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21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定是会恼怒起来的,却不曾想那曹氏不但不怒,反而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全开了。玉川书屋站起身来一步上前轻轻挽住了我,极妩媚、极可人意的轻声说道:“奴婢斗胆揣测姑娘的心事,怕是在担心与姑娘同来的那位壮士了吧?”
我听她这话不由愣了一愣,自觉面上一红,知道她是误会了,却也不好挑明,只能将错就错,小声说道:“当日和芳儿同来的那位男子,也是芳儿的一位救命恩公,不知他此时可还安好?”
说到皂衣人,曹氏不由轻声笑了笑,低头想了想方才回道:“回姑娘的话,那位壮士现在已无大碍了。只不过他伤势过重,又大都伤在骨头,所以暂时还不能行动,姑且安置在后院将养着。姑娘您有什么不明白的,此处乃是间庵舍,虽说比丘尼不分男女,出家人也不忌世俗礼仪,却终究还是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家母特意挑选了几个机灵的小厮前去照料,虽不及丫头细致,想来也不会有多大错处,还请姑娘安心……”
她说的仿佛知疼知暖,我却觉着怎么那么别扭劲的,好像我和那皂衣人倒是一对儿私奔的小情人儿似的,然而眼下多说无益,只能替皂衣人连声道谢,曹氏笑得越发声脆了“别看奴婢如今上了几分年纪,当年可是也曾年轻过的,姑娘花朵一般的人物,想来必是少不了许多狂蜂浪蝶花边萦绕的……”
唉,什么花朵一般,听曹氏这话,不由得一丝苦涩涌上心头,虽有嬷嬷的回春妙手,可是我当日毁容成那副模样,便是如今医好了,岂有不留下许多疤痕来的?我只求以后出门不要吓坏了人家,又那里说起的什么花边萦绕!
曹氏见我黯然,一时反而愣住了,以为我是说多了话有些疲倦上来,只能刹住了满口的蜜语甜言,换了个语气柔声说道:“奴婢就是话多嘴碎,又见和姑娘投缘,不免多说了几句,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才好。方才奴婢见姑娘起来还未梳妆,不如就叫奴婢伺候着姑娘,为您梳一梳头可好?”
我的确有些疲乏了,便也不多推辞,由着曹氏拨亮了油灯,引着我往床铺的一侧坐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制的包裹,摆在我膝上摊开,只见是一全套的手镜,牙梳,香粉盒,胭脂膏,还有眉笔花露水等等梳妆用品一应俱全,且件件都是镶花鎏金,陈着堇色的包裹皮,在灯光下尤其显得珠光熠熠,贵重非常。
曹氏伸手从其中挑出一柄巴掌大小的手镜,交在我手里,我只觉眼前流光一闪,原来不是铜镜,竟是西洋舶来的玻璃宝镜(因为当时中国人还没有掌握玻璃的制作技术,所以玻璃在熙朝时极为罕见,价值等同于黄金宝石,而且因为玻璃运输不方便,常常被当时的人们认为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在灯火下如水银般发亮,据说能照的人纤毫不差。
我看得既稀奇,又惊奇,翻来覆去只瞧的新奇,曹氏一边打散我的发辫,一边笑着说道:“镜子是用来照的,为何姑娘只肯拿来把玩呢?”
我被她说得心头一活,不由生出了好奇,也想瞧瞧疤褪之后自己的容貌,于是坐直身子凑着火光,打心里鼓气股子勇气,一抬眼,飞快地朝镜子里瞟了过去。
这一瞧不要紧,惊得我差一点摔了手中的宝镜,急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心中只是不信,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个清楚,曹氏见我的举动,不由怪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自己的模样也不敢认了呢?”
自己的模样,那真的是我自己的模样吗,天!我曾夜夜噩梦担忧的容貌,曾被玉淇耻笑的容貌,曾死死挡住不叫龙广海瞧见的容貌,此时亲眼瞧见了,竟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因为此时出现在镜子的脸孔,是一张只可用“美丽”来形容的脸。
我从前也是好看的,只是多少带着孩儿的圆嘟嘟的稚气,虽然家里人无不称赞我有灵秀之气,但自己心里也明白,哪怕秀色再添几分,也是绝对算不上美的。
而此时镜子里的人儿,却是绝对的美丽,虽然还是我的眉,我的眼,我的脸,却仿佛是吐丝儿硬茧的毛虫,经历了风侵苦雨,穿越过往昔时光,终于在春日里卸下了一身丑陋的外壳儿,扬起绚丽的翅膀,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身背后曹氏一边轻轻为我梳着头发,一边轻声说道:“当日见姑娘穿这一身黑衣裳,满脸满身都是血,嘴唇手心煞白煞白的,气色那叫一个差呀,瞧着就叫人心疼,可就算是那样的狼狈,姑娘的模样却还是像个白玉雕成的这么一个人儿似的,谁见了都夸,说是有这样的品貌,绝不能够是个平头百姓的……”
她的话音虽然响在耳畔,我却好像是个饵坠儿似的,被股子无名的力量陡然拔起,往空中一扬,一抛,紧跟着“啪”一声直直坠入水中,眼看着自己的身子一点点沉了下去,渐渐连她的声音,连同周遭一切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了……
后来很多次,当我凭镜照影的时候,我都会反复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恢复容貌是件好事,为什么着这一刻不觉着欢喜,反而如此迷惘了呢?
镜中人思量许久,只能苦笑着对我说,或许是因为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其实我的心情,谁又能说的清呢……
就在那一刻,我感觉这是上天对于我的又一场考验,先是将我好像只陶土瓶一般,粉粉打碎,叫我彻底绝望,叫我痛不欲生,再将血肉骨胳重新搓揉,填进炉膛架上焚烧,非得经历过那许多如烈火焚身一般的悲欢离合,世情冷暖,肝肠寸断,流血流泪之后,才将我从炙热和黑暗里取出来,以一件瓷器的姿态,陈着华美的外衣,点缀起妖娆的珠宝,重新摆在了人们的面前,并骄傲的说道:你们瞧,这才是我想要的作品,白皙的仿佛象牙,乌黑的仿佛檀木,鲜红的有如血液一样,你们瞧,这,才是赫舍里芳芳……
然而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我只是深深的明白,在这一刻,当自己看着镜子里这张陌生的脸,默默地,感觉命运伸出手来,从背后推着我,渐渐离天上越来越近,而离人间,却越来越远了……
贵妇1
当我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只见曹氏已经替我梳好了发辫,涂抹匀了脂粉,细细梳理了刘海,此时她正捧着那件丝袍,轻声对我说着:“姑娘身上那件衣裳太过单薄了,不如还是换上这件,也好挡挡风寒不是……”
我无声的摇了摇头,不再多作理会,信手将镜子放回了桌上,一个人默默起身坐回床边,眼里看着曹氏手脚麻利的收拾一应什物,鼻子里闻着她满身的芬芳气息,心里头却是空落落的,仿佛无知无觉,又仿佛堵着千百般的情绪,眼眶潮热,却干涩的没有一滴泪水,目光只知道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游走,任由自己这般呆滞,极力回避思考的清醒……
此时的我,就仿佛是个盛满了水的盘子,只要外力稍一动作,满心的痛楚便会溅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此时身在不明不测之地,纵是有千万分的情绪,也断不能由着性子宣泄出来,若是此时漏了底气,自己的安危还在其次,那皂衣人的性命可是也在我的掌中啊……
想到这里,神志渐渐聚拢了回来,渐渐能够将目光拉回来,渐渐看清楚曹氏翠绿衣袖上的花样儿,乃是一长串儿含苞吐蕊的白玉兰花,在昏暗的灯火下晕着一小簇一小簇的白光,衬的她手腕儿上的翡翠钏子釉绿釉绿的,几乎连手指头都沾染成绿色的了。
好一只缅甸老坑翡翠钏子,单是这一只,只怕就能买得下京城里一座三进三出带花园的宅子,可这曹氏带在手上,丝毫也没有珍视的意思,磕磕撞撞,敲击碰响,仿佛它不过一件寻常的玩意儿似的。
我看着看着,不由想起了当日遗失在火场中的那一柄七宝刀鞘,也是这般贵重的,也是这般的值以金计,从前看在眼里,只当是一件衬手的玩具,信手把玩而已,直到那一日身临其境,才知道我手中的一件玩具,却是他人一家大小活命的根本,在于我辈读书人不屑言及的钱财资本,却是决定一群七尺汉子成|人做鬼的关键,若是当初他们手中有这样一柄刀鞘,一只钏子,能够换得了银钱,修葺了房舍,购置了田产,买酒割肉添置新衣,正该是一家大小其乐融融的围坐烤火,共享天伦的时候,何至于被逼走上绝路,直至落如今这般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今生已矣,来世不继……
想在这里,心口的酸楚又翻涌了上来,觉着刚刚吃下去的精美素菜只如利刃,从身子里头一片片剐割着我,割得我肝肠欲断,心室开裂般的生出剧痛,更那堪想起,在这里修身养性礼佛参禅,吃素斋品香茗说的是休来世的因果,却哪知一门之隔一步之外,便是一片人间地狱,遍地是黄连一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受尽煎熬的穷苦人儿的,我们在这里穿新衣佩珠玉说的什么诚心事佛,却不知佛祖若是有知,受了那些精美的香烛供奉,是否也会如我这般受良心的责备,惶惶然如坐针毡?
胃中如受刀绞,头脑渐渐发晕,若不是刻意咬牙强行克制着,只怕现在我已经大口呕吐出了,这边曹氏早已收拾好了家什,擦净了桌子,站在一旁见我面色发白发青极为难看,不由得上前几步,弯腰小声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我不敢开口,只能狠狠摇了摇头,她不放心,还要再问,就在刚要说话的关口,只听见门外一片脚步声响,有人挥拳怦怦砸门,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高声喊叫道:“曹娘子快出来,夫人那边出事儿了!”
我吃了一惊,满腹的不适竟被生生压了回去,曹氏也吓得脚步不稳,踩着木屐朝后就要跌倒,我只能赶紧扶住了她,一把掌起油灯,扶着她一同往门外快步走去。
只见门外站着个年老的婆子,神情张皇不安,一见我和曹氏出来,赶紧一把拉住曹氏,凑在耳旁急切的说了些什么,边说还边拿眼不住的瞟向我,神色甚为焦急,但见曹氏听完之后面色大变,略想了想,小声嘱咐了那婆子几句,眼见那婆子连礼数也顾不上了,听完之后便转身小步一路跑开去了。
我虽听不见她们说的什么,但仅凭她们说话时的神情,心里也大概猜出了个两三分,只见那曹氏面色一变,将方才那一派知疼知暖的温柔通通收起,霎那间变作了副晚娘脸孔,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手过来一把抠住我的腕子,压低嗓子厉声说道:“呸,好个x福浪的小蹄子,我家主母好意救你,供你吃穿替你养伤,你们不知感恩图报也就罢了,怎么你那情郎反而以怨报德,竟敢穿堂入室,出手挟持了我家主母!你可知我家主母是什么身份,若是她老人家少了一根汗毛,便是千刀万剐了你俩个也赔不起!”
我听她如此出言不逊,又实在厌恶她变脸变得如此迅速,此时被她尖尖的指甲掐住手腕,皮肉上的疼痛越发激起了火气,不由暗中提起了两三分的力道,轻轻一拨她的手腕,只听她“哎呀”惨叫一声,登时松开了手,捂着手腕连声喊痛起来。
情势紧急,我也不去管她疼痛,伸手一把将她揪了起来,低声说道:“你若是想救你家主母,就快些带我去见她老人家,若是敢耽误零星半点,只怕你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全了!”
曹氏娇纵惯了的人物,那里经历过这般场面,此时疼得满眼是泪,撇嘴想哭,见我瞪视向她,又不敢了,只能夹着哭音儿娇怯怯的说了句:“请姑娘随我来。”迈动步子,带着我一路往东走去了。
此时我才看清周围的状况,原来此时身在一个宽敞的院落中,左右各有一排禅房,前方登上台阶便是正殿,供奉白衣观音大士,西边是一个小院落,门前剁着大堆柴禾,应该是庵堂的后厨,一路往东,约百十步便走进一处别殿,供奉着一尊一人来高的地藏王菩萨真象,再往前去,穿过一扇月洞的小门,迎面是一处精致的小院落,走到这里,只见前面曹氏哀哀的回过头,小声说道:“姑娘请看,这里就是我家主母礼佛的地方了,想来他们现在,应该就在里面,求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叫你那情郎……”,见我拿眼瞪她,赶紧改口,“叫那位壮士千万莫伤了我家主母才好……”
我看她这么一个凝脂香粉搓揉成的人物,此刻委屈的眼泪汪汪,哭不敢哭,恨不能恨的,心中虽说好气,到底也有些不忍,而且实在也担心皂衣人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所以不再为难曹氏,自己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院门。
随着门户“吱呀”一声开启,我只觉眼前霎时一暗,鼻子一堵,整个人仿佛走进一团烟雾之中似的,眼前这处小小的院落直如坠入云海了一般,四周围烟雾缭绕,焚烧檀香的气息呛的我几乎透不过气来,越往里走,越是浓重,更还夹杂有芸香、降香、百合香等等各种香烛的味道,熏得我两只眼睛止不住的哗哗流泪,心想便是全京城香火最旺的白云观,只怕也没有这个阵仗,真不知菩萨成日价处在这个烟熏火燎的地界,会不会也被熏得头晕呢。
好容易绕开香火最为旺盛的小佛堂,摸在起居的房舍门前,抬手刚要敲门,就听见有个男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门外来的是谁!”
那声音虽稍显底气不足,却仍旧听得出发问的正是皂衣人,虽然隔着门户,他还能听出脚步声响,可见伤势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我不由心头一松,立刻接答道:“是我。”
门内悉梭了片刻,只听“哗啦”一声,门分左右洞开了,只见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站在门槛后头,睁大着眼睛,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刚要问话,只听见屋子里头传来皂衣人不耐烦的声音:“磨蹭什么,还不快进来!”
我只能迈进门槛,随手闭上了门,那个小丫头在前头引着我,经过前厅,绕过影壁,穿天井走进一间厢房门口,一抬头,只见那皂衣人站在门厅里,目光炯炯,正牢牢盯视着我。
那一刻的感觉甚为微妙,我和他之间明明还是悍匪和人质的关系,然而经历过两度死里逃生,共同见证了血肉横飞之后的那场大火,差一点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漫漫黑夜里背负着他求救无门,而此刻还能看见他好端端的就站在自己眼前,明明知道大为不妥,然而我心中的那份欣喜和安慰,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来。
对面皂衣人的眼神也很复杂,我知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此刻好容易再度重逢,他必定也如我这般的百感交集,只不过他的眼神之间大起大伏,似喜似怒,我是既看不清楚,也不愿去看清楚。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辰光,皂衣人首先开口了:“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人,想要见见你。”
我听这话说得诧异,不由抬头细细瞧了皂衣人一眼,他却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转身只顾往房中就走,我无奈何,只能尾随其后,一路往房里走去。
我从后头瞧瞧瞧他,只见他步履微跛,肩头不稳,却还要故意要装作无碍的模样,硬挺挺的只管迈大步走,其实我心里清楚,当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一两个月卧床的静养,根本不会恢复,此时才刚过两天,他根本就不该下地行走,我若是有心害他,不要兵刃,只需此时从背后给他一掌,就算当时取不了他的性命,也管保叫他筋断骨折,再也没有运功的能力了。
不过我是不会偷袭他的,其实他心里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放心的把脊背对着我,虽然逞强,虽然死充,却并不对我设防。
想到这里,我虽然替他担心,但也多少觉着好笑起来,在我小女子的眼里,男人这东西,本来就有些古怪、听不进人言、讲不通情理的,既然这么死要面子,那就只能随他去罢了。
不知不觉走到房中,沿途虽不见珍宝古玩,一应陈设却也是奢华讲究的很,满堂红木嵌钿的家具,凳脚桌角雕琢有虎爪鹤脚踏上绣球,雕工华美栩栩如生,通配全套的孔雀绒多啰呢的椅套和靠垫,稍一侧目已觉流光溢彩,桌上更还有金质自鸣钟,东洋自行人,钧窑白瓷瓶之类的摆件玩意儿,皆是世间罕见的精巧。
奢华虽已为我见惯,然而此贫瘠之地的小小一间庵舍,竟也被打造的如此隆重,却已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由疑惑起来,这家主母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竟能够安享如此的富贵繁华?
大约又走了半柱香的时辰,皂衣人停下了脚步,我抬头一看,原来眼前被一道妃色苏绣门帘挡住了去路,皂衣人到此不再前行,转身对我说道:“那个要见你的人就在里头,你,进去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负手站立不再理我,极骄傲的偏过了头去望着窗外,一副不愿多说废话的样子,我心中暗暗摇头,他此时虽然强撑着一口气,终究因失血过多伤势未愈,面颊嘴唇都泛着死鱼肚一般的苍白颜色,叫人看着怎么能不替他担忧。
然而他的气血虽然不济,眼神中却隐隐透着杀气,一双手掩在袖中,分明紧紧攥成了拳头。
怎么,难道他又要杀人了不成?
这次又要杀谁,可是那帘子后头的人?
那帘子后头的人,不就是这家的主母,我们的救命恩人吗?
救命之恩还未酬报,怎么竟敢这般以怨报德起来!
贵妇2
虽然满心挤满了担忧和疑惑,我却不敢多问他一句,只能暂且按压下胸口的不安,轻轻挪动脚步,在门帘前站定下来,清了清嗓子,朝屋里喊了一句:“芳芳求见恩主母。”
话音刚落,只听见脚步声砰砰作响,继而眼前一阵风动,只见门帘从里头高高卷起,一个年约十岁上下的小丫头,踩在门边的小凳子上,为我打起了门帘,见我站在门口,奇qisuu书赶忙含胸作礼,嘴里轻轻说道:“我家主母有请芳姑娘。”
我点点头,扭头又瞧了一眼皂衣人,只见他仍旧背着手站在窗前,两眼盯着窗外,仿佛事不关己似的,连头也不回一下。
我无奈,只能迈步跨过门槛,由那个小丫头带着,朝内室深处走去。
这内室里头也和院子里一样,全都笼罩在一团浓重的烟火气中,我忍住咳嗽定睛观瞧,只见东南角上设着七尺来成半人来高的一方神案,却并没有请下神龛,反而林林总总树立着许多大小牌位,俱都拢在烟雾之后,一时难以瞧得清楚。案前除了小树林一般紧紧簇立着的线香之外,还有一套一尺来高三尺来长的堂皇黄铜大五供,拿细沙子擦得明晃晃跟金子似的,铮亮瓦亮,还有苹果五碗,红月饼五碗,蟠桃五碗,正中央还供有一条小孩儿胳膊粗细的头号王瓜,顶花带刺儿翠绿油亮的,瞧着就那么难得(王瓜就是黄瓜,当时丰台花匠技艺高超,已经懂得使用温室在隆冬季节栽培出黄瓜、桃子之类的反季节蔬果了,但是价格相当高昂,连寻常的贵胄人家都难以承担,所以在隆冬季节用鲜果黄瓜供奉,在当时算得上是相当奢侈的一件事情)。
除了浓重的香火气味,墙角旁还放着一只红泥小炉,架着一只药壶正汩汩冒着气泡,汤药的草腥味儿搀和上花香、果香、檀香气,闷得几乎叫人窒息了去,我虽然费力克制,岂料迎面又撞上那小丫头身上的脂粉香气,终于再也还是克制不了,捶着胸口,连声咳嗽起来。
就我感觉咳的肺都快炸开的时候,内堂中传来一个女子苍老的声音:“瞧咳得这可怜劲儿的,可是芳丫头到了吗?”
我咳得头晕脑胀,哪里腾的出空来回答,小丫头赶紧替我答道:“是,是芳姑娘到了。”
似乎是花盆底儿踏在地下哚哚作响,感觉有个穿旗装的妇人,梳着家常的把子头,笼着一领暖套,任小丫头一旁搀扶着,拨开漫天厚重的烟雾,一步步地,朝我走了过来。
当我终于止住了咳嗽,擦着眼泪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一个中年贵妇人,正站在面前,笑眯眯的瞧着我。
我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也很难说清她的容貌,那一刻只是觉得眼前仿佛一亮,也许是因为烟雾渐渐散开了,也许是因为眼睛慢慢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也许是因为恰好窗外投射进一缕阳光进来,总之我第一眼看见这个贵妇人,只觉得她的笑容很亮,很暖,亮到暖到穿越了浓重的烟雾,点亮了昏暗的斗室,投射在心坎儿上,霎时间温暖了我胸口的那一颗心。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从前只有额娘的笑容会如此的温暖,每每见着,好像是从冰天雪地一步迈进了温暖如春的屋里,冰凉的手凑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上取暖,感觉热气顺着手指缝儿丝丝流动着,不但将手烘暖,连发鬓的雪珠儿也融化成白汽散了开去,有人过来替我脱下湿透的鞋,搓干了寒气,换上一双毛绒绒的袜子,递来一杯芬芳的热茶,烤着火,缓缓送下肚去,感觉冻僵的肠胃在热水的激发下活转了回来,一霎那间,从里到外,都暖的了。
好舒服啊,很久没有这般真实的,感觉过温暖了……
哪里会想到,眼前这个陌生贵妇的笑容,竟能融化去我心底的冰霜……
感触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赶忙低低福下身去,对着那贵妇人,小声说道:“芳芳无礼,这厢见过恩主母,愿恩主母春秋康健,如意吉祥。”
“起来吧”看着我徐徐起身,那贵妇人含笑点点头,似乎对我的礼数甚为满意,“这屋子里头呛,来,咱娘们儿往后头说话去。”说着话,那贵妇人轻轻携起了我的手,牵着我,缓步往屋子深处走去了。
她的手和她的笑容一般,都是那么暖和,却不知怎么的,并没有寻常居尊处优的贵族女子那般的细滑,不但不用润肤的香膏,反而手指上还有不少倒刺和硬茧子,摸上去很是粗糙,和她的身份极不协调。
可也不知怎么着,我被她的手握着,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觉着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被慈祥的长辈牵着,悠悠哉哉的要去逛街吃点心一样。
我这是怎么了呢,怎么会对这身份不明敌友不清的贵妇人,如此的亲近呢?
走了约有十余步,前面遇上一面十二扇的屏风,满幅白帛用朱砂写满《金刚经》全卷,字迹虽不娟秀,却从头到尾都是工工整整,有几处还看得出刻意描摹的痕迹,显然书写这扇屏风的人,在当时是下了极大的功夫的。
转过屏风,便进入了一间厢房之中,倒此,已是整套院落的尽头所在,房舍不大,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唯在北墙边盘有一垄火炕,炕上铺着草编炕席,摆有两只褚褐色的半旧布垫子,炕中央有一方松木小炕桌,上摆着一只木鱼,一串楠木念珠,一本《般若心经》,一盏茶盅,如此而已,四面墙壁用白灰涂抹的四白到地,瞧上去整间厢房竟素净的如雪洞一般,和之前比比皆是的富贵逼人相比,此时竟仿佛是换了一方天地。
整间屋子光线明亮,空气清新,因为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听得见风声穿梭作响,所以显得格外寒冷了一些,我只觉眼前一亮,乍从方才乌烟瘴气的富贵中逃脱出来,迎来这出乎意料的朴素清爽,反倒格外觉得可贵。
也就是在那一刻,那贵妇人走进屋里,转过身,含着微笑瞧着我,我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这般的高贵,不是因为她的衣着,不是因为她的装扮,也不是因为她脸上那份儿温暖的笑容,而是因为,她站在这简陋的房舍里头,于举手投足之间,全身散发出一种明亮的正气,也不刻板严肃,更不教条虚伪,只是用简单的爽朗和亲切,最好的诠释了善良和正直的涵义。
也就在那一刻,我心中已经认定,无论她的身份如何,她是绝不会有害人的心肠的。
想定了这一点,我暗暗松了口气,整个人也不由的松懈了下来,却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阵发痒,一个忍耐不住,就着风,当场打了个扯天扯地的大喷嚏出来。
我这里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那贵妇人反倒着慌了起来,只听见她的声音略带歉意的响起:“瞧瞧,我瞧见芳儿光顾上喜欢了,怎么就把待客的礼数也给忘了,只记得自家皮实,反倒忘了年轻姑娘家身子娇嫩,又受了那许多罪,最是经不起风寒的,快快,把这些窗户都给关上了,再把火盆手炉子热茶什么的多拿些进来……”
一叠声忙着张罗布置,根本容不得我推辞,一把将我按在炕上坐下,见我穿得单薄,又火急火燎的翻出件大毛衣裳硬给穿上,也亏得一旁伺候的小丫头手脚利索,不过半炷香的辰光,就已关上了窗户收拾出炕桌,布下了满满一桌子的茶水点心,又端进来两个脚炉垫在脚下,还塞了个添了新碳的手炉进我怀里,好容易等一切都拾掇妥当了,贵妇人这才终于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掸了掸袍边儿上的土,攥过念珠,陪我一同坐在了炕上。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看着她们忙活了这么久,早已窘迫的不行了,好容易等到她坐定,赶忙跳下炕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面叩拜下去,一面朗声说道:“芳芳何德何能,于危难之时若不得蒙恩人搭救,如今岂有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道理?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正是该芳房谲身酬报才是,然此时言辞无力,惟有请恩人安坐在上,受芳芳诚心一拜。”
那贵妇人愣了一愣,赶紧过来搀扶起我,随手从门襟扣儿里抽出手帕要为我去掸膝头的灰,我唬的什么似的,连声只称不敢,贵妇人笑着摁住我的肩头,伸手一拉我的骆驼(那时候长辈为了表示对小孩子的喜欢,会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夹一夹孩子的鼻尖儿,仿佛是在拉骆驼的鼻环一样,有溺爱的意思在里头)说道:“才多大的一个小人儿啊,就跟我在这儿装老成充大人,瞧着这小模样规矩整齐的,真叫人怪心疼价儿的……”说到这里,也不知怎么的了,笑容渐渐褪去,目光中泛起一丝深沉的伤感,伸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仿佛打心底往外长长的叹了口气,“唉,想来这日子也过得真快,十几年过得跟飞似的,想当年我第一次遇见你家额娘的时候,她也就是你这个年纪啊……”
荣氏夫人1
这话来得过于突然,我在一旁听着,不由一时愣住了,脑海里霎那间蹦出无数疑问,张口刚想询问,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她认识额娘?为什么额娘从未和我提起过?
我记得额娘曾经说过的,她娘家本来人丁就不旺,又因为姥爷姥姥过世的早,兄弟姐妹死的死,去的去,一个个的都散了,自打额娘千里迢迢嫁来京城之后便断了联系,从前小时候玩的好的邻居友人更是再没有了来往,所以我长这么大,从来也没见过额娘那一边儿的亲戚,此时此刻,冷不丁突然冒出来个陌生人,听她方才言语里的意思,似乎对我额娘还颇为熟悉,怎能叫我不心生疑惑,惊讶起来呢……
是非之地遇见是非之人,不管怎的,终需小心提防才好……
那贵妇人转过脸来,见我一脸防备的瞧着她,却也并不怪道,依旧笑眯眯的,牵起我重新往炕上坐下,一手习惯性的拨数着念珠,一手拉着我的手,轻轻搓揉着,满脸疼爱的,又略微有些感慨的开口说道:“毕竟是嫡亲骨肉,不但容貌身形仿佛相似,就连神态动作也有六七分的相像,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额娘的时候,她也和你这么样儿的,像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猫儿似的,只是呼呼叫唤张着爪子提防着我,怎么也不肯亲近。”
我暗暗吃惊她的言语,更没料到竟被她一口说中了心事,面上不由微微羞臊泛红起来,不禁脱口而出道:“您说您认识芳儿的额娘,可您又是从何得知芳儿的身份的呢?”
我问的唐突,贵妇人却仿佛并不在意,依旧怜爱的看着我,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来:“傻孩子,你瞧瞧,这是什么?”
我定睛一瞧,心“咯噔”一声往下一沉,原来她手中拿着的,却是那封额娘给我的家信,只见原先素白的信笺被暗褐色的血迹点点沾污,许是我在背负皂衣人的时候,被他染上的。
心头刚刚一松,紧跟着又陡然一紧,这厢还来不及多作惋惜,另有一份不安转眼笼上了心间,这封乃是家信,从头到尾皆是额娘对我的私房话儿,并没有一处标明了我们的身份出处,而这贵妇人仅凭这一封家信就能判断出写信人的身份,显然,她是认出了信上头额娘的笔迹。
隔了十几年没见,还能从笔迹上认出是谁,那么也就是说,这贵妇人和额娘的关系,乃是非同一般的亲近了!
想到这里,思绪却也无法推进了,我抬起头望向贵妇人,只见她依旧极慈爱的看着我,神情坦荡无私,却隐隐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苦楚萦绕眉间,见我抬头看她,略含苦涩的笑了一笑,轻声说道:“人心隔肚皮,人言不可轻信,也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已如此懂得人际之道了,若是我家的姑娘能有你这一半的聪明,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能放心了……”
说到这里,她仿佛自失一般的,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扶了扶发髻,扭过脸来正视着我,说道:“孩儿啊,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感觉她的目光温暖而慈祥,然而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一点苦涩的无奈,仿佛嘴里含了一口黄连似的,在空旷的屋子里缓缓响起:“说出来你也别怕,我就是御封诰命、建州女真镶黄旗下,当朝太子少保鳌拜的正室嫡福晋,瓜儿佳荣氏!”
随着她的话语声落,我只觉胸口“砰”的一下,登时裂开了一道缝儿,眼前慢慢泛起一片了模糊,耳朵嗡嗡作响似有回声,扰得自己微微发晕,连意识也渐渐恍惚起来,仿佛是把她的话听清楚了,又仿佛根本没听清,又是想要相信,又分明不敢去信,思绪一片混乱之中,只知道自己强撑着脖颈抬起了头,拿眼睛望向她,明明满心是惊,是怕,是想躲闪的冲动,身子却仿佛僵住了一般,丝毫不得动弹!
怎么会,她怎么会是老贼鳌拜的福晋!
我怎么竟然,是被老贼的福晋救下了一条性命!
她,她又怎么会认识额娘,额娘又为何会与她相识!
也许是我此刻的情绪过于激动,也许是我的表情掩饰不住心情,原本搭在炕桌上的手臂克制不住的往回一抽,直将手硬生生的从那荣氏夫人的手中挣脱了出来,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奇qisuu書网不由自主地紧紧攥成了拳头。
眼见我如此举动,那荣氏夫人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瞧着我,目光中渐渐带起一片伤感,低头瞧了瞧手中一直拨落着的念珠,几分无奈几分憔悴的叹了口气,朗声说道:“也怪不得孩子你这般抵触,现如今连我自己个儿都烦我这个身份,若是天底下有后悔药能买来吃,我定是要吃它个九九八十一粒,把我,和那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的干系,抹他个干干净净才好……”
说话间,神情越发黯淡下来,两眼望向窗外,悠悠吐字道:“不过孩子你放心,我虽是他的福晋,却绝没有掺合进他那起子大逆不道的污糟事儿里去,这一次能在这里救下了你,也实在是老天爷的旨意……”
转眼瞧着我,惨然一笑:“那一天见你背着个血糊拉拉的汉子在庙门口昏了过去,我本是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出门在外谁还不遇上个难事儿,这才救了你两人进庙养伤,原先只想伤养好了就送你们走的,却不曾想替你换衣裳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你怀里揣着的这一封信,见了上头的笔迹,这才知道原来你竟是故交之女……”
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若是寻常小家小户的,此时好容易彼此相见了,该是有多少快活说不尽的,然而咱们娘们儿,明明是该笑该闹该抱头痛哭一场去的,却因为他们男人家捣鼓出的那些事儿,就只能这么着硬撅撅的挺着,彼此盯着猜着,心里想着,‘她还指不定怎么想着害我呢’,把当年那许多亲的热的,一起子都变成了生的冷的,眼看着,竟是连一辈子的亲戚也做不成了……”
说着说着,一滴清泪顺着她的鼻翼缓缓淌了下来,拿帕子去擦,却是越擦越流,擦也擦不尽的……
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经历的种种,也许是因为我已习惯了人心的不可捉摸,对于言辞,更是不敢轻信,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眼里虽然看见了她的伤感,我的心里也明白感觉到了她的诚意,我的理智却始终不敢叫我放松下来,耳朵里听着她的话语,身子始终直挺挺的坐在炕沿边儿,攥着拳头,仿佛是只遭遇危难的小兽似的,全身的精气儿都集中在一口气儿上,没能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被偏见蒙蔽,只知道此时面对着的,乃是老贼的福晋,阴谋乱政的当事之人……
我一直都还记得,在那一刻,荣氏夫人擦去了泪痕,迎着阳光,默默抬起了头来,在金黄|色的光束中,她的容貌普通,肤色暗淡,牙齿不够整齐,发鬓间也藏不住丝丝苍老的白发,并不能说是美的,然而她的神态,却足以能叫人忘记了她平凡的容貌,而只为她脸上的安详和平静所吸引,感觉她就仿佛是一湾池水似的,虽然宁静,虽然波澜不惊,却在无声处蕴含着一份力量,使她能将花瓣、灰尘、石子、落叶之类种种绝不融洽的东西变得融洽起来,生动起来,随着涟漪的荡漾,直到都在她的宁静中被定格成为一幅画卷,绝不华丽,绝不张扬,却独有一番,叫人折服的神韵。
在这一刻,哪怕我真是一只利齿的小兽,也会为慑于她的气度,不敢不安静下来。
只听她平复了语气,将泪意重新压制了回去,依旧一手拨数着念珠,含着笑接着向下说道:“孩儿啊你是不知道,想来你额娘也不会同你说的,当年我娘家,和你姥爷家乃是世交,两家的老人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家里的孩子从小只当是嫡亲兄妹似的那么的来往,亲热的不分你我,后来长大了,你家姥爷就随着当年的多铎王爷往南边打仗,而娘家做主将我许配了那个……老东西,可他要带兵打仗无处安家,所以我还是住在自己娘家这里,一去就是十几年没有音信,我在家里守着门口日盼夜盼,好容易盼到咱们八旗子弟打进了京城,爱新觉罗家的做了皇帝,就在我终于盼到了那老东西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回来,要带我进京城做诰命夫人的前一年,我遇见了你家额娘……”
额娘,我的心跟着一抽!
“说起来也真是缘分,那时候在省京,天气生冷生冷的,那雪厚的,一腿踩下去能没过膝盖磕儿,本来人手就不够,可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壮丁都给送上前线去了,家里的人手就更不够用了,我们几个守在家里的小姑奶奶,只能套上套鞋穿上雪衣,自己出来扫雪了。”
“孩儿你别看我现在是不中用了,当年那体格,可是上得马拉得弓的,抡得那竹扫帚跟车轮似的,扫着扫着,身上就热了,解开雪衣丢在墙角,接着就要一路扫下去,那知道刚一回头,却瞧见我那雪衣,正被一只手拽着,正顺着墙缝儿边的一个狗洞,往里一点点儿拖进去……”
“依着我那时的脾气,眼瞧见有人偷我的衣裳,火苗儿‘噌’的就冒上来了,一把丢下笤帚朝墙边儿追过去了,后面几个姐妹都来帮我,大家一齐拽着雪衣往外拖,墙那头那只手也不肯松开,死扯着衣裳就是不松手,两伙儿人就跟拔河似的这么僵了半晌,我猛一发力,另一边儿再也支持不住,被我连衣裳带人,一把扯了过来……”
“那时候我还想呀,管保是哪个大胆的小毛贼,下雪冻的受不了了,这才想要偷我的衣裳穿,哪曾想一群人围上来一瞧,只见扯出来的竟是个十好几岁的大姑娘,虽然又脏又臭,一身破衣烂衫的,长的却是眉清目秀有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