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23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神面前似的,因为实力过分悬殊,不但不能保护夫人的周全,反而越发显出了自己的弱势和无能!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我心中只是紧紧揣着一个念头,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好,我绝不能让皂衣人伤着夫人零星半点!
也不知这样对峙了多久,我只觉自己的身子因为过分的绷紧而逐渐变得僵直,拳头攥的已经把十个指甲完全抠进了手心肉里,就在我紧张的快要控制不住呼吸的时候,我听见皂衣人在头顶冷冷的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快起开!”
他的嗓音低沉的仿佛天边的雷声一般,虽然沉闷,隐隐却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危机,我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开口说道:“这位荣氏夫人乃是你我的救命恩人,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只要我在这里,就不许你动她老人家一根头发!”
皂衣人瞧也不瞧我一眼,两眼只是紧紧盯着夫人,嘴里极轻蔑的说道:“就凭你,以为可以挡的住我吗?你这丫头若不想白白送掉了性命,就识相点儿速速离开,也省得我多费力气!”
我也冷笑了一声,正色说道:“我的本事自然是比不上你的,只不过你可知道若我不怕死,又岂能受你以死要挟!我的性命就在这里,有能耐的,你就尽管来取吧!”
听到这话,皂衣人挪开了目光,低头瞧向了我,四目相撞之间,仿佛电光火石划破长空,几不曾溅出点点火星来,我一口咽下压在喉间苦涩的恐惧,提起满腔的气力,直直逼视着皂衣人,只见他的眼里同样写满仇恨和坚决,以目光死死锁住我的身形,显然是在打算着如何用最快最简单的方法,出手一招将我制服!
就在一场搏杀即将展开的一霎那,只听见夫人在我身后低声叹息,轻轻念了一声佛号之后悠悠开口说道:“你若是要我的性命,只管来取就是了,这本是我家那老东西亏欠你们一家子的,说起来也早就该还给你了……”
原本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夫人这样的话语声,不啻于当空投下了一包燃着引线的火药,轰一声便炸开了锅,我吓得心跳也漏了一拍,不由得扭头惊呼道:“夫人……”而接下来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皂衣人也是瞪圆了双眼,紧紧攥着的拳头也微微放松了些,却紧跟着嘶声吼道:“你这瞎模克斥眼的老女人,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对呀,他是谁,先是为了碧桃母子绑我出承德,又为了追查真相保护我躲过穆里玛的追兵,更是几乎同我一起送命在黑店火场中的皂衣人,他究竟,是谁!
只见夫人摇了摇头,双手合十捻佛珠轻轻念了佛号,抬头望着皂衣人,苦涩的说道:“虽然小十年没见了,今儿乍一照面,我还是一眼就把给你认出来了。你那时候还小,想来是记不得的,其实你当年洗三的时候,我也去你家喝过喜酒,还给你洗身用的苦艾水里投过贺喜钱,后来你额娘抱着你请蒙古人点痘儿的时候,也是我陪着她一块儿去的,你瞧瞧自己的左胳膊上,是不是有个指甲盖儿大的疤痕,那就是点痘儿之后留下的……”
说到这里,夫人含笑点了点头:“你是不记得我了,可我还真真地记着你,你不就是苏克萨哈家的第三子,侧福晋魏佳氏的头胎儿子,|狂c名叫黑小子的吗!”
夫人说到平淡,我却听到只觉呼吸一窒,天!原来眼前这个身份神秘的皂衣人,竟是当年苏克萨哈家满门抄斩时侥幸逃过一死的遗孤!
当年的苏克萨哈,和玛法,鄂必隆以及鳌拜,是被大行皇帝临终委命的四首辅之一,位极权臣尊贵非常,却因每每政见不合,以及在私务上因为圈地的利益分割不均问题而与鳌拜闹的水火不相容,鳌拜当时有意清除异己,又因为苏克萨哈出身正黄旗和自己并非同旗,更加便宜行事,所以就拿苏克萨哈首先开刀,以“不敬君上”“诽谤朝议”为罪名,不待御批亲裁,直接带兵在一天之内将苏克萨哈一家上下尽数斩杀。当时的确曾有传言,说其中有个忠心的老家人将苏克萨哈家最小的儿子偷偷藏在潲水车里混出府外,保住了他家最后一条血脉,鳌拜也曾因此在京城郊外一带反复搜索,却始终没有结果,谁曾想到,这个当年从亲人的尸骨中好容易活下来的孩子,就是眼前这个冷口冷面冷心的皂衣人!
室内的气氛登时凝固了,仿佛在这一刻连时间都凝固了,我愣愣的望着皂衣人,只见他依旧紧紧瞪着荣氏夫人,眼眶中分明有泪水闪闪发亮,然而仇恨却始终牢牢锁在在他的眼底,丝毫不因对往昔的温情追忆而见消减,一双醋钵大小的拳头攥在两侧,就仿佛两只铁汁浇制的槌头似的,一锤下去,人命怕不是就如蘖粉一般,转眼灰飞烟灭了去。
他一身的杀气凝固,我一颗心也仿佛跟着凝固在胸口中,紧张的呼吸也几乎凝固住了,而夫人,荣氏夫人她却仿佛无知无觉,神态安详的如同置身一片荷塘之前,眼望着皂衣人,仿佛丝毫瞧不见他的杀气和怨恨,仿佛他还是当日那个襁褓中咕咕待蜅的新生小儿,一如小荷般娇嫩可爱的模样,叫人看在眼里,只忍不住地想要贴着面皮的把玩亲昵,更有甚者,夫人竟然动身近前几步,轻轻扶了扶我的肩头,和我并排一起站在了皂衣人的面前,含笑看着他,用极温柔的语调对他说道:“方才我还在和芳儿说起以前的事儿,想我以前和你的额娘也是极亲近的关系,京城内宅上下那许多人,唯独我们两个人算得上是说的起知心话的好姐妹,做活儿听戏进香逛街都在一处,她怀着你的时候我还替她拿交绳儿起了一卦,说她这一次是必能得一个满花落地的大小子的,隔了这么多年乍一见了,果然应了当日的卦象,你可是长成了个胳膊上头趟马的男子汉了……”
“住口!”正当荣氏夫人还沉浸在对往昔的美好追忆中时,那皂衣人竟是再也按捺不住,炸雷一般吼出了声,身形紧跟着往前就凑,我眼看不好,一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竟是反身一个扑救,以自己脆弱的脊背,生生护住了荣氏夫人!
“呼”的一声一股掌风直撩上脊背,除了紧紧缩起身子,我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去,要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接下他这一掌,却不曾想他见我临危扑救,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中途自行克制住了掌力,凌空间拔起一个鹞子翻身,将那一计断金碎玉的力道,硬生生化解了大半去。
饶是这样的敏捷,我到底还是躲不过掌力的余劲波及,只觉后心像是被人猛然间推了一把似的,通身訇然一震,胸口登时涌起一阵血气上来,紧跟着喉头一痒,忍不住得剧烈的连声咳嗽了起来。
此时皂衣人已经收住了身形,定身站在离我一尺开外的地方,眼见我被他伤,面上竟是变颜变色,转而就要过来查看我的伤势,却被我抬手一指制止,只能堪堪停下脚步留在原地,听我强忍着满喉甜腥勉强说道:“我知道你的功夫远胜于我,凭武力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要想一时之间制服了我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既然如此,那么你可愿意平心静气的听我说两句话,说完之后,我发誓不再阻止你做任何想做的事,如何!”
皂衣人6
皂衣人听我这话,微微吃了一惊,却见我始终强忍着伤痛与他倔强对视,心中或许也有所动,再开言时只听他说道:“你想说什么都没用,我今天是一定要取她的性命为我家人报仇的!”
我微微摇头,冷声逼问他道:“那么我问你,当年兵权在握,胁迫尚未亲政的幼主下旨诛杀首辅大臣苏克萨哈一家的是何人?”
他愣了一愣,转而面上阴沉如积雪乌云:“是老贼鳌拜!”
我点点头,接着往下说道:“那么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夫人可是鳌拜?”
他的一双拳头攥得几乎滴出水来:“她虽不是老贼本人,却是他的嫡福晋,和老贼有脱不清的干系。”
我将身子死死挡在夫人面前,费力按压下胸口剧痛:“好,你既然也说她不是鳌中堂本人,那么我再问你,当年你全家无辜遇难,这位夫人可曾参与阴谋其中?”
皂衣人冷笑道:“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怎会有这个心智参与进老贼的谋国作乱之中?”
我点头称是:“不错,正如你所说的,这位夫人虽是鳌中堂的家眷,却自始至终从未参与阴谋祸乱中,那么你要杀这个无干之人替你全家报仇,又凭的是何理由呢!”
皂衣人眼望着荣氏夫人,眼底里起先还尽是掩饰不住的仇恨,直到听我这话,他才微微清醒,转而望向了我,显然心里已经因我的质问,开始起了波澜,见他心中略有松动,我不敢有半点松懈,一鼓作气继续向下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替你家人报仇,你可分得清仇人究竟是谁!想当年苏克萨哈大人一生战功勋著,为人更是清廉正直人所敬仰,受大行皇帝托孤辅佐幼主以来,从未有过贪墨、结党营私的劣迹,更可敬的是他老大人当年虽已位及人臣贵不可及,却从未听闻有过半点恃强凌弱、忠口茭不辩的事例,不但怜老惜幼慷慨仁厚,更难得那一份公正无私!想当年他老大人曾经奉大行皇帝口旨,查检罪大臣莽格热勒的家产,见有罪臣家眷囚室产子,隆冬天气一无棉衣二无火盆,母子二人几不曾就要活活冻饿死了,本来这件事谁都不愿插手去管,生怕沾上一点儿抄家的霉气,然而苏克萨哈老大人却不但不怕牵连,还自掏银钱为母子二人添置冬衣火炭,更延医请药好生照顾,这件事在当年曾经引来朝议纷纷,有小人从中添油加醋,硬说老大人这是黑白不分吆买人心,也有人说老大人心肠太软做不得大事,后来大行皇帝曾在上书房中当着其他辅臣的面亲口过问此事,苏克萨哈老大人的回答到今日还在为人传诵,他说的是:‘自古女子讲究恭顺,权凭父母做主嫁给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终生都没有为婚配做主的权力,若是摊上好人,一辈子无惊无险也就罢了,可若是嫁给如 这样的歹人,就只有陪着连坐受苦的份儿了,想那些家眷不过是因为自家的男人不长进,才落得个为奴为娼妓的下场,然自己本身却是绝大多数都是清白无辜,这虽是命数法规,却也有人力可以为,所以我们做人臣的,本应公正判断,是谁的过错就揪谁的过错,岂有眼睁睁看着两条性命为了旁人的过错而枉送了的道理!’据说当日大行皇帝听了老大人这番话,也认可称许,并颁旨从此犯官家眷不再送往狱神庙囚禁,改为在原府宅中划房圈禁,衣食开支供给物品均由应天府统一开销,仅凭这项制度,就不知已经救下多少条连坐家眷的清白性命!”
说到这里,我抬头狠狠地瞪向皂衣人,厉声说道:“当年苏克萨哈老大人宅心仁厚,铮铮明鉴如高悬之镜,你身为他老大人的唯一遗骨至亲,竟然如此黑白不变是非不分,只知道以血还血一味寻仇,直把是非曲折一概抛到脑后去了!想来老大人若在天有灵,见你今日此举,只怕是要失望叹息的了……”
说到这里,我不禁冷笑道:“鳌拜杀了你的家人,你再去杀他的家人报仇,等他的孩子长大后再来杀你的家人替他家人报仇,杀来杀去,反反复复,究竟要杀到何时才算一站!为了你们心中的仇恨,就要搭上这么多至亲骨肉的无辜性命,试问你的心中,究竟忍是不忍!”
强忍着疼痛我直勾勾望着皂衣人,语气开始放缓了一些:“当年发生惨剧的时候,你除了逃生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而今日面对这位荣氏夫人的时候,你却有能力做出不同的选择,是如当年的鳌拜一样嗜血残暴,如野兽般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肆意屠杀,还是像苏克萨哈老大人那样大义凛然是非分明,你是否能凭自己的良知作出决断?”
一面飞快地组织着语言,一面时刻警惕着皂衣人的一举一动,直至说到此时,我才发觉自己早已疲惫不堪,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可眼前的皂衣人虽看得出已将我的话听进心里,却显见的并不能因此就放下满心的杀气,他看着荣氏夫人的眼神,微微带起一些犹豫,然而理智却依旧在和自己内心中挟藏多年的灭门仇恨撞击起激烈的火花,一时间只见他立在当场,面色却时喜时悲,时怒时颓萎,目光反复游离在一尊尊亲人的牌位和我的面颊上头,而攥紧在身侧的一双杀人的拳头,只是依旧不能放松开来。
我知道他此时的脑海里,必有两个声音在不停的呐喊争执着,一个声音在说:你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此刻仇人的福晋就在眼前,你还再犹豫什么!只要一掌,只要一掌你就能要了她的性命,只要一掌,那些整日整夜萦绕在耳边折磨得你无法合眼的额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刽子手刺耳的磨刀声,刀锋抡起剁在断头台上的闷响,还有阿玛的头颅脱离开身子,从高高的法台上落下,直落在灰尘里的那一个声音,都不会再折磨你了,因为你终于为他们报了仇了……而另一个声音则在说着:不对,你不能杀了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杀你全家的仇人乃是鳌拜才对,他至今还坐在京城的爵府中享受着用笙歌燕舞、佳肴美酒簇拥起来的日子,他的手上才粘着你全家一百三十多条人命的血腥,你若要报仇,就不该辜负你阿玛的寄托,就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必须用清醒的意志,把握得住自己一颗渴望鲜血的躁动的心……
两个声音不停的在他头脑里呐喊纠缠,相互争执不下,眼睛虽还牢牢锁在皂衣人身上,我却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支持不住,伤口的疼痛逐渐冲破了胸口,开始随着血液向全身蔓延开来了,人仿佛是发起高烧了一般,头也跟着晕了起来,我暗暗咬住满口血沫,发狠的对自己说,现在是关键时刻,我决不能倒下,夫人她,需要我的保护……
就在我感觉自己再也忍不住满口血腥,就要呕吐出来的一刻,一直被我挡在身后的荣氏夫人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揽在了怀里,随后挽着我,按坐在一旁的圈椅里头,抽出帕子轻轻替我擦去嘴角的血迹,又从一旁的药匣中取出一粒蜡丸敲碎,端着水喂我吃下,眼看着我翻身要起,她伸手将我轻轻按住,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动,自己却起身看着面前的皂衣人,轻声说道:“芳儿这孩子刚刚病好,方才又替我挡了一掌,恐怕伤已深入脏器了,虽有我喂她吃下天王保命籽,却终不过只是权益作用,熬不过一时半会儿的,还需请这庵里的师太好好诊治一下才是……”
一边说着话,夫人一边往皂衣人面前,以一种平静安详的姿态,缓步走了过去:“我这次出京城,身边只带了陪嫁丫头曹氏一人,素菜厨子一人,针线上人一人,另还有六个小丫头,十来个小厮,连着庵堂里的姑子总共二十九个人,另还有三大箱子的裘皮衣裳,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屋子里全部的摆设古玩,后院的两架厢车,三乘驮车,八匹蒙古马一共在内,所有这些的明细清单带卖身文书我都放在这第一个抽屉了……”
说着话,夫人微笑着伸出手去,轻拍了一下那只抽屉,激的铜环把手轻声作响:“我带出来的这几个丫头,大多数都是买来的贫苦汉家女,唯独那两个小丫头是我省京娘家一门穷亲戚的闺女,叫我留在身边,说是丫头,其实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还有曹氏,她打十二岁做我的陪嫁丫头,这二三十年风风雨雨跟随着我,可怜她原本一个连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姑娘家,为了照顾我,不但立誓这辈子不嫁人,还有咬牙忍泪赔上自个儿的清白应酬那起子不要脸的男人,我这辈子欠她太多了,却只能用冰冷冷的首饰珠宝什么劳什子的补偿她,不过如今总算好了,打今儿起,她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地方,从此只为自己个儿活着了……”
说到这里,夫人不由有些情伤,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雾,抬头接着说道:“这里一共供奉着二百八十六尊牌位,我每日早午晚三次亲手上香,每逢初一十五烧一百张往生符,平日里剪烛芯往海灯里添油的供奉功课有力气时我都是自己来,实在撑不住了才由小丫头们代劳,时常也请几个姑子过来念念心经,讲讲佛理,这庵的主持明敏师太是个有道行的,以后的事儿,就一概交由她来打理吧……”
交代完一切,夫人含着笑容抬头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身的包袱似的,神情转眼变的安详而平静:“我大半辈子吃斋念佛,早不把这人世俗事儿看在眼里了,只不过心中始终有桩孽债解不开,所以到现在还舍不得离开,今儿即盼到你来了,这必是神佛可怜我的虔诚,见我没有勇气自行了断,才特地叫你来帮我走完这一程的,阿弥托佛,这么一来,我的罪业可算是休完了……”
从夫人开始说话的一刻,我的神经就紧紧绷直了起来,眼看着夫人一桩一桩交待着起居杂务,我的心,就好像只吞下食饵儿的鱼似的,被根无形的鱼线拉扯着一点点儿向上吊起,明知道自己离那最不愿也不敢去想象的终点在逐渐接近,虽然理智的力量费力的在一端拔河,却始终拉扯不过,只能眼睁睁听凭自己离至人窒息的事实一点点拖了过去,一直听到夫人最后的这一番话时,牵着我一颗心的鱼线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相持的压力,“啪”一声,凭空绷断了去。
“夫人您这是……”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喉中苦涩的发出这一声嘶喊,后面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的皂衣人,也被夫人的话震惊,一双一直紧攥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放松开来,双眼望着夫人,久久不能移开。
夫人冲我微微一笑,转身轻轻抹一抹衣角的皱褶,便双手合十,朝着神案跪拜了下去,口中轻声对皂衣人说道:“孩子,看在我和你额娘姐妹一场,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儿要求求你,芳儿是个好女孩儿,你可千万别亏待了人家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夫人便轻轻闭上了眼睛,端庄安详的仿佛一尊雪花石塑成的洁白无瑕的佛像似的,面对下一刻就要来临的死亡,嘴角微微含笑着,极平静极虔诚的,不再说话了。
皂衣人7
曾经小时候读过一则佛经故事,说有个天竺王子为了救助一只饿的快死的老虎,甘愿跳下悬崖,以身饲虎,当时少不更事,只是一味笑这个王子心眼儿太实,怎么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甘愿以自家血肉填补人家的肚皮。直到此时,直到亲见眼前这一幕的一刻起,我才终于明白,却原来舍生取义的伟大,是我这样的小女儿家所不能明嘹,而且恐怕是今生今世,都无法毗及一二的……
是的,在这一刻,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之所以什么也做不了,是因为我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在这一刻,夫人她是甘愿拿生命作为爱情最高贵的祭品,对她来说,生命的终结,不过是宿命的下一个起点,为情而生,为情而亡,她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完成一个多情女子一生的大义!
就在那一刻,我只觉自己的身子从未有过的虚弱无力,只能呆呆的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夫人的坦然赴死,看着她老人家的脸,就如同刚睡醒的婴儿一般的安详平和,看着皂衣人的神情,犹豫里却还带着搏杀的冲动,一时间,除了看着,我竟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听凭泪水在脸上一道道滑落下去,恐惧、担忧、激动、痛恨全部交集在一起,除了舌尖的一抹苦涩之外,却是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味道了。
就在那一刻,夫人面对转眼降至的死亡,安详平静的仿佛是在小寐一般,她的双眼仿佛堪破了红尘,她的肩头仿佛笼罩着一轮圣洁的光环,而她那如菩萨般慈祥的面容上,竟是微微的,含上了一丝如旭阳般温暖的笑纹。
就在那一刻,我不由抬头看着皂衣人,见他竟也举目望向了我,我明白,那是因为在这一刻里,夫人的样子令我两人同时想起了那一场令人至生难忘的漫天大火中,那群唱着歌儿坦然赴死的苦人儿!
一样是濒临死亡,一样的坦然大义,仿佛是终于可以结束一生的苦难,可以张开双臂去拥抱死亡那黑暗的平静了,唯一不同的是,那群苦人儿是累身所苦,而夫人她,却是为情所累……
看到这里,想到这里,汹涌的泪水是再也控制不住,仿佛打开了泄洪的闸口,纷纷滚落成雨……
也就是在那一刻,皂衣人他作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他就仿佛是尊石化以久的金刚,突然在一瞬间恢复了神识,一双眼睛只见精光四射,随着呼吸的吐纳,陡然间便崩裂周身了诸多牵绊,开始挪动起略带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神案,默默注视着如树林一般排列在前的一尊尊牌位,突然通身一动,撩袍“咕咚”一声跪拜下来,双膝几乎将坚硬如铁的水磨石地砖也跪碎了一大片去,只见他俯身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点燃了三支香,恭恭敬敬的插在牌位前,回身又一连叩头下去,直把额头都叩的乌青,隐隐都渗出血珠来,叫人看着心酸,却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只见他一撩袍摆直起身,动作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干脆利索,随手弹了弹袍角的灰尘,将身子略微转向夫人,一张脸孔苍白的吓人,寒星也似的眸子却是瞧也不瞧夫人一眼,自顾呕哑着声音说道:“鳌拜老贼一生坏事做尽,竟还有你这无知蠢妇甘愿为他而死,你的性命,早已经糟踏在你自己手里了,我就是此时取了也没什么用处,就暂且叫你多活几日再多受些煎熬吧。”
说完这话,自己转身一撩门帘,疾步走出去了。
在他转身的一刻我分明看见,他那一双寒冷如冰的眼里,竟是盈盈泛动着一抹泪光……
当我强挣扎着过去扶起夫人的时候,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好容易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收回胸口,失声喊出一声:“老夫人……”来的时候,只见夫人依旧紧紧合着眼睛,脸上却已不见了安详和平和,绷紧的脊背形成了一个痛苦的姿态,唇角的两边,已经抿起了几道如沟壑般深深的皱纹,甚至在面颊之上,也分明挂落着两行混浊的泪珠,直至听见我的呼唤,夫人方才悠悠喘出口气来,待了许久,只听见她用低哑的声音痛苦的回答道:“方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死后上西天见到了如来佛祖,我请求他容我座下听禅,他却摇了摇头,对我说,我的心中始终有段孽情未解,便是三生三世也消除不尽,注定是成不了因果的,我不信,他便伸出一指来,轻轻在我眉心间点了一下,我只觉霎时间如晴空一道霹雳打在头顶,满心霎时间掀起如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困苦烦扰来,我哀求佛祖赐一道破解之法,他却又摇了摇头叹息道,解不得解不得,不是因你心不至诚,只不过因为,你注定是个情根深重的,女人罢了……”
夫人说着说着,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放声哭出了声,我跪在地上怀抱着夫人,只觉自己满心也都如刀绞一般,片片向下剐落下腥红血肉来,想恨,想劝,想抚慰,可等张开了口,才发觉自己竟是连一个字,也拼凑不出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如煦春日又如隆冬天,如蜜糖盏又如鸩毒杯,如香罗帐又如树刀山,如欢歌场又如盘丝阱,直叫有情人如飞蛾般层层绞缠深陷其中,却又甘愿得如此殒身不逊,执迷不悔……
等我带着曹氏和小丫头们匆忙寻来的时候,夫人她,已经陷入了一种病态的半昏迷中,看得见也听得着,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口中念念有词尽是呓语,任凭曹氏和我怎么连声呼唤搓揉手心掐压人中,却还是无法醒转过来,实在没有法子,只能请明敏师太过来下了一味安神的药方,撬开了牙关硬灌下去,又一连揉了好半天的胸口,这才终于安静了下来,闭眼沉沉昏睡过去了。
我知道夫人她这是受了梦境和现实的双重刺激,一时间难以面对才会暂时失了心智,拿俗称来说就是“失心疯”,这种病症虽说不干性命,却也很难断根儿,不但要靠药物治疗,更是绝不可叫病人再受半点儿刺激了。
想到这里,我也打定了主意,为了夫人的平安,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于是一面将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曹氏说了清楚,只单单隐去了我和皂衣人的真实身份,又请明敏师太为我配来些紫金活络丹和白药带上,另从自己贴身的口袋中寻出一粒保命籽儿服下,勉强止住了血气上涌,随后找来一件小厮的棉衣换上,依旧扮个男孩儿的模样,另包裹起一些干粮银两,请人挑选了两匹上好的快马,喂饱草料配好鞍鞯,临行前,我凑在灯下匆匆写好一封书信,向夫人说明我的歉意和去意,以及将不能留下来干扰夫人养病的理由一一说明了清楚之后,交在曹氏手上代为转达。
待一切都忙定了,我最后来在炕边,向夫人跪地叩了三记响头,心中默默说道,若有朝一日还能相见,只怕早已物是人非,不是夫人家破人亡,就是芳儿成阶下之囚,恐怕是再无缘共叙天伦了,但只要芳儿一息尚存,今生定要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
说完这话起身擦干泪水,强忍着伤感迈步走出小院,曹氏一路跟随着送我出来,待来在庵门口,迎着一轮似血夕阳,在满天惨霞剩照中我转身站定步子,向她深深福下一福,开口说道:“芳儿年幼,有诸多无礼之处还请曹家娘子莫要见怪,他日若能再相见,再来报答娘子看护之恩……”曹氏也躬身还了一礼,低头悄声说道:“姑娘有伤此行前途艰险,还望姑娘请多加保重才是……”一转眼只见皂衣人已骑着马候在了庵前长阶之下,曹氏略一犹豫,趁人不备悄悄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了我手心里,用眼神示意我道,以备不时之需。
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紧紧握了下曹氏的手,翻身跃上马背,瞧一眼皂衣人,随即一抖缰绳,策马一路奔驰而去了……
骑了很久以后,皂衣人突然开口问我,为什么刚才不趁乱逃走,反而还要带伤同他继续上路呢,我苦笑了笑,朗声对他说道,你难道忘了吗,咱们之间,可是还有一笔恩怨没有了结呢……
皂衣人听了一愣,随即恢复了他惯用的那种冷冷的嘲笑:“事到如今,你这丫头难道还猜不出当日施害之人是谁吗?”
我扯着辔头,头也不转的只顾策马前进,口中朗声回答他道:“我知道你指的是谁,可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是在听你说,并没有亲自求证过,所以在我没有亲身查证之前,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你若是想让我心服口服,就请印证给我看吧!”
皂衣人听完冷面一硬,张口想说什么,可等了半响儿之后却始终默默无语,待我再看过去时,见他已归位回一贯的那副面无表情,只是抬手扬鞭催马,带着我一路往京郊的方向奔驰而去了……
既然碧桃房里那只沾染天花痘儿毒的兔儿爷,是我府中的某人从京郊一户张姓人家那里买来的,那么线索的查证,就必须从那里开始……
等马儿终于累得再也跑不动了的时候,天边已见放亮,经过一整夜的长途跋涉,我已经能看见通县最出名的“大酒缸”门前横插着的,那用来做幌子的笤帚把子了。
嬷嬷一直叫我随身收着的保命籽儿果然有奇效,我后背被皂衣人误伤到脏器的伤势,才服下一颗保命籽儿,又连夜策马奔波了那么久,此时竟然并不感觉有多疼痛,反而整个人逐渐轻松了起来,也不知是怎么的了,越往前走,越发不觉得累,待终于来到大酒缸的门前认镫下马,脚一沾地,发觉自己的精神头儿,竟然越发亢奋起来了。
皂衣人8
眼前就是“大酒缸”,也就是民间常见的一种村野酒馆,一般不隔雅间,就是一大间没刷没整的土坯房,随意安置下几张桌椅板凳就算齐活儿了,酒水主要卖的一味叫“烧刀子”村酿老白干儿,酒食花样儿可是不少,什么小螃蟹猪头肉五香干茶叶蛋一应俱全,关键是讲究一个实惠,花不了七八个大子儿就能醉醺醺的逍遥一整天,最受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村老,以及破落旗人的欢迎。
以前阿玛常爱带着我京郊策马,玩得饿了就随便寻一家这样的山沽小店坐下,阿玛好饮烈酒,我爱吃零嘴儿,平日在家不敢放肆,反而是这样人流混杂的小店正好供我父女儿人偷得半日闲,可以肆意享受一下寻常百姓的惬意,阿玛每每兴致起来,能直接拿海碗喝他个大半坛子烧刀子,而我就在一旁不停嘴的大吃炒得焦香的半空子(一种果仁不够饱满的炒花生)和卤煮猪口条、兰花干、烤山芋等等一大堆的杂食,非要吃到满嘴油光撑的连连打嗝才肯罢休,而且每次回家之前我和阿玛都要对一对词儿,好编一个滴水不漏的瞎话好回去糊弄住老太太和额娘,常常是我们一边编一边忍不住的发笑,笑到后来和阿玛一起上气不接下气的,引来周遭人等一地的侧目和好奇。
下马时不小心帽子松了一些,露出鬓边一点碎发出来,我赶紧伸手往下压了压,小心地将头发掩藏起来,那一边皂衣人将马交给伙计照顾,两人迈步前后走进了酒坊。
也许是因为天刚亮,酒坊里只有零星一两桌客人,我们捡了一张靠门的桌子坐了下来,店主人亲自上来摆碟招呼,我也的确是饿了,便毫不客气的点了油炸花生米、干切驴肉、葱花炒蛋、大白菜熬丸子等好几样儿菜蔬,外加十几个蒸馒头,一总丢给店主人半吊小钱。
店主人接过钱来,却并不急着离开,当着面儿一五一十把钱掰来倒去一连数了三遍,这才喜的眉开眼笑,点头哈腰的去安排饭食了。
我还没说什么,皂衣人已经不耐烦了,刚想冲那店主人发作出来,却被一个打着牛骨头唱着莲花落进来要饭的孩子打断了。
只见进来的这个男孩子,年纪比我小点儿有限,也不过就是十来岁的模样,蓬头垢面,一身破麻袋似的衣裳揪着一个个都是“烧卖”(衣服破了没有针线补,拿线头将破洞的地方揪起来像扎面口袋一样的扎住,扎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咧着嘴的烧卖)黑乎乎的一只手伸出来乌泥的指甲盖儿足有三寸长,一进门瞧见有几桌人坐在这里,那小孩子眦出一排黑黄的牙,奔着我们后面的一张桌子就走过来了。
后面桌旁坐着两个行脚商人打扮的男子,为首的一个大白胖子看着挺阔气,满面油光铮亮的穿一领茧绸的长棉袍儿,内胆的棉花把整个人填得鼓鼓囊囊,另一个则看着像是害了什么病,面色发青发黄,瘦骨嶙峋的裹在一件灰布袍子里头,缩着脖子蜷坐在凳子上,寒寒颤颤,远看就跟个老猴儿似的。那孩子打量了一眼这二位,冲着大白胖子极亲热的叫了一声“大爷,您来段板儿听吧,热闹!”接着也不用人理,自顾自的敲打起两片牛脊背骨,极卖力气的唱起一大段“八喇庙”来了。
时值寒冬腊月,早晨的天气尤其的冷,这孩子只穿一身破烂单衣,脚踏着一双前头露趾后头露跟的“踢死牛”破布鞋,站在风里冻的瑟瑟发抖,眼见那桌上一样样摆满了热腾腾的吃食,饭菜的香气惹得他越发抖得厉害,可迟迟不肯开口乞讨,一个劲儿只是要将词儿唱全唱完整,一直唱到末了“祝大爷您招财进宝,日进斗金……”,这才一连又打了一个长串儿的花板儿,这才收住了唱腔。
我听着听着不由心酸难受起来,后面那桌的胖子却好像大不耐烦,拧眉瞪眼满脸凶煞,也容不那孩子唱完,已经开始挥手驱赶了,眼见孩子又伸出手来乞讨,立刻张口就想骂街,却被那瘦子摇头制止,那胖子似乎对那瘦子甚为忌惮,一见他摇头,赶忙收敛了些气焰,嘴里却还是一个劲儿骂骂咧咧的,仿佛那乞讨的孩子是他的什么大仇人似的,伸手往怀里摸出一枚小钱,捏在掌心里攥了几攥,肉疼一般的咬牙恨恨摔在了地上。
那孩子赶紧上前将铜钱一脚踏住,再弯腰下去拾起,喜滋滋的冲那二人连声道谢,随后一路小跑捧着钱来在柜台前头,央告着掌柜,要买一个杂粮馍馍吃。
我听那孩子的口音像是河北人,不由便想起了纹锦,她原籍也是河北,还有她的弟弟虎子,两人都是闹旱灾时从家乡逃难出来的,自纹锦走了以后,为了寻找她的弟弟,我曾多方打听寻找了很久,却始终都是音讯全无,今日偶然在这乡间小店里听见河北口音,也不知怎么地,我那已经灰了的心竟又想起了这桩事儿,便也无心吃饭,只顾支起耳朵听那小乞儿说话。
原来那店主人嫌一个钱太少,啰里啰唆说个不停,说什么柴禾涨价粮食贵,杂粮馍馍的价钱也是一天一个样儿,从前是看小乞儿可怜才只收一个小钱,现在便是两个钱也买不来了,更何况他还赊着柜上一碗烧酒的前帐未清,现在可说什么也卖不了了。
店主人说着说着便恶形恶状动起粗来,那小乞儿却丝毫也不肯放弃,只是憨憨傻傻咧着嘴一个劲儿的求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磨嘴皮子说的好话都快有一箩筐了,店主人却还是不为所动,说到后来烦恼起来,那店主人竟然一把越过柜台,照着小乞儿的肚子就踢了一脚!
这还了得!我在一旁早看的一肚子是火,此时眼见店主人蛮横不讲理,再也忍耐不住,一步跃起挡在小乞儿前面,以手弹指,照着店主人的膝跳环儿重重弹了下去。
只听见“嗖”的一声,那店主人先时见面前人影一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感觉膝盖上仿佛被小刀子削了一下似的,登时又酸又麻,不禁“哎呀”一声叫唤出声,再要用手去揉,才发觉膝盖以下整条小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心中一惊紧跟着一个站立不住跌在地上,抱着小腿只是发起愣来。
而我这边早已牵过那个小乞儿,来在桌边按着坐下,将一整碗白菜熬丸子端在他面前,又塞了几个白面馒头在他手里,笑着说道:“别怕,这些都是你的,趁热多吃些吧。”
皂衣人见状,打鼻子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我不去理会,只是关照那孩子多吃多喝,没想到他却动也不动,只是对我仔仔细细的瞧了瞧,又提鼻子深深吸进口饭菜鲜美的味道,“叽咕”吞咽了口口水,这才略有害羞的挪了挪身子,从随身携带的麻布口袋里掏出一个崩了口的大瓷碗来,端过白菜“稀里哗啦”一古脑全倒了进去,又一把抓起馒头,站起身来冲我一连作了几个揖,不待我反应过来,只见他端起碗,一溜烟儿似的跑出店外了。
我瞧着那孩子跑远的背影,心里一阵阵的泛酸,只能用力克制住了,皂衣人看我失神,不禁又哼了一声,张口说道:“你还真是个古怪人儿,说你心肠硬,你偏偏看不得卖艺乞讨,说你心肠软,你对那店主人却又下手如此之重,哼,菩萨也是你阎王也是你,真真叫人看不明白。”
他是经历了家族骤灭的人,想来是对人性早已失望透顶了,多年浪迹天涯的生活又逼迫着他随时戒备周遭的一切人和事,内心的怜悯和温情早被仇恨和冷漠取代,所以说话做事才会这样刻薄,句句话里都带着尖刺儿,所以对他的话我也不以为然,只是惦记着快些填饱肚皮,随手便抓过一个馒头就着菜吃喝起来,几口热菜下肚,全身渐渐开始暖和起来,方才觉着能喘过口气儿来了。
就在我安心享受可口饭菜的档口,突然觉得背后有道阴毒目光一刺,激的我脊梁陡然一寒,心底登时升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赤脚“啪哒”一声踩上只流脓长疖的癞蛤蟆似的,浑身上下涌起股子说不出的恶心劲儿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