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江山(全)第36部分阅读
宋帝江山(全) 作者:未知
臣留下,替天子亲征,当誓死守卫疆土!”
赵构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瞪着赵瑗,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想要单独留下?”
赵瑗见到赵构的神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没想太多,从怀中取出自己写好的折子,双手递到赵构面前,躬身道:“儿臣不怕死!”
赵构哼了一声,甩了袖子离开。hubaoer
赵瑗依旧留在原处,史浩远远的瞧见这边似乎有些不太对头,等赵构走了之后便问道:“殿下,你刚刚给陛下的折子上面,写了什么?”
赵瑗道:“我说,如果他一定要跑,请允许我留下,让我去前线!”
史浩跺脚摇头:“你糊涂啊!难道忘记唐明皇之事了?”
赵瑗猛然醒悟,他刚刚以为赵构不高兴,只是自己说他不该跑,现在被史浩一提醒,才明白赵构为什么一下子脸色变得铁青,连带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厌恶了。
当年安史之乱,安禄山南下,唐明皇带着杨贵妃一路南逃,跑到四川,留下太子守卫京城。
岂料太子自己登基为帝,唐明皇李隆基被太上皇了。
赵构显然是以为自己心怀不轨,想要篡位,所以才一下子脸色变得难看。
赵瑗马上修改折子,恳请赵构和自己一起留下,折子递了上去后,赵构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将赵瑗召到宫中,问道:“是谁让你改折子的?”
赵瑗跪下,声泪俱下:“陛下,儿臣绝无不轨之意,金人南侵,尚未过江陛下便出海,这如何向天下交代?先前儿臣考虑不周,一时意气用事,史教授点醒此事,儿臣现在只恳请阿爹留下,若万一想转移,等金兵过江也不迟!”
赵构轻轻的点了点头:“史浩不错,考虑周全,当你的老师也非常尽心,你以后要好好的待他。但如果当真金兵过江,你我收到消息已经是两三天后了,到时候兵临城下,就会重演靖康祸事!瑗瑗,赶快回去收拾东西。”
赵瑗咬着唇,脊背挺的笔直:“我不走!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走!儿臣恳请陛下,不要走!”
赵构甩了袖子,重重的哼了一声,赵瑗深深的伏在地上:“儿臣不能劝阻爹爹,为臣不忠,为子不孝。陛下若不改变主意,儿臣就此长跪不起!”
赵构心中又急又怒,他现在有点六神无主,两淮兵力不到三万,根本不是对手,当年金兵南下,杜充奉命驻守长江,十万宋军被一万金兵打得落花流水,这印象太深刻了。他已经焦急到没心思责骂赵瑗,只是在原地不停的转圈子,又跺脚。
赵瑗劝道:“长江天险,虽说我朝十多年来无战事,也并非不堪一击,陛下若现在调集兵力,还来得及!若是金兵顺利渡江,也算得上是天意,到时候儿臣护送陛下转移!”
赵构在赵瑗的劝说下,心中也有些活动,算是退了一步。赵瑗不肯走,他也不能强逼他走。如果自己一个人跑了,弄不好真的要被太上皇了。
赵构极不情愿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等两天,若是金兵渡江,尔等当随朕同行!”
赵瑗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走出殿外。
殿外早就等了一地的大臣,听赵瑗说赵构终于被说动,暂时不准备跑了,都是心中宽慰,各自前去调派兵马的调派兵马,发出指令的发出指令。
第一夜,算是相安无事,赵构却根本难以入睡,他翻来覆去,朦朦胧胧之中就做了噩梦,梦见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被金兵追的到处逃窜,有一次渡江南逃,江上仅有一只小船,赵构上了小船,江边的百姓也纷纷要抢船,眼看着唯一的一艘小船就要淹没,还是吴皇后持箭而出,射杀了数十名百姓,才无人再敢上来抢船,就这样逃跑过江。
当夜便看见对面扬州的大火,火光冲天,金兵屠城三日三夜,若是自己晚跑片刻,不是葬身火海,就会被金兵屠杀。
然而这一次,赵构却梦见又回到了当年,冲天的火光之中,自己要跑,却被人拦住城门,怎么也出不了城,结果金兵赶到,狼牙棒一下子将自己的天灵盖杂碎,白花花的脑浆留了满地,甚至在梦中都能够感到那种血腥味道。
赵构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已经满头都是大汗,幸好脑袋还在。
他喘了两口气,继续睡下,却是噩梦不断,直到第二天早晨上朝的时候,双眼不满血丝,眼底青黑,也不去问兵力部署和调派的情况,只是不断的打听前线的战报。
在得知邵宏渊部除了一个叫做李虎臣所率的一千人还在坚持外,其余的都已经溃散时,赵构甚至感觉自己肚子有些疼,想要拉稀。
半夜的时候,赵构不敢再脱衣服睡觉,他和衣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隐隐的兵戈杀伐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怒吼惨叫,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跳起来问一旁的太监:“金兵打来了?到了临安城?”
一旁的太监摇头,赵构仔细听,只听得那杀伐之声根本不断,甚至还有越来越猛之势,这种声音太熟悉了,当年金兵攻扬州,也是这种声音。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是真的,城外在交战!
赵构想也不想,赶紧套上自己的盔甲,慌忙拿上自己的佩剑,前去韦太后宫中。
韦太后显然也听到这种声音,一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又不住的骂赵构没本事。
赵构也不想跟她多解释,只是大声命令周围的宫女太监赶快收拾东西。
这些天他一直准备逃跑,东西早就放在车驾上了,此刻皇宫他自己骑马,让韦太后坐车,命吴皇后和杨存忠带兵守卫,悄悄的大开宫门。
出门的时候吴皇后道:“官家,难道不要告知百官和建王殿下么?”
赵构连连摇头:“一说就要被拦着,肯定走不了了!”
他说话间便听见北门处似乎有隐隐的炮声,找来城中兵马司相问,只说有一股不明的队伍,正在攻城。
赵构二话不说,带着太后,皇后,和自己的几名妃嫔,外带若干宫女太监,将封装库的钱财都装好,疾驰至南门处,责令守城将领开门,自己趁夜而去。
赵瑗在自己王府,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轰隆隆的巨响,他从梦中惊醒,仔细听去,竟是钱塘江涨潮,海潮轰隆之声。
他担心赵构听风就是雨跑了,正要进宫去劝阻,却不料见到守卫北门的将领飞驰而来:“殿下,有一只不明的队伍,忽然攻击临安城!”
赵瑗也没想明白,这名将领为什么不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赵构,而跑来找自己,他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让这人前去进宫通告,自己又前去城中的殿前三衙诸军处,想要调动殿前司的兵力应急,杨存忠却不买账,说必须要通报赵构之后才能动。赵瑗只能前去找殿前侍卫马军司和殿前侍卫步军司的人,又命人前去把枢密院的几位枢密院使叫起来,正在他匆忙应对的时候,皇宫中派人传出消息——皇帝赵构,已经抵达了南门,准备跑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瑗心中失望至极,不过是一场钱塘江的海潮,外加城外的流民,身为一朝天子的赵构,竟然被吓得惊慌逃窜,甚至在逃窜的时候害怕人阻拦,连自己也没告诉!
一旁过来请示的南门守军亦问赵瑗:“殿下,放不放官家走?”这句话若在平时,简直是滑稽至极,皇帝要去什么地方,居然要问当皇子的放不放。可是这一刻,在面对城外隐隐传来的杀喊声,皇帝匆忙出逃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这话问的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
不要走开,等会还有。
95、第二更
“殿下,放不放官家走?”
赵瑗说不出话来。不放?赵构会认为自己有意跟他作对;放?又会担上别有用心,意图不轨的罪名。这种时候,不说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赵瑗保持沉默的时候,南门守将再一次传来消息——赵构已经出城,殿前司指挥杨存忠,带了三千人,护送赵构和后宫女眷。
赵瑗这个时候能够做的,只能是让人封锁这个消息,又派人前去追赵构,他想了想,道:“官家只带这么少的人出城,万一遇到贼寇,恐有不测,将城中所有的骑兵全部派出去,追上之后当力劝陛下归来。”一旁的人问道:“若是劝不回来呢?”
赵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就保护他吧,他要去什么地方,就去好了!”
侍卫马军司的指挥使领命而去,城中兵马来回调动,夜色下火把纷乱,吵闹声不绝于耳。
尽管赵瑗尽量的封锁消息,但赵构跑了这件事,还是立刻被城中的百姓知晓了。
早已经被兵戈之声惊醒的百姓,此刻纷纷收拾了细软包裹,走到了街上,想要逃跑,乱成一团。城中哭声喊声一片,甚至有地痞流氓趁机作乱,四处杀抢,敌人还没打来,临安街头已经出现了尸体。又有一些人,前去南门处,攻击守城的士兵,想要打开城门逃跑。
城中的一些青壮年,齐齐聚到皇宫门口,大声怒骂呼喝,群情耸动。皇宫内只剩下一些不得宠的妃嫔和根本不知道消息的宫女太监,赵瑗进入皇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到处哭嚎,银子铜钱四处散了一地,满处乱糟糟的情形。
赵瑗的心中涌起一阵顿痛,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去劝赵构别跑,他突然逃跑,留下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烂摊子。
有宫女和太监朝着赵瑗跑来,不顾性命的哭喊:“殿下,带我走,带我走!”冲上来,又被赵瑗身边的侍卫拦住,但在这种乱哄哄的情况下,根本拦也拦不住,赵瑗身边的张渺唰的一声,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就想要向那些冲过来哭号的宫女砍去。
赵瑗猛然伸手,将张渺手中的剑按住,大声道:“本王不会跑!如今城外并无金兵,不过是一些流民,愿意留下的,就回去睡觉。不愿留下的,尽可以出宫。但现在城门已经关闭,城中更乱,不仅不能够出城,还会被地痞趁机抢劫杀死!”说道这里,赵瑗转头,下令道:“打开宣化门!”
宣化门是皇宫大门,此刻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义愤的青壮年,一旦打开,其必然冲进宫中,会引起更大的x福乱。
张渺稍有犹豫:“殿下,一旦打开宫门,恐怕皇宫便会遭到洗劫。”
赵瑗脸色沉重:“本王前去宣化门处,稳住民情。你带上弓箭好手,有敢闹事的,全部杀死!”
张渺大声答了一声“是!”,赵瑗头也不回的大跨步的朝着宫门走去,宫中一些太监宫女不肯真的回去睡觉,都跟在赵瑗身后,却不敢过分靠近,只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宫门处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亦有书名官员,禁宫中的侍卫已经被赵构带走不少,剩余的都在城中四壁处维持治安,抵挡城外的攻击。赵瑗只能抽调临安府的衙役前来宫门处结阵维持秩序,此刻宫门缓缓的大开,赵瑗身穿亲王朝服,缓缓的从里面走出。
他的朝服亦是黑色衮服,只是式样和冕冠和皇帝的略有不同,黑夜之中众人看得不甚清楚,乍一见以为是赵构来了,登时都安静了下来,等到赵瑗走进了,才看到原来是建王。
赵瑗登上城楼,他身边的侍卫一齐举起火把,将他的身影照亮,火光之中,他的脸色镇静,表情坚决:“城外并非金兵,只是流寇。本王已经……”
他的话尚未说完,人群中便有人高叫:“皇帝是不是已经跑了?他又把我们丢下了吗?”
一句话尚未说完,赵瑗手一挥,城楼上的侍卫张弓搭箭,问话之人当即毙命。
众人万万想不到竟然问句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一时之间噤声,赵瑗朗声道:“本王不会跑!宁死也会留在临安城,现在本王有话要讲,敢打断者,杀无赦!!”
众人刚想大声怒骂,宫城上所有的侍卫一起张弓搭箭,齐声喝道:“噤声!”,不论什么人,只要再一出声,立刻就会死在此处。
殿前广场上,登时便的静悄悄一片,宫门内的太监宫女们,宫门外的百姓官员们,纷纷仰头,看着赵瑗,等待着。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官家身染重疾,不能出来,特命本王前来,调度指挥城中军马。城外是一群流匪,趁着国难当头,谋逆叛乱,罪当诛灭。尔等不必惊慌,各司诸卫已经就绪,城中官员当各司其守。若有敢趁乱弃官逃跑者,杀无赦!”
宫门外的官员听到赵瑗命令,看向赵瑗身边全副武装张弓搭箭的侍卫,皆尽胆寒,稀稀落落的答道:“是!吾等当尽忠报国。”
赵瑗又厉声道:“如今流寇在外,城中戒严,若有人趁乱行凶,腰斩于市!”
众人一片喧哗,城楼侍卫刚想张弓射箭,赵瑗微微抬了抬手,在空中虚按了按,示意不要杀人,又大声道:“我赵瑗在此发誓,决不会弃城逃跑,若贼寇想要进城,必须踩着我的尸体过来!若违此言,让我被五马分尸,妻子尽诛!”
众人听到这种如此具体的毒誓,都是一愣,纷纷咂舌。当众发誓不是没有过,赵构也干过,但从未有这样的狠毒和具体。
当众的誓言,终要应验,除了穷凶极恶的歹徒,都对誓言万分重视,决不肯轻易发誓。
在一片咂舌声中,赵瑗缓缓的道:“城中兵马,足够抵御流寇,不需任何百姓帮忙。即日起,城中禁至百姓无故上街,若无朝廷令牌而在街上行走者,杀无赦!尔等先行回家,吾命人击鼓三百次,鼓声停歇,禁足令开始执行,若还有歹人在街上乱逛,尽数诛灭!”
他的话音落下,宫门口出的鼓声咚的一声响起,却并没有一个百姓肯离开,赵瑗看了城门处的官员一眼,史浩率先朝着赵瑗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便有一些文官也跟着离开,鼓声中,百姓也跟在官员身后,渐渐的散去。
鼓声敲的并不急促,城中各区都有塔楼,其中制有牛皮大鼓,平时用来传报火警之用,此刻也尽数用来击鼓。
一时之间,整个城中,都听到了鼓声,听到赵瑗号令的百姓纷纷互相通传,进屋闭门不出。
三百声鼓,足足响了一个时辰,这才停歇。
赵瑗又等了半个时辰之后,便下令余漠带着剩下的一些殿前司侍卫在城中巡逻,若遇到有人在街上乱走,便抓到大理寺暂行关押。
他不敢派临安的府衙去做这件事情,因为其平日欺压百姓惯了,害怕这些人趁机作乱,引来更大的x福动。
直到城中街道上再无人的时候,赵瑗心中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余漠将自己手下的一百人分成四队,东南西北四个城区来回巡逻,一开始还有一些地痞流氓趁机作乱,被抓到之后,便丢入大理寺中,短短一夜,大理寺的牢狱,已经装满了人,街上也再无人敢乱走。他虽然说杀无赦,但害怕乱开杀戒引起更大面积的恐慌,也只是暂行收押,事后在做处理罢了。
赵瑗安排好这一切,才朝着北城门走去,他登上城门,朝外看去,只见外面不过是一些拿着刀枪,不成队伍的土匪而已,人也不多,就两三千人。有些人脸上还有刺字,是前线跑回来的溃兵,害怕朝廷追究责任,干脆当了流匪。
面对这些人就容易的多,赵瑗命人出城作战,天亮的时候便已经杀退,赵瑗担心这些人会去x福扰附近的州县,又下了招安令“凡是溃兵,前去各自所属州镇报道,不追究其责。”
临安城乱了一天一夜,第三天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赵瑗的禁足令开始解除,一些商人开始来往贩卖粮食和鱼肉。
但等待他的更糟糕的事情,就是完颜亮的十万兵马,已经如破竹之势,攻占了江上北岸的重要渡口瓜洲,准备南下。
而赵构的仓皇出逃,将玉玺带走了不说,城中的几名重要官员,宰相汤思退,疏密叶义问等人,也跟着赵构一起跑了,有的是在同一天,有的是在随后的几天。临安现在虽然是京城,但却没有任何调兵遣将的权利。
赵瑗所在的建王府,每天都有一些百姓围观,前门后门都有,那些人生怕赵瑗也跑了,赵瑗每次前去宰执的议事堂,他身后都会远远的跟着一群临安百姓。
他只能以皇嗣的身份,用私印外加签署疏密院事陈俊卿之名,号令屯住在江州,镇江,建康等地的军队迅速的集结在长江南岸,听从建康统制王彦的调遣,组织前线的防务,积极的抗击。
正在赵瑗忙的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无暇他顾的时候,赵构亦乘了船,飘到了海上。
当日赵构离京,连夜奔袭,半夜的时候听到身后临安方向有骑兵追击的马蹄声,尽管对方一直大叫陛下留步,但赵构非但没有留步,反而跑的更快了。
等他一夜跑到出海口的时候,那些赵瑗派来追赵构的骑兵才将赵构截住。
赵构原以为是金人骑兵,现在看到竟然是自己人的时候,舒了一口气,但无论对方怎么劝,赵构都不肯回去,并且执意登上巨大的海船,又接见了附近率领水军的将领李宝,让他无论如何要阻挡住完颜亮的水军。
当听到李宝说完颜亮此次南下不过是试探性攻击,连船都没怎么带的时候,赵构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害怕,不肯回去。
直到十多天后得到消息,那天晚上城外的不过是一些溃兵和流寇,赵瑗已经弹压住了形势之后,这才在五六千殿前司的护卫下,回到京城。
赵构跑的时候,仓促狼狈,当晚不过是钱塘江的海潮,就把自己吓得弃城而逃,回来之后也深觉丢脸。
赵瑗听说赵构回来了,心中无奈之极,特意派人前去告诉赵构,让他不要大张旗鼓的进城,因为当初自己对众人说的是皇帝病重,不是皇帝跑了。
跟随赵构奔波半个月的韦太后,直到这个时候才微微露出了微笑,道:“瑗瑗这孩子办事老成,也顾忌皇家的颜面。”韦太后一面说,一面用不满的眼神看着赵构,赵构只觉得脊背有些冷汗冒出。
吴皇后一言不发,她不好当着太后的面指责赵构,但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满和轻视,已经让赵构如鲠在喉。
当天晚上赵构是偷偷的进城的,他灰溜溜的回到皇宫自己的寝殿,见到自己的住处没有丝毫的混乱,去了这一个多月,依旧整洁如故,心中稍安。
一旁的太监宫女早就将赵瑗当日的情形说给赵构听了,他弃城逃跑,宫女太监虽然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但回话的时候深深埋着的头,已经让赵构感到自己受到了鄙视。
第二天赵瑗便宣布皇帝已经病愈,赵构重新回到自己的龙椅上,众人亦对其躬身下拜,恭贺皇帝身体康健,可赵构分明觉得,那些对自己跪拜的人在抬头看自己的一瞬间,神情中的鄙薄根本难以掩饰。
所有人中,唯有赵瑗神情恭谨如常,并且将调派天下兵马的事情主动交到赵构手中:“现在陛下已经痊愈,还请尽快主持大局,以安民心。”
赵构摸着自己的玉玺,看着枢密院今天准备发出去的诏令,心中百感交集,他现在已经知道完颜亮没有舟船,已经不再担心其过江了,他仔细的将那些诏令看过之后,问左右道:“这些诏令都是谁发的?”
陈俊卿答道:“是建王殿下草拟,臣执笔。因陛下不在……因陛□体有恙,殿下不敢乱发诏书,只用自己的私印。还请陛下用印,赶快调集其余各处的屯驻大军,抵御金贼。”
赵构微微点了点头,赵瑗所草拟的诏令没有任何不妥,但让赵构觉得很舒心的是,尽管自己逃跑,这个儿子依旧很尊重自己,不仅言语中恭谨依旧,连行动上也处处为自己着想——将当时x福乱中收押在大理寺中的人,交给自己赦免,好让自己收买人心。
赵构命掌管符宝的太监取出玉玺,在上面盖印,提笔画了自己的御押之后,又亲自前去大理寺放人,当那些人出了监狱,对着赵构感激涕零的时候,赵构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点面子。
他做完这一切后,只觉得无比疲惫,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一个多月来,这是他第一次沾到结实的床,赵构闭上眼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真的病了。
他这些天在外,担惊受怕,即便是在海舟之上,也担心完颜亮过来。等到回来后,有觉得无颜面对众人,也不想见任何人,便命赵瑗监国。
赵瑗不论多忙,每天总要抽出一个时辰前来陪赵构,亲事汤药,将战事告诉他,又把自己准备发出的诏令念给他听,末了还要说些宽心的话来安慰他。
赵构在卧榻之上摇头叹息:“瑗瑗,你真是个好孩子。”
赵瑗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道:“小时候是阿爹教我读书认字,又教我做人的道理。我记得阿爹说过,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国家百姓,好好的对待亲人,儿子一直不敢忘记。”
赵构点了点头,终于觉得早年那些忽悠小朋友的话没有白教。
他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刚刚说,让驻守襄阳,鄂州一代的军队,主动出击北上?不让他们过来救援?”
赵瑗道:“这是信阳军的守将萧山的建议,千里援救太远了,大军疲惫奔波,赶到之后也恐怕粮草不够,不如就近出击,x福扰对面的金人腹地。完颜亮带兵而来,中原空虚,必然会回军相救,可解江淮之急,也是最快的办法了。”
赵构思索了片刻,终于点头:“好,就这么办。把诏令拿来,朕给他写手札。若是金兵能退,朕就升他的官!”
三个月后,完颜亮数次尝试攻击镇江,有一次甚至先头部队已经渡过长江,都被前线的战士死守,很难再近一步。于此同时,他也收到消息,自己空虚的腹地受到攻击,萧山已经连夺了三城,如果再不管不问,恐怕会因小失大。
完颜亮在权衡之后,终于从两淮退兵。当完颜亮退兵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赵构欣喜无比,马上派人前去送和议书,又主动说放弃已经夺得的金国城镇,并且愿意割让金兵已经占领的泗州,让他赶快回去。
完颜亮收到议和表之后轻蔑的一笑:“赵构果然懦弱,他日我当准备妥当,挥师百万南下,执鞭投江,一扫天下!”
持续了半年的战事,终于在当年的冬天告一段落。然而赵构的事情却远远的还没有完结。
尽管赵瑗三令五申,不准走漏赵构逃跑的消息,但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朝为官的和前线的将领,并不敢上书骂赵构,但是一些读书人却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言事,一开始赵构还看一看,到了后来,赵构看了只觉得堵心,根本就不看了。
非但如此,在完颜亮派人前来恭贺南宋正旦的时候,使者大摇大摆的走上紫宸殿,打开完颜亮的国书,大声念道:“朕听闻汝有不臣之心,此次略施教训。若是胆敢有下次,定然发兵南下,朕亲自前来擒你,让你去和你大哥互诉别情!”
赵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唰的就变白了,赵构的大哥赵桓还在金国的五国城,做了二十多年的俘虏,现在完颜亮竟然这样辱骂自己,扬言要把自己抓回去玩儿,赵构心中的气愤可想而知。但他也不敢和金国的使节对骂,只是转身到了后殿。
前来朝贺的众臣面面相觑,人家已经指着鼻子乱骂了,赵构竟然吭都不吭一声,也太丢脸。
晚间观看烟花焰火的时候,赵构一直闷闷的,吴皇后见状,便问道:“官家,如今金人已退,陛下为何还长吁短叹,愁苦至此?”
赵构手扶着宫中的栏杆,看着满天的烟花,过了半天才道:“旁人岂知当官家的难处?还不如江上一渔翁来的自在悠闲。”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二更,亲们不要走开,一会儿还有。
96、第三更
赵构叹道:“朕只是想起早年写的一首小词,‘宁做江上一渔翁,赢得闲中万古名。’”
这首词是当年赵构游太湖的时候仿张志和的《渔歌子》即兴而作,现在忽然说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吴皇后吓了一跳,劝道:“官家如今春秋鼎盛,怎能作此想?身为天子,怎能悠闲自在?”
赵构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他心中觉得又是疲惫又是丢脸,琢磨了一会儿,便命人去把正在看烟花的赵瑗叫来。
赵瑗今日依照常例进宫,他记得去年是萧山前来述职恭贺,但今年却根本没有见到萧山的影子,心中不由的升起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失落之感。
夜空中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的散开,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个人站在街角,对着自己微笑,用着满腔的情意向自己表白。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那种心跳的感觉,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竟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这样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晚,那个人会在哪里呢?赵瑗平常从未觉得自己身边跟着人很吵,但是现在,却无比的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静静的一个人看烟花。
这一年来,特别是自从赵构逃跑以后,几乎所有的奏折他都看过,在萧山出兵,前去进攻金国围魏救赵的时候,两人书信来往尤为密切,甚至一天就能够有两三封的样子。可那些书信之中,却没有半句有关私事的,都是军情敌情。
赵构也还算得上遵守当初的诺言,萧山奉命出击中原,迫使完颜亮暂时退却,而萧山的官阶也从一个从六品的校尉升为正五品的定远将军,算是跳了一级,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已经具备了参朝的资格。
赵瑗本以为今年萧山会来,可是让他等了多日,萧山竟没有前来述职。
他在做什么?是不是也会在这个时刻,和自己一样,静悄悄的看着满天的烟花呢?赵瑗一个人坐在皇宫中假山边的凉亭内,思绪却飞得很远很远。
直到一名太监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被惊醒。
“建王殿下,官家叫您过去。”
赵瑗转头,看见赵构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身边的太监宫女都退在一旁,看似恭谨,却显得赵构也有些孤独。
赵瑗缓缓的走了过去,站到赵构面前,躬身行礼:“陛下。”
赵构看了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一会儿,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我爹吧。”
赵构没有用“朕”,而是用“我”,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也让赵瑗心中有些微微触动。
赵瑗答了一声是,道:“阿爹,叫孩儿什么事?”
赵构背着手,默默的低头走着,赵瑗便陪在他的身边,问道:“今天正旦,阿爹怎么看起来闷闷的?是因为金贼的话么?蛮夷无礼,阿爹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
赵构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道:“朕看见你一个人在哪里坐了很长时间,也似乎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赵瑗听见赵构这样问话,猛然一愣,他原以为没有人看见自己,却没想到赵构竟然观察自己很长时间了。
赵瑗也没隐瞒,道:“有些想一个人,每次过节见不到他,心中就觉得缺了一块。”
赵构道:“是你的王妃么?”
赵瑗却万万没想到赵构会忽然这样问,他慌忙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的点了点头,有些掩饰的笑了笑:“儿子还是太没用了,过于长情,他都走了这么长时间,却不知道为什么,非但没忘记,却越来越想他。”
赵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他本来是想让赵瑗来安慰一下自己的,这个时候见到儿子心情低落,便劝慰道:“过一阵子就好了。朕当年刚刚登基的时候,皇后被金人掳走,也是日夜难眠,等过了十几年后,也渐渐的淡忘了。你王府里只有一个女人,却多年无子,总是你不愿过多碰她的原因,改日朕给你挑个好的,你也不至于这样。”
赵瑗道:“儿子暂时没有娶妻的意思,这件事情缓一缓再说吧。”
赵构摇头道:“不好再缓了,多几个儿子总是好的,朕一生无子,总不希望看到你也这样的。万一金兵打来,你只有一个儿子,莫要闹得和朕一样。”
赵瑗一愣,问道:“阿爹你刚刚说什么?”
赵构叹了一口气,道:“朕觉得很累,最近身体也不是很好,想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
赵瑗有点不可置信,盯着赵构,赵构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朕想要传位给你。”
赵瑗想也不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儿臣恳请陛下,再也不要做此想。陛下今年才四十六岁,正是春秋鼎盛,怎可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心灰意冷?儿臣也万万不敢应!”
赵瑗说的果决,这种态度让赵构的心里又是安心,又是沮丧,还有些暗暗的得意。众多滋味交杂在一起,让赵构低低的叹了口气,道:“不过就是一说,你何必那么紧张?起来吧,今日正旦,咱们父子两个说说家常话而已。你不知道,自从朕归来,太后和皇后,都不怎么搭理朕了……”
赵瑗也不好接口,只能默不做声,陪着赵构缓缓的走了一程,只是说些闲话,又扯到了还在金国当俘虏的钦宗赵桓身上,赵构道:“当日金兵围城,你尚未出生,从没见过那种景象。那时候靖康皇帝派了二十万大军驻守黄河,可只有五万金人,就将二十万大军打得尽数溃散。当时朕就曾劝过他,让他跑,可他为了名声之类的身外之物,不肯跑,闹得现在这么凄惨……”
赵瑗听见赵构又提这个事情,心中不觉有气,他站住脚步,对赵构道:“阿爹,如今金国早已不是当年的金兵。完颜亮大多都是一些签军,前一次敌人攻城,阿爹卧病在床,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恐怕难以向天下交代。”
赵构也一时没话说,自己被钱塘江海潮吓得弃城逃跑实在是太离谱了。但他也不想再就这件事情谈论下去了,便转移了话题,道:“太后这些天对你改观不少,你有时间多过去看看她。”
赵瑗躬身答了是,两人默默的走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再也没有多说。
第二天的时候,赵构便将在上次x福乱中表现突出,已经升任宰相的陈俊卿留了下来,问道:“陈卿家,朕有内禅之意,你觉得如何呢?”
陈俊卿早就对赵构不满,此刻听赵构一说,劝也不劝,立即道:“恐怕不妥,若突然禅让,中外恐怕会有疑惑,以为陛下被逼退位。若陛下真有此意,不如先立建王殿下为太子,也好告知中外,此乃陛下的意思。”
赵构见陈俊卿劝都不劝一下自己就开始为赵瑗考虑,心中有点不高兴,他自己沉思了一会儿,看样子完颜亮似乎并不死心,如果他真的找个借口发兵百万南侵,宋军一定是挡不住的,自己也是一定要跑的。
只是这次跑可不能向上次那样仓促的没有任何准备,必须让所有人无话可说。
先立赵瑗为太子倒是一个好主意,如果到时候完颜亮攻破长江防线,自己马上退位,把烂摊子丢给赵瑗。这样,自己不是皇帝了,跑也能跑的名正言顺。
赵瑗如果能够抵挡,到时候自己再回来不迟享受战果不迟。如果万一不能抵挡,皇帝还是自己的。
再说赵瑗这些年一直很孝顺,也非常的听话,又有才能,吃苦他去,享乐自己来,真是绝对的好选择。
而如果完颜亮一直不动,太子之位并不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赵构主意已定之后,便深觉自己的想法乃是两全其美的办法,省的天天被完颜亮指着鼻子骂的心理堵的慌。
为了挽回自己慌忙逃窜的面子,赵构在宣布立赵瑗为太子之后,又昭告自己要御驾亲征。
这件事情也可谓一举多得,现在金兵已退,自己前去巡边,不会有任何危险。而且带上赵瑗,还能够让他认识军中诸将,万一有事也能够多担待一点。并且“御驾亲征”四个字,说出去也好听。
赵构心意已决,在春三月的时候,便带着已经立为太子的赵瑗,开始了巡边。各处的官员都要接驾,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他先是去了淮东、淮西两处,见到了此次对金兵作战中,表现突出的一名叫做李虎臣的将领,当得知李虎臣以前是在萧山手下做事,并且带领的是萧山遗留下来的兵丁时,赵构也不由的来了兴趣,想要亲自去看一看这位数年没见过的,惹自己不高兴了很久的故人了。
赵构在两淮地区呆了约莫半个月后,御驾再起,浩浩荡荡顺江而上,沿路看尽两岸风景,等御舟停泊之时,赵构或上岸享受当地官员的供奉,或坐在船上垂钓江中,倒把个“御驾亲征”搞得悠闲无比。
相比之下,赵瑗就要忙很多,他不仅要亲自照顾赵构的饮食起居,还要和当地的官员见面,又要每天将赵构的行程,生活,甚至吃了些什么都写上信,寄回临安给韦太后,以免老人家担心。
赵构转了一圈,看了看风景,抑郁的心情好了不少,也长胖了些,赵瑗倒是变得瘦了。
当赵构的御驾抵达鄂州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鄂州的守将李道带着女儿李凤娘亲自前来接驾,赵瑗一直听说李凤娘的大名,直到此时,才见到真人。
李凤娘今年已经八岁,俨然是个美人胚子,然而她见到赵构之后,却说了一句话让赵构心情大为不好:“若是当年岳爷爷不死,完颜亮怎敢南下?”
李道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赵构猛然变色,也不好当场发怒,只是闷闷不语,不想再呆在鄂州,更加不想再绕道去信阳,便直接北上,前去襄阳看望多年不见的爱将刘锜去了。
赵瑗劝说道:“陛下已经到了此处,众人都已经见过,却独独不去见此次围魏救赵,立下大功的定远将军萧山,恐怕有些不妥吧。”
赵构道:“朕身体不适,已经升了他的官阶,又有什么不妥的?以为什么人都是能够从六品升为五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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