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2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浩瀚书屋
宫宴刚过,玛法就被皇上派往中俄边境,与沙皇俄国协商边境问题。
初夏,宫里来旨,让我和小姑姑进宫陪伴姑姑。我的心咯噔一下,这个佟府里也是一片愁云。
病塌前的姑姑脸色如纸一样苍白,看到我,忙把我搂在怀中。嘴里喃喃得说着,“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我心内感慨,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只能也伸手牢牢搂住姑姑,生怕我再也见不到她。深宫中的女人,心苦又有谁知道。别人看到的是她面上面露端庄,慈祥和蔼的样子,可是心里呢?
“哦,潇儿啊,是你啊……”她渐渐缓了过来,茫然空洞的眼神让我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揪痛。
“姐姐,……”小姑姑泣不成声。带得我和一屋子奴才还有姑姑一起哭了起来。
好一会儿,姑姑似乎有些清醒。将一封信交给我和小姑姑。“潇儿,将这封信交给你玛法和我阿玛,让他们今后好自为之。后宫中没了我,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必不如前。”
“还有,潇儿,我走了的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四阿哥。虽然他比你大很多,但是他还很小孩心性。我第一次抱起他的时候,他还只有这么点儿。”她拿手比画着大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就像我的亲儿子一样。你,你们,佟家,要替我照顾他,我唯一的孩子。”我点了点头,看着姑姑接着说,“四阿哥平素不喜欢跟人说话,惟独跟你还算有话说。若得闲常陪他说说话。”姑姑歇了一会儿,又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只是用莫大的放弃的神色对着我,对我说,“天晚了,潇儿去休息吧。记住姑姑今天对你说得话。”我点头答应。姑姑只让小姑姑在她跟前陪她说话,其它人全都退下。看着她们姐妹说贴心话,我缓缓地退了出去。
当我出去的时候,四阿哥就在门外站着。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空。我俯身给他请安,他没有叫起。只是跟我说,“你听,老天也在哭。”看着他清瘦的面庞,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他身边站着。陪他一起看,天上的云,两块撞在一起,然后发出刺眼的闪电和滚滚雷声。大雨如黄豆般洒了下来。
突然听到太监的公鸭嗓喊道,“皇上驾到!”所有人拜倒。待那片明黄消失在眼前时,我推了推身前的四阿哥,“皇上来了,你陪到皇上和姑姑身边去吧。我姑姑想要的就是一个家。如果缺了你这个儿子,姑姑会失望。”
他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寝殿。
寝殿内,有阵阵哭声。我不忍看,在门口的台阶曲腿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身边恭送的声音,忙跪倒在地。待抬眼时,只看见正门口一个明黄|色的背影。他在承干宫正门脚步顿了一顿,背影似乎承受着巨大的伤痛。似乎最大的悲哀正在击跨这位九五至尊。我看着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千古一帝有些拖沓的背影,此时是这样的无力,连自己女人的性命都无法挽回。
顿下脚步的刹那,他对着旁边的太监说,宣旨,“佟佳氏温顺娴恭,以贵妃身份掌管后宫多年,今册封为皇后,以示恩宠。”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这就是孤家寡人。看着自己女人性命的流失,唯一能做的却只是一纸圣旨,以示恩宠。我知道,姑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为什么他就不能在姑姑床边陪着姑姑走完最后一程,给她一个家的感觉。无论是作为丈夫抑或是表哥,难道他就真的这样冷漠地不能停留?他唯一能给的就只有这一下停顿吗?天子之爱,难道就真的如此淡薄吗?
第二天起来,皇太后和各宫嫔妃全都来姑姑这里探望。只看见太医忙前忙后,忙进忙出。小姑姑拉着我站在一边看着,却无法帮上什么忙。太医们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条,“内里耗尽,无可药救。”
太后垂泪泪说,“为何佟家的丫头这么命苦。才刚封的皇后,今日就……难得这么懂事的孩子。”
过了午时,皇太后回去休息,后宫一众嫔妃也都离去。偌大的承干宫一下子冷清了。皇后又怎样,还不是树倒猢狲散,门可罗雀。
四阿哥被姑姑叫到床前陪伴,我和小姑姑在外间就那么傻傻地站着。眼泪已经流下不知道多少,却还是在往外冒。近申时,听到屋内四阿哥一声嚎哭,“额娘……”
等我和小姑姑跑进去,却只看见姑姑安详的面庞。四阿哥跪在床头,拉着姑姑的手,谁劝也不肯松。我含着泪跪在姑姑面前,话也说不出来。
“额娘让我好好照顾你。”四阿哥丢下一句话,却如炸雷一样将我惊醒。
“姑姑……”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皇贵妃佟氏病危,册为皇后以示宠褒。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申时,佟皇后病逝。
七月十六,皇上奉皇太后之命,封我的二玛法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七月二十四日,以索额图和我玛法佟国刚为首的谈判团圆满完成任务,中俄签订世界上第一份有记录的协约《中俄尼布楚条约》,自此,中俄边境长达数十年的纷争终于得到解决。
短短半月之间我们家经历了悲悲喜喜,可再多的封赏,再多的荣耀又有什么用?姑姑终究还是看不到这一幕。一切仿佛都是零落繁华,想得,却已不重要了。
年仅十二岁的四阿哥胤禛作为大行皇后我姑姑的儿子为故去的皇额娘戴孝守灵。康熙则悲痛欲绝地亲自送走了自己的第三位皇后。
“姑姑也让我好好照顾你来着。”给姑姑守灵时,我对四阿哥说。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任盛夏的暑气一遍遍打着早已冰凉彻骨的身体。
第四章 彻夜东风
康熙二十八年的秋天,似乎分外萧瑟。玛法和二玛法的加官进爵并不能给府里带来更多的欢笑。有人是因为亲人的离去,而真正的有心者却已经看到佟家这座大山的倒塌。
小姑姑被送往宫中,为了表示对佟家的与众不同,小姑姑一进宫就封了妃。
玛法回来后,我将姑姑临终前让我交给玛法和二玛法的信呈上。两位老人看后,脸上都是凄苦之色。东西二府所有叔伯兄长都被两位玛法留下读姑姑的遗书。
“潇儿,你留下。给大家伙念你姑姑的信吧。”
我拿着姑姑的遗书,慢慢地,胸口紧到不能再紧。
“大伯阿玛台鉴:
蒙圣恩眷顾,女儿得以入宫侍奉皇上。今后宫之中仅女儿皇贵妃也,以副后身份统摄后宫。女儿在宫中孑身一人,并无子嗣,蒙圣上不嫌不弃,得以度日。
又知,吾家宗族于前庭之上,权倾当朝;吾家子弟,骄横跋扈。此等事例,圣上不过问不追究全仰赖先姑母之余恩,皇上予我之情。但试问,若有一日女儿归去,日复一日,姑母余恩磨之殆尽,再无人可保佟家。彼时,所有今日他人所受之宿怨,必将一并加注其上,大厦亦为之将倾。
幼时阿玛常教小女读史,试问纵观史书,奄有一家一族之外戚势力长久?又奄有外戚不为皇权所嫉恨,最后家破人亡,落得凄惨下场否?当今天子自幼登基,握天下之事于掌中。若佟家势力一如今日,他日必遭声名所累,为皇上所不啻。
故女儿去后,望家中众人,收敛行为。伯父阿玛,亦不谙朝政。今后之差使,切记多做多错,不做无错。佟家之权,源于皇上,废也自皇上。喜自帝王恩,愁亦自帝王恩。为保佟家,只得自毁前程,免遭家门毁尽不能翻身之下场。
另,当今皇上,皇子众多。太子虽立,恐日后不稳。若他日有兄弟相争,夺嫡之事,佟家众人不得相帮。不可结党,不可谋私,不可助其篡位。凡事当以皇上为重。四阿哥虽非小女亲生,但十余年如吾之亲子。望叔伯兄弟照应他周全。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本无缘。今小女自知大限将至,恐家人悲痛,己亦痛苦万分。只盼阿玛伯父勿要牵念。家中众人各自保平安。
不孝女 佳莹拜上”
还没念完,家中众人已然一副凄惨神情。
“皇后的话大家都听懂?”玛法肃了神情,站起身来。“我佟家一门,短短三十年,出了两位皇后,这名也够大的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今日娘娘薨了,是我佟家保全的开始,也是我佟家靠自己本事吃饭的开始。家法就在这摆着,从今后,族中众人谁若不按娘娘的话说,就冲着家法说话。”
“潇儿,你姑姑的信你收起来。以后家中谁若忘了今日的话,我准你家法伺候其身。无论长幼尊卑。”玛法突然冲我说了这句话,所有人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玛法,玛法只是闭了眼睛坐下了。
“有没有谁不服气还有要说的?”玛法睁开眼睛环视大家。
大家唯唯称是,然后退下。
“玛法,你跟罗刹的大鼻子签了《尼布楚条约》是吗?”我缠着玛法问。
玛法刮着我的鼻子说,“小鬼,你怎么最近老问玛法这个?是,玛法是跟那些大鼻子签了《尼布楚条约》。”
玛法哪里知道我心里的激动。《中俄尼布楚条约》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一定是当事人玛法不理解的。它在中俄边境问题上,第一次以成文的形式规定了两国的领土问题。也为后世两国解决外交问题提供了重大参考。
“玛法,那些大鼻子妖怪会不会很凶?”
“不凶,你不怕他们他们就凶不起来了。”
……
康熙二十八年,就这样过完了。带着遗憾,带着伤感。冥冥中我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只是历史的定数而已。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这里,才是归处。
再见四阿哥已经是康熙二十九年正月。春节时进宫例行的请安。见到小姑姑时,她愁眉不展的样子让人心痛,却也无能为力。康熙帝前两个皇后的妹妹也都被康熙纳入宫中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小姑姑也只能如此这样的例行规矩。
宫宴上,离四阿哥很远。只是依稀看得到他的身影。被身边的瑞琳公主缠得紧,只得中途偷偷溜出宴席躲避。离了席在一片不知名的林子里走着,想着喘口气就回去。突然肩膀一紧,一直手已经搭在了上面。我转过身,是四阿哥。
“怎么自己在这里走?”他声音比以前有些哑,但勉强还能听。突然想到男孩子变声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就不以为意了。
“被瑞琳公主缠得紧了,又不好拂她的面子,只好出来避避。”对着他,我不想说假话。
“她这个丫头是挺闹人的。你还是老样子,跟她差不多点大的孩子,偏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我笑了笑,谁让我的心理有二十岁了呢?“四阿哥怎么不陪皇上,也溜出来了?”
“我不是溜出来的。”他说道,“我是走出来的。”
这位爷的后喘气有些让我应接不暇。咳嗽了两声,“那个,不早了,潇儿先告退了。”
“陪我说会儿话吧。”他淡淡地说,却有不可拒绝的气势。
想起姑姑曾说,他只有跟我还能说两句话。点了点头,需要倾诉的孤独的孩子。
走在小道上,本来是跟在他身后一步的,却被他拉到了并排。“没有人看着,不要那么多礼数。”然后再没有出声。只是两个人一起走着。
突然他拉起我的手,看我腕上的那只玉镯。“是姑姑以前赏赐的。”我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我认得这个玉镯。皇额娘开过玩笑,说这个玉镯是给我未来福晋的。”
“哦。”莫名地,心里有丝怯喜。
“去年的宫宴还是皇额娘操持的……”他没再说话。眼神却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想法。他应该非常地想念姑姑。
“我也很想姑姑。”垂下头,在想这句话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那天我在我额娘那里,她提起皇额娘只说了一句‘温恭谦顺’,我知道那说的不是我皇额娘,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皇额娘是一个会微笑地照顾我的额娘,是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女人……”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他现在身边的一些事情。我笑着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我的看法。如此的情景,妨若初见时,两个人有一打没一打的说着话,完全不曾理会冰冷的风吹过脸颊。带着冬天喜气氛围的空气在我们身旁蔓延着。
突然天边的响声让我们同时抬起了头。开始放烟火了。忽明忽暗绚丽的花朵开在半空中,只是刹那芳华。深宫中,有多少女子,宛如烟花一样。转瞬即逝的美丽,孤独一生的容颜。等待的,不过是一个男人。
伴随着烟花的升空,一阵阵爆竹声也响起。春节的喜庆气愤伴随着劈里啪啦的爆竹声显得越来越浓。只是似乎此刻的树林被一阵忧伤蔓延,任多少的爆竹也不能突破。
“四阿哥,给您猜个迷吧。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个物事就好。”
他的脸色交错几下,平静了。“大节下的,迷题倒是应景。只是末一句难免悲凉。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点了点头。两人又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天空中的烟火。光亮明灭间,我转头注视他的脸。虽然依旧稚气未脱,却已看不出来他的心情,一副沉稳样子。突然间他也转头看向我,一时视线交错粘和,我和他都有些尴尬。
“你生日是在上元节?”他突然问我。我有些意想不到他如何得知我的生日,于是点头称是。
左手被他毫无声响地抓了起来,一阵冰凉的感觉透过拇指的关节传到心底。待我看去,原来是一个羊脂白玉的扳指。因为天色较暗,只约略看出大概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个全当是我给你备下的礼物吧。那日我是必见不到你的。”
右手摩挲着那只扳指,抬头看他,只说了一句,“谢谢。”
“你快回席上去吧,待会儿若散了,仔细你家里人找不到你。”
我应了一声就慌慌地往回跑。才跑出十多步时,回头看向他,依旧站在那里,一个人看着漫天烟火,忽明忽暗的脸上只有思念与回忆。慢慢地走回去,却已经满是心事。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噶尔丹入犯乌珠穆沁发动叛乱。康熙帝决定第一次御驾亲征。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子胤禔为副将领兵十万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率十万大军出喜峰口进内蒙征讨。
玛法和二玛法亦在讨伐噶尔丹大军之列。临行前,玛法交给我一封信,“若玛法回不来,就把这信交给你阿玛。”没顶而来的伤感袭击了我。来到清朝后,经历很多,但我知道,我一直是在玛法的照顾和宠爱下呆着的。如果不回来,如果玛法不回来,我又当如何?
战场,一将功成万古枯的地方,让我如何不害怕。“玛法一定会回来的,潇儿每天会在菩萨面前焚香祷告,保佑玛法早日平安归来。”
“傻孩子,记住,我们家是满州镶黄旗。保卫大清的江山是我八旗子弟的本分。连皇上尚且御驾亲征,我等奄有退缩之理?八旗子弟为了皇上马革裹尸还那是荣耀。为皇上尽忠,为百姓尽义,玛法即便不回来,也死得重于泰山。”
回头擦去眼角的泪水,静了静心思,“玛法,孙女等您砍了噶尔丹的人头得胜归来。”
玛法抱起我,摸着我的头,“这才是玛法教出来的好孙女儿。潇儿啊,玛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玛法不在府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学问骑术一样也不可荒废。虽然玛嬷不是你的亲玛嬷,但对你一向甚好。得了空,多去陪陪她。还有你阿玛,哎……玛法走了。”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恭亲王常宁在乌珠穆沁与噶尔丹军相遇激战不敌,向南败走,在吐力根河与裕亲王福全军伎会合。
二十万人马在河南北两岸扎十二连营,六十里拒敌。
噶尔丹亲率十万军追击常宁至乌兰布通,得知南下三道被阴,便依山面水,用万匹骆驼缚四蹄卧伏地上,上面用湿毛毡和箱垛盖在骆驼身上做掩体,成为驼城和清军对峙。
康熙亲于博洛河屯指挥战斗。
康熙驻博洛和屯,不久因疾回銮。
八月一日清军进攻乌兰布通,分两路出击,进攻驼城。
噶尔丹军在驼城内枪、炮、弓、弩齐发,清军久攻不下。调火器营布炮在前沿,万炮齐鸣摧毁驼城。噶军见清军势大,下令停战。噶尔丹遣喇嘛济隆来请和。
清军主帅被其假像所蒙蔽,没能乘胜攻击。夜里噶尔丹悄悄率军逃窜。
由于主帅裕亲王福全怯战,把原已准备好的歼灭战打成了击溃战,未即进师。康熙帝切责之。
乌兰布通之战虽然没把噶尔丹消灭,但使其有生力量受到了重击,给康熙帝统一内外蒙古创造了良好的机会。
战场上的喜讯如雪花般飞往京城,可佟府却收到了噩耗。
在乌兰布通战役中玛法不幸被噶军用俄国的鸟铳击中,以身殉国。
白色,满目的白色。苍白的挽联,惨白的身影,连绵不断白色的幔帐。来吊唁的宾客很多,叔伯们都在忙碌地应付着。我默默地跪在玛法的灵前,欲哭,却已经无泪。玛法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给我最多关爱的人,也是与我最亲近的人。而短暂的爱护之后,我所要承受的是巨大的亲人的离去。
短短两年的时间,我在清朝经历两次离开亲人的悲痛。命运总爱拿悲痛之人开着玩笑。阿玛回京奔丧,哭倒在灵前。没有人拦着他,似乎不相关。但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我就知道,伤痛如斯,再没有人比阿玛更甚。
一对骄傲的父子,谁都不肯向谁先低下头。但一旦失去后,却是后悔莫急。彼此的伤害源于彼此间最深的真情。阿玛一个人在灵前哭着,似乎在追悔曾经的一幕幕。妨如玛法看我的神情。
夜稍微有些深了。我在灵柩旁给玛法守灵。突然间,眼前停了一双黑色的皂靴。抬头看去,是四阿哥。我俯了俯身子当作请安。他没有说一句话。突然站到我的身旁,跟我一并跪下来。
我忙推他,“快起来,你的身份,使不得。”
“你玛法也是我舅公。”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再没出声。
此时的灵堂,人已经很少。来来往往零星地有几个上前拜祭行礼的。没有人注意到灵柩旁一个堂堂的阿哥也在这里跪着。
夜已经深了,昏暗的烛火不时地跳动着。“想哭就哭出来吧。你才六岁,即便哭得不成样子,也没有人会笑话你。”他淡淡的语气一下子勾起我的眼泪。
忍了多日的泪水,似乎在一瞬间决堤了。空旷的灵堂里,只有我哭和喘息的声音泛滥着。渐渐得,没有了力气,只是趴在地上哽咽。四阿哥扶起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身上。泪水又再一次的淌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声音。就是那么无声地流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夜,好深。觉得脸下已经冰凉,才惊觉地抬头。四阿哥的肩膀上已经被我的泪水浸透一大片了。“对,对不起。”我有些慌乱。
“你哭的样子真的是天底下女子最难看的。”他有些想故意逗我开心,“不过你还小,我不会笑话你。”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觉得膝盖和小腿已经麻木。不由地晃动了两下身子。
“累了吗?”他轻轻地问。
“我要给玛法守灵。”我又跪好,目光里空无一物。
“舅公不会怪你的。靠在我身上吧。”
“玛法真的不会怪我吗?”我有些诧异他今天说话的语气。
“舅公总是想让你过得更好的。”然后指了指肩膀,让我靠下。
恍惚中,有些乏了。似乎看到了玛法冲着我含笑的脸庞。我冲着玛法跑去,想让他抱,却怎么也追不上他。耳边似乎有人在低声地说着什么,“舅公曾想皇额娘商量过,要让皇阿玛把你指婚给我。可是还没有说呢……”
第五章 久别相见
自从玛法下葬后,家里一直沉浸在沉闷的气氛里,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皇上已经恩准了阿玛留京守孝,三年后再起复。我将玛法的信交给阿玛。当他读完时,已经泪流满面。我走到阿玛身前,看那页信纸,眼泪也不由下来。
法海吾儿:
若尔观此信,则老父已身在阎罗矣。你勿悲勿痛,生死之命,本就不是凡人所能掌控。况老父此去乃是为国尽忠,虽死但无憾。唯惦念你与孙女耳。
老父日日教潇儿诗词骑射,此女甚为乖巧,且天生聪慧。若为男儿,必是国家栋梁。虽在闺阁,但胸中沟壑天下,难能可贵。但女儿之命,平淡即可。古语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虽不信,吾亦惟恐他日潇儿因性格倔强错过女子之幸福。吾曾与尔妹孝懿皇后提议将潇儿许配四阿哥,静后思之,只觉不妥。故并未向皇上提起。想我佟家,历奉四代天子,荣耀三代,一门之内二十年年出两后,此足矣。若再有女子嫁与皇家,恐日后必遭猜忌。待潇儿成年,尔等奏请皇上免她选秀入宫嫁与宗室,只寻个平常人家,真心度日即可。
吾儿,老父知你心中必定怨怪我对你们母子薄情。然三十年,老父亦艰难度日。与你娘相爱不相守,与你嫡母相伴却不相知。老父自觉亏欠你们母子甚多。你母亲去世之时,你大哥不容其葬入祖坟,彼此遂成仇敌,尔夫子兄弟间情谊乖离大率如此。我知你素来怀恨在心。你们兄不以为弟,弟不以为兄。然骨肉相连,血脉相通,他日万不可同室操戈,相煎何极。
家中子侄,老父最担心即是你。你大哥虽然卤莽蛮横,却也会见风使舵;二叔家的三弟更是精明能干。惟有你,一身傲骨,脾气梗直,得罪他人尚不自知。当今圣上念与吾家血脉相近尚且能容,若新君即位,血缘渐远,必会嫉恨吾家子侄行为。尔当慎之又慎。
临行在即,老父絮絮数语,自觉亦甚烦。人老矣,众事总有牵挂。
尔日后好自为之便是。
老父临行绝笔
大夫人来看阿玛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最后临走时说了句,“知道你怨我,可好歹这里也是你家。以后就住下吧。你大哥那里,我自会去说。好歹让你阿玛去得安心些。”
阿玛点头答应,再未说话。
守孝期间,功课未曾落下分毫。阿玛亲自辅导我的诗文曲赋,琴棋书画。骑术则开始由三叔隆科多教授。三叔很偏疼我,如玛法一般。我开始对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叔报以非常亲切的关注,因为他不仅是一代名臣,更是我的三叔。堂哥舜安颜时常会给我捣乱,但是我跟他的兄妹之情也开始迅速发展。其实他只是个脾气坏的哥哥而已,每次欺负我三叔都会狠狠地收拾他。而当他偷偷带我出府的时候,如果我跟别人家的男孩子打架,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来保护我。
“笨潇儿,帮我写师傅布置的作业好吗?”舜安颜难得地求我帮他办事。
“为什么要我帮你写?你自己不会写吗?再说了,我是笨潇儿,您这位爷的作业怎么也放心让我写?”我没好气地说。老是让我帮他写作业,分明就是自己太懒。
“好好好,以后不叫你笨潇儿就是了。帮哥哥我这一回吧。哥哥我给你买三个兔儿爷怎么样?”
“谁希罕那小孩子玩意?少拿这个蒙我。”
“那你想要什么?哥哥但凡能做到的,就自然会给你?”
“真的?”
“真的。”
“那我要二玛法给哥哥的那匹枣红马。”我得意洋洋地说出我要的东西。
他满脸的委屈,“换一样行不?这个是玛法送给我的,不是给了你一匹小白马吗?”
“那匹小白马太温顺了,性子一点儿都不烈,跑得还慢。没有你那匹好。怎么,后悔答应我了?后悔了还来得及,这个作业我可就不写了。”
“那,那就给你吧。不过还有一个条件。”他眼睛一转,不知道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说吧,还有什么条件?”我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就把那匹枣红色的狮子骢骗到手。
“人家家的妹妹都会给哥哥做个荷包什么的带着,连布哈查那小子都有,一堆朋友里,独我有妹妹,却没有妹妹做的东西。你好歹也给我做个扇坠子,省得让别人笑话了去,说我妹妹的女工不好不是?”
这话说得倒在理,“那好,我答应你。明儿就把枣红马给我牵来。”
“不行,什么时候给了我荷包或者扇坠子,什么时候就把枣红马给你。”
我点了点头,横竖他答应了,不怕他反悔了。
让朝云帮我备了花样子,为舜安颜开始绣荷包。几杆疏朗的翠竹,恣意地开着。
三年转瞬即逝,连府内众人也都对玛法的死有些淡忘了。
康熙三十二年的秋天,出了孝,阿玛被皇上指派给皇子教书。不仅是对阿玛学问的肯定,也是对佟家另一层的荣宠。让朝中众多看笑话的人看着他对佟家依旧如斯。皇子的课业师傅,多少人想攀都攀不到的荣耀。
阿玛专门负责十三和十四阿哥的功课。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中一阵窃喜,如此说来,我也有机会见到这两位历史上的“侠王”和“大将军王”了。
康熙三十三年。
因为在府中憋闷,特特地遣丫环约了舒裕陪我一起逛街。这两三年,我们时常见面,可能因为都是独女,没有姐妹,两人的感情非常要好。女孩子间说说体己话,偶尔骑马去郊游。再不济也会找一家茶馆两个人喝着茶无聊地听说书。
今日舒裕穿着一身嫩绿色的旗装,在这微冷的春日里显得别有风致。我则穿着浅蓝的旗装,似乎是初春的天空,淡淡的,一点儿也不浓烈。我们俩因为无趣,最后只得一人买了一枝钗,又并着买了些小玩意儿回去。
才进了东府的后院就冲着书房那里大声喊,“阿玛,我回来了。”然后看见阿玛铁青着脸走出书房的门,“都十二三岁的姑娘家了,怎么还一幅野样子。又出去疯了不是?回来还不知收敛,哪有姑娘家这么大声说话的?也不怕人笑话。”
我掘着小嘴回道,“鸡不鸣,狗不叫,十六岁的姑娘满街跑。满洲的姑奶奶就是这个样儿。”
“你还有理了?”阿玛显得有些生气,还有些急于管教我的样子。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也就乐得听他絮叨。
突然,耳盼想起一声略微低沉的声音,“佟师傅不要生气,小孩子总是爱闹的。”
我心里有一丝暖意流过,然后反应过来,立刻福下身子,“给四阿哥请安。”
他平静地说“起来吧。”我抬起头,看到一双熟悉的褐色眼眸,此刻正盯着我笑。脸上不由讪讪地,耳根子有些发红。刚才跟阿玛的那种撒娇劲儿全不见了。
三年不见,他面庞上的稚气脱尽,身量也高了许多,此刻我需要微仰着脑袋看他。他此刻穿着普通的士子们穿得天蓝色长袍,虽然还很瘦,却显得非常有精神。对上他的视线,似乎与三年前一样,又似乎多了些什么。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他被我哭湿的半个肩膀,脸烧得更红了。
阿玛听到四阿哥求情,值得对我说“下不为例。”然后与四阿哥进了书房。
我转头叫管家过来,询问他四阿哥怎么来府上了。那管家答道,原来是四阿哥奉皇上之命,前来询问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功课。
我心里有丝高兴,旋即手摸上了脖子上吊着的那个扳指。微凉,如他转身而去时心内的感觉。
这时看到丫环端着四盅茶像书房走去,我忙拦下。
“茶给我吧,我亲自送去。”得意地笑了一下,整理下思绪,又让朝云和暮雨帮我整理了下仪容。端着托盘,大方雍容地走向书房。
进去看见四阿哥坐在左边座上,而阿玛坐在右边座上。两位小阿哥分别在下首坐着。我先给四阿哥福了福身,然后给他端上茶。又给阿玛和两位小阿哥摆上。恭了恭身准备退出去时,突然腰间一紧,原来被小十四给抱住了。我慌忙中伸手想去推开他,却不想一个六岁的小孩力气居然如此之大。赶忙抬头向阿玛和四阿哥求救。
“十四弟,放手。”四阿哥忙起身将这个小孩的魔爪从我身上扯掉。然后歉意地看向我,两人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我进门前的大方雍容一扫而空。可是十四阿哥还是死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手,嘴里嚷嚷着,“你陪我出去玩。”边说着还偷偷地往我的衣服上蹭着口水和鼻涕。
我心里暗道,小鬼,不要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会加倍奉还。
阿玛咳嗽几声,也有些尴尬。“潇儿,你带十四阿哥出去玩会儿吧。”
我只得答应,然后拽着这个小恶魔出去。
“停,小爷我好歹也是个阿哥,别这么拉拉扯扯的,没有形象。”说着还整了整衣服。才刚到后花园,这位小阿哥就很明白地松开我的手。
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这会儿就明白了,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你……”
“小爷我今天心情好,逗你玩玩而已。”他满不在乎地说。
我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小鬼,你赔我衣服。”
“不就一件衣服,多大点事儿啊?赶明儿小爷我赏你个十套八套的。”
他的语气不由让我光火。才多大点孩子就这么傲慢,还以为以后的大将军王小时候是多么的聪明睿智呢,想不到居然如此。看着旁边花园里的草窠,计上心来。“十四阿哥,我们家那边的花园里有好多的有趣小虫子,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他毕竟小孩心性儿,听我这么说,想都没想就说好。
前儿刚下过雨,草丛的深处必定还很泥泞。我带着他在草丛旁边走了几圈,他有些急,“我怎么没有看到什么小虫?”我指着草丛的中间,很委屈地说,“那可能它们全都躲到中间了,前儿刚下过雨,中间有泥,我不进去。”
他甩了甩袖子,“你们女人真是麻烦。你不去小爷自己去找。”然后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花园中央。看着他站立左右寻找,我心想,就是这个时候了。
然后只听得我“啊——”的一声大叫,他回头看时,因为在泥泞上面,脚底一滑,整个身子都趴到泥里。
然后我缓缓地说,“今天上街买的簪子丢了。”然后冲他得意地笑着。
“你——”他还趴在地上,显然已经知道上当。
“十四阿哥,您怎么就趴到草窠里去了,这湿乎乎脏兮兮的,啧啧,您好歹也是个阿哥,得顾着体面不是?快起来,别让奴才们笑话了去。”
他三步并两步起来,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冲着我歪笑。我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暗暗戒备。
只听得身后四阿哥的声音,“十四弟,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隐隐有些恼怒,却没有爆发。
我满头黑线,只希望眼前这位小爷不要告状,否则我可真是颜面尽失。
“四哥,我在这儿玩呢。”他撩起袍子下摆,几步跑出了花园,然后冲着我诡异地笑了一下,就跑向四阿哥身边。
四阿哥看他的样子,些微地有些不耐烦。“我已经跟法海师傅商量好了,日后你的学业,师傅会抓紧教授的。这一个月不准再出来,天天在上书房给我老老实实读书去。”虽然有斥责,却可以感觉对自己弟弟浓浓的关心。十四阿哥也没回嘴,只是有些耍赖地仰视着他的四哥,手摇动着四阿哥的手,眨着眼睛,略带乞求。
我注视着这对日后会剑拔弩张的兄弟,再过个二三十年,他们还会记得幼时的情景吗?是否只会感慨一句美好的童年?
正当我傻傻地盯着这两兄弟看时,四阿哥的目光移向我这里。我慌忙扭头,不再看他。“潇儿,你府上有没有可以让他换的衣服?他这个样子回宫里,我不好交差。”
我一愣,随即点头。然后吩咐朝云去找大伯家儿子的新做好的尚未上身的衣服过来。
这时,小恶魔突然松开了四阿哥的手,向我扑来。一把将我抱住。我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又开始担心地看着我的裙子。整个下摆都被他满身的泥泞沾满,腰上还混合着他刚才留下的口水渍和鼻涕渍。他的脏手还不停的到处蹭啊蹭。我已经欲哭无泪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潇姐姐真好,谢谢潇姐姐给我准备新衣服穿。”蹭完后,他拍了拍手,还显得意犹未尽。我委屈地看向这位活宝的哥哥,却只见他已经转过身去了。肩膀头不停地颤动着,估计笑得够戗。再回头我的丫鬟们,也都是一副鸵鸟样,低着头抖动着身子。
“都笑出来吧,免得憋坏了。”我生气地大喊一句,转头跑回屋子去了。
重新换好衣服再出来时,我下定决心,今天必须得避开那个恶魔了。估计我们俩是天煞孤星,五行带克,遇见他就这么倒霉。刚出了我的屋门转过门前的回廊,就遇见四阿哥迎面而来。两个人脚步都是一顿,可是刚才的距离已经让我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
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我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他也是抬起头左看右看,却什么都没有入眼。“咳咳——”他以手掩嘴虚咳两下。然后抬起手搭到我低下的头顶上,“都到这里了。长高了不少。”
我抬头看向他,印象中一直是这样仰望着他的。突然记起还未请安,忙屈腿请安。
他抬手扶了我的手腕让我起来,嘴角逸着笑意。突然觉得手腕上一紧,看向他调笑的面孔,“怎么还带着我福晋的镯子?”
看向手腕上的玉镯,脸上有些发烧。自从他说过这个镯子是姑姑准备给他福晋的,就再没有摘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吧。
“回四阿哥的话,玉养人,人也养玉。这个玉镯潇儿带了多年,已经是互相养着了。摘掉不好。”
他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很满意我已经带了多年的说法,然后说道,“我要带着十三弟十四弟回宫了,来跟你说一声。今日你跟十四弟,呃……”
“十四阿哥是主子,做奴才的不会怨主子顽皮的。”我公式化的回答。
他点了点头,“以后还会再来找你的。”然后转身走了。
看着他走过长长的亭廊,转角再消失在我的视线,心里不由喜滋滋地,满心都是那句,“以后还会再来找你的。”
第六章 两处闲愁
康熙三十五年初
花开又花落,房门前的桃花已经开开落落两个春秋。现在已经光秃秃地只等着明年再发了。我坐在从舜安颜那里“敲诈”而来的玻璃镜前,这种在二十世纪常见的玩意儿,在此却显得非常稀罕。镜中的的少女已经十三岁了,在古代这是一个已经可以婚配的年纪。瓜子儿脸上,弯弯的柳叶眉,较常人略大一些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不大不小的檀口。虽然看起来仍然是我现代的样子,但是也许水土养人,竟看起来比我以前美丽许多。
算一算,我在古代已经过去了七年。每说的一句话,每行的每一个动作,每走一步路都与古代女子无异。除了我心中未被磨灭的记忆。有关历史的,却不是关于我。我混混沌沌的来,究竟为得什么?又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所知道的,只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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