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7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今儿突然想起来了,没想到变了很多啊。”我仍低头跪着,不敢说话。康熙转头冲着李德全说到,“你去给佟国维通报一声,说朕来了。”李德全行了个礼就离去了。空旷的回廊只有我和康熙两个人。他撩了袍子下摆坐在了回廊边的栏杆上,“起来回话儿吧!”我连忙谢恩站起。
“刚才想什么那么入神,连人来了都没看见。”康熙面色慈善,却透着慑人的威严。
“回皇上的话,什么都没想,所以才跑了神。”我也算实话实说了。
“手里拿着本什么,给朕瞅瞅。”康熙抬手到我的面前。我连忙捧起书抬至额前,微低身子把书呈上。
“哦?喜欢念李青莲的诗?难怪身上的那股子劲儿跟其它女儿家不一样。”他笑着将书翻开,一页页看去。
时间妨若静止一般,我站在回廊下,看着这位千古一帝在我眼前慢慢地翻着那本已经被我翻过无数遍写了无数感慨的《李太白集》。
突然看见他拿起我夹在书中的树叶标本书签。那上面写着那日一时兴起的随笔:“胸中愁万端,均付酒三千。谁解痴醉人,回首已惘然。”没曾想会到被他看到。心中有些惴惴,又觉得这诗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丫头,这诗是你作得?”康熙拿著书签问我。
我点头,“奴才随手混写的,有碍圣目观瞻了。”
康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女儿家写诗有如此气魄已是很不容易。虽然写得是惆怅,可是却透过洞观全局的洒脱,不容易啊!看样子你阿玛倒是对你下了不少苦心啊。”
“多谢皇上夸奖。”我依旧低头,看见眼前的皂靴移动,然后他站了起来。还未知道是什么事情,就觉得他的手已经在我发间,心里害怕又不敢抬头。发间的几片花瓣被他剥落,“这树叶就送朕了。”话音未落,书已经落在手上。而他人已经提步向前走去。
心中舒了一口气,却不解他为何要拿走那叶书签。摇头苦笑,拿起书,向房内走去。
才刚在屋内吃了一口茶,就看见朝云急匆匆跑来。“格格,二老爷说让您现在到东府正堂去。还有,三爷让格格做好‘了断’的准备。”
我心下想着,看样子是让十三猜中了,康熙是不想放过我了。或者说他干脆就想将我也装进紫禁城那笼子里。只得硬着头皮整理容装,缓缓向正堂走去。
跪倒,请安。一套下来,只是跪在地上不想起来。
康熙拿起茶碗,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丫头,朕给你指门婚事你可愿意?”
我俯身磕头,“回皇上的话,潇儿不愿意。”
“你连朕要指婚的是谁你都不问就答不愿意?”康熙放下茶碗,一声脆响。二玛法、大伯、阿玛、三叔和舜安颜连忙跪倒,“望皇上恕罪。”
“你抬起头,看着朕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康熙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此刻心中仿佛有无数火焰在燃烧。想起从前种种,痛恨我的命运我的幸福为何要操纵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大声说,“奴才不愿意!”
康熙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其它人都出去。”一阵悉窣声响,诺大的堂屋就只剩下我和康熙两人。
“朕的指婚你都敢拒绝,你就不怕朕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发配了你全家吗?”
“皇上是圣明君主,就算要治罪也是潇儿一人有罪,与家人无干。更何况皇上也应当念着骨肉亲情,不责罚我二玛法,阿玛他们。”
“好一句圣明君主,你就不怕朕因你大不敬杀了你?”
“人苟活于世,终有一死,死何足惧?”
康熙刚才有些暴躁的脾气已经掩去,换上一直以来的那种慈祥严厉的表情,坐定,端起茶碗,“你拒绝了朕的指婚,就不怕以后真的嫁不出去了?”
“潇儿死且不怕,难道还怕嫁不出去?更何况,若是真心想娶我的,无论怎样都会娶我;若不是真心想娶我的,倒是会退缩了。”
康熙上前拧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那你又等着谁真心娶你?等着老四来真心娶你吗?”我心里一真颤抖,他还记着。
“朕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朕绝对不会让老四娶到你,也绝对不会让朕的任何一个儿子娶到你。你太聪明了,朕不能看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得到你然后野心膨胀互相残杀!不过也可惜了,你是一个当皇后的材料。朕本来还想着让你为我所用,但是你却拒绝了朕。”
我心里狂笑,英明如康熙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你以为你的儿子们只有得到了我才会野心膨胀互相残杀吗?你把你的儿子们想得太简单了。即便没有我,他们也会为了你那个位置相争相斗。嘴角溢出一丝嘲笑,将头撇过一边不再看他。
“你笑什么?你后悔拒绝了朕给你的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的荣誉了吗?”康熙依旧是自信地站在我的面前,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我。高高在上,似乎众生都踩在他的脚下。
“我笑皇上小瞧了您的儿子们。我笑您只会用假话来安慰自己。你盼望您的儿子们兄友弟恭,您觉得他们都没有野心。但这只是您的愿望而已,渺茫而不现实的愿望……
你的那个位置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权利主宰,任是谁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近了,都有想上去坐坐的念头。任是谁一旦有机会都想要搏一把,即便头破血流、血本无归也要试上一试。
您宠爱太子,希望他能继承大统,其它阿哥们可以辅佐左右。可是就是因为您的宠爱,您的太子变得骄横跋扈,不成大器。您把你对他的期盼早已变成溺爱,让他连本质都变了。
您希望其它阿哥是辅世贤才,所以给他们最优秀的教育,可是你也同样把他们都培育成了精英。他们各个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各个都想等着太子倒下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您圈了索额图就是给他们一个暗示,太子的地位已经不稳了。
若是说您有错,您的错就是您的儿子太多了,而且都太优秀了。若是说您对了,那就是您这么多精英儿子相争最后的胜者一定是最强的那个。大清的江山会有一个最适合他的圣主来继承。”
洋洋洒洒说完所有我要说的,心中的恐惧担心什么都没有了。仿佛此时我已经解脱。
康熙瘫坐在椅子上,“你疯了吗?竟敢对朕说这些话。你真的不要你这颗项上人头了吗?”
“‘胸中愁万端,均付酒三千。谁解痴醉人,回首已惘然。’皇上,潇儿的这首诗您仍是未曾理解。这茫茫人世,我早已看淡,即便你即刻取了我的性命,我仍是谢您还来不及。不如归去,我早就想归去了。”我冷笑一声,不如归去,我早已是那一缕不知名的游魂,若你能送我归去,我只有千恩万谢了。
“你今日这番话可有对人说过?”康熙突然神色一紧,盯着我问。
“从未对人言讲,今日想着皇上要取我性命,潇儿不吐不快!”我回望他的眼睛,充满了说不清楚的神情。欣赏、怜惜、痛苦还有憎恨。
“你应该知道你今天讲这番话的后果。”康熙幽叹一声。“你早知道朕的心思?今儿是报着必死的心来的?”
我点头。“求皇上成全潇儿。”
康熙空叹一声,“你心中真的就全都看透,没有牵挂?”
我心中一震,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只是我牵挂的是一个连我自己都知晓虚无的愿望罢了。我的灵魂漂移百年来到这里,本以为可以无情无爱,却不料处处留情。与佟家众人的亲情,与胤禛的爱情,与瑞琳的友情,……甚至,对这个三百年前的封建王朝的敬爱。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只是牵挂也是徒然……”
康熙背过身去,“潇儿,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朕想封你为妃,也让朕不得不杀了你!”
“请皇上下旨吧。潇儿不悔。”
“你是在逼朕啊……朕若是下了这道旨莫说对不住孝康太后、你两个姑姑,就是连朕自己也对不住啊。还有朕的儿子。老四,他对你如何你比朕更清楚。朕若是杀了你,你让朕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他的手紧紧地捏着桌子,“朕要留着你。”突然他哈哈大笑,“朕要留着你。朕不信,朕不信你会聪明得将以后的事看得那么清楚。朕的儿子们不会互相残杀,朕要你看着朕的儿子们互敬互爱的样子。将来若是真的不幸被你言中了,朕就杀了你;若是你没有言中,朕就放了你……”
我心下苦笑,你在骗谁?骗自己吗?若我言中了,你杀了我也是枉然;若我没有言中,我今日所言也够杀我的。总之我就是死路一条……所幸我知道那结局,我必死无疑,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李德全,”康熙向外叫道,“将佟佳氏潇儿带到畅春园内观澜榭居住。月例按贵妃品级从内务府拨付。”
我瘫坐在地上,他终究还是没有放过我。今后的日子,我只有一日日地等待死亡那天的来临……
“西岭千重水,流成裂帛湖。分支归御苑,随景结蓬壶。玉冻凌波迥,瑶台入汉孤。上林曾有赋,于此见真图。湖映千林绿,山围一苑青。花间开凤阁,树杪出龙亭。香气无边散,莺声不断听。更看幽绝处,鱼网挂烟汀。”
古人曾如此描绘畅春园景致。走在畅春园内如走在江南水乡,但是却少了那份闲适,多了皇家的威严与压抑。康熙不喜欢住在紫禁城里,一年有大多数时候是在这里“避喧听政”的。看着眼前的河流、山石,心里感慨。曾经去过北大听讲座,当时所见到的除了一条名曰万泉的小水沟之外,就再也看不到水了,只有满眼的高楼大厦和穿行其间的人与车。时势变迁,再过个一百多年,这里就会被英法联军的火炮毁灭殆尽,那时还有人会想到如今的繁华吗?
碍于我身份特殊,李德全亲自安排了四个丫鬟服侍我的起居饮食。畅春园的太监宫女们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只是听说观澜榭里住了个领贵妃的份例的主子,却不是皇上的女人。
我独自坐在观澜榭里的书屋内,抱着硬让李德全回了康熙从我家中拿来的我常看的书。心中不由感慨,那日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怎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摸了摸颈间的扳指,那天我根本为来得及收拾东西,也未来得及跟阿玛他们道别就被带走了。想必家里人当时也是惊恐万分了。好在李德全再来回报的时候,说家里已经知道我没有事,只希望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在这枚扳指一直不曾离身,让我在这被软禁的地方也能有一个可以怀念的东西。
已经一年多了,我在观澜榭里足不出户。康熙有时候兴起了会来转一圈,所做的也无非是跟我说两句话,然后略带炫耀地告诉我他儿子间如何如何。我心中冷笑,已经四十四年了,离一废太子还有三年。等着你将要面对的是一场九龙夺嫡的大戏。
历史,终究会向一定的方向前进,任是谁都不能阻挡……
第十七章 半世浮萍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辛塞外,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随行。
八月,十八阿哥得急病,不久薨逝。
九月,召集廷臣于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还京。废皇太子胤礽,颁示天下。
十月,议政大臣会议,议皇八子胤禩谋求储位罪,削其贝勒爵。
十一月,皇三子胤祉告皇长子胤禔咒魇皇太子,削其直郡王爵,幽之。副都御史劳之辨奏保废太子,夺职杖之。召廷臣议建储之事,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及诸大臣以皇八子胤禩请,康熙帝不允。释废太子胤礽。王大臣请复立胤礽为太子。复胤禩贝勒。
我在观澜榭里坐着,终于等来了。已经四年了,我在这座皇家园林里被软禁整整四年。临出塞时,康熙还曾来我这里告诉我他的儿子们都相安无事。他意气风发,依旧是那个自信潇洒的康熙帝。我心里苦笑着,不知道再见时他又是什么样子。
观谰榭里被我种上了桃树,喜欢桃花开时的零落的美丽。不绚烂,不疏横,却那样的夺人心魄。镜子里的人已经有了成熟女人的妩媚了,头发再不是未嫁时的样子,早已盘得丝丝入扣。我二十六岁了,即便是在三百年后,也该是个嫁人的年纪。白玉扳指不再挂在脖间,而是光明正大地带在拇指上。
当康熙进来的时候,已经腊月了。窗外恣意地飘洒着雪花。丫鬟们伺候他谢了外面的大氅,露出一个明显瘦了许多的身型。
我发觉我还是有一丝伤痛的。当你亲眼目睹一个曾不可一世的帝王突然白了许多头发,当你见他蹒跚了步伐,那是怎样一种心境?有怜悯,有感慨,甚至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都如你所愿了。”康熙幽幽地说,有些自嘲,还有些伤痛。
“这不是如不如奴婢所愿的事儿,而是事实。”我暗暗答道。
“你们佟家,……”他抬手指着我,气得有些说不出来话。“你们佟家居然这样背叛朕。朕念着孝康太后和孝懿皇后的面儿上处处照顾你们佟家,没想到倒给自己养了这么大一条吃里爬外的狗。朕让保举太子,你们佟家除了隆科多和你阿玛居然满门保的都是老八。老八到底给了你们佟家什么好处要你们如此对他忠心,眼里竟没了朕吗?”
我连忙跪下,却不答话。
良久,“是你的主意吗?保举老八是你的主意吗?”
我仍旧跪着,没有说话。
“罢了,朕已经免了佟国维、鄂伦岱还有舜安颜的职。连你阿玛的职朕也给撤了。教导皇子,他就是那样教导皇子的吗?老十三,哼,老十三被他教成了什么样子?老十三居然跟太子一起密谋要来害朕。”
我心里一边骂着他护犊子,一边磕头谢恩。毕竟佟家是逃过一劫了。心里又替老十三担心起来。他应该是被冤枉的吧。一个风光无限的皇子,突然被皇父见弃,此刻的他到底是什么心境?
康熙坐在我日间看书时常卧的塌上,胳膊就着塌上的小几儿放着。很疲惫的样子。我端上了一杯茶。他没有理会茶水,只是突然拉住我的手,“潇儿,朕真的做错了吗?那个是朕看着长大的太子啊。从他还只有那么小的时候,”他边说手里边比画着,“朕就开始日日抱着他,后来就看他一点一点地长大了,长到这么高,这么高。朕亲自教他习字念书,朕还教他骑射,可是他竟然巴望着朕出事。”
看着他那衰老的神情,有些不忍,“您没错,有错,也是他错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一脸疲惫。
“他一定是着了魔了,一定是。老大,他居然咒魇太子。哎,那是他的亲弟弟啊……还有老八,满朝大臣居然都保荐他,难道朕的眼睛瞎了吗?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你知道老大被朕圈禁之前对朕说什么吗?说他愿尽力辅佐他八弟!朕要锁系老八的时候,老九、老十四他们居然还拿项上人头担保老八没有谋逆之心。你说,他若是没有谋逆之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替他说话?那是谋划好了他当皇帝封他们亲王当吧!好一个兄弟义气,朕看全是梁山水泊的义气,置君何在啊?”他说得有些气喘,我只得上前帮他捶背。
过了好久,他都没有说话,等我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靠着塌上的软垫儿睡着了。看着他有些消瘦的面庞有些不忍,吩咐丫头给他脱了鞋,又拿了枕头和被子过来伺候他躺好。
因皇上在屋内,我不好再在屋里歇息。只好拿了斗篷裹好去外面赏雪。观澜榭内有几株梅花开得正好,紧了紧怀里抱着的手炉,站在梅树下,似乎有些细微的香味随着雪花飘进了鼻子里。穿着花盆底在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坑,看着地上的脚印有些恍惚。
思绪仿佛又飘回了从前,十二年前的我和胤禛两个人去潭柘寺赏雪时,他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我前面扫,而我只拿一把小的扫帚扫完那些尚未扫尽的雪。他回头微笑时,即便是寒风也不是那么冷了。八年前的雪天,我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雪花飘落,却不妨他来了,许了我一个“细水长流”的愿望,并且要了我。心中感叹,不由哼出那首心中已经唱过无数遍的曲子:“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雪花伴着梅香慢慢飘下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潇儿……”
一定是太想他了,居然出现了幻听。我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唱道,“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潇儿,是你吗?”还是那一声轻唤,真真切切,仿佛跨越时间与空间,我与他又再次隔着三百年才相见一样。
猛得转身看去,狍子皮的大氅上沾满了雪花,已经白花花一片。他明显老成许多,脸上有些消瘦,嘴唇上因为天气冷有些青紫,还不合时宜的续着两撇胡子。仿佛一切都变了,但是那注视着我的一双眼眸却始终没有变过……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又睁开,确定我眼前的是他。他依旧站在我的面前,双手微抬,似乎想抓住什么。
眼泪汹涌而出,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他了……虽然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也还是跑了过去,忘情地拥抱他。胤禛……这五年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日出我总是念着这个名字。日复一日的幽禁,我能想的只有你,而此时,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已经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想好好地拥抱住他,不知道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他稍微有些迟疑,却也还是抱住了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嘴里喃喃念着,“潇儿,潇儿……”
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醒悟,这里是观澜榭,而康熙还在附近的屋子里睡着。连忙松开他,向后退了两步。“这里人多眼杂,……”
他点了点头,“我,是进园子来给皇阿玛递折子的。因听说皇阿玛到这里来了,也就过来了。却没想碰到了你……这些年……你,都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宫装十分碍眼,怕他误会,忙抬头,指着衣服说,“我没……”
他打断我的话,“我知道你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有信任,有思念,有眷恋……我也笑着回望他,指着自己的两把头和披风下的宫装旗袍,“很丑,是吗?”
他摇了摇头,“还能凑合着看得过眼。”我心里好笑,有多久不曾听他打趣了。
“你是来递什么折子的?”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下担心他哪步棋走错了。
“保荐二哥。”他冲我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冲他点头微笑,心里想着他果然是我认识的胤禛,可以在这最混乱的局面中分析出康熙的意思。
这时有丫鬟过来,先给胤禛请了安,复对我说皇上已经醒了,在寻格格。我点头,回望了胤禛一眼,转身跟那丫鬟进屋了。
康熙正在任几个丫鬟给他穿着靴子衣服,自己悠闲地坐在塌上看着我。“见着儿老四了?”他缓缓问道。
我心想一屋子的人都是你的探子,我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当然知道,只得点头称是。
“说说,老四带来的什么消息啊?”康熙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塌上,手轻敲着小几,注视着我的表情。
“对皇上来说是好消息的消息……”我低头回答,并不想去看他的神色。
“你下去准备点吃的吧,叫老四进来。”康熙低头不再看我,我行了礼转身出去。
他进我出,冲他甜甜的一笑,已经跑向观澜榭的小厨房。
因为一个人被软禁在这里无所事事,这四五年来,只能说我的厨艺还算精进。不出一个时辰点心已经出笼,许多都是以前曾给他做过的苏杭小点。
捧着盘子再进屋的时候,胤禛正跪在地上回话。心里不由一紧,我这里不是南书房,也不是清溪书屋,没有专门准备康熙听政时答话的人的跪的垫子。虽然地上有地毯,但外面下着雪怕还是凉得渗人。将点心放在康熙手边的小几上,转身进了内室将我日日睡觉前看书靠着的软垫儿拿来塞到了他腿下面。
因为我的动作康熙与胤禛都是一惊,然后胤禛抬头看像康熙,又见康熙一副准备接着听无所谓的表情,也就抬起了些腿让我把垫子放到下面了。临了还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因为觉着自己无所事事,又折回内室开始临帖子。
突然想到了那年在杭州时他偷偷递给我的条子,“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没想到竟是这样应了景。因想着今日要给他写些什么,咬着毛笔苦思良久,眼前忽然一亮。于是挥笔写下:
过得黄河水,露宿壶口旁。其时天边月,长照吾行装。
恐九曲十弯,其形如流觞。见吾同醉人,疑是心忧伤。
过得长江水,露宿九江头。其时正重阳,短哉几度秋。
恐人生如梦,其实也苟苟。见君不知时,弃别又烦忧。
拿着一页纸,虽然明知道诗不怎么样,还是陶醉了一下。一会儿给他,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我到底要说的话。将纸折好,握在手心里。等再到外间儿的时候,胤禛已经坐在康熙旁边的脚凳上吃着点心。
“给万岁爷,四爷请安。”康熙点了点头,示意我起来。因见了丫鬟端茶上来给康熙和胤禛,我连忙接过茶,亲自端上。在给胤禛端茶的时候我偷偷将纸放在茶碗底下给他,他会意冲我笑了一下,快速接过茶碗。因又瞥见我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淡淡一笑,眼底竟全是笑意。我伸出左手抚摩着那枚扳指,这是我唯一带到观澜榭的东西。看着他注视我时俱是笑意的眼睛,心里竟也是暖暖的……
“老四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你怎么还杵在那儿发呆?”康熙的声音将我猛得拉回现实。我连忙低头受教。看样子胤禛保荐二阿哥果然让他心情好了许多,连点心都多吃了些。李德全在边上看着脸上露着高兴劲儿,其它人也都一副放下了心的样子。我舒了口气,他还是太宠太子了。
“那扳指是老四九岁的时候随朕第一次出塞朕赏给他的。‘一人出边关,万里息烽火’。他当时作了这首诗朕就赏了他这枚扳指。”康熙似乎在回忆,“那次出塞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他们就都在朕的身边打转儿,听朕给他们讲蒙古各部。那时老大还很照顾太子,朕赏什么老大还总是让三个弟弟先挑。这么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反倒成了仇人了?”康熙感慨着,我有些踟躇,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朕今天算是看明白了。打明儿起,你还是在这住着,不过乐意出去就出去,乐意见谁就见谁吧。原本还以为你不那么好驯服,但现在看来也就如此。”康熙缓缓地说道,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时候。
我抬起眼看着他,我可以出去了,可以想见谁就见谁?转瞬又明白了,我只是活动区域变大了而已,我仍然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突然,康熙抬手掐住我的下巴,“记住了,朕已经找到你的弱点。你若是做一星半点儿朕所不容的事儿,朕就拿老四问罪。”
我坐倒在地上,拿胤禛问罪?这是在威胁我吗?
“果然怕了。太聪明的女人也是一样有弱点的,而老四,就是你的弱点……”康熙直视着我的眼睛,让我无从辩驳……
第十八章 依约相逢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
难得的,生日这天还下着雪。走在畅春园里欣赏着到处的景致。住在这里五年了,因为不能出观澜榭,一直没有好好逛过这座在三百年后无法看到的皇家园林,如今有机会自然想着好好地游逛。手里的手炉有些不暖和了,索性把它递给了后面监视我的宫女们。反正如今我的一举一动都杂康熙的监视之下,刚开始或许还不习惯,但久了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花盆底跟地上嗒嗒的声响似乎有些清亮,还未到湖边,就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因瞥见了那抹明黄|色的腰带想应该是个皇子,所以就想折回。却不料那人已经听到声音转头,“潇姐姐……”
十三与以前相比变了很多。脸上没了少年时的稚气,也没有了五年前的傲气。才二十多岁的青年,眉间却有了抹沧桑与忧郁。印象中神采飞扬的少年似乎一下老成很多,让我有些感慨。手不由抚上自己的脸庞,我,也老了很多吧。
冲着十三扯出一个微笑,雪花飘着,感觉有些冷。看他没动,只得又走了两步,来到湖边同他一起站着。突然想起还未请安,又连忙转身给他请安。他连忙说不用了。
因想起来皇上在热河的时候将太子、他一起圈禁了。如今太子放出来,他估计也是才放出来的。只得问他,“身体还好吗?听说养蜂夹道很苦。”
“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凑合着过罢了。”言语间,已经露出凄然之色。
我心里有些苦,以前看九龙夺嫡的书没有感觉,现在面前活生生地站着这些父子兄弟,突然觉得心底有些冷。
“对了,我还要谢谢十三爷当日的提醒。否则今日我也不会如此心态如此身份站在这里了。”我突然想起当初是他提醒过我康熙对我的意思恐怕不止是指婚,而是纳妃。
他想了一会儿,嘴角禽上一丝笑,“我当时也只是想着为四哥好,绝非本意。若是我知道你要被皇阿玛软禁在这里这么些年,我也不会那么提醒。”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还要跟潇姐姐说声抱歉。师傅是因为我才被免了职的。”十三突然冲着我说。
“这个道歉我可不敢接受。虽然被免了职,但阿玛却是盼着这样。十三爷这些天应该想明白这个道理的,离权利越远才越不会出错。若是离得近了,只是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罢了。”
十三先是惊愕,细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确实是站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些日子没想明白的事,被姐姐这一句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给点透了。”
我看他心情有些舒解,也有些笑意。“不知十三爷可有空?去观澜榭吃几杯酒暖暖身子?也当顺便为我庆祝生辰。”
十三转头看向我似笑非笑的表情,略微闭眼又睁开,“欣然接受……”
“潇姐姐,你知道吗?那日有消息说你被皇阿玛带走以后,大家都不知道你被带到什么地方了。有好几日,四哥日日在我那里买醉,十四弟也是成日失神。你可是一下祸害了我们两个兄弟!”十三端起酒杯,冲着我一敬,仰头喝下。
“皇阿玛真是高啊,四哥派人往江南找,塞北找,却不曾想居然皇阿玛就把你藏在畅春园内。我们谁都想象不到,平日里不住人也没有人来的观澜榭里居然住得是你。”
我抿嘴笑着,五年不曾踏出观澜榭一步,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潇姐姐,你说皇阿玛为何不信我?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我怎么会想谋害他?”十三已经略带几分醉意,看着他莫名地就想起瑞琳。他在康熙身边享受荣宠已久,却还是享受不到父子亲情,心里觉得可悲。
“十三爷,皇上他是天子,太高的位置总会让人有不安全的感觉。你生在帝王家,太高的位置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这是命……”
十三一口接一口的灌着酒,似乎有意把自己灌醉。
雪已经停了,地上白茫茫一片。雪地里那个仿佛找回几分英气的身影正在捧着酒壶仰天念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
注视着这个今日从云端跌落的皇子,想着他难逃今后十多年的磨砺。我知你再过十三年,又会登上顶峰,成为一代贤王,却不知道你的父亲何时取我的性命……
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心中暗念,“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夜色刚有些朦胧,我收拾着白天十三在这里喝酒时留下的杯盘狼藉,心中暗自有些后悔招揽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又觉得不忍看着他如此消沉,毕竟是自幼看着他长大的,也只得怨自己命苦。
突然身后响起脚步声,还未等我起身回头看是谁,就已经落入一个怀抱。胤禛……但又突然醒悟这里是畅春园,他这样会留人话柄,忙伸手将身前的两只胳膊向后推开,转身。却落入了他眼神营造的点点柔情中。“你怎么来了?”突然我发现旁边很静,再看院子里,原来那一班奴才早都不见了。
“我已经打点好了,只是时间不多。”我看他坚定的表情,点了点头。抬手抱住了他。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竟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今儿是你生日,我想着来给你贺寿,却不料被事情绊住了。”
我又紧了紧胳膊,“不用你来贺寿的。只要你能过来陪我呆这么一会儿就知足了。”
他也紧紧地抱着我,“潇儿……你叫我该怎么办?”声音里已经充满了被他平日里刻意压制住的痛苦。
“等。我会等你陪我看细水长流,你也会等到我的。”我眼里含着泪,不知为何安慰他的话,仿佛像是在安慰自己。
两个人拥抱良久,外面有一声口哨声。他冲着我说,“我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上次给他的诗。“上次给你的那诗……”
他捏了一下我的手,“我明白。取每句第一个字:过露其长,恐其见疑;过露其短,恐其见弃。多谢你的提醒。”
看他明白我的意思,冲他点了点头,看他离去。当那身型隐入黑暗中时,心里竟是无限惆怅。等待……要你等待只是要你坚持下去,不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刚刚开始就失去了斗下去的勇气。虽然知道你日后必将得到那个九五之位,可心中却担心着,牵恋着……等待的结果,我不能告诉你,也不敢告诉你。我终将离去……
雪霁的天有些微冷。被软禁得久了,似乎已经习惯呆在屋子里,而不习惯出去。我半躺在那张贵妃塌上,身上拿了一床毯子盖着,眼前则是一个笸箩里面装满了密密麻麻丝线。看着手中的撑子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了,竟然才想到要给他绣一个荷包。也许以前想的是总有机会嫁给他,等真正嫁给他的时候再送吧。可现在却只想着如果我不在了,给他留个念想儿,不要让他那么快就忘了我。对,千万不要忘了我。被软禁的五年时间里,我每天每夜都在想着他,最怕的就是他忘记了我。
花样子是我自己画的,两枝荷花。荷花显然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有几片花瓣已经凋零。想着初见时的那句话,心里暗自笑道,原以为以后他寂寞的时候有我可以相伴,却不曾想,与他相伴的仍旧是枯荷。
棉帘被打开了,抬头看去原来是康熙进来。忙掀开毯子下地给他跪倒请安。他点了点头,径直坐在了我刚才坐的地方。看着他的靴子上可能因为踩过雪,有些微湿,连忙端了脚炉和火盆拢到他脚旁。
康熙喝着丫鬟们刚端来的茶,突然问我,“昨儿老十三来你这儿喝酒了?”
我点头,没有吭声。
康熙向后靠在塌的椅背上,“朕的这些儿子里面,其实老十三跟朕的性格最像。”
我顺嘴接了一句,“长像也最像。”
康熙愣了一下,然后又笑道,“是,最像啊。”然后陷入他的回忆中,似乎在回忆什么。“潇儿,老十三是不是很怨怪朕啊?”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略思索了一下,答道,“回皇上的话,十三爷没有怨怪皇上。”
康熙摇了摇头,“你一向牙尖嘴利的会跟朕说实话,而且句句都刺到朕心里头去,怎么这会儿倒照顾起朕的心情来了?还是替老十三开罪啊?”
我只得接道,“十三爷没有怨怪皇上,只是怨怪生错了地方。生在皇家,就有了许多无奈。”
康熙盯着我看了半天,“你果然句句都要刺到朕的心口去。他现在心情可好些了?”
“回皇上,醉了一场,十三爷应该明白很多道理了。以后不会再去自寻烦恼了。”我欣然答道,心里却想,你们父子俩闹矛盾,最后却要我去安慰,真不知道是哪根儿筋儿不对了。
“你也觉得朕错怪他了?”康熙突然问我。
“皇上罚十三爷自然有皇上的理由,奴婢不敢多嘴。”我低头,不想让他看我的眼睛里已经明确的答案。
“哎,他是还没明白,朕的身边是太危险了。你说得对,他们兄弟没有一个没有野心的,若是我还将老十三放在身边的话,这次他们针对的是太子,下次可就是他。”康熙突然对我说了实话。我心里惊奇,连忙抬头看他神色,又见不是骗我。心里突然有一丝温暖,想不到一直不近人情的他居然还有这样爱子的温情一面。觉得以前有些错怪他,神色缓了很多。
他突然看到塌子下角的笸箩里的撑子针线,眼神微眯,“丫头的女工怎么样?”
“回皇上,勉强说得过去。”我答道,心里却琢磨不透这只老狐狸又有什么把戏。
“若得了空,做个什么出来让朕看看你的手艺吧。”康熙似笑非笑,我点头答应了。
康熙使了眼神,旁边的伺候的人都上前帮他披上外衫,带上帽子。
他才抬脚走到门口,就突然回过头来,“朕已经召集廷臣列马齐的罪状了。没人敢再倡立老八了,你们佟家也不行。再过两个月朕打算复立太子了。”刚想抬步出门却又转头,“朕还准备封老四为亲王,给他指了年遐龄的女儿当侧福晋,你可满意?”然后扭头出了门。
心里有些郁闷。虽然明知道不可避免,但还是有些恍惚。拿起针线,却有些力不从心,没有心情再绣那荷花。
已经打了春,湖边的柳条都抽出了嫩芽,闻着好像有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自然的清新的味道。我走在湖边,慢慢地享受着这种似乎已经很遥远了的“自由”。
“咸阳二三月,宫柳黄金枝。绿帻谁家子,卖珠轻薄儿。”
正慢慢的念着,不想旁边穿来了喝着我声音的念白,“日暮醉酒归,白马骄且驰。……”
转头看去,一袭白袍,长身玉立。早不见了当日的孟浪与顽皮,当日只及我腰间的他已经足足高了我一个头。春日的阳光下,有些耀眼。那个记忆中的小恶魔似乎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是那个从史书上走下来的豪气青年。
“给十四爷请安。”我俯身请安,却不闻他让免礼。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他盯着我看的眼眸。火热的情感在里面宣泄着,我却没法闪躲。咳嗽了两声未顾得礼数自己起身,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他只是看着我,并未做声。我低头站着,想着上一次跟他见面是还是这个楞头小子冲我表白,让我尴尬无比。那些时光似乎一下久远到让我都无法想象与触及了。
“十四爷若没有吩咐,奴婢先告退了。”他的眼神下,我有种想躲的冲动。
刚挪了步子准备走,却被他一下拉住了袖子。“潇姐姐……”
因想着身边都是康熙的眼线,忙把袖子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