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第11部分阅读
桃之夭夭 作者:未知
再冒天下之大不韪问一句,若将来陛下,娘娘百年之后,又拿什么来保证皇子的未来,这样的决断,对一个嫡皇子而言又是何其不公?”
声声掷地,满殿俱寂,如同寒冰覆地。居于上位的君王骤然沉默,目光掠过王珪宛若凌迟一般,抱着儿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末子不适地把小手从襁褓中伸了出来,在空中挥舞着,却依然没有哭泣,李世民连忙松开紧箍着的臂膀,当目光触及儿子稚嫩的脸颊,灵动的眸子时,一丝不舍的念头涌上心头,如果……要是……
若水深深地叹了口气,隐忍在心底的酸,涩,骇一齐涌上心头,这几个月来被自己可以回避的那个事实就这样被揭了开来,不公,是啊,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可以决定别人的未来,为了长子就可以牺牲幼子原本或许可以君临天下的命运么?
可是,她站起身,将女儿交给身边的淡云,随后缓缓移步到了王珪的身边,依旧是平日里雍容高贵的皇后,可那温和的笑容里却清晰的带了一抹冷清,“王大人。”她心中盈着复杂的心绪,轻轻开口道:“我是一个母亲,也同样也是大唐的皇后,我是十五皇子的娘亲,可同样也是太子的母后,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别无选择。”
说完,她凝视了始终低垂着头的王珪一会儿,走回李世民身边说道:“陛下,王大人忠信可昭,非但无罪,更应好好的嘉奖一番啊。”
李世民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并未听见妻子先前说的话,只看见一直不肯让步的王珪一下子缄默无语起来,他皱起了眉头,嘴上却说着封赏的话,方才还冷寂着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王珪在谢恩的时候,握紧了汗湿的手心,定定了看了皇后一眼,忽然想起贞观二年除夕的时候,魏征说那就是母仪天下的气势,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不由想问一声,那份苍凉的无奈也是母仪天下所必须肩负的责任么?或者那不过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十二章 蜕变
河南,灵州,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酷暑难当的时候。
“殿下,明日臣即将启程回京述职。”温彦博看着肤色黑黝不少的太子探问道:“您是准备……”
承乾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优雅的弧度,仿佛丝毫不受这酷热的影响,轻快的说道:“我还不打算回去,等见过了一个朋友后,恐怕又要直接上资阳去了。”
温彦博心中忍不住暗赞道,初始还以为太子在京外呆不了多久,没想到居然连正月和皇后生产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想离开的念头,更难能可贵的是,上至设立新的都督府,下至普通突厥得平民的安居入户,这个为至弱冠之年的储君皆反复揣测,亲自与突厥的贵族讨论交涉,以期真正做到到德化异族使其归心。
“既然这边的事务已了,太子何不先回宫一趟,也好见一见新出生的两位殿下呢?”温彦博蔼声劝说道。
承乾的笑容里微微带上了些戏谑道:“昔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而今我不过是离宫半载有余,尚且远远不及啊。更何况孟子曾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温大人,我这正是在以身试言啊。”
温彦博先是一愣,继而啼笑皆非起来,都说太子幼时顽劣不堪,如今这劣字倒是不见了,可顽心却是依旧,他摇头道:“是老臣糊涂了,太子殿下还是继续效仿古之贤人吧。”
数月的相处使承乾对这位中书令的为人之谨慎,行事之开明甚是钦敬,也莫怪当初他能以一人之力挡住魏征对突厥内迁的激烈反对,终将约十万突厥百姓安置于河南一带。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临走之时,温彦博看了太子数次,慎言道:“殿下可已经听说了朝中在数月前的那番君臣争辩?”
承乾坦然道:“我早已有耳闻。”
“那殿下,您的想法如何呢?”
承乾尽管不解温彦博为何在临去之时专门提到此事,但还是认真道:“即便是随母后姓,十五皇子还是我同父同母的皇弟啊。”
温彦博凝视着承乾那双清润的眼眸,点头叹道:“殿下,按理我是从不过问自己职责以外的事情的,但此事表面上关系的是皇家礼法,可暗里则与您息息相关,这,您可曾想到过?”
“是。”承乾心中一涩,当初刚确定的时候,若不是手边的事情太过棘手,自己差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回长安去。
“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温彦博的声音有些沙哑道:“臣以为这一次陛下和皇后是做错了,倒并非是因为于礼不合的缘故,而是这么一来,您已经再也没有退路了。”
承乾的眼中一热,朝对方深深地一拜,“温大人,多谢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请受学生一礼。”
温彦博的身子明显一震,轻声道:“殿下,您要相信,您的未来是适合那个位子的,不会有人比您更有那个资格。”
从临时的别馆里出来的时候,承乾的心一直沉沉的,最适合么?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己,就连娘也只是心疼自己别无选择的接下这个储君之位,可温彦博最后说话是那种深信不疑的眼神忽然让自己有了一种别样的感受,这天下似乎不再只是沉重的责任,而变成了一片自己将要去改变开拓的旷阔天地,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不由涌上了一股满满的豪迈之气,正是挥斥方遒之始。
依着先前的约定,承乾很快来到了四水桥边的酒家,刚踏过门槛,阿史那思摩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明弟,这儿坐。”
承乾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和这位率众多子民顺降的处罗可汗嫡长子商量政事,因此两人已熟谙到以兄弟相称,尽管承乾并未将自己的太子身份告知这位突厥的朋友。
“阿史那大哥,你怎么有空闲从化州赶到这儿?”承乾坐定下来,欣然问道。
“小二,上一坛好酒来。” 阿史那思摩豪爽地招呼道:“我记得你说过等安排好了灵州的事,就要去资阳了,所以特地来送送你,此去一别,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
承乾微笑了下,“大哥,要是你肯随着其他贵族迁往长安,我定然亲自为你在长安选一处最好的宅第。”
阿史那思摩一口喝尽了碗里的酒,摇头道:“明弟,那几万人都是跟着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难道这个时候,我就能撇下他们去长安逍遥了?”
“那……”承乾犹豫了一下道:“大哥,你可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阿史那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继而却立刻明亮起来,只见他一手拍了拍承乾的肩膀道:“别的不提,我只清楚,那些人跟着大唐的皇帝陛下,要比跟着我要好上许多,这就足以了。”
话音刚落,承乾怔了怔,接着便端起碗来道:“大哥,我敬你。”
几碗酒下肚,阿史那的话头便多了起来,“明弟。”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道:“你可知,我平生最敬佩哪两个人吗?一个当然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另一个就是李靖李将军。我们突厥人输给他们两个,真的是心服口服,打仗就是要打得漂亮才过瘾啊。”
“大哥也曾经见过陛下?”
“武德年间的时候,我去过几次长安,见过当时还是秦王殿下的陛下,那等英姿至今还记忆犹新啊。”阿史那感慨道,“明弟,你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恐怕也是皇族贵戚吧,应该常常有机会见到天子,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啊。”
承乾嘴角有些微微抽动,听说如今一些突厥的贵族把父亲视作神明,原来是确有其事。想到这里,他还是决定暂且不提自己的身份,只含笑道:“大哥何必谦虚,以你的才干威望,被召去长安封王封侯的时候自然又能见到陛下了。”
“明弟,别的不说,我来长安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找你喝上三天。”阿史那大笑道,几个月的相处,使他对这位比自己小上十多岁的少年颇有好感,“只是,长安高家?莫非是皇后的舅父家?”
承乾面上依然平静道:“不错,大哥,倒时候只要你说找高明我就行了。”心中想着等回到长安,一定要和舅公说一声才好。
走酒店出来的时候,天已不再像火烧一样了,两人并立在桥下告别,引得来往的路人纷纷侧头,一个是清贵少年,温雅含笑,另一个则是异族男子,鼻高目邃,离别之意,溢于言表。一会儿工夫之后,两人皆已相背而行了。
灵州的的街巷自然不比长安的繁华鼎盛,但行人倒也不少,尤其是一些闺中女子往往趁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到相熟的丝坊或珠玉坊里看些新进的布料或者首饰。
装作没看见旁边驻足的女子对自己的目光,承乾独自一人走在靠着河水的那一侧,看夕阳西落,余霞投射进清澈的河水里,映衬得波光璀璨,别有一番风情。
突然,一阵清脆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大哥哥,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承乾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不由笑道:“小兄弟,你家可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那男孩见来人愿意与他搭话,兴奋道:“我们家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哦,大哥哥,你应该还没有娶亲吧。”
承乾愕然失笑道:“小弟弟,你家在哪里?怎么就让你一个人跑了出来?”
“大哥哥,你还没说愿不愿意娶我的姐姐呢。”小孩不依不饶道。
“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吧。”承乾好笑道,莫非他姐姐相貌奇丑,所以一直嫁不出去?
男孩撇了撇嘴,不情愿的指了指远处拐角处的房子道:“那大哥哥,你看过我姐姐后,一定要娶她哦。”
承乾拉起孩子的手,便走边问:“你守在那儿,一共问过过少人呀?”
“大哥哥,你是第一个哦。”小孩颇为自得地说:“我姐姐长得可漂亮了,我站了好久,只有大哥哥你最好看。”
“你这么做,爹娘知道么?”
小男孩怯怯地看了承乾一眼道:“大哥哥,你不会和我爹娘告状吧。”见对方仍不言语,他的声音里微微带上了些哭腔,“我只是想回到长安去啦,娘和我说因为姐姐在京城找不到夫婿,所以只好全家都搬到这儿来,我想要是姐姐嫁了出去,那我们又可以搬回长安了。”
“你很喜欢长安么?”承乾若有所思道。
“最喜欢长安的松松糕了。”孩童看了自家的大门,偷偷的说道:“大哥哥,要保密哦。”
承乾轻轻的捏了捏他白嫩的脸颊,笑着说:“放心吧。”
听见了对方的保证,小男孩顿时笑了开来,指着里边自豪道:“大哥哥,我们家是开书院的哦,我爹爹是世上最有学问的人呢。”
说是书院,只不过是在自家的屋子的前堂里摆了几张桌案,承乾眉心微皱,看起来这个苏家的状况是不怎么好,可为何要从长安搬来这里呢?穿过一个园圃,身边的孩子跑上前大声叫嚷起来:“姐姐,姐姐,有客人来了。”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定在男孩的面前,弯下身,温柔地拿出手绢擦了擦弟弟的额头,宛声道:“轻一点,爹刚服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承乾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个女子,尽管连面貌都还没看真切,可心中却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心似乎跳得有些快了。
ps:惊鸿一瞥啊,不过未来的太子妃总算是出来了,汗。对了,承乾字高明。还有这章有两个人要稍微解释一下。
1、阿史那思摩,东突厥贵族。武德初,多次来唐,高祖李渊封为和顺郡王。东突厥灭亡后,阿史那思摩率民众降,以其忠心事主得到太宗赏识,除官右武侯大将军、化州都督,受命统率颉利旧部,不久改封怀化郡王。
2、苏姑娘,我没查到她的名字。但她的家世还是有一点资料的。这个苏家唯一还有名的就是她的曾祖苏威,但这个隋朝的老臣在小李打下洛阳的时候,比较不识时务,称老病不肯行跪拜之礼,结果小李发了一通火之后,就开始对其采取了冷却处理,最后苏威的下场是“ 既老且贫,无复官爵,卒于家”。从此这个还算是关陇贵族的苏家就此败落了,苏威的儿子也是早逝的,留下苏姑娘的老爹也不知道以什么来营生,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在第四代里竟然出了一个太子妃,然后她的老爹也多了个秘书丞的官职。
第十三章 异现
自从两位殿下满月以来,立政殿里便重新辟出了一间被皇后称为游戏间的内间。里边的东西看起来并不富丽堂皇,但无一不是费了心思布置起来的,别的不说,光是地上那张偌大的毯子就足以让人瞠目,每天酉时刚过,里边就会传来皇后和孩子们嬉戏的声音,令闻者会心一笑。
“来,末子,到娘这边来。”若水手里拿着小拨浪鼓,吸引着儿子的目光,可如同往日一样,在另一边玩耍的女儿倒是迅速地爬了过来,伸出小手想到抓到母亲手里的玩具。
若水看了看兕子闪闪的眼睛,再次宣告放弃,把女儿抱到儿子的身边放下,亲了亲末子的脸说:“末子,为什么你就是不会爬呢,姐姐可是好早就学会了啊。”
末子无辜的看了娘亲一眼,随后迅速地从姐姐手里夺过玩具,咧开嘴笑着朝若水玩了起来。
兕子愣了愣,看着自己空空的小手,顿时大哭了起来,使劲拉着弟弟的胳膊要抢回玩具。末子只管把抢来的宝贝往自己怀里藏,即使手臂上被抓红了,也不哭不闹。
若水头疼的抱起女儿,把她放置在一堆玩具中,果然立刻便没了哭声。然后又回到末子的身旁,对着儿子大眼瞪小眼,宝贝,你不会是出生的时候落下了什么后遗症吧。
就在她开始仔细考虑其这个可能时,只听见李世民走进来奇怪的问道:“若水,你有没有见过一份关于国子监的折子?”
若水无力的摇了摇头道:“我正在问你的儿子怎么还不会爬。”
李世民笑着走过来,把末子抱起,高高地举到过头顶道:“我记得承乾小时候好像也没怎么爬过啊。”
“二哥,承乾六个月的时候就会爬着闯祸了,可末子已经快九个月了。”若水特意为此事去问过承乾的|狂c娘,这才担心起来。
李世民不在意的拿胡子蹭着儿子的小脸,惹得他咯咯直笑起来,小手还一个劲的挥舞着,“你看,末子多精神,只是不愿意爬而已,对不对,爹的小末子?”正当父子二人嬉戏的时候,李世民忽然觉得自己脚被抱住了,低头看去,不禁欣然笑道:“兕子也要抱么?”
若水见状,刚要出声制止,可为时已晚,只见女儿一能触碰倒末子,便开始毫不客气地想到把弟弟推下去,眼见丈夫怔在原地,她连忙冲上去把儿子给拎了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对孪生的姐弟一改刚出生的那两个月连睡觉都要黏在一块儿的亲密,变得像冤家一样什么都要抢,都要争,真正让人头疼。
李世民呆了呆,随即笑了出来,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道:“兕子乖,不可以欺负弟弟。”女儿显然没能明白父亲的话,还很是高兴的把口水滴在爹爹的肩膀上,笑个不停。
待夫妻二人一人抓着一个孩子,坐下喝茶的时候,若水疑惑道:“二哥,方才你说的折子怎么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微愠道:“昨夜在这儿批的一份折子,不知怎么,今早上朝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了,郑吉他们现在还在外边跪着呢。”
若水蹙眉问道:“哪儿都找过了么?一份折子也不算是小东西了,怎会凭空不见?”
“除了这里和寝间,立政殿里恐怕哪儿都找过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算了,我已经让下面的官员重拟了一份。”李世民的面色已经温和了下来。
若水凝神想了想,忽然出声道:“二哥,你怕是冤枉郑吉了。”话音落地,她放下儿子,右边的角落里走去。
李世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看见从未见其爬过的儿子竟然利索的翻过身,朝娘亲的背影爬了过去。
若水听见丈夫惊愕的叫唤,转过头,瞪了儿子一眼道:“怎么,你现在会爬了?”说话便弯腰把掩在玩具下的几片碎纸找了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份失踪的折子。
末子看见自己藏得好好的东西被娘给找了出来,泪珠立刻在眼眶里打着滚,眼看就要落下来了。夫妻俩人面面相觑,心中暗叹,那么多孩子,真是没有一个是省心的,究竟是天生如此,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晚膳的时候,大约知道自己闯了祸,向来不爱喝米粥的末子乖乖地坐在榻上张大了嘴巴,很快一小碗的粥便见了底。若水看了看女儿,果然还在一个劲地想要弄翻广月手中的小碗,李世民一脸满足地看着儿女和妻子,忽然觉得时间若是永远停在这一刻,或许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突然,淡云稍稍有些焦急地走了进来,“陛下,小姐,太子殿下派人从灵州送来的急件。”
若水疑惑的看了李世民一眼,“二哥,你不是说承乾去了资阳么?”
“那天彦博是这么对我说的啊,我还想着他总算是有些长进了。”李世民展开信,没看了几行,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仿佛是盛怒的前兆一般。
若水微微挑眉,示意淡云和广月把两个孩子先抱出外间,过了一会儿,只见丈夫捏着信纸的手背上青筋暴出,便低声问道:“莫不是承乾在灵州惹出了什么祸端来?”
李世民冷冷一哼,将信丢在榻上,径直从案几上取了一杯茶,喝了几口,心中的火气似乎仍未曾下去半分,不由忿忿道:“那个逆子,生来是要把我给气死的。”
若水也不言语,拿了信一目数行地扫了下来,轻轻的泯了泯唇,淡问道:“不就是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么,又没出什么大事。”
“怎么叫做没什么大事?”李世民的口气有些重,“别说是太子妃,就是一般的王妃都得由皇家宗室细择,门庭,家世,女子的容貌德行也要反复斟酌,承乾他居然私下里向人家提亲,对方居然还是苏威的曾孙女,这种事情我怎能答应?”
若水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平静道:“撇开苏威当年对你的不敬,苏家的门第也算属关陇士族了,即使将来出了个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况且现下只是太子妃罢了。再说,承乾的眼光向来是极高的,之前多少名门闺秀也没见他把谁放在心上,这个苏未晞恐怕也有其过人之处吧。”
李世民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冷言道:“就是姓苏的不行,还是让承乾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
若水无奈地笑道:“二哥,承乾可是把人家一门四口全都带了回来,如今你这么说,让他怎么办?”
李世民站了起来,轻笑道:“全天下我都能管去了,难不成自己的儿子却管不了?”
“父皇当年不也没管住二哥?”若水看见李世民脸色一变,略带讽刺道:“否则阴世师的女儿又是怎样进的李家的门?”
李世民不悦地看着若水,紧紧地泯着唇,这一年多来两人都心照不宣的遵守着不提往事的约定,唯恐那脆弱的屏障出现裂痕,可现在……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住怒意,平和道:“承乾这要娶的可是太子妃,与一般的妾室怎可同日而语?”
若水方才也自知一时失语,默然地与丈夫对视了许久后,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惘然道:“二哥,那女子是承乾生平第一次喜欢上的,若是我们逼着他娶了别人,让他带着心中已有的爱意与不爱的人成亲,这种痛苦,只怕他一辈子都要活在感情的桎梏中吧。”
“刘秀当年先娶了阴丽华,后来为了霸业还不是又另娶郭圣通,甚至不得不在建朝之初立了后娶的郭圣通为皇后。作为帝王,有些事情,孰轻孰重,承乾是该到了要明白的时候了。”
“二哥。”若水淡淡的出声道:“你可知道为何直到现在,我对你的其他女人依旧并无芥蒂么?”
李世民的目光掠过若水温婉却带着些许深意的双眼中,只听见她又缓缓道:“因为,二哥你从没有因为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去接纳过一个女子,你纳进门的每一个女子,或是你曾心动过的,或是你曾爱慕过的,又或是她们的才貌让你曾欣赏过的,对杨蕊,你不在乎前朝的忌讳,对韦珪,你撇下了对贞节只见,对阴茉儿,你甚至放下了积怨难销的家仇。无论那份心动停留地是否短暂,你从来不屑用感情或是婚姻去做交换,那为什么,我们的儿子,就不能迎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世民的眼中蓦然现出锋锐犀利的光芒,“若水你可是忘了我们不就是这样结为夫妻的么?难道说,你,后悔了?”
若水的心中突地一窒,明明应该立刻否认的,可是为什么喉咙里象是哽住了一般,良久过后,才微微抬眼道:“都过去了,二哥。”
李世民依旧只是静静地站着,可幽黑的眼眸中添了几分深沉之色,片刻之后,他凝视着若水道:“承乾想要什么,就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来取,我们为他做得的已经足够多了。太子妃的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就看他拿什么来换了。通往天下之尊的道路从来就不是平坦的,他早该明白。”
若水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起身,径直穿过李世民的身边,只在迈出门帘的那一刻,回过脸,眼眉低垂道:“二哥,过往的回忆真得那么容易被忘却么?”
那天夜晚,好久以来出现在若水梦中的那片桃花林,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两个孩童模样的人影在树下并坐在一起,清风拂过,纷纷的落英宛如女子出嫁时的撒落的花瓣,极美,极艳……
第十四章 中秋(一)
那夜,本以为他会拂袖而去,可翌日凌晨,当若水从梦境中醒来却清晰地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弯紧紧的锁在腰间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始终闭着眼,也不愿转过身去面对那个睥睨天下的男人,可他的怀抱却又令自己无比的安心与眷恋。这般矛盾的挣扎直到枕边的丈夫不得不放开自己要去履行君王的职责后,方才慢慢散去。独自一天躺在宽大的榻上,若水喃喃地问着另一个自己,如果说那个梦中的他是你魂牵梦绕之人,那你究竟有没有为你今生的结发之人动过心?
接下去的日子,夫妻俩人似乎都忘记了前久的的争执一样,神情举止也并无一丝的不同。这样转眼便到了中秋。
在唐以前,中秋并非是一个固定的节日,直到贞观年间才正式有了八月十五中秋节的说法,但依旧不是什么隆重的节日,至多是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算作是团圆之意。
而就在贞观七年的中秋,这一年来深居简出的皇后却在后宫摆了两桌宴席,后宫嫔妃,文武大臣皆在受邀之列,众人们议论纷纷,猜不透着究竟是陛下的授意还是皇后的主意,但一概不准缺席的旨意倒是颇令人讶异。
宴席自然是摆在晚上,就在这一日的清晨,离开宫廷已近一年的太子回宫了,身边却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立政殿中,这一对世间最尊贵的母子无言的对视了良久。
“你以为把她带回来,我和你父皇就会同意么?”若水看着一脸坚定的儿子,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以皇后的身份质问太子。
承乾闻言一呆,“娘……母后,您从来没有回绝过我的意愿啊。”
“你忘了吗?”若水凝视着承乾道:“贞观二年的那个晚上我对你说过的话,决定每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先想三遍,对自己是否有益处,对家人是否有益处,对家国社稷是否有益处,这一次,你想过没有?”
话音落地,承乾低垂下头,原以为娘这边必然是应允的,这才下了决心将未晞一家都接回了长安来,可现在……
“承乾,母后再问你,原本灵州的事情一了,你就该去资阳的,而今你为了一女子出尔反尔,又让我如何能答应?”若水的语气渐渐锋锐了起来。
承乾的目光微黯,只定定道:“娘,儿子今生非她不娶。”
若水面色疲惫地向后靠去,清晰地告诉儿子说:“承乾,她的出身是无法让你父皇松口的。”
“娘,你一定可以了解的,对么?”承乾垂下眼睑,低声道:“如同当年三叔看着您的目光,当我第一眼看见未晞的时候,心里就好像……”从未对谁动过爱恋之心的少年无法清楚地说出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若水的眼中划过一道深深的痛楚,声音有些飘忽道:“你知道了什么?”
承乾回避着母亲的目光,心中夹着深深的懊悔,方才的自己好像被什么附身一样,竟然说出那种话来,可确实,直到那日之后,他忽然就明白了那段被锁在记忆中或许不再会有人知晓的往事,明白了那个笑语温和的男子抱着自己时那抹隐现的感伤,只是他不敢也不能想象那一天的娘亲为何微露出那般心如死水的神色来。
“你对她的深情,我已经见到了。”刹那间,若水已经收起刻骨的沉痛,无奈的平静道:“如果一时的心动可以让你做出一生的决定,,那现在你就去太极殿见你父皇吧。”
承乾的目光微微闪动,上前几步,跪在母亲的膝前,低喃道:“娘,我不要和爹一样,明明爱着娘亲,却依然有着三宫六院,我只想对未晞一人深情不渝,只对她许下“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若水静静地听着,嘴边慢慢扬起一丝奇怪的笑容来,“承乾,一生太长,而爱情太短,作为母亲,我希望自己的儿子永远也不要遇到这样的困扰,否则痛得也许正是那个你曾深爱的人。”
太极殿,太极宫的正殿,这里象征着一个皇朝最高的威仪与权利,如果说武德九年,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的登基继位代表着他已经君临天下,那么第二年元月,他在太极殿的改年号为贞观更是昭显着一个新的盛世的来临。这里的一切不属于哪一个人,只属于每一个将皇权握于己手的帝王。而在自己之后,这里又将属于谁呢?当李世民看着承乾远远走来的身影时,忽然这样想到。
和母亲即使不认同但依旧不属于强硬的态度不同,当承乾看着父亲那毫无妥协的神色时,心突然紧绷了起来,“在你父皇面前,仅仅是一个男人想要保护自己心爱之人这种理由是远远不够的,你唯一可以说服一个君王的可能就是,你愿意付出的代价可以弥补那个执意的决定所造成的后果。”在自己离去前,娘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朕的太子。”李世民冷着脸,厉声问道,“连你母后的话也无法拦住你继续那个愚不可及的念头么?”
承乾紧握着双手,沉默片刻后,敛起面上所有的表情,抬头道:“是的,父皇,儿臣心意已决。”
“很好。”李世民冰冷的看着面前这个年方十六的少年,不再以一个父亲的口吻,漠然道:“你凭什么让朕答应?”
承乾的心仿佛一下子坠到了深渊里,凭什么?地位?权势?自己的一切都源自面前这个尊贵的男人,母后只不过委婉的提醒自己,而父皇则是直截了当地宣告了君王不可逾越的权威。
看着儿子方才还算是镇定的眉目间显出淡淡的不安与惘然,李世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十六岁的时的他也正是和若水成亲的年纪,相比之下,且不说自己,这个一向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此刻的言行举止甚至还比不上他母亲的沉静坚毅,一年的外放是让承乾有了身为储君的担当,但他性情的犹豫不断,感情用事,无疑是身为君王的大忌,想到这儿,他不由放缓了语气道:“承乾,放弃吧,若只是普通的侧室,父皇还可以考虑一下。”
“父皇。”承乾直觉地反驳道:“如若您是儿臣,也能把母后置于这般低微的境地么?”
宛如凌迟一般的目光射向自己的儿子,李世民心中涌起阵阵波涛,却终还是沉沉的叹息道:“你终究还是被我们宠坏了,承乾。”不是孩童时的顽劣不堪,而是忘记了自己身在帝王家的事实。
承乾看着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岁的父亲,心中猛地一揪,“父皇,儿子不是故意……”
“什么也不必说了。”李世民漠然的摆了摆手道:“朕和你母后结发于父母之命,婚后数年又分隔两地,开始的那段时日要说什么山盟海誓是没有的,但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始终没有忘记过,直到如今,你还是没明白什么才是一个储君最该考虑的。”
承乾直直地跪在李世民的面前,可眼中却仍无退让之意。
两张相似的面孔在偌大的正殿里针锋相对着,毫无疑问,承乾的相貌是所有皇子中最随自己的,李世民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来,那时的若水依然只是自己所欣赏的贤妻,是无忌的爱妹,是皇宫内外交口称赞的王妃。如同大部分的男人,他对于嫡长子的诞生所有着莫大的骄傲与期望,这种特殊的喜悦甚至在青雀和末子出生时也没有再出现过,如今难道要为了一个女子……李世民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只冷冷道:“你且到前边的案几上去看一看。”
承乾狐疑地起身,向前移了几步,低声讶道:“父皇,这是我们大唐的疆域么?”
李世民负着手走到儿子的身边,“这还是贞观四年平了北境后朕派人绘的,不过也许马上就要重绘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父皇是说……”承乾略一思索,指着地图西边的那一片道:“我们要准备向吐谷浑出兵么?”
李世民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自东突厥降我大唐后,吐谷浑就频频侵犯河西走廊,威胁我朝和西域的货物买卖,这是其一,其二,统一西陲的步伐也正要以此为起点。”
统一西域?承乾的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看向自己的父亲深沉的目光中陡然闪过的光芒,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天子雄心,什么又是千古霸业,而自己的身体中流淌着的正是这样的血脉,“父皇是想让儿臣随军去西征么?”承乾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道。
李世民微微颌首,声音里夹带着一丝只有自己才能发觉的不忍与犹豫,“等到你达到了朕的要求,自然也能拿到你想要得允诺。”
承乾难掩惊喜和激动地接下了这个父子间的交换条件,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带着涩然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毕竟是自己和若水亲手教导起来的儿子,明明知道年轻的他压根不明白沙场的残忍,明明清楚他完全不了解自己将会遇到何等的经历,也许是第一次杀人,也许是第一次流血,甚至可能……李世民长叹了一声,无论后果怎样,他也只能亲手斩断承乾的感性与依赖,一切都只是为了大唐的江山基业,为了使那残酷的兄弟阋墙不再发生。
第十五章 中秋(二)
端坐在铜镜前,若水闭着眼,任广月替自己打理着一头及膝的长发,边上新换上的香鼎里散发着淡淡檀香,耳边只隐约闻有木梳划过头发的微响。
忽然,这一派沉静被外边的走近的脚步声给打乱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广月恭敬的问安,若水没有动,直到,另一只手接替了方才停下的动作,才轻轻的出声道:“二哥,和承乾谈过了?”
李世民熟练地绾着若水的青丝,良久后问道:“若水,这样可好看?”
若水睁开眼,镜中模糊地映着发髻耸起的形状,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微微抿起一丝笑容,“不如广月弄得好看。”
李世民微讶了下,随后便朗声笑道:“从前给别人梳得时候,她们可都把我夸得世间无双啊。”
若水微微抬起眼,“我可是实话实说,二哥听多了溢美之词,总也是会腻的吧。”
“那我过会儿和你说实话,你可不准和我呕气。”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淡淡的无奈。
若水敛下笑容,随后才点头道:“是承乾的事么?”
李世民苦笑道:“他答应了我去吐谷浑。”
“吐谷浑?”若水拿着一支玉簪的手重重的一颤,簪子应声落地,断成两半,“那么奇险的地方,要承乾去?”
李世民温和地安抚道:“不必担心,有李靖和侯君集在,又不是要承乾去决断什么,就是让他跟在边上好好学些回来,他自幼习读兵法,总不能一辈子都只会纸上谈兵吧?”
“我方才见过那个苏家的姑娘了。”良久之后,若水淡淡道:“样子倒不是最漂亮的,不过周身却有一副婉然谦和的气韵,也不奇怪承乾会喜欢上人家。”
“那你怎么看?”李世民的声音里倒是辨不出喜怒来。
“她的眼神够清正,配承乾是绰绰有余的。”若水眼波微动,“但要说是做太子妃甚至是以后的皇后,就少了点大气和尊贵,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苏家到了她爷爷那辈就已经门庭衰败了。”
李世民轻轻一笑,“能让我们若水有这样的评价,看来这个媳妇必定是她了。”
“所以我想着,就让她先留在我身边看看再说吧。”若水不理会丈夫话中那淡淡的揶揄,“不说别的,承乾现在也就不过十六岁,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李世民听出了妻子话中的深意,怔怔道:“你是说承乾会负了人家?”
“负?谁又能说得清呢?”若水稍稍侧过脸,“也许他将来会同样喜欢上另一个姑娘,和我们再说一遍同样的话,也不过是两同时喜欢上两个人罢了。”
李世民心下又是一愣,轻叹道:“不会的,你看如今我们还不都是一心一意之人,承乾是我们的儿子,也必然会如此的。”
若水看了看铜镜里背后的身影,默然微笑,心里却是一酸,一心一意,惜取眼前人啊。
“承乾……”李世民犹豫了一下,“今夜的宴席还是不必让他出席了。”
若水微微点了点头,原本这场中秋宴迎的正是归来的太子,李世民恐怕也没料到承乾的态度竟会如此的坚决吧,可现在一切都在往未知走去,甚至连自己也已经无法预料历史的走向了,“该入席了吧,二哥。”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似乎有些漫不经心道。
李世民笑着扶起妻子,牢牢地握着她的温软的手,一齐走了出去。
若水不经意地低头,却看见两人宽大的袖子层叠在一块儿,黑色与玄色,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分辨出来,宛若帝与后,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甚至连死亡都无法分开的命定与缠绕。
从步辇上往前看去,平日里颇为寂静的凌烟阁遥遥的闪烁着盏盏灯火,李世民看着若水,笑说:“看你的模样,莫不是今夜宴席上有极待一见的人?”
若水笑了笑,随意道:“想见哥哥也不成么?”
李世民的面上有些怅然,“你和无忌的感情自幼便是极好,可将来谁又会相信,当初我们兄弟四人也一样有过手足情深的日子。”
此时此刻,褪下了帝王的刚硬,若水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到了一种沉重悠远的寂寥。于是她温柔浅笑道:“我没和你说过么?小的时候,我和哥哥经常吵成一团,每次都是……”话到此处,若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李世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