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第13部分阅读
桃之夭夭 作者:未知
一条比娘更冰冷的道路,色未衰而爱已不在。dierhebao
在杨蕊离去的身后,若水拾起方才放下的书,“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如今这深宫的嫔妃,也许大部分的女子都是这般度过的吧,又或许,爱与不爱,在后宫之中,从来都不是那么重要的。
“若水,在这世间,其实我们才是真正相像之人。”李世民缓缓的伸出手,将妻子揽在怀中,即使在相敬如宾的当年,为了自己的家族,这了这大唐天下,我们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所在。
第十九章 毒誓
偌大的太极宫里,高阳公主李莲算是个特殊的皇女,她的母妃身份低微,不过是酒后被皇帝宠幸了一次便有了身孕,贞观五年由于她的出生所牵扯出阴妃的失德之事令素来宽宏的皇后震怒,也使得她,一个普通的庶出公主被韦贵妃收养,居所,|狂c娘,宫女,一切几乎是比照养母的亲出之女临川公主的优遇使这个三岁的小公主的命运在出生之时便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皇宫中生活能令一个年幼的孩子都颇会察言观色,或是拥有超出同龄人的敏感来,李莲便是如此。
从前的时候,尽管自己不是嫡出的公主,但由于养母在宫里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后,每当那个高大英武的父皇来探望母妃时,总会把自己抱在怀中,每当这个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皇姐皇兄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歆羡与嫉妒,而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也能获得母妃如同十皇姐一般的爱宠。
可自从皇后生下晋阳公主和十五皇子后,即使,她每日乖巧的跟在母妃的身边,却再有没有见到的父皇的影子。这日,当自己被宫女打扮一新地随母妃和十皇兄一起来到皇后的殿宇时,父皇那爽朗的笑声终于又在耳边响起了,可单单就只凭母妃抱着她的双手紧紧箍起时,指甲深嵌进自己手臂的那份痛楚,李莲便立刻明白,此刻的父皇并不是母妃所一心期盼着的那个模样。
而当父皇用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那种目光将小皇妹高高地举起时,李莲怯怯地看了母妃一眼,那笑容仿佛被凝固住了一样,没有一丝的改变。
从皇后的宫中出来的时候,李莲被宫女牵在了手中,远远的落在了母妃的身后,她有些害怕,看着前边渐渐小去的身影,忽然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如果,她这样想着,如果没有皇后,没有新出生的皇弟和皇妹,那该多好啊,自己也许可以天天看到父皇,可以天天被母妃亲昵地抱在怀里。
“贵妃娘娘心里一定不好受,即使带着高阳公主来也没引得陛下的侧目。”带着高阳的宫女对身边的女伴说道。
“对方可是皇后娘娘,偌大的后宫,又有谁敢和皇后争宠?”
“皇后娘娘。”那宫女语带憧憬道,“你说古不古怪,都说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可我每次见到娘娘的时候,都会觉得她不染一丝凡尘。”
“那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道么?宫里的宫女和内侍们早就在传说皇后是老天派来和陛下一起结束乱世,拯救苍生的神女呢。”
“真的么?怪不得前两次皇后虽然生产不顺,可最后还是转危为安了呢。”
…… ……
“咦?公主殿下怎么不见了?”一个宫女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快,到处去找找,不然,我们可要惨了。”
而此时此刻,闷闷不乐的李莲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心下一阵不满,明明是都母妃宫里的宫女,可每次说起皇后来,简直比对母妃都要恭敬。她对皇后的印象倒不怎么清晰,只记得她也从没抱过自己,奇怪,这里是哪里?她望着眼前这座破旧的宫殿,好奇的走上台阶,大门微微敞开着,忽然,耳后传来了宫女的说话声。
“公主,公主殿下!”
“怎么办,哪里都找过了,啊,我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武德殿?不就是那座说是闹鬼的宫殿么,公主不会走到那么偏的地方来的,我们还是回到原处去找找吧。”
李莲偷偷从门后看了一眼,直到人影都不见了,原本想快点离开这里,可身后似乎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好奇地往里面走了一段,神差鬼使般地进了一间内室,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可一张被丢弃在门边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捡起来,打开,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呢。
远处的声音似乎越发清晰起来了,年幼的她终于觉得有些害怕了,急忙沿着原路,跑出了武德殿。
刚没走了几步,“莲儿,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娇柔的声音唤住了她。
李莲心里一慌,拿着薄纸的手立刻便藏在了身后,“贤妃娘娘,我找不到路了。”
贤妃掩嘴一笑,拿出丝帕在高阳的额间轻轻擦拭着,“莲儿,回去了之后,可千万不能让你母妃知道你去过那座宫殿啊,看你衣服上都沾上灰了。”
李莲不自觉地收出手,“啊,这……”
“是拿了什么?”杨蕊无意地从她手里抽出那张纸,转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愣了愣,她微笑着俯身对高阳道:“莲儿,这个就交给我吧,记得,回去后不要和任何说你来过这里啊,否则,你母妃可是要罚你的。”
李莲看着被贤妃紧紧捏在手中的纸,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可又只好呆呆地被一个陌生的宫女带离了这陌生的角落。
夕阳落幕,庆恩殿的内室中,四下静得骇人,案几上平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杨蕊带着几乎不可思议的目光伸出手,刚要触碰倒画上的人影时,忽然如同针扎般又收了回来,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可这究竟是在哪里呢?还有这个字迹,究竟是谁的落笔呢?这张画像又为什么会在李元吉生前的居所?
武德殿?杨蕊的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怀疑,强压下内心一种狂喜的热望,她低低的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惨然地狠洌,“长孙若水,我杨蕊在有生之年,定要看着你被所结发之人相负!看着你心爱的长子和父亲反目!看着你牵挂的儿女彼此成仇!”
声音渐止,她在昏暗中抬起头,嘴角弯出一丝完美的笑容,“茹儿。”杨蕊朝外间唤道:“替我更衣。”
宫女茹儿低垂着眼睑,诺诺地应后,走了进来,眼角瞥到案几上的一角后立刻匆匆地收回。
“过会儿,和本宫一起去永宁宫。”杨蕊面无波澜道。
茹儿低低道:“是,娘娘,淑妃娘娘今早还派人送过据说是新制的糕点来。”
“是么。”杨蕊微眯着眼眸道,“所以,我们更要送她一份大礼啊。”
那一夜,永宁宫的灯火摇摇曳曳了许久,那一夜,贞观后宫中里两个同姓的正一品夫人同室相坐,当时,没有人知道她们谈了什么,只有当内室紧闭的门被打开后,茹儿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娘娘脸上挂着似乎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彩,而淑妃的面容却是如同白雪般的惨白。
而在经年之后,当她走出那厚重的宫门时,早已明白了那天的那两个女子脸庞上截然相反的神色却是源于同一个人,那个如今或许已经不再会出现的名字。
九月寒露,十月小雪,过后便是大雪时节了。
临近冬至,天又开始有了寒意,除却皇帝处理朝政的两仪殿,整个太极宫中,要属立政殿最为暖和了,皇后畏寒,而晋阳公主与十五皇子又太过年幼,内室中的暖炉总是烧得很旺,每当李世民进来的时候,总会热的额上生汗,忙不迭地脱了外衣。
若水眉眼含笑地看着他亲了亲两个越发圆润的孩子,随后,递上一杯热茶道:“二哥,近日,可没什么棘手的事?”
李世民浅浅的啜了一口,声音低沉带笑道:“昨日,我让温彦博亲自拟了份折子,今日朝会上,自然便有人跳出来反驳,不过魏征这次倒是没说话,朕做起事来就好办多了。”
若水失笑,心想这李世民那魏征还真是既恨且爱啊,“难不成二哥的每份旨意魏大人都要驳斥不成?”
“那倒也不是。”李世民悠然地伸长了腿,“不过这次的内容,我本以为魏征定是要死谏的。”
“到底关于是什么?”若水一边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一边把正在拉着自己发丝的儿子抱在怀中。
李世民慈爱地接过儿子,有些随意道:“就是任无忌为司空的折子。”
若水微微一惊,“司空?那可是三公之一啊。”
“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李世民低头逗弄着儿子,“我是想给无忌中书令,或者左右仆射的位子,可你们必然不同意,也就算了。”
若水面上微笑,三公原本是庙堂之中最高的官职,不过自隋朝起,已经化作了尊贵的虚位,这样尊贵却不带集权谋私的高位,长孙无忌应该不会拒绝吧。
李世民见若水并无反对之色,说笑般地提及自己回应那些反对的臣子说,朕若以无忌为皇后兄长之爱,当多赠其子女金帛,何须委以重官,盖是取其才行耳。
若水微微颌首,“二哥字字在理,魏大人自然也就无话可驳了,只是为何突然要提哥哥的官职呢?”
“你真的不知道?” 李世民凝视了妻子一会儿,才哑然道:“瑶儿要嫁去的婆家,又是你的母家,自然不能失了门面啊。”
“瑶儿?”若水惊讶地唤出声道:“她喜欢上了长孙冲?”
李世民看着妻子难得失色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有那么奇怪么?数月前的时候,她就跑来和我要了随时出宫的旨意,常常跑去无忌家找冲儿。哦,对了,她最初叮嘱过我要和你保密的。”
若水懊恼地蹙眉苦笑,“实在也是怨我最近没抽出功夫来管她,二哥还陪着女儿一块儿来蒙我。”
李世民笑着把末子放在兕子的边上,拉过妻子的手道:“瑶儿和我说,你似乎不那么愿意她和自己的表哥来往,就叫我瞒着你,两日前,无忌跑来和我提了亲,我问过瑶儿后才应允的他,年底之前,就要把这门亲事给办了。”
“原来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啊。”若水摇头道:“罢了,原本我只是忌惮着他们两人的血缘太过相近,不过,只要是瑶儿自己喜欢的,我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李世民温柔的笑道:“瑶儿作为嫡长公主下降,我们自然要大办,恐怕就是时间紧了些。”
若水挑眉提醒道:“二哥,瑶儿的嫁妆份额,你可要照着礼治来办,不可太过逾制啊。”
“那有什么关系,瑶儿可是我们心爱的女儿,即使陪嫁多一些,也只人之常理。”李世民完全听不进若水婉言的劝说。
若水淡笑不语,心中暗忖,这一次,朝中的百官们可又能看见他们英武的陛下被魏征谏得大怒,随后又不得不低头认错,厚赏臣子的一幕喜剧了。
第二十章 急病
当全长安的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于岁末之际长乐公主隆重奢华的下降之礼时,当朝中的一些有心之人依旧不满于长孙家的双喜临门之际,太极宫中开始流传起一桩令人不安的消息来,陛下一向安康的御体突然有了些微恙。
这病也实在是来的蹊跷,若水揉着酸涩的眼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惶然,最初的时候,就是有些咳嗽,李世民仗着自己一贯硬朗的身子,也没放在心上。谁知,睡到半夜,若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醒来点了烛火,身边的男人面色潮红,额头滚烫,她急忙遣了广月去唤来御医,自己在一边小声唤着“二哥”,可除了几丝迷糊的喃喃声,却并无清醒地迹象来。
一众御医全部都到了,初诊下来,也就无非是寒气入体之类的常话,可直到去热的汤药都强喂了下去,若水的心依旧没有放下,坐在榻边时不时地拭着他的热度,这样一直到了天明,李世民终于睁开了双眼。
“二哥”若水深深的倦意中带着惊喜唤道,“你人觉得如何?”
李世民似乎还有些不甚清醒,微微睁开双目,无力道:“若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郑吉没来唤我早朝。”
若水轻轻按下李世民正欲起身的动作,柔声道:“二哥,你夜间突然发起了高热,现下已用了药,我早已让郑吉去宣旨罢朝了。”
李世民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狂c|间,有些自嘲道:“到底不是二十年前浴血征战的年纪了,不过受了些寒,竟也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
若水替他掖了掖被子,“二哥,御医也在外边侯了一夜呢,我让他们进来看看。”
李世民看了看妻子眼角累极的模样,急忙握住她刚要离去的手道:“你也一夜未睡?”
若水回眸宽慰地一笑,“放心,才一夜而已,我没事。”
御医的诊断还是颇令人欣慰的,至少高热已退,接下来就只是慢慢调养的问题了。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皇帝陛下不过是偶感风寒的时候,又一场高热却猝不及防的击溃了李世民的意识,长时间的昏迷,无论怎样用药,甚至用针都只能令他偶有清醒,尽管额间的热度已退了不少,可整整五日辍朝的事实还是惊动了朝野内外。
尽管李家人的寿命一向延长,尽管陛下的岁数正值盛年,尽管长久以来,陛下的身体由于自幼尚武一贯强健,但这一次,似乎不再是圣体违和那么简单了。
中书令温彦博,中书侍郎魏征,尚书省的左右仆射,房玄龄和李靖,以及司空长孙无忌纷纷向要请见皇后,而皇后在一次次地从御医那里失望而归后,终于忍不住向上官平微斥道:“你们究竟想出什么办法来没有,这么一天天的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上官平跪在地上诺诺称罪,只见皇后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过会儿,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也要来立政殿,你就负责向他们解释清楚吧。”
“皇后娘娘,陛下醒了。”在内室中守着的医官急匆匆的跑出来回禀,若水闻言,立刻转身进去,留下上官平抹着头上的汗,思忖着该如何应付那些重臣们,若是说出最坏的可能,哎,他方才可是面对皇后都不敢啊。
若水看着明显已是瘦了一圈的李世民,鼻间突然微微发酸,贞观八年,太宗病重,这是自己早已知道的历史,可现……为什么,却不能接受呢,一定,他一定会好的,因为这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若水。”李世民略睁了眼,嘴角似乎努力想牵出一丝笑容来,却终不能成形,“你哭什么?我还好好的呢。”
泪水宛若开了闸一般,流淌得极凶,“二哥……当然不会……有事的……”,说出口的话却破碎地语不成句,末了,终于想起道:“房玄龄和哥哥他们在外边……”
她的话还没说话,便被李世民急促的打断了,“快,快让他们进来。”紧接着的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喘气声。
若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强作平静道:“只许说一会儿,我可要看着时间的。”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紧紧握住若水的手,“你就坐在我的边上。”
君臣间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并非因为若水的阻拦,而是李世民的喘息越发沉重起来,甚至连说话也到了困难的地步。
当若水将这些贞观的名臣们送出去时候,他们沉重,忧虑的神色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所有人都在回避的事实,最后,一向稳妥谨慎的房玄龄也不得不说出那样的话来,“皇后娘娘,最近,请太子殿下也留在立政殿吧。”
若水清楚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可仅仅只是脸色微凛道:“陛下吉人天下,决不会有事,你们不必多虑。”
长孙无忌担忧地看了一眼面色憔悴的妹妹,只说道:“如今,臣只望皇后娘娘也请保重凤体。”
七日,十日,李世民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转,清醒地时候越发短暂,而昏迷的时间却更加频繁起来,若水轻轻抚摸着他清瘦的脸庞,口中轻呼:“二哥,我已经派人去找孙思邈了,你一定要撑到那个时候啊。”
仿佛是听见妻子的呼唤,李世民从昏睡中又醒了过来,“你瘦了好多,若水。”
若水眼眶一热,正要说话,只听见外边广月的声音,“小姐,贵妃,贤妃,德妃,淑妃欲见陛下。”
李世民勉强微笑了下,道:“你也累了好几日了,先下去歇一会儿吧,让她们几个进来吧。”
若水点点头,起身出了内室,对着已经跪在外边的四夫人,挥手道:“你们进去小声些,陛下刚醒过来,说不多话。”
四人似乎从未见过皇后这般心力交瘁的模样,心下暗知,陛下的状况定然比外边相传的更加糟糕,顿时,面上不知是悲还是怕,都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若水在软榻上坐下,喝了口热茶,对广月道:“苏姑娘现在人呢?”
“苏姑娘和淡云一起在公主和皇子那儿。”
若水淡淡说道,“让未晞去趟东宫,告诉承乾,最近没有我的吩咐,让他除了东宫,马周,和李靖那儿,哪里都不要去。”
广月虽然心疼小姐的几日未歇,但也不敢多言,行礼后便退下。
一会儿之后,内室里却只出来了两个人人影,韦贵妃面色奇怪地向皇后解释道:“娘娘,贤妃和淑妃说是有生死攸关之事要向陛下相告,所以,还要耽搁一些时间。”
若水心中忽然腾起一阵不安,重重的将茶盏放下,冷言道:“糊涂,现在什么时候了,她们还有那种心思。”
韦贵妃看着皇后紧皱的眉头,回想起方才杨蕊那似乎独注一掷的表情,试探道:“那皇后娘娘,现在是否要把她们唤出来。”
若水的目光淡淡的扫过韦妃和燕妃,确定她们倒真的似乎是一无所知,随即瞥了眼内室的门口,“算了,等她们出来再说吧。”
内室中,杨蕊和杨茜双双跪倒在榻前,李世民强撑起身子,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是说有事要和朕说么?”
杨茜抬起盈盈泪眼道:“陛下,请恕臣妾万死之罪,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请允许我和贤妃姐姐随您一同去了吧。”
“为什么?”李世民直接问道。
“皇后”杨茜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了那两个字,语带凄楚道:“皇后必不能容我啊。”
沉默了片刻,李世民将目光转向杨蕊,“你呢?不会也是同样的请愿和因由吧,蕊儿,皇后待你可是一向不薄啊。”
杨蕊微红着眼眶道:“陛下,皇后待我有如亲生姐妹一般,可陛下对我更是再生之恩,淑妃妹妹前久告诉了我一桩事,我思前想后,若是不说,便是又负于您,可说了,必是对不起皇后,可要是真的没有了陛下的庇佑,知道此事的我们一定会被皇后猜忌,甚至……”
她的话未说完,可未竟之意,已经留于言表了。
李世民语声微哑,“茜儿,你说吧。”
杨茜定了定神,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小心的端放在了李世民的手中,“陛下,这是李元吉生前的贴身之物。”
话音刚落,李世民便重重地咳了几声,疑惑的展开看去,一时间,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纹丝不动,继而,他将纸紧紧地抓到了自己的眼前,“这,这是……什么时候的……”
杨茜压下心中的骇意,“陛下,在我看来,应该是武德之前的事了。”
“武德之前”李世民的病态的面容似乎有些扭曲,他喃喃自语道:“那么久之前……怪不得,怪不得……”
杨蕊不安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怯意道:“陛下,皇后娘娘从前就看淑妃妹妹有如肉中刺,要是您不在了,那该……?”
“滚。”李世民的声音仿佛从喉咙口挤出来一样,将手中的纸撕成碎片,双手捏的死紧,“记住,你们从没有知道过方才的那件事,现在给朕滚出去。”
两人面色惊恐的看着李世民苍白的脸上透着奇异的红色,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狰狞,惹得她们周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皇后……皇后娘娘。”杨蕊向外高声唤道,“陛下,他……”
若水猝然睁开正在假寐的双眼,顾不得在场的旁人,推开正堵在门口的两人,映入眼帘的便是李世民歪倒在榻上的身躯,她怒极向外边斥声道:“来人,把贤妃和淑妃带回她们的宫室去,未经本宫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韦妃看着啜泣不止的杨蕊她们,叹息着和燕妃说道:“走吧,现下,皇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们至少替她缓一缓后顾之忧吧,把这两人带走吧。”
御医们又匆匆的被召集在了一块儿,面对昏迷不醒的皇帝几乎是无能为力,若水唇角微动,“你们尽力吧,有什么万一,本宫自会替你们担着。”
上官平俯下了身子,慎重道:“皇后娘娘,请在外间等候吧。”
若水垂下了眼睑,看也不看周围惶恐跪着宫人们一眼,径直走到了外殿的檐下,外边不知道下了多久的雨,若水伸手,接着雨丝,冰冷彻骨。她回望了一下身后,对着漆黑的夜空,双手合掌,虔诚的闭上双眼,无论是哪方的神灵,请用自己的寿命换取这大唐天子的病愈安康吧。
第二十一章 情殉
冬夜的雨点越打越密,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雨划向了若水的发丝,脸颊,颈间和手背,可她却如塑像一般,不躲也不避,这时的她不是皇后,不是长孙,而仅仅是那个在未来活了二十年的若水,没有姓氏,没有父母,甚至没有完整的魂魄,可那又何妨呢?无关男女之爱,风月之情,是里面那个正在生死间徘徊的男人给了自己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是家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忽然微笑了下,所以如果你不在了,我又何必还要坚持下去呢?
不知道占了多久,忽然——
“小姐”广月恭敬的声音里夹着不容错过的喜悦,“陛下醒了,要见小姐。”
“好。”似乎方才的盛怒与无力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境,若水优雅的转身,带着淡淡的笑容,往内室里走去。
偌大的寝室内,弥漫着浓苦的药味,若水安静地走到榻边,还未来得及坐下,手便被李世民紧紧握住,力气大的完全不象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病人。
她有些吃痛地蹙了蹙眉,不过还是微忍着抬头问道:“陛下的状况可是有些好了?”
上官平面色怪异,支支吾吾地说不到点上,若水有些不耐得正想打断她,却听见李世民声音沙哑道:“上官平,你先下去吧。”
若水这才将脸转向丈夫,“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却反倒怔怔地看着若水的面容,一丝一毫也不放过,直到确定那向来淡定的眸子里溢满了担心与忧虑,这才松开她的手腕,上边已经是一圈清晰的红色。
“你去把承乾,无忌,李靖还有玄龄叫来吧。”李世民突然语气平静道。
若水愕然,这……“二哥,御医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世民的神色黯然,“若水,要是我不在了,承乾还太过稚嫩,你一定要替他,也是替我看好这大唐江山啊。”
若水丝丝的盯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贞观八年不过是唐太宗开创盛世的一个开始啊,她伸出手,与那双冰冷的大手交握着,双眼直视着他沉郁的眸子,“二哥。今天这话我只说一遍。”她从袖中拿出一盒小小的锦囊,“如果你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锦囊里的毒药是从你生病的那夜起,就带在身边的,所以,我不会,永远也不会替你,或是替我们的儿子守着这天下,那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此刻的若水,平静,坚决地说着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话,可那之中的柔情却穿过了厚重的岩石,甚至超越了生与死,其实这些,他早该是懂的,只是现在的自己无法相信的是,自己的妻子是否也曾经对另一个人许下过同样的誓言呢?尽管,那个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若水,我不会抛下你的,去把上官平唤来吧,我一定会好的。”李世民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让若水忘记那个横在他们过往之中的人影。
若水疑惑地起身,莫非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怎么看起来他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等到上官平再一次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听见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请娘娘宽心,陛下地脉象已稳,接下去只要好好的调养,必能康复如初。”
若水的脚下忽得一软,幸好扶着边上就是软塌才未跌倒,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她又问道:“那方才陛下唤我进去的时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平微微一顿,“那时,陛下地脉象甚是古怪,看似凶险,可又暗藏转机,臣不敢擅自下了猛药才告知了陛下,陛下只说要和娘娘说些话再作决定,因此才……”
若水的背后不由惊出一阵寒意来,他刚才的那番话,究竟是为了什么?试探亦或是怀疑?
“娘娘?”上官平疑惑地看着皇后霎变的脸色。
若水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那几个时辰前,陛下为何突然不省人事?”
“恕臣揣测,或许是陛下突然怒极攻心所致。”上官平答得异常小心,因为他心知此事大概关系到后宫的一些嫔妃。
若水点了点头,“这么多天,也实在辛苦你了,等陛下的情况稳了下来,本宫定要好好加赏你们。”
上官平犹豫了下,恭声道:“微臣以为,皇后娘娘也定要好好休养一阵,贞观二年和去年的两次生产使娘娘身体亏损不少,这寒冬腊月的,还请娘娘保重凤体。”说完便轻声地退下。
又是一整夜的未睡,若水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疲惫不堪了,全靠着精神在支撑着,可眼下却还有一桩不得不问的事,思绪又回到了方才,怒极攻心?她又转身回了那人的榻边,可心思却大不相同了,“二哥,杨蕊她们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惹得你大怒至此?”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若水,语气有些微弱道:“你也几夜未合眼了,先睡一会吧。”
若水难得执拗地不肯放弃,果然,只听见李世民叹息的声音,“她们和朕说,朕得的也许不是病,而是被咒术给缠上了,要朕彻查后宫。”
“真是荒唐。”若水的心微微放了一些下来,“这样想来,我那时下旨令她们在自个儿宫里反思,倒也不算过分。”说完,她便径自躺在了床榻的另一侧,倦倦道:“二哥,我真的是累了。”
李世民刚想拦住,毕竟自己还病着,可才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目光深深地看着妻子合眼而睡的模样,既然生死皆是无谓,那她必然是不肯离开的吧。
室外,雨已停歇,可内室里被厚重门帘几乎着去了所有的光线,昏暗的有如夜晚,在这虚幻的夜色里,李世民梦见了他曾经深深遗忘的过去,恰是瑶儿出生的那年,恰是燕妃进门的那一天,他看见自己的王妃与弟弟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他灌醉了自己,带着泄恨的心情几乎是强要了妻子,从此,他们未成陌路却都选择遗忘。
那一觉,若水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那一天,李世民陪着她,除了服药,用膳,朝中重臣,后宫嫔妃,甚至连他们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见,那一天,他想了很多,很久,关于他们的过去,现在,却独独不敢去想未来。他宽待臣子,甚至是自己过去的敌人,他宽待嫔妃,甚至对方曾经是别人的妻子,他宽待百姓,甚至有许多仍旧是异族的子民,可为什么唯独对若水的过去不能释怀呢?也许那幅画那不过是元吉的单恋,也许那个拥抱只不过是单纯的安慰,指腹在若水累得有些青白的脸上慢慢的移动着,她在年方十三的时候嫁给了自己,她为自己生了六个孩子,她……也同样爱着自己,这样就足够了。
朦胧中,总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若水勉强地睁开眼,入目的却仍旧是一片昏暗,或许角落里隐隐约约竖着一点温暖的烛光,她侧过脸,目光中带着一丝欢喜,一丝复杂看着李世民沉静的睡颜,瘦了许多,棱角却越发得分明,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而后细心的替他拢了拢被子,这才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小姐,你总算是醒了。”明霞守在外边,欣然道:“让我先服侍小姐洗漱吧。”
若水微微一笑,“我睡了多久?竟一点没有察觉,末子和兕子定是吵得不可收拾了吧。”
明霞一边端来了热水,一边道:“小姐睡了有一天了呢,陛下都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幸好公主和皇子这段时日都很乖,也没吵着要小姐。”
“似乎满了周岁后,他们就一下子乖觉了不少。”若水欣慰道,近来,最让自己觉得亏欠的便是那两个孩子了。
明霞笑得有些骄傲,“两位殿下抓周的时候,就能看出端倪来呢,公主抓了笔和书卷,将来定是知书达理的,皇子只碰了一方砚台,只怕也是满腹学问的。”
洗了脸,若水顿觉清爽了不少,“那种事情,哪里做得了准,对了,太子那边如何?未晞该是早就回来了吧,我还没空下功夫来见她呢。”
“是,苏姑娘去了大概一个时辰便回来了,太子那边应该是没事。”
若水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道:“如今正值多事,承乾那边还是让我放不下心,算算时日,差不多,今年也是他要向他父皇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不知道骑射兵法,到底有没有真的长进了?”
承乾的事,明霞她们也是知道的,她面带有忧色道:“小姐,殿下一定要出征么?”
若水沉默了片刻,缓缓的开口:“不是一定,是必须,他必须要真正长大了,为了这大唐,也为了他自己。”说到这里,她话锋忽然一转,“对了,杨蕊和杨茜那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些日子朝政要起些波澜了,所以这后宫更不能出事,那两座殿所要尤其注意。”
明霞细细的听了,点头应道:“是,小姐。还有一桩事,先前我们派人寻到了孙神医的去处,如今还要不要召他入宫?”
若水随意道:“那倒是不用,就让人一直跟着孙思邈便是,若是将来有了事,也不至于找不到他。”
又陆续交代了一些事情后,若水终于缓下心思,独自一人坐在案前,什么也不想,只让时间这样慢慢的淌过,没有伤痛与爱恨。
此时的永宁宫,杨茜的心中暗暗滋生着后怕之意,那日,杨蕊那句“置之死地而后生”将自己生生拖上了万仞绝壁的崖口。彼时,她怕的是陛下就此不再醒来,此刻,她忧得却是即使将怀疑的种子深埋进帝后之间,可真的会有破土见光的那一天么?
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从看到那张画的那一刻起,她是真的恨,即使不爱元吉,可为什么偏偏,死去的丈夫爱的却是那个人?那个夺走了她爱情,孩子,拥有天下最尊贵的地位,最顺遂的人生的女子,最后夺走的是她曾以为拥有的尊严与过去。
佛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如果那是真的,她情愿用后世无尽的苦难换来今世的为孽,即使是被杨蕊有心的利用,即使最终将换来的是死无葬身,也无所谓了,因为在这世上,她原本就已经是一无所有的了。
第二十二章 风起
贞观八年,七月,天子携后往九成行宫避暑,三品以上朝臣皆有随往,帝命太子,司空长孙无忌留守京城,处理政事,予以专断之权。
九成宫即前朝文帝时所建的仁寿宫,贞观五年被扩建,整修后,重为皇家地行宫,贞观六年,魏征曾在《九成宫醴泉铭》中提及过去的雄伟景象时称其,“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递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珠壁交映,金碧相晖,照灼云霞,蔽亏日月。”
与李世民同坐在御辇中,越往前行,若水便越觉凉风徐动,与长安太极殿中的酷暑不可同日而语。
“若水还从未去过九成宫吧。”李世民难得悠闲地微笑道。
若水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一出了太极宫,李世民这些时日来看着自己的那种探寻的眼神倒是散去了不少。
李世民朗声一笑,“去年这个时候我曾答应过你要建一座夏宫的,不过可惜的是,大概连明年暑天都来不及完工了,所以就想着,九成宫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它建于青山绿水之间,甚是凉爽。当年,我还特意让魏征写好了铭文,立了碑,碑上的字还是由欧阳询所书写的。”
若水淡淡的一笑,并未显得太过兴悦。九成宫对于其他人而言,确实是一个极佳的去处,可对于长孙……她目光低垂,落在了白色的裙边……却无疑是一场悲剧的开始,诱发旧疾,继而沉疴难起,终致天人永诀。
李世民感觉到了妻子低郁的心绪,同样也沉默了下来,原以为,离开了长安,便可暂时离开那武德殿的回忆,可现在,若水又为何……
“二哥。”若水轻声道:“我还是有些担心承乾,偌大的京城,都交给他和哥哥,实在有些不放心。”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怀疑,揽过若水的身子,“你是不放心承乾,还是无忌?放心吧,这大唐江山未来还不就是承乾的,而无忌更是你的兄长,连我的身家性命都大可放心的交付给他,何况只不过是一个长安呢?”
若水无语的点了点头,说不清心里担忧的究竟是什么,有为儿子,也有为自己。
斜阳宫阙,当浩浩荡荡的天子行驾到九行宫的时候,已是酉时了,若水在主殿的跟前站定了一下,心中慨然,贞观六年被修复的过后的九行宫,取之九重天高之意,去除了前朝奢华瑰丽的装饰,而显得古朴大气,真的名副其实。
行宫里的规矩,比之太极宫而言,无疑要随意许多。因为原本此行便是为了大病愈后的皇帝的修养而来,同行的朝臣们大多也颇为识趣,尽量不拿政事来打扰帝后的清静。
内殿中,为李世民例行把完脉的上官平,不由展开欣慰的笑容,“陛下,您的身体已经大体恢复了九成,到秋天的时候,便定可以恢复如初。”
若水长时间以来的忧虑总算是落了地,方才严肃的脸色微缓道:“经此一病,陛下可切勿再大意了。”
李世民舒眉而笑,“上官平,你也替皇后诊下脉吧,这些天,她夜间常有咳嗽,睡不安稳。”
上官平不敢大意,自陛下病后,他便觉得皇后的面色不佳,可未得传唤,御医也无法擅作主张向皇后请诊,静下心来,二指搭在脉间,许久之后,他先是皱眉后才微展道:“娘娘平日是否还有喘气不易的症状?”
“若是咳得太过厉害,便会出现。”,若水平静地答道。
上官平沉吟了许久,才恭谨的回禀道:“皇后此症,恐怕气疾之嫌,不过还尚不严重,只要平日里重视膳食,心境平和,在和以臣开的几贴药,必无大碍。”
李世民面带忧色,挥手让上官平退下后,说道:“武德的时候,你也曾犯过这病,那时的大夫便说此症无法根治,必要好好调理,才不至于复发,必是前一段日子把你给累着了,才差些引出旧疾来。”
若水嫣然一笑,语带俏皮道:“所以,这九行宫正是纳暑调理的好地方啊,等我们再回长安的时候,必定气色好得连承乾也认不出呢。”
李世民忽然凑过身子,亲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