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豇豆红 影照第10部分阅读
仙女豇豆红 影照 作者:
塑身咒。”
二郎神冷着脸抽回手,双眼中不见丝毫的阴霾,清亮仿佛不染尘埃的镜台。
塑身咒?那可是顶顶高级的咒术,能根据主人心愿随意变换他人形体,想来二郎神将我变成哈巴狗便是用的这个咒了。浅绛曾经说过,塑身咒若非施咒人甘愿,要想破咒只有杀了施咒人,或者让其陷入癫狂。二郎神显然没死,那就是我让他陷入癫狂了?难道就因为那句“无望的爱恋”之话?
一思及此,我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这三只眼对天青的执念是有多深啊?一个不合意就随便开天眼到处放射激光,这样滥杀无辜的爱慕者,不要也罢。
“不错,小仙正是芳草门下的豇豆红。”深吸一口气,我向二郎神严肃表明身份立场,“也是真君未来的战略合作伙伴。”我故意将肚子高腆,俨然一尊巨大无比的摇钱树,心道你不是最喜欢赚钱吗?肯定舍不得弄死我吧。
果不其然,二郎神扬起嘴角笑了。
“你是说那妖界的真心花?也罢,明天摘几朵来与我看看。”他挥挥手,神色平静淡漠,略显一丝疲惫,“既然破了咒,仙子原体不便夜留灵霄殿,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如逢大赦,赶紧跳下床开溜。
推开房门,不经意睹见转角幽暗处一抹翠色衣衫飘荡,寒意逼人。
——竟然偷窥?
爱而不得是滋生变态的最好温床,我打个寒颤,撒开腿飞也似的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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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更深露重,北斗七星高挂,还是漫漫长夜。
我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脚步虚浮心神不安。
今日发生的种种,我总觉得会是什么大事的先兆,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胡思乱想好不容易走到仙谷门口,我呆住了。
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伫立于苍茫雾气之中,挺拔身姿,脖颈高长,仿佛丹青水墨悠然勾勒于宣纸之上——如果不看脸,他真是完美无缺的。
“圣、圣君?”我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做恶梦——但凡有他在的梦都不是什么好梦。
那人陡然转身看我,目光灿若星辰。
“你到哪里去了?”眼前白影一晃,天青广袖一甩大步迈来。
“你到哪里去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得了我的手用力执住,眉头紧锁,神情郁结。
手腕彻骨剧痛,我只觉得胳膊几乎被掐断,心里哀叹果然是噩梦啊,才出狼口又入虎|岤!
许是见我面露狰狞,天青这下减缓了力道,只是手指依旧紧紧扣住我脉门,半分不曾移开。
“你到哪里去了?”他不依不饶,又问一遍。
“小仙半夜睡不着,在外面散心,不想迷路了。”我唯唯诺诺垂下眼睫,打死也不敢说自己刚刚才从二郎神的床上跳下。
“竟然学会说谎了!”却闻耳边冷笑炸裂,撕裂般的疼痛再次传来。
“我在这儿等了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你根本就不曾呆在谷中!”皎皎寒月中,天青面白如纸,眉心间火焰般的青印若隐若现,跟那讨命的厉鬼一般模样,“既不肯来苍南放牧,又不愿呆在门中修炼,说!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怔了怔,抬眼打量他。
他的乌发上缀满了寒露,微微一动,就沿着发梢滴落下来——想必真是等了很久很久。
我本觉得他面目可憎,此时却软下心来,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捻起衣袖,轻轻拂上他宽大瘦削的肩。
“圣君,我自然是会回来的,屋外寒气太重,你怎么不知道进屋去等呢?”
不想那气在头上的人听完这句话,仿佛中了颗银弹般,身子一颤。
“……你……”
天青低头望我,眼中是茫茫无涯不可言喻的凝重,神色比之先前要脆弱好几分,摇摇欲坠。
“圣君,你可千千万万不要怪我。”我见有机可乘,赶紧放软声音告饶,“前夜的恶梦实在太过可怕,小仙一整天都神魂颠倒不知所以,所以才去外面散心,不想却……却迷路了。”
似是知道我在说谎,天青的眼神更加黯淡,手指依旧没有挪动分毫。
“圣君!”我不得已使出杀手锏,“小仙之所以不去苍南,是因为梦见自己被人斩首于南天门前,我怕呢!”
——尚方宝剑祭出,应是遇神杀神遇佛砍佛所向披靡,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敌人弃械投降。
果不其然,天青啪的甩开我的手。
我顿时大舒一口长气,心想果然是捏对了七寸。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绕上了我的背。
——咦?这苗头怎的不太对?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纳入一具温热的怀抱中。
“不要想,不要想。”宽大袖袍抚上眼睛,头顶有暗哑之声传来,沉如甸甸磐石。
我想挣扎,我想呕吐,我不甘心自己又被一个丑八怪吃豆腐了。
可现下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伟大的苍南圣君做出任何反抗,唯有盘算着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做什么好呢?做什么才能不动声色转移注意力呢?
想了想,我决定趴在天青的怀里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在数到第一百八十九只羊的时候,忽然有冰凉如玉的物体从天而降,贴于我苍白的面颊上。
嗯?
我感觉那物体先是在我的面颊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又依次划过了我的额头,眉梢,眼角,最后静静停留在唇珠中央。
“豆儿。”
只听天青低低叫了一声,便用那冰凉物体抬起我下颚,朝我欺身过来。
我呆呆看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他的五官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那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青山般的远眉,棱角分明的唇……
——啊啊啊啊,我的菩提老祖啊!孩儿竟然要被全三界最丑的人轻薄了吗?!简直奇耻大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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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愤懑迷蒙中,我清楚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嘴巴里喷出来。
“豆儿!”天青神情惊慌,望着我手足无措。
我一抹嘴,不期然看到满手嫣红——娘的,竟然气急攻心,吐血了!
满目悲怆闭上双眼,我心中充满了英雄就义时的凄壮——想不到我豇豆苗苗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差点被一个绝世丑男夺去了初吻!我不甘,我好恨!我要以死明志,我要守住清白,我要奋发图强!!
——霁蓝哥哥,豇豆苗苗对不住你,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黑无常哥哥,等我到了冥界,一定再来看你啊!
还没等我抒发完感情,视线突然被嘴边那抹白色吸引住。
原来天青不知于何时掏出一块手帕,正轻轻为我擦拭着嘴角。
冰肌玉骨,清香软糯,碰到肌肤上仿佛春雨融化润物无声,织物上以菊蕊为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毫无疑问,那是传说中用初雪编织的手帕。
每年初冬,取天庭玉麦山上的第一场雪花抽丝,以西王母的瑶池水淬炼,双手在千年寒潭中浸泡三十三天,最终才能编出一方小小的手帕。此法需要极高的灵力极快的手法,哪怕黄道婆也望尘莫及。可惜这制帕人英年早逝后继无人,雪帕就此成为三界的绝唱。我曾于芳主处见过此物图片多次,次次都垂涎三尺,本以为此生都无缘得见,想不到如今竟被天青带在了身上!
眼珠子紧紧锁住那帕子,我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眨眼它就消失不见了。
“你喜欢这个?”天青停住了动作。
“嗯。”我伸手将手帕夺下,贴在鼻畔深吸一口气——好香,好香,竟然比芳主的身体都香,“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你喜欢?那送给你好了。”天青将手收了回去,静静站在一旁。
我当下大喜过望,伸手熊抱他:“圣君最好了!”
天青微笑着,什么也没答。
我将那雪帕摊开覆于面颊上,抬头朝着天空,深深深深吸一口气。
清新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渗入我七窍,蔓入我脾肺,我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有种说不出的轻松舒爽。
好幸福,好幸福,我觉得快活极了。
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什么温软物体隔着丝帕落在我唇上,蜻蜓点水碰了一下。
我想了想,决定不去管它。
豇豆茎茎(十三)
将那雪帕恋恋不舍取下,我心情甚好的盈盈转头:“圣君,不如随我进屋歇息一下?”
我体恤他饱受寒风夜露之苦,发了天大的善心,完全不计较他方才有失分寸行为诡异——是否正欲轻薄?是否对我这出尘脱俗的可人儿有了非分肖想?
哎,罢了罢了,既然他送了我一块万年难逢的珍宝,被他摸下也不会少块肉。恶心嘛,忍啊忍就习惯了,我才懒得细想,咱豇豆苗苗可是三界无出其右的豁达开朗啊!
天青望着我沉默不语,明明站的很近,他眼中却是山一重水一重的雾气氤氲,仿佛隔了几个沧海桑田。
“现下已是深夜,你我孤身二人置于谷中,豇豆仙子难道不知,什么叫瓜田李下么?”
好半响开口,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无波。
“咦,这样?”我吃惊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好大一颗,果然夜黑风高。
想起不久前二郎神也念叨着说我没有男女防备之心,现下天青也这么说,看来我还真是略有欠缺。
于是饱含歉意的朝天青深深一揖,万分恭谨道:“圣君,回苍南的路在东边,欢迎下次光临寒舍,倘若您提前发个帖子来,小仙定当斋戒三日提前沐浴更衣,恭迎候驾。”
说罢便将雪帕朝怀中一塞,笑眯眯朝前迈去——这辈子我都不允许别人染指它。
“且慢。”
刚要越过那道青色的身影,却被人喝住了。
停下脚步,我诧异的回头看着天青,只见他面色阴郁嘴唇紧抿,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圣君,您是不是找不到东是哪儿?”我恍然大悟,贴心的为他排忧解难起来,“东,就是出门朝左转——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以前我也不知道,还是浅绛告诉我的呢。
天青的眉头拧的更拢,胸脯微微起伏着,喉头“咕嘟”做了个吞咽动作。
我怔怔看着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也跟着不知不觉吞了一口唾沫,“咕咚”!
“我有些头晕,怕是今日在这谷口守着感染了风寒。”
好半晌,天青的声音随风传来,不知为何有些闷闷的。
“圣君要不要紧?”我半是惊慌半是害怕——风寒我以前只在人类话本里见过,从来没听说神仙会得这病,莫非我又惹出什么祸端了?
“咳咳!”天青并不答我,只是以手握拳,挡在嘴前咳嗽一声。
我一颗娇嫩芳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我的菩提老祖呐,活了整整五百年,还从来没听说过苍南圣君有生病的一天!现下,现下他竟病的咳嗽了!
“圣君,你哪里疼?哪里难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我如临大敌,扑过去将天青牢牢扶住,眼珠子玻璃珠般绕着他滴溜溜上下打转。
天青垂下眼睑,没有答话,耳根子有微微的胭脂晕染开来。
我怕那是什么热毒入侵,忙不迭伸手去拍打:“圣君,你这里好红啊!是不是中毒了?”
“咳咳!”天青又咳两声,这才暗哑虚弱道,“你扶我找个地方歇歇,我要运功逼出寒毒。”
我得了领导最高指示,哪里还顾得什么瓜田李下男女之隔,赶紧将天青扶进了我的小窝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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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君,您请坐。”
我将客厅里八仙椅上的棉布蒲团拍了拍,陪着笑拉到天青跟前。
天青居高临下看了我一眼,半分没有落座的意思。
我很委屈,我知道他是嫌这椅子不够尊贵,嫌这屋子里的设施不够清雅,可大爷不就是想找个落脚的地儿吗?难道还要我为了你先把家具垫子通通换成崭新的?
“咳咳!”天青忽的又咳几声,他傲立于月色下,脊梁挺直,仿佛一只高洁清雅的鹤。
“圣君,您随我来。”
狠狠一咬牙,我牵起天青的袖子朝卧室走去,用力推开房门。
——吱呀声落,房门大开,铺开满室绮丽甘醇的豇豆红。
“圣君,这里是小仙最好的寝具了……”我将床上的丝绸被褥铺开,再放上好几个又大又软的靠垫。
这闺房里的所有布料,全都由我豇豆红仙子亲手织成。亲自染制,亲自裁剪,用上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将它们一针一线做成各种织物——枕头,靠垫,床单,帷幔……从无到有,从多到少,花费了我整整五百年!从来没有人能碰这里的东西,我也绝不允许,因为咱豇豆苗苗缝的不是普通的布,是心血和品位啊!
“圣君,您要不要躺上试试看?”我转身看向天青,摇摇欲坠,泫然欲泣。
想到这些宝贝即将被绝世丑男蹂躏,我心中万分懊恼——作为一个有风骨的仙子,实在难以接受有坨烂泥糊在自己的爱床上!
天青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纠结,沉默片刻道:“不用了,我怎好占着你的床。”
说着便转身朝简陋的小客厅走去。
屋外窗户没关严,夜风甚大,吹的他衣袂飘飘,身形越发单薄。
“咳咳!”他又咳了两声。
“圣君!”我鬼使神差般叫住了他。
他转头过来看我,光影下侧面线条仿佛雕刻般。
——众生皆平等,我们绝对不能歧视相貌丑陋的人。我在心中默念这句话,按捺住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朝他伸出了同情的友谊之手:“圣君的病一日不好,小仙便一日无法安睡,还是请圣君委屈过来歇息吧。”
天青踌躇了一下,竟真的转身走了回来,径直坐在我那娇弱的雕花床上。
——咯吱!我的宝贝床抗议了,真造孽唉。
“圣君,您冷吗?”我回忆着人类话本里关于风寒的治疗手法,将被褥一层层裹在天青身上。
天青没答话,只是身子靠在床头上,很疲惫的闭目养神着。
我拿不准他是否觉得舒适,便战战兢兢守在旁边,随时等候差遣。
“……头疼。”
天青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眉宇间挤出一个似模似样的川字。
我立即将手抚在他额头上,果然感受到一股灼人的温度。
——莫不是人类话本里说的“发烧”症状?
那些话本里说,很多人类都是在发烧中死去的,此病可谓凶险难测,难道god five的首席会在我这里出什么事?那我还不被粉丝们千刀万剐砍死了?
我着急起来,想起雪帕有镇定奇效,当机立断便掏了出来,念个诀,迅速盖在天青头上。
眼瞅着空气中腾起蒙蒙水雾,雪帕由白转灰黯淡了好几分,天青额上的温度终于低了下去。
我松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雪帕被这圣君的仙火一烧,怕是要用千年寒潭水养上好一阵子。也不知还不能恢复原样?我那个揪心哟,肝儿都颤了!
正委屈的含泪嘟嘴,却见天青不知已于何时醒来,睁着一双深邃的黑眸凝神看我。
“圣君,您醒了。”我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来,表示自己正为领导的恢复感到欢欣鼓舞。
“这帕子……”天青取下额头的雪帕,垂头细细打量着,神色琢磨难测。
“烧坏了……就算了……”我瘪着嘴,将泪水滴溜溜含在眼睛里,努力不要哭出来,“小仙……绝对不会要求……圣君赔偿……赔偿……”
悔不该招了这尊大佛,我情难自禁,有湿润液体“吧嗒”滚落于床单之上,染出一朵暗红的梅花。
天青见我这般模样,面上似有不忍之色闪过。
我低头望着那方已然灰黄的雪帕,眼泪仿佛大雨滂沱,止不住的颤抖落下。
“如今你将这床让与我睡了。”
天青忽然别开脸,语气幽幽。
“嗯。”我胡乱抹着泪,心想等你一走我就将床单洗了,再送去芳主那里让她睡几晚上,消毒熏香弄个干净。
“你最宝贝舍不得别人碰的帕子,也拿出来与我用了。”
他的声音又低几分,长长睫毛掩掉所有纷繁。
“嗯。”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纳闷他为何刻意避开我视线。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天青陡的抬头朝我看来,双目亮如白昼。
“豆儿,你的心思……”他握住我的手灼灼发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热的人挣扎,“我都知道!”
——虾米?!天青知道我的心思?!
我顿时花容失色。
——莫非千遮万掩,还是被他睹见了我在厕所挂着的画像?!莫非他已知道,我心中三界丑男排行榜冠军就是他?!
“圣君!您听我说!”晴天霹雳当头一棒,我手脚虚浮浑身冷汗,连忙反手握住天青解释,“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真的没有故意冒犯您……”
然而天青却用手捂住了我下面滔滔不绝的话。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的声音既疲惫,又惆怅,还带着一丝难以言状的复杂。
我挣扎着还想说,却被天青牢牢按进了怀里,仿佛要嵌入骨髓般,紧紧拥住。
“我不会追究。”他用下巴磕住我的头顶,一下一下,轻轻抚摸起我的头发,“本无冒犯,为何要追究?也罢,也罢。”
——咦,他不会追究?他不怪我嫌弃他丑?
我乐的忘记反抗,喜滋滋乖顺在他怀里,心想嘿嘿除了一柄尚方宝剑,我可又觅得一个黄马褂了。
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庆幸,索性用手捂嘴偷偷窃笑。
天青见我眉眼弯弯,禁不住也扬起嘴角。
“今晚去了哪儿,我也不再追究了。”只听他低叹一口气,似乎颇为恼怒,却又偏偏无可奈何,“以后不可这么淘气,不打报备随意出谷游荡。”
话语虽有责怪之意,口气倒是十分温柔。
不过报备?我有点迷茫,芳草门里可从来没有外出打报告一说,这里又不是什么军校。
“以后每天按时带着珐琅来苍南放牧,不可开小差。”他贴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温热气息吹的我头皮发痒酥麻,“我每天都会备好灵霄花蜜等你们。”
“啊?”我吓得一个激灵,哀怨大叫,“圣君饶命,我才不要过那南天门!我怕!”
天青眼神瞬的一暗,随即复而清明。
“莫怕,我以后会每日在南天门前等着,亲自接你去苍南。”
他的面上是绝无迟疑的坚定,不容丝毫反驳与退让。
豇豆茎茎(十四)
次日早上醒来,我还趴在天青的胸口上,手被他紧紧攥着。
昨晚他不知发什么神经,硬说寒毒未去身子发冷,要贴着我才暖和一些。我念在他不计较我用他画像镇妖驱魔的分上,只得忍下来遂了他。我发誓,今天一定要去太上老君那儿买个暖炉,有三味真火烧着,莫说人间风寒,估计连冰窖都能烤融。
我想将手从天青手中抽出来,不想这一动,却弄醒了他。
“你醒了。”他望着我,双眼中还微微有迷茫之色,笑颜如朝日灿烂。
“嗯。”我警惕的看着他,不知何事能让他如此的发自肺腑的喜悦。
他见我鼓着眼睛瞪他,低声一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睡的好么?”
我本想说睡的不是很好,可惜昨晚偏偏被一股强大温暖的灵气环绕,想睡不好都不行,只得遗憾点头:“很好。”
天青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笑着端详我,仿佛我是块美味的糕点,他正欲大快朵颐一口吞下。
“圣君昨晚睡的好么?”我怕他真的咬我一口,赶紧出声打破寂静。
“很好。”天青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豆儿怎么知道驱散风寒要敷雪帕呢?”
“都是从话本上看的。”面对表扬我很是受用,立刻摇头晃脑显摆起来,“凡人的话本里有好多有意思的东西。”
“是么?”天青将我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朝后捋去,神色温和,“不如豆儿以后来苍南的时候,念些给我听?”
我一听可以光明正大磨洋工,高兴的从床上跳起来:“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说不要紧,我忽然想起从灰衣仙君那儿拿来的话本,立刻从袖子里掏出来。
“圣君,你且整理仪容着,我去翻翻这本书。”
究竟是什么故事让那灰衣仙君如此的唉声叹气呢?我跑到窗边有阳光的地方迫不及待翻阅起来。
天青见我神色雀跃,笑笑没再说话,起身纳息打坐。
屋内一时暖意融融,连昆仑山顶的冰川都能被悄无声息醉化。
灰衣仙君爱不释手的话本名叫《飞狐外传》,我先看了故事梗概,原来是一个大侠闯荡江湖的事,中间掺杂了一些男女情爱之事。
没什么特别嘛,我瘪嘴。
随手翻了翻,却见有人在某一页上做了重重的红线标注,那是首赤/裸裸的凡间情歌,一点也不含蓄风雅。想不到灰衣仙君的癖好如此特别,我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什么这么好笑?”天青听见动静抬眼看我,眼角眉梢春风妙。
“圣君,待我念给你听。”
我吃吃一笑,将书放在明媚的阳光下,刻意模仿起娇滴滴的小姑娘音调: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 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说罢得意瞟天青一眼。
天青见我看他,微微一笑。
我更加雀跃,朝下一段红线标注的地方看去。
“……声音暗哑,如泣如诉,事隔这么多年,如今唱歌的又会是谁呢。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胡斐握刀的手许久未动,映射出五彩光环的锋刃上,不知何时,留下两滴四散的水珠……抬头遥看漆黑的天际,灿若流星的一双大眼睛,分明是程灵素在暗然不语,渐渐的似被这人间月色所感,眼中升腾起蒙蒙的雾气,长长的睫毛慢慢合上,而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我的欢喜渐渐黯淡下去。
怎会是段如此哀伤的话?那胡斐和程灵素,不消想定是话本里的角色,不过胡斐又为何要潸然泪下?
我看到这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下去再有标注处,却是一片狰狞的嫣红,仿佛陈年的伤口再度开裂,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我不由得将书高高举起,对着那明媚太阳,声音又轻又快,方才糯糯念出句那浓墨重彩的话——
“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是另一个姑娘。
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
拂过脸颊的风里,带着淡雅柔和的花香,那些盛放在枝头的绣球,仿佛与云霞斗艳般五彩斑斓,喜鹊与黄鹂站在树上叽叽喳喳高歌,屋外正是一派和煦圆满的大好景像。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满室虚无空灵中,只余甜甜的尾音回荡。
我下意识朝天青看了一眼,却见他不知为何将脸扭了过去。
从我的角度,只能瞧见他乌黑如水的散发,修长白皙的后脖,以及略显僵硬的肩膀。许是方才扭的太急太用力,他的脖颈上有几根青筋凸起,胸脯也高高低低起伏着,似是正为了什么透不过气。满室旖旎红艳中,那青色身影不知为何散发出阵阵冷意,仿佛雨夜前的月光朦胧模糊,又似一滴清露晕染于宣纸上,很快就要蒸发而去。
这场景着实诡异,我心头暗自纳闷,思忖着要不要上前问一句。
踌躇良久,正拿不定注意,天青忽然转头回来。
“你这话本,是从哪里来的?”他面色冷凝如常,望向我的眼中多了些辨不清的晦暗纷杂,声音哑如垂朽的老僧。
“禀圣君,是一个叫梦特娇的仙君给的。”我诺诺应着,心道莫非是那话本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不由得暗暗害怕——我可不想再度得罪天青。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朝我伸出手,手心向上,慢慢摊开五指。
我虽不情愿,却也只得乖乖将话本放于他手中。
天青的手实在生的好,骨节修长分明,肌理细腻冰洁,宛如最上等美玉。
我正看得发呆,却见那莹白的手中陡然腾起一股青色的幽冥之火,须臾间便将话本烧的消失殆尽。
“凡人最喜胡编乱造无病呻吟,他们写的书,以后都不许看了。”天青将手收回,语气淡漠镇定。
我倒抽一口凉气,却又不敢多说,只好低头臣服:“圣君教训的是。”
天青顿了顿,朝我这边微微颔首:“过来。”
我怕他一不高兴也用小宇宙攻击我,迟迟不敢动作。
“我说,过来。”天青等了片刻,再度吩咐一句,声音比之前重了许多。
我明白他已经不耐烦起来,只好磨磨蹭蹭移动起小碎步。
“那话本……是他硬塞给我的……那上头的笔记,也是他画的……不关,不关小仙的事……”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我却觉得仿佛有数个光年般遥远。抬头瞧见天青的横眉冷目,我已然大脑缺氧四肢僵硬,禁不住同手同脚起来。
头顶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绵长凄清。
“……你怕我?”天青凝眉,似乎想要望进我的心里,“你以为,我会用火烧你么?”
“圣君、圣君如此英明,岂会不辨是非?”心事被人说中,我咧嘴傻笑,如履薄冰,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小宇宙爆发呢?
天青闻言神色更加寒凉,终年面瘫的脸上结起一层厚厚的霜冰。
“我原以为,你都是明白的。”他垂下长睫,静静说了一句。
我诧异的看着他,圣君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在说其实他对我很好么?
“小仙驽钝,不是那么的明白……”我很有技巧的回复着,表示其实我明白了一点点,又不是完全明白,还需要伟大的圣君赐教。
天青抬起眼皮,怔怔望着我出神,良久。
“不,你不明白,你一点也不明白。”忽然间,他融融笑起来,眼角眉梢满是讽刺。
“其实你根本什么也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说着说着,他眼底渐渐有暗黑的风暴凝聚。
我胆战心惊望着他胡言乱语,生怕下一个就是凌厉的掌风袭来。
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只大手,将我轻轻拥入温热颤抖的怀。
“我宁愿你,永远不要明白。”
天青的声音是这样的低,带着深入骨髓的痛彻心扉。
我本来很想问,那到底“我不明白,他也不要我明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然而我终究被眼前人千年难得一见的脆弱所蛊惑,乖乖伏在他肩头,不再敢有任何的言语。
——即便是三届第一丑男,人家也有伤心的权利啊。
豇豆茎茎(十五)
终于送走天青这尊大佛,我马不停蹄的开始拆被套,换床单,开展了一系列五讲四美的光荣劳动。
本来是可以用仙术打理的,我却偏不乐意,生怕弄不干净。
浅绛被我从大老远的从屋里拖来帮忙,一见满院子的水盆,惊的双脚离地三尺:“你做什么要洗这么多东西?”
“屋里半夜进了只癞蛤蟆,跳上了我的床。”我半真半假的说着玩笑话。
浅绛诧异看了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一颗明珠,朝桶中扔去。那明珠进了桶,桶中清水立刻呈漩涡自动搅动,洁白的泡沫渐渐浮了上来,水中嫣红开始此起彼伏。
“还是这东海龙珠管用,龙卷风的功力比洗衣机霸道的多。”我站在一旁看着,心满意足啧啧称奇。
“我是疯了才会放着好好的赏花宴不去,与你来做这般赔本的生意!”浅绛没好气白我一眼,眼中满是恼恨的红丝,“龙郎要是知道这宝贝被当洁具使,不知会不会揪了我的耳朵!”
“师姐莫恼莫恼。”我笑嘻嘻将一块姜黄|色的丝巾递到她怀里,“这是妹妹亲手织的,聊表谢意,师姐看看合不合心意?”
浅绛瞧见那丝巾,立刻面色酡红双眸含星。
“你何时变得如此生分?”她干咳一声,边说边将那丝巾牢牢塞进袖里。
我心知她一直想要我的织物,偷偷抿起嘴。
“对了,你昨天去了哪里?”浅绛似乎想起什么,转头对我嗔怪起来,“你没有听芳主的命令去苍南放牧,圣君很是生气呢!”
天青的怒火已经见识过了,所以我不甚在意的笑笑:“不是有蔷薇仙子和芦苇仙子代劳么?”
浅绛白我一眼:“那两个草包,连苍南的门都没进就被芳主赶回去了,说是万一圣君雷霆大发,她万万担待不起。”
我想起之前芳草门弟子的花痴英勇事迹,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我真是不明白。”浅绛转过脸看我,神色古怪,“豆儿啊,你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把圣君放在眼里,莫非果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
我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点头,复而莞尔一笑:“难道这不正是师姐期望的么?”
——她曾经逼着我发誓,不得对天青有半点肖想。
“期望是期望。”浅绛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颇为惆怅,“我只是担心,你究竟是不喜欢圣君呢,还是……还是根本不识情爱呢?”
最后七个字,她说的颇为迟疑犹豫。
“师姐不必担心。”我感动于她对我的重视和担忧,禁不住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瞒师姐说,师妹我已有心上人了。”
浅绛闻言背脊嗖的僵直,一双美目瞪的大如铜铃。
“是真的,我与他两情相悦,过段日子他便会腾云驾雾前来迎娶我。”
我边说边害羞,腮帮子滚烫,片片红霞一直染到脖子里。
“……原来这天地间竟然真有能让石头开窍的人。”许是消息太过爆炸性,浅绛好半晌才回过神,面色呆滞,“我本以为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想不到你竟然赶时髦,要闪婚了!”
我被她说的越发害臊,轻轻捶了她一拳,啐道:“可不许说出去。”
浅绛大约是不甘心我先嫁,也在我腰间咬牙切齿拧了一下:“好事干嘛不能声张?”
我听她这么一说,欢喜的心情渐渐平复。
“……因为他不是神仙,是只蜥蜴妖。”我的声音跟着头一起低下来,垂进了尘埃里。
“跨界恋?”浅绛的嘴巴顿时张成o型,仿佛正等着谁将皮球投进去。
我颇为感伤的点点头,打了个寒噤。
天庭明文规定不许跨界恋,我豇豆红违背了法律,一旦被抓住了,怕是要上诛仙台的吧!
“也不必那么害怕。”浅绛吃惊的劲儿已过,大度拍拍我肩膀安抚,“前段时间联合自由组织发出倡议,要求玉帝取消不能跨界恋爱的不仙道条例,你若耐心等待,搞不好能光明正大与你的心上人一起。”
“如何行得通?”这下换我张大嘴巴等人投篮了,“玉帝怎可能逆天下之大不韪呢?”
“有什么行不通?”浅绛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膀,“妖界昨日刚刚取消了仙妖不能通婚的条例,还修改了王法,规定妖后的位置不拘泥于出身,贤者即可获得封号。这上万年的古旧法律都改了,玉帝才没压力呢!”
“竟然如、如此乱来……”我惊的话都说不连贯——难不成未来的妖后不是妖,而是人或魔,甚至仙子了?
“可不就是乱来?”浅绛微微一笑,一派了然于心的模样,“谁让原本的妖王突然宣布退位,换了个桀骜不驯的新妖王登基?新官上任嘛,总是要烧三把火的。”
我没想到这才短短数日,妖界的变化竟然如此翻天覆地。
——最高领导人变了,不知我那在妖界外交部担任翻译官的情哥哥霁蓝哟,你可依然安好?是否一如当年妖娆?是否美丽一如往昔?
“……所以我说啊,你也别急着跟芳主挑明,此事变数极大,革命成功很有希望。”浅绛笑嘻嘻拧我的脸,很是亲昵,“到时候你们天界妖界两边都大办宴席,可别忘了请我去吃酒啊!”
我大为欢欣鼓舞,禁不住抱住她亲一口:“师姐,我最喜欢你了!”
微风拂,春花俏,融融的青山醉人娇。满天彩霞中,我仿佛看见霁蓝身披红袍,左挂钻石天幕,右提鲛人珠帘,从云中旋转着蹁跹落下。“哈哈哈!”只听他仰天大笑着,光秃秃的脑门反射着太阳,金光万丈。几日不见,他的绿豆眼比平时小了更多,快成了一粒芝麻,厚唇微嘟,牙齿上翻,x型的疤痕通贯全脸,越发英俊潇洒。“娘子!”他朝我高叫一声,大步流星踏来,浑身的鳞片已然张开,滋滋往外冒着喜气,“为夫前来迎娶你啦!还不快速速随我归去?”
痴痴欣赏着想象中的未来夫君,我一时之间入了迷。
“……豆儿,豆儿?”浅绛的声音远远传来,将我从美好的幻梦中扯了出去。
“最近老佛爷百货搞周年店庆,全场三折,还有买一送一活动,你要不要随我一道看看去?”
“要去要去。”我忙不迭点头。
老佛爷百货,那可是三界响当当的奢侈品聚集地,香菜儿爱驴仕的旗舰店都开在那儿,更有许多令人憧憬的品牌珠宝专卖。环境一流,装饰一流,品位也一流,让向来嗜美如命的我颇有一种“家”的归属感。
——无奈此“家”消费档次太高,我不得不常常效仿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全店特价,又有浅绛这未来的龙太子妃陪伴壮胆,我想自己总算能鼓足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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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老佛爷遇到她们。
一个高贵紫衣,头顶金冠闪耀,双眉斜斜飞入云鬓;一个盈盈翠衫,额心五瓣红梅,菱形小嘴娇艳欲滴。
“哟,感情这老佛爷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
领头的紫金仙子飞扬跋扈瞟我一眼,瞳中寒光忽闪,简直刺瞎我的眼睛。
她身边的绿釉仙子并不答话,只是居高临下,一脸神秘莫测的笑。
“现在的仙子啊,也不瞧瞧自己身份,就会痴心妄想,竟然攀高枝攀到了这里!”
紫金的话里有话,眉毛轻挑嘴角高翘。绿釉还是沉默着,只是笑的越发善解人意,如春风般温暖和煦。
我禁不住纳闷,眼前两人摆明了合着伙挤兑我,却又不知到底为何?莫非是为了god five里的癞蛤蟆仙君?
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这个原因,我顿时汗毛倒竖——浅绛办会员卡去了,要是粉丝们真的一时冲动打上来,也不知身单力薄的我能不能火拼的赢?
思前想后,为了社会的和谐,为了小区的安宁,我赶紧明哲保身抢先一步表明立场:“两位姐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小仙早已有了定亲的对象,未婚夫虽无财无权,却本性纯良为人专一,我俩是真心相爱,小仙绝不曾有过另攀高枝的想法哦!”
说完羞涩又自豪的甜笑,发自肺腑,特别真心。
紫金张大嘴本来还要说什么,这下咕嘟一声,硬生生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绿釉脸上的肌肉当即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