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豇豆红 影照第11部分阅读
仙女豇豆红 影照 作者:
每一个弧度都恰如其分的停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紫金终于艰涩转头看向绿釉,神色为难,仿佛在说:啊,怎么回事,跟咱俩想好的桥段不一样啊?
绿釉好不容易才将五官摆回了原位,她先深深看我一眼,这才晦暗难测的笑道:“……这样么?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不知豇豆仙子何时办酒?我们也好前来庆祝一番。”
“快了,快了。”我乐呵呵点头,朝她们豪气的拱手作揖,“届时一定给两位请帖,还请两位务必大驾光临。”
反正办酒的目的是为了收红包,收谁的都一样,赚钱不需要长眼睛。
这一拱手不打紧,袖子里的雪帕忽然掉了出来。
我赶紧蹲下,特别心疼的捡起来拍拍吹吹,再迎风抖一抖飞一飞。
“雪帕?!”
却听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突兀回荡在老佛爷空旷的大厅里。
“你竟然偷了雪帕?!”
抬头一看,紫金芙蓉般美丽的面上不知为何血色失尽,她指着我,身子不能自已的颤抖:“贱人……不知好歹的贱人!你竟然偷了圣君大人的雪帕?!”
“这不是偷的。”我对她失礼的称呼感到十分不悦,没好气的辩解,“是圣君主动赠送与我的。”我专门加重了“主动”二字发音。
“你竟然还有脸撒谎?!”紫金却完全不信我,以手扶额,一副摇摇欲坠几乎晕倒的模样,“天啊!你竟然还有脸撒谎?!你竟然还有脸撒谎?!”
同样的台词一连重复三遍,我简直要怀疑紫金仙子是不是刚从高丽戏剧界进修归来,怎的这么富有表演激|情。
“豇豆仙子,我劝你说话前还是多想想。”
绿釉倨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冷锐利。
“雪帕乃圣君从不离身的宝物,绝世孤品价值连城。当年玉帝欲以碧玺宫殿十座再加观音净瓶都换而不得,你不过芳草门普通子弟,仙阶低下身份卑微,又与圣君非亲非故,他怎会将这宝贝随随便便赠送与你?”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仿佛密集鼓点敲打进我的心。
——原来,原来这雪帕对天青是如此重要么?
我一时之间听的呆住了。
“来人啊!给我抓住这个小偷!将她送到天庭上去!”
恍恍惚惚间,紫金仙子发出了高亢的呼喊,身边顿时有纷乱繁杂的脚步声响起,渐渐密集。然后我的胳膊被人扭住了,反扣在身后,发出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我如梦初醒抬起头来,惊恐对上一双意味深长,散发着寒意的眼睛。
“痴心妄想。”
绿釉远远站着,以袖手旁观的姿态,透过黑压压人群,对我微笑着做了这样一个口型。
豇豆茎茎(十六)
我开口想为自己辩解,却意外发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有谁趁乱对我下了言缚术!
惊慌失措中,我四下张望,想找到一张稍微和善的面孔,或者听到一两句公正的好话。无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好奇的看戏神情。
众目睽睽之下,我双手被人反扣,不可转身不能回头,更有锐利鹰爪紧扣住我的肩头,将我朝地面狠压下去——“身为仙子竟然偷窃,简直不知羞耻!”
升仙至今五百年,我豇豆红从未受过如此惨无仙道的待遇,有口不能辩,有理说不清,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满目昏暗,屈辱和不甘的液体迅速渗出眼睛。
泪眼婆娑中,意外瞧见一袭浅灰色的仙袍晃过,那张脸似曾相识。
——仙君!梦仙君!我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使劲摇着头,哀求的看向他。虽然明知他认出我的可能性很小,此时也只有孤注一掷,拼尽全力。
梦特娇见我向他求助,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微蹙。
他盯着我,嘴唇紧闭,眼中光影掠动,仿佛是在竭力回忆。
“啊!”然后他终于找到了答案,轻叹一声,面色豁然舒展。
“咳咳,我说啊,既然偷的是苍南圣物,此事必然事关重大。”
只见那梦仙君上前几步排开众人,朝为首的侍卫低语。
“我看你还是将这仙子押到保安部去审问清楚再说,免得弄出什么差池。”
侍卫显然与他熟识,听他说完这番话,犹豫着朝我看了一眼。
我忙不迭点头符合,眼中泪水汹涌,表示完全支持该项意见。
“梦特娇,你不过一个小小会计,这老佛爷里几时轮得到你说话?”紫金红着眼自不远处撞上来,声势咄咄逼人,“她袖子里藏着雪帕,这就是偷窃的最直接证据!何况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喊过一声冤屈,定是做贼心虚,哪可能有什么差池?你们还不赶紧将她扭送天庭?!”
“紫金上仙,小仙可没说这仙子不是小偷。”
梦特娇好脾气的朝她陪笑,语气不卑不亢。
“小仙只是觉得,老佛爷是公众场所,事情闹大了恐怕会对名声有所影响。大伙儿都是打工混饭吃,为免日后上头怪罪,负面事件最好还是低调处理。”
紫金还想再说什么,侍卫们已经开始觉得这话在理,颇为赞同的相互点头。
于是梦特娇朝其他人使了个颜色,排开众人,带着我朝大厅深处走去。
留下紫金原地跳脚,干瞪眼睛。
————————————————————————————————
我被带到了老佛爷的保安部里。
梦特娇先与领头侍卫耳语几句,那侍卫用颇为惊讶的眼光上下打量我一圈,随即遣走了其他侍卫,退出房间,顺带关上了房门。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梦特娇仙君。
“……阿呆?”梦特娇凝着眉,试探叫了我一声,“是阿呆么?”。
我想起二郎神给我起的那个诨名,哭笑不得,只好含着泪哀怨点头。
梦特娇顿时舒出一口长气。
“原来阿呆真身是个娇滴滴的小仙女。”他低头看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二郎真君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将你变成一只哈巴狗,当初怎么狠得下心?”
我明白他已经完全认出我来,心头大石轰然落地。
“唉,要不是闻着味道熟悉,我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梦特娇很是感慨的喃喃摇头,“你扮狗可真是一绝,当初我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我想回他的话,却苦于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指着自己喉头朝他焦灼摆手,一脸干着急。
“言缚术?”梦特娇挑高了眉毛,表情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在外面你一言不发。”
随即惋惜叹气:“说来惭愧,这是高等法术,小仙神力低微,目前解不了。”
话音落地,我仿佛泄气的皮球般,颓然陷进椅背里。
“别伤心。”梦特娇神秘一笑,眼中精光点点,“虽然小仙解不了,但我已通知了能救你的人,他应该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地,却见有人吱呀一声推门而入,满面的烦躁与不耐。
“什么事这么着急叫我过来?!我正在沃尔牛总部查……”“帐”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二郎神抬头睹见泪汪汪的我,双眼一瞪,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小、小豆仙,你怎么在这里?”
他先看了我一眼,随后飞速朝梦仙君瞟去,言词之间不甚流利。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求助的眨巴着眼看向梦特娇。
上次灵霄殿一别,我是被二郎神轰出去的,无意中窥得这土财主的少男心事,不知他今天会不会记仇,不愿意出手搭救我呢?
梦特娇很是淡定的微微一笑,起身朝二郎神的耳边低语几句。
二郎神听着听着,凤眸一下子噌亮,脸上的表情也开始丰富多彩,富有层次起来。
“接下来的事,全权交由真君处理。”梦特娇说完最后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我听见。
然后他温和的朝我点了个头,转身退出房门,小心翼翼锁上。
屋子里一时之间很安静,令人尴尬的安静。
我惴惴不安看着二郎神,不知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咳咳!”二郎神终于开口,却是装腔作势的清嗓子。
“听说,你中了言缚术?”他慢悠悠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用鼻孔审视我。
我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听说,你偷东西被抓住了?”他故意将话说的很慢,从我的角度,能清楚看见他嘴角的弧度一寸寸扩大的很诡异。
我赶紧摇头,此时此刻哪怕机动马达也没我摇的快。
“……算了,谅你也不敢骗我。”二郎神自言自语哼了一句,忽然伸手紧紧拧住我的鼻头。
啊呀妈呀!我哪里想到他会来个偷袭,一时之间惊慌失措呼吸不能,憋的脖颈通红几乎窒息。
“小豆仙,你要是缺东西,就跟我说啊,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二郎神的嬉皮笑脸在眼前放大,衬得我的痛苦越发加剧,“不就是老佛爷里的几样破烂玩意儿?难道你不知,本座是这里的s吗?”
呜呜!一时之间我头晕眼花泪水横溢,拼命挣扎想摆脱这个人给我带来的地狱。
就在我憋的即将断气之际,他却忽然松开了手。
“好了,言缚术解了。”二郎神转过身子,不急不徐拉过一把太师椅,在我身边好整以暇坐下。
“咳咳咳!”我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小豆仙,到底什么商品这么稀罕,让你甘愿冒坐牢的威胁也要去偷啊?”
他凝眉看我,以手托腮,神情轻松,似乎在欣赏一出蹩脚的滑稽戏。
“乖,慢慢说,我等着你,解释给我听。”
“不、不是商品……”好半晌终于缓过气来,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想解释,“也、也不是偷……”
“哦?”二郎神高高挑起双眉,非常不吃惊的吃了一惊。
“是、是天青圣君的雪帕……”我吃力的说着,委屈的眼泪悄悄涌了上来,“是他亲自开口,说要赠与我的。”
二郎神的双眸,在一瞬间眯起来,有什么自他瞳中掠过,亮的惊人。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菩提老祖哇,为什么孩儿会觉得,那其实是传说中可怕的杀气?
“……小豆仙,本座问你,你可知那雪帕对圣君的重要性?”二郎神盯着我,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着。
我畏惧于他的凌厉气势,一边摇头一边瑟缩着朝椅背缩去。
“好。”二郎神叹口气,似乎颇为头痛的揉了揉太阳|岤,“如果本座告诉你,天庭内流传着一个说法,‘见雪帕如见天青’,你还明不明白呢?”
我想了想,胆战心惊的诺诺开口:“莫非……莫非这是令牌一类的东西?能号令天兵天将?”
二郎神一噎。
“……冥妖一役后,天兵天将皆在我管辖之中,天青法力强大,不需要那种东西。不过……”好半晌,他开始摇头,摇的又缓又重,“不过对于当今的天庭来说,这雪帕的意义只怕比令牌还要重大。”
“真君,小仙是真的不知这块帕子的重要性!”我被最后一句吓的花容失色,恨不得赌咒发誓痛哭流涕,“小仙只是觉得这帕子好看,一时之间爱不释手,圣君大约是见我识货,也就随手将帕子送给我,绝无其他意义呀!”
不就是一帕子吗?不就是一帕子吗?这群吃饱没事做的仙君仙子,会不会想太多?!
二郎神不说话,只是沉甸甸看着我,目光阴霾。
他这深沉的目光,忽然让我觉得似曾相识——那是在紫金眼中出现的,赤/裸裸的愤恨与嫉妒。
电光火石之间,我全都明白了。
我的眼中为什么包含愤怒,那是因为我对你爱的深沉。
只因我对你爱的深沉,所以我不允许一切人靠近你身边,得到你的关注。
我宁愿你是永远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真君。”大彻大悟之后,我轻轻叫起二郎神的仙号,面色慎重。
他拧眉看向我,眼中余怒未消。
“我可以打包票,圣君并不喜欢我,他只是……”我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咬牙说出实情,“他只是在很久以前有愧于我,如今对我好,不过是补偿罢了。”
二郎神嗤的冷笑出声:“有愧于你?倒是说来本座听听,圣君什么时候也会犯错?!”
“三届之中,我从未见过第二人,得到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这句话,二郎神几乎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你凭什么?凭什么?!”
“真君无需担心。即使圣君真的有意于我,也没有关系。”我平静应对他的怒吼,“因为我并不喜欢圣君,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永远永远都不会。”
即便全世界都说癞蛤蟆是王子,即便癞蛤蟆对你关怀的无微不至,然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爱是世界上最不能勉强的事情。我的心里,从头到尾,只有貌美专一的霁蓝哥哥。
话音落地,我看到二郎神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
“小豇豆,你可千万要记得,今天跟我说过的话。”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我懵懵懂懂点头,目光穿过他肩膀,落到不远处的门边。
阳光正透过门楣斜照进来,光斑融融,影影绰绰。
豇豆茎茎(十七)
二郎神对着我循循善诱很久,告诉我雪帕太贵重,实在不适合带在身上。
遵照他的吩咐,我决定将雪帕物归原主。
虽然很舍不得,虽然要忍痛割掉二两肉,然而为了日后邻里关系的和谐,为了能继续过安宁的小生活,我不得不这么做。
战战兢兢将雪帕递给天青时,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这是为何?”
苍南圣殿里,天青的声音轻轻回荡,一如既往的清冷,让人感受不到喜怒哀乐。
“禀圣君,自打上次给圣君疗伤后,这雪帕总是奄奄一息的,怎么也养不好,放小仙这里实在糟蹋了。”我勉强想出这么个借口。
天青并没答话,只是单手接过那帕子,放在手心里一捏,再一松。
再度摊开的大手里,腾起一阵蒙蒙的白雾,雪帕转瞬间焕新如初。
“不过缺五百年的灵力而已,我已修好,你拿回去吧。”
他淡淡说一句,将帕子塞进我手里,转头不看我。
五五五百年?!
我顿时瞠目结舌——这不刚好是我的仙龄么?圣君呀圣君,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将宝贵的灵力灌给一块雪帕了?也不知要怜香惜玉,优先传给小仙我么?!
借口失灵,捏着这块帕子,我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还有何事?”天青见我呆滞不动,又问一句,声音中透出有些许不耐烦。
我想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一咬牙将事情道出:“圣君,这帕子太贵重,小仙实在受不起,还是请圣君收回去吧!”
说这话的同时,我心中暗暗做好迎接“你这仙子怎么不识好歹”的暴雨狂怒。
然而出乎我意料,天青并未发怒。
他只是回过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打量我,目光绵长而深幽,仿佛要瞧进我的心里去。
“是我不好,操之过急了。”
他静静望着我,忽然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
“这东西旁人看着意义非凡,风言风语,定是吓到你了。”他缓缓探出手,似是要朝我脸颊方向探来。
我心头暗叫不好,连忙惊慌失措侧身,企图躲避一切可能遭受非议的亲密动作。
“圣君!小仙福分浅薄,受不起!受不起哇!”
那只手一僵,孤零零晾在半空。
“禀圣君!圣君在小仙心中,一直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辈,即使圣君什么都不做,小仙对圣君的敬仰也是犹如磐石一般坚定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深吸一口气,我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一股脑儿全盘倒出,焦急又恳切。
“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永远的过去了,小仙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一切向前看的道理。”
言下之意,圣君大可不必再纠结于那段五百年前的往事,即使你曾经做了帮凶,我也不会怪你。毕竟很快我就要与心上人一起远离这里,做一对郎才女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纠结五百年的凶案,意义已经不大了。
“不!不会过去!不会就这么过去!”
天青的声音却陡然变高,眼神炙热如火焰,咄咄逼人,隐隐跃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晦涩。
与此同时,那只手不屈不挠执意探来,最终一意孤行,成功降落于我头顶之上。
哎呀妈呀!我怕他一个怒浪打来将我五百年的灵力全部吸走,吓的浑身抖如筛糠。
“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以后不明白,也不要紧,即使,即使……”他望着我,神色由迷茫无措,渐渐变为万劫不复的清醒和痛苦,“即使你永远永远都不明白,也不要紧。”
“……只要你在这儿,就足够了。”
他颤巍巍的低喃一句,大手自额头滑落至我脸颊上,一寸一寸,轻轻摩挲起来。
动作是那么轻,那么柔,仿佛我是树叶上的一滴雨露,一口气稍微喘大点,就要随风而去。
——啊变态!这只想吃天鹅肉的怪蜀黍!
我被这本该是爱人间才有的亲昵举动震撼了,花容失色,五官停摆,大脑已然陷入无政府无组织的死机状态——他娘的,竟敢明目张胆又吃本仙姑豆腐!
“圣君,您饶了我吧,小仙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您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背脊挺直,挤出两行屈辱的泪,我心中满是小人物的悲怆,“雪帕我会好好收着,天天烧高香供奉;珐琅我也会喂的膘肥体壮,保准赛过牛魔王!只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仙,再也别这么对小仙了!”
热辣辣的泪滑到天青的手指边,他整个人仿佛结触电般,僵住了。
“……你怕我?”
好半晌,他抽回手,久久凝视着指尖的泪,脸上是一种令人揪心的难以置信。
“你……不愿我碰触你?”
他将视线投注回我脸上,静静的,空洞且虚无。
“小仙只想过普通日子,万万不敢与圣君这样的贵人攀上关系!”
我早已语不成调,边说边泣,只盼这大魔头能一时心软不再拿我游戏。
苍南圣殿上,陷入一片难堪的寂静。
我哭了很久。
天青也沉默了很久。
“豇豆红,本座命你,抬起头来看着本座。”
就在我眼泪都流尽,再也流不出什么来的时候,头顶终于传来冰冷肃穆的声音。
连名带姓,那是一个上仙对小仙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不知天青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认命的抬头朝对面看去。泪眼朦胧中,对面人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
“豇豆红,本座问你,你觉得本座好看吗?”
天青用一种非常僵硬的语气,相当艰涩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脸色是这样古怪,视死如归,万念俱灰,仿佛光问这句话就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啊?我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呆呆张大嘴巴。
“本座……本座是你见过的仙君里,最好看的吗?”
等不到我的答复,他显得有些焦急起来。
这回我总算听明白了,于是想也不想就要摇头——娘的,你不是侮辱我审美观么?!
然而大脑的反应到底速度快过身体,我马上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作为天庭仙子,应当表现的与他人无异。
努力吞口唾沫,我开始昧着良心点头,一下,又一下,一连两下。
——呜呜,我的菩提老祖哇,孩儿撒谎了,孩儿对不住你呀!
“本座是你见过的这么多人里,无论男女,最好看的吗?”
哪知天青这厮竟然不知足,还要穷追猛打再问一句。
“圣君仙容仙姿艳名远播,三界之内,再无他人能及。”
我心憔力悴精疲力竭答一句,心里暗暗念叨,霁蓝哥哥你莫恼,我这也是权宜之计,豆豆妹心中,最美最帅永远是你哇!
天青闻言,顿时舒出一口长气。
“如此就好。”
他望着我,眉间郁结烟消云散,换成了清朗的喜悦与欣慰。
我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怔怔看着他大悲又大喜,心想怪不得千年来圣君都保持单身,感情人家是自恋狂,最爱乃自己啊!
“不要怕,本座不会对你如何。”天青神情舒朗,开始用雪帕温柔擦拭着我的泪痕,“你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本座对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提携后辈,毕竟你是本座相中的芳草门接班人。”
呵、呵,我机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然而还没笑完,表情忽然凝固住——什么?!芳草门接班人?!他刚刚说,我是他相中的芳草门接班人?
还没等我询问出声,天青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叠厚厚的卷宗,稳稳递到我手上。
“你瞧,这是天庭每日要处理的政务,其中不乏需要各门各派领袖集体决断的案子,既然你迟早要从芳主那儿接手,不如趁如今先演练看看。”
他侧头望我,嘴角噙笑,表情认真,神色温和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我不会骗你的,我怎么会骗你呢?
浑身上下,他每一根汗毛都在散发这样的的信号。
于是我只好按捺住心头千绕百转的疑问,垂下脖颈,闷闷翻看手中的卷宗。
“这些事不是该由玉帝处理的么?”我边翻边念叨。
“玉帝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每逢此时,他会派人来问一声我意见。”
天青的陈述句用的非常娴熟,不见丝毫炫耀。
怪不得自恋,感情人家才幕后黑手啊!
我暗自嘀咕着,不期然翻到一桩熟悉的提案,手指顿时停下动作。
——《三界联合自由组织发出倡议,要求天庭取消不能跨界恋爱的不仙道条例》
真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浅绛说的都是真的!蓝哥哥有望名正言顺与我在一起了!
风在吼,马在叫,豇豆在咆哮,豇豆在咆哮!
天青见我呆呆没有动作,也偏头过来看了一眼。
“原来在看这个案子啊。”他瞧见那标题,了然扬眉一笑,“做仙子的,始终对婚恋一类的法律更为关心。这案子是新任妖王带头倡议的,豆儿觉得如何呢?”
我按捺住心头千军万马的激动,做深明大义妇女领袖状,慢悠悠回答八个字:“恋爱自由,婚姻自由!”
天青深深看了我一眼。
“要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赶紧补充一句,“爱情不能勉强。”
天青将目光调回到那卷中上,半晌。
随后他拿起一只笔,在纸上龙飞凤舞落下两个大字——“同意。”
“豆儿说的对。”窗外的光投影在羊皮卷上,明明灭灭,天青朝我笑着,露出两排极其丑陋的白牙,“这桩案子,准了。”
豇豆茎茎(十八)
雪帕最终还是留在了我怀里,天青说什么也不肯收回去。
每当我鼓起勇气想塞还给他,他就开始犯风寒犯头痛犯恐高,犯一切仙人平时不大犯的怪毛病。要不是天青一直都保持着正直清廉的圣人形象,我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而为了。
不过,就算他是故意为之,我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办法——难不成跳起来跟他大干一架?法力低微的我可没这个本事。思来想去,唯有默默收起雪帕,再去跟二郎神说几句好话,请他在诸位仙子前帮我正名算了。
隔日一早,我将苗圃里的花苗挖出来装在小盆里,朝着二郎神金璧辉煌的府邸款款而去。
真心花这桩生意,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跟他协商一下。
踏进灵霄殿花园,却见一抹墨色身影,孤孤单单坐在鸢尾花里。
二郎神不知为何又穿起我缝的那件黑袍,暴发户气质黯淡许多,侧脸被落日熔融一剪,凭空生出几分萧瑟沧桑来。
“小仙……见过真君。”五百年来我都没见过这样的土财主,捏着雪帕,禁不住有点茫然。
“你来了。”二郎神转头过来,定定看着我。
一瞬间,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两个瞳孔,仿佛日月齐晖渺茫浩瀚,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日与月,拥有一切的光辉与明亮,却终归都是看得见摸不着的虚无。
“小仙复命来迟。”眨眨眼,转瞬间二郎神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于是我坚信自己是眼花了。
“看样子,东西没有成功还回去?”
二郎神支起下巴,好整以暇的打量我我,完全是平日里常见的金光闪闪吊儿郎当摸样。
“禀真君,小仙驽钝,实在不敢忤逆圣君大人的好意。”我将头埋的低低的,只敢盯着脚边的鸢尾花,“圣君大人亲口说,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提携后辈,因为他期望我某天能接手芳草门……”
最后这一句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现任芳主正是貌美如花精力充沛的鼎盛时间,依照她的发展势头,只怕还要再鼎盛个好几千年,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天庭怕是不会接纳一位嫁了蜥蜴妖的芳主吧!
“这话你也信?”二郎神噗嗤一声笑出来,神情却没有半分愉悦,反倒如水沉沉,“几百年过去,他说话的本事倒是见长啊!”
“既然圣君如此放话,小仙也不好意思硬将帕子退回。”
我边打量二郎神的表情,边惴惴不安的说着,“小仙只希望真君明白,雪帕确实是圣君亲口所赠,而小仙与圣君之间清清白白,并无其他瓜葛。”
“……是么?”二郎神眯着眼,耐人寻味的摸了摸下巴,“有意思,有意思。”
随即又冷冷瞟我一眼,冰凉如刃,“小豆仙,你倒真有几分本事,本座小看你了。
“小仙绝无抢夺真君心上人的本事!”我被他眼中寒光晃的肝颤,想起此人对天青的不轨企图,赶紧举手投降,“小仙在菩提老祖前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圣君!如有违誓,永世不能再为仙子!”
何止天青,整个god five偶像集团我都发誓过了。仙人能有几个一辈子?仙人的一辈子就是永远。我的誓言如此狠毒,相信二郎神再找不出为难我的理由。
二郎神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目光充满了研判。
“如果真君不相信,可以待真心花种出来以后亲自试探……”我鼓起勇气将真心花往前一送,战战兢兢再补充一句。
二郎神看那小花盆一眼,忽的面皮一松,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天青,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他笑的如此放肆难以自已,眼角甚至有泪滑出来。
黑袍在风中张牙舞爪,就像一朵颤抖的花蕾,残败却颓废,带着近乎妖异的凄美。
我看着他这不知是哭是笑的举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胆战心惊咬着唇不敢说话。
“这是报应。”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线,紧紧攥着红线那头的物体,视若珍宝的朝唇上贴去。
“你看,这就是报应。”
他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对着那物体说着,神色缱绻,远远看去,就像在亲吻自己的手指。
“你等了很久,对不对?”
嗯,又一个自恋狂?
我边看边腹诽,好奇那被他握在手心的物体,忍不住踮起脚尖偷偷打望。
“小豇豆。”哪知二郎神却忽然回头看我,眼中精光灼灼。
“小仙在!”我被他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落下脚后跟,身子还摇摇晃晃的。
“你来。”他朝我招招手,笑的分外和悦,“来,站到我边上来。”
我惦念着那红线宝贝,听话乖乖的走过去,贴着他,站定立稳。
“小豇豆,你可知道,本座见到你,有多喜欢?”
二郎神抬起手抚上我的面颊,静静看着我,神情怔忡又怅惘:“我足足等了五百年,才终于等到你出现,我这苟延残喘的人生,即将因你而圆满。”
哔——我大脑死机,当即石化风化汽化虚无化。
太、太、太有冲击力的告白了!着实在我意料之外!菩提老祖啊,难道今天是千载难逢月老喝醉酒的大日子吗?这种红线都能乱牵!
“慌什么?”二郎神见我呆滞当场,又开始笑,心满意足不能自已的大笑,似乎愉悦到极点,“这是和喜欢天青不一样的喜欢。”
不、不一样的喜欢?
我艰难转动着仅剩的几个脑细胞一想:二郎神对天青是恋爱的喜欢,对我就不是了。那是什么喜欢呢?莫非他也认为我是个可造之材?
正在胡思乱想,二郎神忽然将大脸凑到了我鼻尖跟前。
“小豇豆,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欠了本座一笔巨债?”
我刚要被那他惨无人道的五官晃的晕倒,一听这话什么想法都没了,一个激灵,几乎魂飞魄散。
“小仙都记得……还、还欠着真君一半……”我一边往后躲,一边唯唯诺诺答着。
“那就好。”二郎神眯起眼低笑,凤眼斜斜飞入鬓角,“难得本座这么喜欢你,就跟你做桩便宜买卖,只要你在我指定的时间场合,说出你在菩提老祖前发过的誓言,那笔债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什么?天下竟然有这么划算的买卖?!
我惊得一下子挺直脊背,顾不得继续躲开,抬头凝视起二郎神的脸。
“你可要想好,今天是我一时兴起心软,要是换了时间嘛……”二郎神斜睨着眼睛看我,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本座可不敢保证还有下桩买卖。”
被他这么一激,我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好”字,然而心里有处地方却开始隐隐不安。
“这……我……”我皱着眉头,始终不敢把答应的话说出口。
——豇豆红永远都不喜欢天青,这是大实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可如果这话在不恰当的时候给人听了去,是不是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倘若你答应了,本座不仅取消你的债务,还将织女的水晶娃娃,王母的百花蝴蝶簪,玉帝的血珊瑚溜溜球都送给你!”二郎神见我迟迟不肯答应,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
哇!
我双目怔怔看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竟然!他竟然!
如果没见过钻石天幕,此时此刻我咬牙答应的可能性会高达九成九。
可惜,我已经见过了那美轮美奂,让一切珍宝失色的天幕,再也不能将它忘怀。
正继续犹豫着,却见门边忽然飞来一只趾高气昂的大金雕,叩!叩!重重击打起窗棂。
二郎神气定神闲头也不回一抬手,手上顿时多了一封金简。
我顾不得看他耍帅,痴痴望着那金雕的眼睛,心想好美,莫不是黑曜石做的?要是能挖下来就好了。
那金雕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打个寒颤狠狠剜我一眼,翅膀一抖头也不回飞走了。
“看来天庭又要添喜事了。”二郎神看完那手书,微微一笑。
“什么喜事?”我好奇的攀出半个身子,想打量那做工精美的金简。
“仙界禁令解除,妖王带着九千九百九十九箱珠宝,前来天庭选妃。”金简在二郎神手中渐渐炼化,变成一朵细小的五瓣金梅。“据说妖界有不少男子心仪天庭仙子,恐怕这次也会跟着他们的王上一起来凑热闹吧!”二郎神垂眼看着那朵小金梅,神色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被他这无心一句,浇的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妖王来天庭选妃了!
——我那倾世绝美担任妖界外事部翻译要职的霁蓝哥哥,岂不是也要趁机前来迎娶我了?
满天彩霞,身披红袍,手提鲛人珠帘的霁蓝哥哥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午夜梦回百转千俯,没想到这幻想中的场景竟然就要实现了!我豇豆苗苗要赶紧解除这天庭的瓜葛,与美丽的蓝哥哥一起缱绻仙凡间!
“我答应你。”
再不多想,我望着二郎神,使劲点了一下头。
“只要你免我的债,再送我那些宝物,那句誓言你要我什么时候说,我就什么时候说,不过只能说一次!”
二郎神的双瞳陡然放大。
“一言为定。”
他紧紧凝视我,目光热烈声音暗哑,精壮结实的麦色身躯上肌肉贲张,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一言为定。”
我忽略掉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担忧,强作甜笑的朝他弯弯抿嘴。
二郎神终于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他转头不再看我,只是将手中宝贝握在唇前轻轻点了一下,嘴里喃喃自语起来。
我看着他这诡异的一举一动,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声:“……真君,您那宝贝真是一块肉么?”
“是一块肉。”二郎神大约是心情太好,竟然真的回答了我,“里面装着我的心上人。”
啊?!我顿时瞠目结舌:“真君的心上人,不是天青大人吗?”天青这么可能被关在一块肉里呢?又不是河蚌养珠!
“这里面装的,是我的执念。”
二郎神望着自己半握的拳头,低低笑起来。
“是我永生都不能消除,也不愿意消除的执念。”
他的眼中浮光跃金,好像整个天空都倒影在上面,满眼的温柔香甜得几乎要溢出来,仿佛梦境一样,一触就会碎成千万片。
【豇豆叶叶篇】
豇豆叶叶(一)
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一个待嫁新娘为自己亲手缝制嫁衣裳。
妾意密密缝,盼君早早归,边缝边想爱人英俊的容貌,光是回忆就要醉倒了。
眼瞧天青通过跨界联姻提案,回谷后我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做衣服——哪怕不眠不休七天七夜,也要做一套令自己满意的礼服。
依然用我最钟爱的豇豆红色,不似正红浓烈妖娆,却比正红更显甘醇甜美。丝线、布料、盘扣、全部都要用我能接触到最好的,为了保证效果完美,我甚至动用了压箱底积蓄,咬牙买了十来颗纯正的东海珍珠,用最细的金丝一颗颗绣在霞帔之上。
——闪闪发亮,出嫁那天,我一定要闪闪发亮。
就这样在仙谷里闭关了半个月,渐渐不问世事起来。间中浅绛曾来探望过一次,她说正忙于跟芳主筹办天庭即将到来的盛宴,不能开小差,唯有带几本畅销书来给我解闷。我停下手头针线活一瞟,发现都是《智勇大奶斗小三》,《谁动了我的丈夫》一类的怨妇读物,顿时表示愤慨和气恼。
“师姐这也是为你好。”浅绛笑嘻嘻拧一把我的脸,“婚姻都是经营出来的,你现在年轻貌美,闪婚很正常,万一日后哪天跟相公起了摩擦,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认为她是在诅咒我,高高鼓起腮帮不愿回话。
浅绛还是继续笑,只当我文艺女青仙使小性子,并未多问。她看了下未完工的喜袍,大赞我心灵手巧,然后表示希望能得到一件我亲手作的衣裳。
我心里念着跟霁蓝哥哥的婚礼,到底还是答应了。毕竟出嫁的时候要请她做伴娘,届时我身无分文封不了大红包,为她做件礼服也是理所应当。
就这样终于到了第十九日,喜袍顺利完工,我双目通红元气大耗,十指上满是乌黑的血泡。推开门深呼吸一口气,屋外正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大半月不曾出谷,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已与世隔绝许久一样。户外阳光温柔的吻着我的面颊,暖融融的仿佛搔痒,我顿时欢喜起来,垫着脚尖,轻轻回吻了它一下。
空气中忽然有气流微微颤抖,仿佛有谁在风里低笑,震得人耳尖酥麻。
我打个呵欠,走到不远处桃花树的吊床上躺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