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初妆第11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他这个儿子孤苦伶仃。
一个人已经很惨,他不会让自己连心也伤了,就像大婚那晚她眼里的落寞与委屈,他都知道,却毅然走掉。
一见朱昀走近,他倏又咧开嘴来,眯眼微笑,佯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原来是朕的小皇叔来了,看来是这永寿宫的奴才都没调教好,居然也没有人进来通报一声?”
瞧见朱昀的目光扫过叶玄琪二人,他也笑得更加春风拂面,就偏不让跪在地上的两人起身,继续道:
“怠慢了小皇叔,等到朕的贵妃醒了,朕一定让她给小皇叔赔个不是。”
顷刻间,几人皆了然于心,朕的贵妃四个字亦是警告,皇上的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明白,昨日种种昨日消……
昨日种种昨日消,意难平,情未尽,怎能甘心?
朱昀抿唇,右手握拳掩嘴轻咳了两下,低下眸去,佯笑不语,另一只手也在宽袖里紧攥成拳头,指节泛出青白色。
一眨眼,朱昀再抬眸时,满脸的云淡风轻,扫了一眼擦身匆匆上前的御医,视线便又不由自主的落向了贵妃榻上的人,佯装的笑意也渐消,凛起眉,敛色道:
“那倒不必,还是明…贵妃的病要紧,再说永寿宫的奴才自然都是知道规矩的,不过是胆子小了点,一见到皇上出手打人,就吓得落荒而逃,哪还能记得替本王通报?”
“皇上您打人了?”
小五子惊讶不已,风流随和的皇上什么时候动过粗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服侍皇上这么久了,不仅是没见过,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种事,不由得又心急,又好奇,“皇上,您打……打谁了?”
朱胤狠狠的瞪了他一下,小五子立马识趣的闭了嘴,恹恹的埋下头去。
御医提着药箱要上前来,朱胤这才让跪在地上的易飞扬二人起身,他自己回身蹑手蹑脚地将明珠在贵妃榻上放好,随即也挪开了身子,腾出地方给御医诊治。
“张御医,你可得好好瞧,瞧准了啊!”
朱胤请御医在榻前入座时,还不忘笑着叮嘱一句。
御医遂忙点头如捣蒜,却是悬起一颗心,不敢有丝毫怠慢,脸也紧绷着,身体动作有些僵,颤巍巍地坐下来,用着十二分的专注把脉,拧紧眉,不发一言,见状,殿内陡然间也变得鸦雀无声。
良久过后,御医才沉吟着,缓缓道来:“娘娘的脉象紊乱微弱,之前又有吐血的症状,依微臣诊断,此乃急火攻心,使得瘀血郁积滞于肺间,以致血气逆转,方才如此。”
“急火攻心?”
朱胤皱起眉,神色有些懊恼,“你说这么多,到底你是能救?还是你救不了?”
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站站兢兢的起身,颔首道:
“回禀皇上,娘娘若是急火攻心所致,微臣可以扎针开淤散阻,方可无碍。”
朱胤眉头一舒,松了一口气,又急躁躁的把御医按回去坐下,“既然如此,那你快治,耽误了时机,救不了贵妃,朕可不饶你!”
入眼的殷红血迹犹是触目惊心,听见御医的话,众人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朱昀随即忍不住连咳了几下,朱胤顿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他,笑颜逐开,徐徐道:
“哦,朕忘了,就算赔礼不用,朕也会让明贵妃给小皇叔你道谢的,你受了风寒,也是她连累的,虽然明珠她平时是有些任性,不过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朱胤一说完,朱昀就咳得更厉害,双颊泛出异常的潮红色,无绪的俊容,如同氤氲着一层霜雾,漠然而冷疏,眼神却黯然而悲伤,隐忍着极大的痛楚。
易飞扬站在他身旁,平日的如影随形,此刻就更比任何人明白他的心境,凄楚自是不言而喻,这些话字字如针,扎在心里,深深刺痛,一番话分出你与我,将他撇开得那么明显,他和明珠已经站成两端,中间是永远跨不过的一道鸿沟。
针灸刺入脉|岤,半晌,明珠在昏迷中紧蹙眉头,嘟着嘴,嘤嘤呓语起来:“……救……我……玄……琪……”
闻言,除了紧张过度的御医不知所云,其余几人都是浑身一震,几人大惊失色,几人面色凝霜。
只有叶玄琪,肿了半张脸,嘴角隐隐留着笑的余味。
“小五子——”
“奴才在!”
小五子偷偷瞄了下朱胤的脸色,果然是黑云密布,而且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他遂忙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朱胤凤眸微睨,负手一哼,俊靥上愠色昭昭,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随之愤怒的声音响彻于大殿内:
“叶玄琪身为御前侍卫,以下犯上,罪大恶极,速交大理寺收押!”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五)
明珠再度醒过来时,已是深夜。
灯影摇红间,一片朦胧幻影,轻缈的绡帐犹如淡雾袅袅,有一人影走过来,近至床边时,她的视线才清晰起来,原来是宫女小蝉。
“娘娘,您醒了。”
小蝉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不用吩咐便随即走到屏风外派人去备吃食,转身再回来时,方才动作轻缓地扶明珠从床上坐起来。
“其他人呢?”
明珠随口问道,虽然神思还有些混沌,但是她记得昏迷前,某个讨厌的人还在这里的,她知道她绝对不是惦记,会有一点点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吧?
小蝉看着她,迟愣了一下,不由醒悟过来,缓缓道:“哦,皇上听御医说娘娘已经没事,他今晚就上坤宁宫去了。”
见明珠顿时冷下脸来,小蝉怕她火气上来又犯病,连忙改口补充说道,
“娘娘病的这几日,皇上晚上都呆在咱们永寿宫里,如今娘娘也无大碍了,皇上再不去坤宁宫,想必坤宁宫里那一位就该闹脾气了?”
“她要闹就闹好了,那副病恹恹的样子,闹到最后不把她自己气死就差不多了!”
明珠嘴上不饶人,脸色虽然装作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一丝窃喜,她没想到朱胤居然会在永寿宫守了她几日,原来他还会关心她的安危!
可是,那些刻薄的话,她也忘不了。
朱胤那个软巴巴的死柿子,脑袋果然是木头,她这么一个才貌双绝的独世佳人,到底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李清阑呢!
明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纠结了好半晌才听到小蝉的轻唤,也不知道她唤了几次,明珠回过神来时只发现小蝉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惴惴不安,她可不喜欢这种眼神,就好象是小白兔遇见大灰狼了,她一个如花似玉的贵妃,脸色能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拧起眉,明珠不悦的问道:“怎么了?”
小蝉低眉顺眼,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奴婢也想告诉娘娘……”
明珠偏着头打量着她,好整以暇地静待下文,不料小蝉埋着头,却沉默着迟迟不开口,明珠不由轻轻一哼,冷觑道:
“怎么,难不成让本宫先赏你一块银子,然后你再说?”
小蝉抬起头,一对上她眼里犀利的锋芒,随即跪在床边,缓言道:
“娘娘误会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到娘娘身体才刚有点起色,若是知道了叶侍卫的事,怕您又会生气……”
小蝉刚说完,这时有两个宫女从屏风外绕出,端着盘鱼贯而入,前一个盘内放置松仁炒鸽肉,蟹连鱼肚,和一碗米饭,后一个盘内放着甜汤,两个宫女一走到床边,明珠立马皱起眉,摆手让她们撤走。
“娘娘,这个冰糖银耳汤有滋阴止咳,润肺化痰,润肠开胃的功效,您几日斗米未进,还是吃一点吧,不然身子会撑不住的。”
端着甜汤的宫女却不肯走,反而绕过第一个宫女上前来,继续劝说她,明珠瞟了她一眼,便记起是那日跪在腿边和她抢床单的那个宫女,又见这个宫女满脸认真,语气诚恳,明珠向来都乐意接受别人的关心,这会儿便佯作勉为其难的接过碗来。
“你叫什么名字?”明珠漫不经心的问道。
“奴婢叫银红。”
明珠点点头,示意她们退出去后,目光才扫了小蝉一下,然后面若无绪的盯着汤碗,一边搅着甜汤,一边淡淡道:
“你先站起来吧。”
小蝉刚站起来,便听见明珠又开口道:“本宫最讨厌磨磨蹭蹭,现在把你要说的事一五一十的给本宫说清楚,说清楚了就有赏,说不清楚就掌嘴。”
“是,娘娘。”
小蝉唯唯诺诺地点头,“白天的时候,安亲王来了,奴婢进殿内来通报,正好看见皇上动手打了叶侍卫,后来又看见几个士兵把叶侍卫押出去,听说是关进了大理寺。”
“那又如何呢?”
明珠用汤羹喝着甜汤,心里烦不胜烦,宫里就是喜欢一点点事都要嚼来嚼去,这种事有什么好讲的?
小蝉却对她脸上的厌烦之色不予理会,踌躇着,继续徐徐道:
“当时小五子公公急匆匆跑出殿去请御医,叶侍卫听说娘娘吐血了……才擅自闯进内殿,与皇上起了争执。”
闻言,明珠不禁诮笑,揶揄道:“原来是那个侍卫对本宫有非分之想,照这样看,皇上关押他,也无可厚非!”
“娘娘,奴婢觉得您应该先知道那个叶侍卫的名字……”小蝉支支吾吾的劝说道。
明珠瞟了一眼态度卑恭的小蝉,完全是不可理喻,不屑的哼道: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本宫干嘛要知道他的名字?难道本宫臭名在外,你就真当我是卖弄风马蚤的女人,这么色胆包天的人,你还想让本宫记住他不成?”
小蝉突然又跪下去了,埋着头,字字如金石,掷地有声:
“他不是色胆包天的人,他对娘娘是情深意重,一切都只是为娘娘好。就算奴婢什么都不说,娘娘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忘记他,因为他不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他还是当朝丞相叶问之的独生子——叶玄琪。”
尾音未落,床内忽然传来一阵猛咳,明珠不仅被呛红了脸,手还不慎弄翻了汤碗,洒湿了锦被,她却顾不上许多,一手不停的捶胸,一手捂住嘴咳嗽。
小蝉走过来帮她,却被她一甩手,狠狠推开了,冷冷的瞪着她道:
“你是他派来的人?”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六)
拼命的摇头,小蝉只是摇头,一字不吭。
原来如此,她不想承认,又不敢欺瞒,这样无非是默认。
见状,明珠一下子仿若受了很大的刺激,咳嗽得更加厉害,揪住牵扯作痛的胸口,苍白的额头涔出一层密汗,小蝉急忙利索的从妆奁柜前取来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小药丸,侍奉她服下。
转即又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搁了,从衣架上取下银鼠皮对襟大氅给她披上,片刻之后,咳嗽声渐渐消去,明珠的脸上才起了一丝血色。
小蝉舒了一口气。
明珠横眸瞅着眉头渐渐松展开的小蝉,原本冷硬的语气突然就软了几分:“你喂本宫吃的是什么东西?”
“回禀娘娘,这是虫草丸,是安亲王今天亲自送进来的。”
小蝉递出小瓷瓶让她过目,见明珠神色有所缓和,她话语中的紧张与不安也逐渐消褪去,“听说是把什么藏草、茸参、龟板、枸杞之类的十几种药材放在一起炼蜜为丸,可以算是十全大滋补了,下午给娘娘服了两粒,娘娘您这会儿醒来果然就比之前有精神!”
明珠的目光淡淡瞟过小蝉手上的小瓷瓶,十分精致,像个袖珍型的美人肩梅瓶,浑体通透无暇,白壁为玉,光是这小瓶子也该价值不菲。
“是安亲王亲自来的?”
小蝉点点头。
明珠看了她一眼,整个人很快陷入了沉默的潭中,眸光如水幽幽,喜忧难辨。
“娘娘,”小蝉被明珠这么一看,又毫无头绪的僵立着,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如今叶公子被关进大理寺,您不想点办法救救他吗?”
“你都说他是本朝丞相的独生子,还怕没有人救他吗?”
小蝉慌忙摇摇头,跪下,央求道:“没有人救他!娘娘有所不知,丞相大人听说叶公子触怒了皇上,一心只怪他不争气,有辱叶家的门楣,所以丞相大人不肯去求皇上,就连他提拔的那些门生也统统不许去求情!”
“倒是很像叶老头的作风!”
明珠不冷不热的吐了一句风凉话,她的眼中含着未消的丝丝余怒。
小蝉微微咬唇,眼眶中有泪光闪烁,道:“就算把奴婢安排在娘娘身边是叶公子不对,可是叶公子并无加害娘娘之意,宫中人心险恶,他无非是想娘娘身边多一个可靠的人使唤,娘娘心中也必然明白,叶公子是最不愿看到您受到一丁点伤害的人。”
满脸的倔强,夹杂着几分隐忍的不甘心,这一刻,明珠倒对她有点另眼相看了。
沉吟了半晌,明珠突然唤她起来,心平气和的问道:“本宫只问你,两天前出宫的事,你可是事先知晓了?”
小蝉垂下眸去,动了动嘴唇,小声道:“不……”
一眼窥出她的猫腻,明珠先发制人,放出狠话:“不准狡辩,倘若你敢说谎,拉出去乱棍打死!”
小蝉受了一惊,方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是在娘娘出宫前两天的那个晚上,也就是皇上第二次踏进永寿宫里,奴婢不是存心要偷听皇上和娘娘的谈话,奴婢是怕皇上会再伤害娘娘,所以才……”
闻言,明珠脸色一僵,脑子里乍想起那把古琴,蛇形的缠枝花纹,微悚又恶心,原来是玄琪!
若说这样的琴世上不止一把,玄琪有过,那个芙蓉女也有一把,也未必不是巧合。
可是小蝉是他的人,偏偏小蝉早两天知道皇上会出宫,那个芙蓉女就恰好早两天出现在谢阁里,这会是巧合吗?
况且时机又吻合,这一次偏偏是在自己被强行宠幸之后,这也是巧合吗?
最不愿见自己受到一丁点伤害的人……每一点嫌疑,似乎都和他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来啊——她恍然大悟般的干笑了两声,难怪那个刺客会那么好心,居然还把解药送回来!
“娘娘,奴婢已经照实说了,您会替叶公子求情吗?”小蝉唯唯诺诺的追问道,心里始终念念不忘一个叶公子。
“不会。”
她微微抿唇,迷离若雾的深瞳里透出一丝丝清晰的愠色,“你给本宫听清楚,本宫是不会替他求情的,一个字也不会!”
抛出来的话像尖冰一样刺人,小蝉念及起她心中的叶公子,一下子口无遮拦道:“您好狠心——”
“你才放肆!”始料未及的明珠绷白了脸,气吁吁地低吼出一句,“自己掌嘴二十!”
小蝉闷闷的低头,也不求饶,举起手来,一巴掌、又一巴掌掴下,声音响亮在她自己脸上,就连听的人也会有些心生颤栗,可她好像打的不是自己的脸一样,十分卖力,二十下掴完,不仅两颊红肿,连嘴角也破口在流血。
静默了一会儿,明珠方才启齿而语,因为有些气喘,说得陆陆续续。
“还有一点,你给本宫牢牢记住,不管任何时候,无论何人向你逼问,你都是本宫的人,从来都不认识叶玄琪,和这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若是你做不到这一点,本宫就会让你永远不能开口说话!”
小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愣头愣脑的抬起眼来,才发现明珠正盯着她看,因为虚弱,明珠那张削瘦又过度泛白的脸更加衬得眼睛又大又圆,幽波闪烁,便有一丝冰冷从眼底溢出,渗透进视线里,令人战栗。
明珠又瞪了她一眼,恹恹道:“巴掌挨得不够吗?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去找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
“还有,”明珠略微一顿,指了指她手中的小瓷瓶,“把那个给我。”
“哦。”
小蝉缩紧肩膀退出去时,心里忽然有些猜疑起,这个憔悴刁蛮的绝色美人是否真的无动于衷。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七)
看到小蝉出去后,她才松松神,整个人软趴下来。
夜阑人静,明堂高烛,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心一点点发寒。
三日过去,每日一碗苦药,再加上虫草丸的滋补,明珠的身子看上去已经大致恢复,只有暗藏在身体里面的威胁依然蠢蠢欲动,但她已经深深明白,这样的苦日子,还要熬上一年,只要一年以后,右手臂内侧那一条长长的黑线消失,才算真正的获救。
她终于是体会到了,都说女人的嫉妒会杀人,男人的忿妒,少了刻薄恶毒的字眼,却也毫不逊色最毒的妇人心。
至少,让她天天惨痛的喝苦药。
“看你的气色,身体应该无大碍了吧?”
明珠低垂羽睫,顺从的点点头,自从被太后掴了那一巴掌以后,她可再不会在慈宁宫里掉以轻心了,这会儿窗外的阳光照得太后的金指甲亮灿灿,在她眼前晃一晃,像针一样刺眼,
“明珠不好,让太后姑姑您忧心了。”
“吃一堑,长一智。”
太后对她说话,眼睛却并不看她,看了看容姑姑,又扫向别处,“你总归还是个受教的孩子,大婚那天晚上,倒是哀家心急了些,幸好这小脸儿上没留下痕迹,也还讨皇上喜欢。”
太后一说完,又瞥了瞥容姑姑,容姑姑倒是先知地点头笑了笑。
这话太让人脸红了!还是从太后姑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嘴里说出来,她们两个人不觉得,她倒怪害臊的!
况且她才不会去讨好那个软柿子,没想到软柿子里面的子还是硬的,那么铁石心肠,想想他是怎么把自己气到吐血的,她都想去掐他的脖子!
明珠蹙了下眉头,眼睛不偏不倚又瞄见太后那金光万丈的手指,硬是忍着没吱声。
“想什么这么入神?”
太后好奇的盯着她问,明珠摇摇头,心里想的这些自然是不能跟太后说的,只好随便胡诌了一个借口搪塞道:
“没想什么啊,太后姑姑,大概是明珠的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只是稍微站一下就觉得累,神思就恍惚了。”
“那就别站着了,”太后微微笑道,“过来坐吧。”
捕捉到太后姑姑的眼中闪过一丝关心,明珠有些欣慰,太后姑姑总归还是疼她的!
不过,她可再不愿坐在太后的对榻了,那一巴掌的记忆,太深刻了,深刻到好像在她心里也划出过一条印子!
由小蝉手托着立在原地,她佯笑莞尔,应承道:“太后姑姑,明珠现在知道那儿平时是皇上坐的,明珠不敢越逾,坐在这里就好了。”
说着,便让小蝉扶她在圈椅上安坐。
“怕了?”太后笑着问,倒不强求。
明珠也笑着摇摇头,否认。
太后却不以为然,自顾自地说道:“在这宫里生活,胆子可不能太小。”
“我才不是胆儿小呢!”
明珠一嘟嘴,急忙辩驳道,“那是太后姑姑您,我——我知道您是疼我,我自然不会计较,要是换作别人,我才不会忍的!”
“瞧瞧这小嘴儿多厉害!这心里只怕是把哀家数落不下十几遍了。”
虽是如此说,太后和容姑姑相视一笑,明眼人一看就出来,她们那是真的开心,太后姑姑的心思不难懂,明珠心下明白,她这样子反倒是叫太后姑姑多少可以放心些。
见机,明珠话锋一转,佯作无心的探问道:“太后姑姑,我听说是您作主把丞相大人的儿子给放了?”
太后只瞟了她一眼,还未张口,外殿有人进来禀报叶大人求见,太后应允后挥手示意来人退下去,也干脆欲说还休了。少顷,几个公公捧着一堆金翠辉煌鱼贯进来,一眼望见走在最后头的那个人,明珠眸光一深,瞬即变了脸色,略微仰起头,气赳赳的撇开眼去。
叶玄琪进殿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发现她安然无恙的,他先是暗松了一口气,可注意到她那轻微的异动,原本清澈的瞳仁瞬间黯沉下去。
“玄琪给太后娘娘请安!”
他长身玉立,脸色苍白,却俊秀非凡,纵然只是牵强的扯起嘴角微笑,嘴角两边却会浮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就连好看,也是讨人喜欢的好看。
“嗯!”太后就很喜欢,打量着他连连点头,解颐而笑。
给太后行过礼,叶玄琪转个方向,面朝着明珠,佯起一丝苦笑,也恭恭敬敬的拱手作个揖:“给……贵妃娘娘请安!”
只有一直默默盯着他看的小蝉觉得心疼,因为逮到他躬身下去的那一刻,眼里所郁积的悲哀与苦涩。
明珠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忿忿一哼,头立马又转过去了。
见状,叶玄琪微微抿起薄而有型的唇,脸色绷得更苍白。
这时,另一个慈和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这份微微僵硬的尴尬局面。
“来看看哀家就罢了,又何必费如此大礼呢?”
太后扫了一遍众位公公手中的东西,嘴角微微上翘,可谓是锦绣盈目,都是些珍贵无比的兽皮布料,做成衣物穿在身上,也会自然的增色三分。
叶玄琪侧过身来,正面朝向太后时,才稍稍缓和了一下神色,毕恭毕敬的回道:“此次玄琪犯下大错,若非太后娘娘在皇上面前力保,替玄琪求情,玄琪也不能这么快从大理寺出来。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的!”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啊就要记住,不能再鲁莽了!”
太后轻言细语,一字一顿的提醒着,他默然的点点头,眼角的余光仍然不由自主的瞟向旁边圈椅上的人。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八)
还是那抹明媚的身影,还是那个鬼马精灵的人儿,却没有了以往熟悉的笑容,只有愤怒和冷漠。
他胸口一闷,心头一横,打定主意非要问个明白不可,怎么就招惹到她,让她对自己挤眉瞪眼的?
玄琪进奉的这些名贵布料,太后最终也赏了两匹蒲桃锦给明珠。
从慈宁宫出来,明珠领着小蝉和几个宫女走在前面,他带着家仆跟在后面,经过养心殿时,她终于忍不住发作了,止住脚步,回头一声冷斥:
“谁让你跟来的?本宫不想见到你!”
玄琪心里也别扭,索性大步蹿上前来,大眼瞪小眼,不解地发问:
“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这样没头没脑的生我的气?就是要死,也要让我死明白!”
“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你少在我面前提什么死字!”
明珠睁大眼珠,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忽然伸手一把将小蝉扯上前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若说到她,你总明白了吧?”
玄琪眸内微微一怔,惊起丝丝涟漪,探询的目光一投向小蝉,小蝉却故意躲避开,心虚的低下头去。
他心下顷刻间亮如明镜。
半晌,他忽然失笑出声来,明眸皓齿,用灿烂如春日般的笑容迷炫着她的视线,还诙谐几句:
“我说这宫中日子是不是太无聊了?这么一点点事情,你都提得起劲儿来折腾!”
“一点点事情?叶玄琪,你真把我当成傻子吗?”
明珠凛着眉,望向他的目光清冽微冷,乌黑发亮的瞳仁里带着几分怨憎,不经意间却透出淡淡的失落与悲伤。
有异样,她的神情和以往时相比,有一点异样。
玄琪收敛起笑容,渐渐狐疑起来,微眯着双眼,细细的打量着她表情里的端倪,却不慎瞟到她白皙的脖子上,被发丝虚掩一半的浅紫色吻痕。
无非是那个人留下的!
怪他在永寿宫无理取闹然后顶撞过那个人吗?!
他倏忽嗤声一笑,晦暗的眼眸,脸上多出一抹淡淡的讥讽。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愧是大学士的女儿,果然深明大义,刚嫁进宫里没几日,这么快就变了一个人,连心也向着皇上了。”
他说完,仿若是谁打翻了醋缸子,空气里一下子充斥着浓烈的酸意。
明珠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静静地不发一言,如水幽幽的秋眸里似是凝结愁绪万千,绕不清,理还乱,却迷离,恍恍惚惚,他注视久了,心里会泛起一丝茫茫然的惆怅。
像个赌气傲气的美少年,玄琪刻意维持着先前讥诮的脸色,心里却一点点动摇,开始有些后悔起来!一直以来,自己都对她百依百顺,从来没有用过这样讥讽的口气挖苦她,她自然接受不了,难过,可想而知。
“六年的朝夕相处,难道还不上这短短的几日吗?”
“啪——”
他话音未落,猝不及防地被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左耳嗡嗡作响,片刻之后左脸上才渐渐有所感觉,一片发烫的肿痛,玄琪木讷的回过头来,看到她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放下。
这一巴掌很响,很重,她的掌心也微微发红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还会心疼她,心疼她的手是否也会觉得疼?
明珠没有迟疑,对他怒目而视,指着他的鼻子,扬声高骂道:
“你当日擅闯永寿宫内殿,污辱了本宫的名声,区区两匹蒲桃锦而已,你以为本宫会接受你的道歉吗?就算皇上便宜了你,本宫也不会原谅你!”
“这不是明贵妃吗?”
玄琪刚有些不明所以,愣眼看着明珠时,旁边忽然传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带着笑意。
他转过头,便看见两个摆驾的妃嫔迎面踱步过来,方才开口说话的是萧可情,眉入鬓角,眼角微勾,一袭品红色缠枝月季花纹的宽袖大袍,妆容精致冶艳。
和萧可情站在一起,她身边一袭梨白斗纹对襟大袖袍的窦心雪倒成了陪衬,寡淡的白衬得红衣似火,那抹冶艳的美丽,越发是不留余地。
明珠今日出来穿着一件月白色绨袍,素不红妆,也不太张扬,轻视的瞟了萧可情一眼,并不搭理。
“叶玄琪给两位娘娘请安!”
玄琪和明珠所带的宫女给她们二人行礼问了安。
萧可情勾起右边的嘴角往上斜翘,挑起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明珠,最后落在她身边的窦心雪身上。
“淑妃妹妹,姐姐我原本还想着明贵妃伤了身子,咱们找个时间去永寿宫探望探望,如今这么一瞧,倒也不必了,只要一瞧叶公子这张脸,就知道这天生蛮力,咱们啊都比不上的!”
说完,萧可情一个人捂嘴笑起来。
窦心雪也陪着浅浅一笑,看着明珠,满脸淡淡的和悦之色:
“贵妃娘娘的身子能够早日恢复,倒也是一件喜事了。”
压根就不正眼瞧一下萧可情,明珠微睨起眼,只看着窦心雪,佯笑问道:
“淑妃姐姐,这是从哪儿来,又打哪儿去啊?”
窦心雪刚欲开口,岂料萧可情不满明珠的轻视,藏不住心里一口怨气,抢先一步先答道:
“皇上请了画师在养心殿给皇后娘娘画像,说起来这位画师比淑妃妹妹的手还巧呢,画出来的人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大家都住在这宫里,又是情同姐妹,皇后娘娘心地宽厚,她自己享了福分,自然忘不了唤我们也来画一张。”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九)
说着,萧可情故意停顿了一下,装作惊讶的瞅着明珠,问道:
“怎么,明贵妃你不知道这件事吗?皇后娘娘一向心思细腻,若是重要的人,她不可能会忘记的啊!”
明珠满心的愤怒郁结没有发泄,两手握成拳头,却冷冷地笑起来:
“不过是画张像而已,也就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才稀奇,本宫才不稀罕呢!”
萧可情咯咯一笑,满脸春风得意。
“淑妃妹妹,咱们还是快走吧,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可不能让她等得急了。”
说完,拉着窦心雪就往养心殿的方向移步而去。
“明珠……”
明珠扭过头来,板着脸,冷蹙娥眉,气冲冲的瞪着他:
“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马上离开我的视线,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玄琪微一怔仲,脸色煞白,脚下似乎突然变得无力,他的身子有些不稳,后退了一大步。
明珠甩开袖子,转过身继续往永寿宫的方向迈开步子,小蝉迟疑的瞥了他一眼,也只得默默的跟上去。
少顷,他还站在原地,明珠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家仆奉劝他的声音,寥寥数语。
“少爷,别这么耗着了,你身上还有伤,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老爷他又要动棍子了!”
想起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她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抿着唇,微微仰起头,碧青的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飞过,却还是以往他们看过的那片天空。可终归也不一样了,远处的殿宇楼台,朱瓦飞檐,她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近,而他被抛在身后,一步一步,也越来越远。
“娘娘,奴才求求您,别再扔了!”
郑爽站得远远儿的,皱着眉头,不停地唉声叹气。
一回到永寿宫,明珠立马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无论古珍玉器、还是字画砚台,只要触手可及的东西,她拿到手上,不是往地上扔砸得粉身碎骨,就是撕成碎片散渣。
俨然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吓得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提心吊胆。
“李清阑那个女人简直太可恶了!什么心底宽厚、贤良淑德,全是狗屁的混帐话!她分明就是排挤本宫,就连德妃那个狐狸精都敢笑话我!”
她喘着粗气,就势在梨花木圆桌旁边忿忿坐下来,一眼扫到桌上的青花白瓷的茶具,手往前狠狠一推,又是一片尖锐的啪嚓声,然后粉身碎骨。
歇了一口气,众人刚稍微安下神来,她突然一拍桌子,惊得所有人为之一震。
“最可恶的就是皇上!”
她数落完这一句,郑爽神色有些惊慌起来:“娘娘,这皇上可是不能说的呀!”
“为什么不能说,本宫偏要说!”
明珠夺言道,横眉圆瞪着郑爽,眼里升起腾腾的怒气,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别人越是阻挠,她越是有劲头,
“他这么偏心,请个画师来,凭什么就只给李清阑画像?她李清阑又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他要是真那么专情专一,娶一个李清阑就够了,把我们这些人也抓进来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为了折腾吗?他这么爱折腾的话,本宫就让他不得安宁!”
郑爽自知越劝越糟,索性也不再劝她了,而是用眼神一一告诫着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正如他经常训诫他们的一句话:什么也没有听过,什么也没有看过。只有聋子和瞎子才有命从这宫里活着出去。
良久过后,从永寿宫的大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宫女来传话,一个传一个,一直传到小蝉这儿。
“启禀娘娘,坤宁宫宫里的人刚刚来传话,皇后娘娘今日未时要在御花园设芍药花会,也邀请贵妃娘娘一同前往赴会。”
小蝉毕恭毕敬的禀完,郑爽立马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奉承道:
“娘娘,您瞧——皇后娘娘可不敢忘记您呢!”
“闪一边儿去!”
明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见郑爽卑恭的退开身去,她轻轻一哼,方才不以为然的勾起嘴角,微微上扬,“她倒是放了个马后炮!”
“娘娘,我们要去吗?”小蝉轻言问了一句。
明珠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然要去,不去,她还以为本宫怕了她呢!”
穿过嶙峋的假山石林,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路曲折而出,便见云遮半日,万里碧空之下,水榭楼阁凌空于池面之上,九折曲栏与岸边相连,四周的池水粼粼波光,仿若撒了一片碎金子。
既然说是芍药花会,自然少不了芍药,山芍药、美丽芍药、芍药、多花芍药、白花芍药、川赤药、新僵芍药和窄叶芍药通通都被宫人搬来摆在一起,可谓是五彩斑斓、姹紫嫣红,能把人的眼睛可看花了。
况且如此繁花还映衬着眼前的怡人景色,更是美不胜收。
“这儿风景真好!”连身边的小蝉也忍不住叫了一句。
“大惊小怪!”
明珠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抿嘴笑了笑,虽然瞧不起她一副傻样儿,倒真喜欢她那股子倔强的劲儿。
这时,明珠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清清淡淡的声音,有一丝熟悉。
明珠不由好奇的回过身,见她一回头,身后跟着的宫女自然的退至两边,她便看见那张素淡的瓜子脸,一双秋水般的清眸,玲珑五官,着一袭丁香色提花纹软缎大袖衣,就连明珠也不免感叹,舒素女不愧是舒素女,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人如淡菊,素雅高洁。
见明珠回过头来看她,舒素女莞尔一笑,温言道:
“贵妃妹妹,听说妹妹前几日受了伤,如今身子可有好些了吗?”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一)
“已经好了。”
明珠乌眸婉婉,亦回她一记淡淡的笑,忆及起当日在古禅寺的种种,心下又不免有几分啼笑皆非。
舒素女略微点点头,又是抿嘴一笑,施施然迈步上前来。
明珠和她齐步同行时,心念突起,便有意无意的试问了一句:
“今日有画师在养心殿为皇后画像,听德妃姐姐说这位画师技艺精湛,贤妃姐姐你觉得如何?”
闻言,舒素女嘴角的笑意倏忽僵了一下,神色有点不自然起来,草草的应承她了一下:“呃……是吧……”
果然,画像的事,这个李清阑也没有邀请她!
这时候才把大家叫到一起摆上一桌,大概是事后有所觉悟,怕朱胤嫌她这个皇后心胸狭窄,不够贤惠识大体!
嗬,看来这个病猫似的皇后还是有点脑子!
“我倒不这么觉得!”
明珠露出一个笃定的笑脸,舒素女便停住步子,侧过头来,有些讶异地凝看着她。
“妹妹见过了?”
“贤妃姐姐,你没听过雷声大、雨点小吗?”
明珠眨着亮瞳,波光里流动着一丝慧黯的邪气,笑得也有点阴,
“这个画师啊根本是浪得虚名,而且还心术不正,丑女就画成天仙,美女就画成妖怪。你说,这样的画师也算好吗?”
“真的啊?”舒素女蓦地睁大眼睛,有点将信将疑。
“贤妃姐姐不相信我吗?不然让他哪天给你画一张,那画上的妖怪准会吓死你!”
明珠一脸正色的点点头,两眼贼笑弯弯像月牙儿,就算是胡编乱造,摆出来的样子也底气十足。
舒素女轻轻地摇头,望着明珠走上前去的背影,兀自庆幸的暗松了一口气。
入席时,早已经有人先到了。
明珠第一眼就冷冷地瞥向了坐在席位最中央的李清阑,四目交锋,显然李清阑也很不乐见她,淡漠地看了她一下,幽怨的眼神倒像没看见她这个大活人一样,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别开去了,和身边的女子继续有说有笑。
“远远的就听到这叮叮当当的声音,果然是咱们眼光高、什么都不稀罕的明贵妃来了啊!”
话中带刺的声音传过来,明珠微微皱眉,循声看过去,又是那个萧可情!
坐在李清阑右边的一个席位,这个狐狸精依旧是上午的那身装扮,明艳似火,这会儿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耀得刺眼,烧灼人的眼球。
说话也像个啄木鸟的,刺刺的,讨厌!
简直比李清阑还惹人厌恶!
正想寻机好好反击一下,恰巧舒素女这时也从后面赶上来了,明珠看见她,立马眼前一亮,急忙伸手将她拉过来一同坐下。
“贤妃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