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初妆第12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我说啊这人要是长得太丑了,就是把所有的绫罗绸缎堆上身也只会适得其反,特别是把自己弄成一个红辣椒,难道这样皇上就会多看她一眼了吗?皇上又不是傻子,肯定只会觉得俗不可耐,你说是不是?”
明珠像是拉家常一样聒噪地闲话连篇,还故意字字拖音,格外的清晰响亮。
“嗯?”舒素女不明所以,只得懵头懵脑的注视着她。
“你这都不明白啊!”
明珠娥眉倒蹙,眼角的余光一瞟见萧可情铁青的脸色,顿时又心情大悦,变得笑脸如花,
“我的意思呢,其实很简单!就比如说贤妃姐姐,你看你不施粉黛,穿的衣裳又全是淡色,可是你天生丽质,貌美如花啊,性子又温顺,所以既然你没有刻意去做什么,皇上也记挂着你,天天往翊坤宫里去!而有些丑八怪就不同了,再怎么招摇过市,就是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皇上去她那儿一回!”
一口气说完,在场的数位妃子几乎连李清阑都有所动容,脸色不太好看。
就连明珠她自己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怪怪的,还有点酸酸的,最重要的就是自恋到令人发指地步的她,从来都不愿夸奖别人的,这一次为了出口恶气,才硬是痛心的忍下来了!
“贵妃妹妹莫要取笑我了!皇上心里真正记挂的人是皇后娘娘才是!”
舒素女羞赧地红了脸,低垂下睫帘犹为楚楚动人,看得明珠有点不齿,明明就心里高兴,还假惺惺的装蒜!
“哪里,是贤妃姐姐你太谦虚了!”
她也陪笑着装蒜,视线却故意投向对面席位上萧可情那张茄子脸,若不是身旁的窦心雪极力阻止住,萧可情大概想要掀桌而起了,明珠暗暗一觑,心里还算是很满意这个结果的!
少顷,一个公公匆匆地跑过来,面向座席的正中央,卑躬屈膝的禀道:
“回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让奴才来传达一声,今日的花会让皇后娘娘自行安排,不必等她老人家来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照太后娘娘的意思,自行开始吧。”
将遣退公公下去,李清阑正襟危坐,特意摆出一副大家风范,身上叠层厚厚的庄重套服和头上硕大的凤冠步摇似乎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虽然脸上浓浓的胭脂粉去了苍白,可一说话就泄底,还是那般轻若浮云,细如蚊声。
“既然没有大家长在,娘娘不如让大家不必拘礼,可以自行走动,随处赏花悦目,若是大家都光坐着,这花会岂不好没意思!”
说话的人不卑不亢,音如流泉,清清泠泠。
闻言,李清阑转头对身边的女子笑了笑,转过头来继续道,
“今日的芍药花会也是应簌芳之情,难得本宫的画师开口了,本宫就依她这回!”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二)
画师?
明珠讪讪一笑,不免注意起她身边的那个女子来,并未梳髻,只是绾几撮青丝将所有头发摞在一起高束着,斜插一支碧玉簪,未着宫装,一袭轻简的藕荷色短襦罗裙,容貌清秀,并不十分美貌出众。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紧盯着她看,那画师撇过头来瞅见明珠,便冲她淡淡笑了一下,明珠微微一怔,那是一双灵动如活泉涓涓的眼,暗藏玄虚,也不易捉摸。
“原来她就是画师!”
明珠侧眸,发现舒素女容色淡淡,大概是心中本有不平,加上受到她之前的言词所惑,舒素女口中的不屑多过惊奇!
“听说是皇上请来的,也许还不只是个画师这么简单呢?”
明珠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冲舒素女挤个眼色,她当真面容微微失色,抿紧嘴唇,忧心忡忡地不说话了。
默默的一哼,明珠撑着小蝉站起来,原来“马后炮”是这个叫簌芳的女子的主意,依李清阑所言,恐怕不止是个画师,还是个拿主意的军师吧!
“贵妃妹妹去哪儿?”
见她起身离席,舒素女讶异的问道。
“皇后娘娘不是让咱们自便吗?”
说着,明珠朝席位中央的李清阑勉强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虚笑。
李清阑撇开眼去,蹙起眉,不太情愿的点头“嗯”了一下。
“既然如此,”她又将目光转回舒素女身上,“不辜负她的美意,本宫赏花去!”
“我和你一块儿去!”
舒素女本欲和她一块儿,见萧可情忽然站起身,便不作声了。
只见萧可情像一团火似的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主动挽上明珠的手臂,
“两个人一起赏花,这样贵妃妹妹也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明珠挣脱了几下,居然没有挣开她钳得死死的手臂,不由讥诮地笑起来:
“德妃姐姐不要挽得这么紧,因为姐姐你既不是红辣椒,也不是丑八怪,明珠不会跑得远远的!”
“那我们就走吧!”
萧可情这才松开手,佯装殷勤的堆着笑脸,待明珠背过身去先行时,一双幽亮的美丽眼眸瞬即如同淬毒般的寒利。
出了水榭,便是汉白玉镂空堆砌的九折曲栏凌驾于水面之上,池中红白相间的金鱼和鲤鱼,嬉戏成群,波涟光滟间,宛若一幅会动的水彩画卷。
明珠和萧可情两人慢悠悠走在前边儿谈笑风生,一群宫女也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却相互瞪来瞪去。
“贵妃妹妹,快看!”
见萧可情突然用手指了指曲栏下的水面,明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走到她面前,循着她指过的方向探身瞧去,刚稍稍一躬身,背后猝然被猛推了一把,而明珠早心有防范,躬身时一只手早暗暗撑住腿前的曲栏,稳住了身体的重心。
回过身来,明珠目光冰冷,却佯笑得毫不知情,无知的问道:
“德妃姐姐,你想让妹妹看什么啊?”
“哦,本宫刚刚看到一条鱼颜色很特别,既然妹妹没有看到,想必是溜掉了。”萧可情讪讪的笑道。
明珠眸光一沉,这个恶毒的狐狸精,没趁机把她推到池子里去,大概是心有不甘吧!
嗬嗬,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举目四望,她抿唇阴暗的一笑,至少这池子四周是没有栏杆的啊!
刚一上岸,明珠若无其事的往脚下一瞧。
“啊——蟑螂!”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明珠惊恐万分的跳着脚,连连往萧可情的方向后退,所有人都被她平地的一声惊雷吓得愣住,萧可情立在原地,明珠的背影就像一道势不可挡的疾风冲过来,逼着她措手不及,节节后退。
倏忽就“扑通”一声,水花乱溅,惊起四座。
“快来人啊——德妃姐姐落水了!”
明珠大惊失色的叫喊了两声,等到一群宫女围上来时,忽然就手按上额头,一阵眩晕,倒在了小蝉身上。
浮云蔽月,夜色茫茫。
永寿宫内,长灯溶溶,倚靠在贵妃榻上,明珠无比悠哉的往嘴里塞了一颗荔枝。
小蝉跪坐在榻几边,殷勤地剥着荔枝,去了皮,一颗颗莹白光洁如同夜明珠。
明珠摸了摸鼓鼓的肚子,瞟了一眼埋头苦干的小蝉,摆摆手,笑道:
“本宫今天心情好,剩下这些就赏给你和大伙儿去吃吧!”
“哦,谢谢娘娘赏赐!”
小蝉点点头,将果盘整理之后,端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小蝉突然又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乾清宫那边来人说,皇……皇上过来了!”
谁知小蝉话音刚落,永寿宫门口已经传来了动静:“皇上驾到——”
好几日没来了,偏偏这会儿跑来!
哼,不用动脑筋去猜,她都知道准是德妃那个狐狸精告了状,李清阑那伙儿兴许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一看就是兴师问罪来了!”明珠一撅嘴,满脸忿忿不平。
“怎么办,娘娘,这会儿更衣恐怕都来不及了!”
小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明珠只穿着一身宽松的月白色软绸大袖衣,宝髻松松,乌丝绺绺从肩头披泻下来,虽然娇憨多妩,有一种不端庄的风情万种,但慵慵懒懒,却太不成体统。
“不用更衣,你去拦住皇上,让他打道回府,就说本宫昏睡未醒,太医说了,今晚都不会醒!”
明珠从贵妃榻上翻身起来,急急忙忙往床榻上躺好,小蝉便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三)
内殿安静下来,她的心,怦怦跳动着,一下一下,突然格外清晰。
明明不是害怕,居然会紧张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几下,不由得纳闷,奇了怪了,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听见屏风外传来,她连忙闭上双眼,装睡。
“皇上,娘娘真的睡了……”
小蝉低着头,不敢用手去阻拦,只能一步步后退,挡在来人的前面。
可这样,于事无补。
那道绛紫色的修长身影还是绕过屏风,堂而皇之的进来了。
他一瞧小蝉那副心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不免失笑起来:
“就算如此,你也不用拦着朕,朕进去瞧瞧也不可以吗?”
娘娘的意思就是不可以,小蝉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不敢说。
明珠往里侧躺着,虽然睁开眼睛也无法瞧见他的表情,但是一听到他那半掩半露的玩味调调,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锦缎触碰床榻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几乎能感觉他在自己背后的床榻边坐下了,稍顿了一下,还有纤细的手指摸上她的脸颊,轻轻拨开了覆在脸上的发丝。
他的手指仿若带着某种神奇的妙力,明珠脸上被他的手指划过的地方,竟然不受控制的发烫起来,她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咒骂:衣冠禽兽,趁人之危……
“你们主子这三天有好好喝药吗?”
他抬眸看向小蝉,似乎是怕惊扰到沉睡中的她,将声音压得很轻很低。
明珠不经意地撅起嘴角,心里却浮起一丝暖意。
“有……”
小蝉点点头,心里却思忖着,其实不能算是好好喝药吧,每一次都会劳师动众、鸡飞狗跳!
朱胤眉峰微凛,又舒展开,似乎是这才放心地点了下头,举目环顾了一下殿内,一眼扫到贵妃榻下的荔枝皮,凤眸幽幽一闪,突然就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们主子这样昏睡多久了?”
“呃……在……在御花园晕倒后就一直……这样……”
“你们这些宫人倒沉得住气,也不怕你们主子这样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口气突然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冷冷淡淡,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讥诮与责问。
小蝉似是一愣,莫名惶恐的瞅着他,答不出话来。
恶毒!真是个嘴巴恶毒的男人!
明珠眉毛动了两下,心里刚升起来的一点点好感顷刻间化为乌有。
“算了,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也怪朕这几日来忽略了你们主子,今晚就留下来陪陪她!”
“可是……我们主子睡着了……”
“那朕就陪她一起睡,要是放着眼前的都不要,朕还上哪儿去找这么大块儿温香软玉入怀呢!”
他一笑,媚眼如丝,活脱脱像一只要偷腥的狐狸,这略带风马蚤的犯贱模样看得小蝉心里不禁打个激灵!
“你想得美!”明珠气得一下子坐起身来。
“醒了?”
朱胤无半点惊讶之色,伸出细长的手指去抬她的下巴,被她鼓着腮梆子,一点儿也不客气的用手挡开去,“萧可情那个女人让你来的吧?”
“朕听说她今天落入水里,是你推下去的。”
他不置可否,反而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撩至肩后。
明珠被这个有点暧昧的动作弄得微愕,像是被手指撩拨了一下她的心,有丝丝缕缕醉人的靡音在流转。
“是,是我不小心把她撞下去的,因为突然看见脚下有一只蟑螂,所以我吓坏了!”
明珠面若无绪的回答他,也不心虚,谁叫那个女人先要害她的!
挑起眉,明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又想起那件养心殿画像的事,不免满腹幽怨,讪讪道:
“如果皇上要为她打抱不平,我只好任凭处置。反正我是死是活,在你心里不过是根葱,哪比得上皇后重要啊?!”
“就算你真是朕心里的一根葱,朕倒也舍不得拔掉。更何况德妃的事,朕根本就没有打算追究。”
他一字一句,饶有兴味的回道。
还真当她是一根葱呢!
明珠横眉瞪了他一眼:“油腔滑调,我可不是皇后,既不重要,也不傻,你不用说这些花言巧语来哄骗我!”
“朕可是句句实话,你若不信,那朕也没辙了,反正你和皇后都是朕的女人,自然是一样重要的。”
他那双促狭邃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勾起嘴,唇角边随即浮出淡淡的梨涡,小蝉站在一边这么看着,也觉得好看的要命。
“嗬!”
明珠鼻子一哼,没这心情赏心悦目,“不知是哪个恶人害我身中剧毒,然后又把我气到吐血,结果害我要死不活的躺了好几天的?!”
闻言,他敛去了笑意,两排睫帘低垂,掩去了眸中的光泽,是无底的深渊,不冷不热的回道:
“觊觎中宫,包藏祸心,朕不罚你,已经是仁慈了。”
见他沉下脸,似有微恼的势头,明珠忽然心生警惕,不想在这种时候惹恼他,忽而话锋一转,
“那这次为何宫中请了画师进来,你就只给皇后一个人画像?你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一样重要?!”
“这朕可做不了主,簌芳虽为画师,可毕竟也是宁王庶出的女儿,她和皇后有交情,就像你和小皇叔有交情一样,朕没法阻止,也无能为力。”
略微愣了一下,乌亮的眸中精光乍现,明珠一挑娥眉,煞有介事地打量着他:
“你吃醋了?”
“什么?”朱胤一凛眉,正色的瞧着她。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四)
“你紧张些什么?”
明珠狐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两眼大放异彩,笑唇弯弯夹杂着一丝不怀好意,
“难不成你真的吃醋了?”
朱胤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上闪过一抹急惶之色,瞬间又恢复如常,似是满不在乎的辩解道:
“笑话,朕有后宫佳丽无数,犯得着为这个吃醋吗?!”
“谁知道呢?!况且你已经说漏嘴了,就算是这会儿否认也没有用。”
明珠不依不饶地回道,还特意竖起一根手指摇晃了两下。
“无稽之谈。”他道。
她不理会他的解释,见他悻悻然的站起身,一把抓到他缘金的宽大袖摆,就像是揪住了他的把柄一样,很精明的笑了笑,死死咬着不放!
“你不是喜欢左拥右抱的吗?就算是喜欢自己的妃子,又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不敢承认吗?”
明珠也不明白,这样牢牢地抓住不放,是为了什么,似乎心里真的有了什么微渺的期待。
朱胤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又俯头瞟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衣摆,突然面露嘲讽的笑了,扳起她的下颌,挑衅地问道:
“那你呢?你对别的男人也经常是这样动手动脚的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用力!生生捏疼了她!
小蝉站在一旁正欲上前来劝,却反而被他给轰了出去。
“你快放手!”
松开他的衣摆,明珠双手用力掰着他的手,可是他身形单薄,力道却不小,她挣扎了几下,也未能挣脱。
她皱紧眉头,疼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这时,他突然甩开手,使她的脑袋不由自主的偏向了一边。
明珠揉了揉下颌,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不满地发问道:
“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啊?”
俊美如斯的面容上没有露出半分的怜惜,朱胤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不肯让朕碰,却肯让别人碰?”
这一刻,他想起她昏厥之时仍然嫌恶推开他的表情,想起那个人紧紧拥她入怀的缱绻挚切,想起她心心念念呢喃的名字,便如有灼烈的妒火在焚烧着心……
他想:是啊,真可笑,竟然会觉得嫉妒!
她心底深处占据着另一个男人,这件事给他最强烈的感觉却不是耻辱、不是羞怒,竟然是嫉妒!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中喊了谁的名字吧?”
闻言,明珠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乌幽幽的亮眸里闪烁着不解。
“你喊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不是朕,也不是朕的小皇叔。朕的贵妃,你怎么可以如此多情?”
明珠猛然一震,昏迷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几乎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可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她心下却隐隐明白是谁。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怒之下把玄琪关进大理寺了。
他到底还是在意,不管是出于羞愤、耻辱亦或是嫉妒……哪一种原因,他在意……都叫她心生涟漪,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
她低首,不自觉地抿唇莞尔,忽然间就好像渐渐觉悟出来,那一点茫然的期待,只是良人一个情投意合的眼神……
那一份期待,藏得很深,初见天日,才发现原来也真的好深了……
她从来都不是畏缩的女子……
只是,再骄纵傲气的性子,也会柔软,也要卑微。
“我……”
明珠刚欲启齿辩解几句,一抬眼,凤眸深处的那一丝鄙夷之色,却如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
骤然间,如巨石压胸,心往下沉,一直沉,沉到底……
她又埋下头去,抱膝蜷在一起,然后听见他清嘹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字字锥耳:
“朝秦暮楚的女人,朕不敢喜欢,也不愿去喜欢。”
说完,朱胤长叹了一口气,俊美的脸孔漠然如霜,尽是满心疲惫,他也不懂,为何每次相聚相见,都要不欢而散。
或许是早已注定的吧,注定不该相聚,相见。
这一生,从一开始,便是不该见的。
临走时,突然间无故被绊住。
他回头俯头一瞧,才发现后面的衣角却被她死死拽住,他试图往回抽,她却将那方衣角捏在手心里,越攥越紧。
“你放手。”
他沉着脸,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明珠的脑袋埋于双腿间,摇摇头,却依然不肯放手。
朱胤有些生气,横了心要把衣角拉回来,正在两个人拉扯不下时,“嚓——”,发出一声裂帛的闷声,绛紫色的暗金龙袍顿时撕出一个大口子,明珠身子往后一仰,攥着那方衣角扑倒在床上。
“你太放肆了!竟敢撕破朕的龙袍!”
朱胤忍不住斥责,一抬头,不禁怔住,目光所及,他清晰地看到,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上两行清水涟涟,泪光闪烁。
她,居然哭了。
尽管如此,她的嘴里还依然在骂着他:“你这个混蛋……”
他心里猝不及防的咯噔了一下。
都说女儿是水做的,哭鼻子更是常事,就像清阑和素女她们,哪怕是悲秋伤春,也要垂几滴泪下来,常常让他头疼又无可奈何。
可她不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的样子。
晶莹的泪水挂在明珠的眼角,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然比清阑还要让人怜惜!
她眼中的哀伤隐在阴影下,他看不清,只觉得心疼,好像心口某个地方被轻微地牵扯起来!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五)
半晌的静默,朱胤的手指在袖内蜷起,又松开。
“朕要是不走了,你可不要后悔哦?”
忽然就重新坐下来,双眼微眯成月牙儿,若无其事的笑了,嫣然若海棠花开,以此掩饰着心中那一点点不知所措。
明珠别过头去,仓促地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转回头来,两眼红红的瞪着他。
把那方衣角砸到朱胤身上,她轻轻咬唇,鼓着腮梆子,一点也不甘示弱。
“谁稀罕你留下,你给我马上滚!”
朱胤不为所动,细瞧着怒气横生的她,依旧笑着道:
“这下朕还真不走了,你后悔也没有用。”
“无赖!”她低低的骂了一句。
“反正在你心里,朕还不早是个无赖了。”
他满不在乎的承认,犀利的目光扫过那些掉落的荔枝皮,又回头斜睨了她一眼,
“朕无所谓,更何况骗子也好不到哪去,和无赖根本也是一家子。”
“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我是骗子吗?我之所以突然醒过来,其实是……我本来是睡着了,结果被你吵醒了。”
“哦,”朱胤点点头,眼睛又晃了晃整个内殿,“你这屋子该不会是几天没扫过了吧?”
“今天上午还扫过呢!”
明珠不悦地撅起嘴来,“我看你呀是鸡蛋里挑骨头,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所以就嫌弃起我这屋子来了!”
朱胤擎住她的双肩,正面凝视着她时,一张脸白璧无瑕,美得不可方物,特别是两眼精光闪闪,扬唇一笑,看得她心里怪毛毛的,
“那你就错怪朕了,朕是关心你,总觉得你这屋子里可能有耗子。你可得当心着点,要是晚上睡着了,说不定这耗子半夜会跑出来咬你的脚趾头,然后咬你的腿……”
“唉呀,别说了!还咬脚趾头呢,怪吓人!”
明珠蹙起眉头抗议道,赶忙挣开他的双手,捂住耳朵。
“好……好,朕不说了。”他轻言细语的安慰道。
明珠这才放下双手,定定的看着他,煞有介事地嘟囔道:
“我就是不怕耗子,被你这么一说,心里也害怕了!”
朱胤淡笑不语,暗暗一觑:你也知道害怕?这么凶悍,也真该吓吓才好!
一看他那副别有深意的笑脸,明珠心里就生出端倪,眸光一深,遂问道:
“你该不会是存心吓唬我,然后想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吧?”
“你说呢?”
朱胤挑眉邪邪一笑,凤眼妖娆似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明珠被他这突来的表情一惑,还未作出反应来,短短一瞬之间,他的吻就猝不及防的欺上来,封住了她的唇。
唇齿之间的撕咬,明珠挣扎了两下,后脑勺却被他的手扞格,动弹不过,却渐渐目眩神迷,闭上眼睛,鼻间嗅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不知不觉,依从了心。
一个绵长而湿意的吻。
直到明珠吸不上气,推开已经松懈禁锢的他,她的脸涨得通红,有意无意的瞟了他一眼,两人都轻微的喘息着。
半晌过后,她羽睫低垂,轻轻的一哼:“你就是那只大耗子!”
朱胤微挑起凤眼,似笑非笑,却不置可否。
须臾之后,他忽然道:“朕尝到了哦,荔枝的甜味。”
明珠怔了怔,只见他双手往后撑在床面上,散漫的翘起二郎腿,上身微仰起,墨丝便顺着肩头披泻下来,滑向修长笔直的背,而映着肩头金丝熠熠的盘龙,他微侧的脸,带着一丝娇贵的慵懒,说不出的风情与魅惑。
“你故意捉弄我?”
恼羞之下,明珠嘟着嘴如同饿虎般突然扑过来,一下子揪住他的耳朵。
“哎哟——”
朱胤一声痛叫,所有的风情魅力都化作龇牙咧嘴,一把扼住明珠细细的手腕,大眼瞪小眼,煞是深恶痛绝的训道:
“你看看你这样子,张牙舞爪的,和悍妇差不多了!你好歹是个女人,能不能温柔一点儿啊?”
“哼,才不算!”
明珠一肚子愤慨,“都是因为你猴急,我还没及荓就嫁进来了,礼都没行,怎么能算女人呢?!”
“什么猴急?!你这是歪理。”
见他白白的脸上居然略带羞愤的撇开去,明珠喜不自禁,顿时坏心大起,步步紧逼,整个人几乎快骑到他身上去。
面与面仅剩两寸的距离时,他的脸再不好动弹,连眼睛也只能看着她阴险的笑,然后听着她得意的声音,对他实施逼供:
“不是歪理!就是你猴急,放心啦,我明珠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就快点承认吧!”
“承认什么?”
盯着她那双哭过似洗的眼眸,清滟中藏着一丝狡黠的邪气,他忽觉满心温柔,又啼笑皆非。
“是不是因为你受不住皇后的诱惑,大婚之前就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结果你又经不住她整天的哭哭啼啼,甚至她以死要挟你,所以你就心怀愧疚,急急忙忙下诏立后。”
明珠自顾自地猜测,心里盘算着要是果真如此,那就是李清阑采用了卑鄙的手段,而她没当上皇后,也没有那么丢人了!
“没有这回事,全是你异想天开。”
“一定是这样的!我看你那个风都吹得倒的皇后年纪和我也差不多,说不定比我还小呢!”
“清阑年初时已经及荓了。”
朱胤不紧不慢的笑着说,“这么说她比你大,算是姐姐辈了,你以后更应该尊敬她一点。”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一)
“她是她,我是我,你干嘛把我们扯到一块儿啊!”
明珠蹙眉微怒,喷薄的芬芳气息扑向他的脸,
“动不动就帮她说好话,既然时时刻刻想着她,干嘛来我这儿,干嘛不去坤宁宫啊?”
他勾唇轻笑,凑在她耳鬓,吐气如兰:“是你一直提她好不好?”
明珠不语,闷闷的哼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靠他太近,身子不由后仰欲退开一些距离,腰间却在这时被一双手臂盈盈握住。
惊讶地睁大双眼看他,有过前车之鉴,她不由警惕起来。
抓住他的手就欲掰开。
还是迟了,他臂环往内一收,明珠整个人连带着被他拉入怀中,他迅捷的反身过来,将她压在床榻上。
“朕大概真有点喜欢上你了。”始料未及的一句呓语。
他的话如绵绵柔丝吹进耳内,又热又痒,张牙舞爪的明珠动作瞬间一滞,反抗的身体仿若顷刻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目光游离开去,面颊嫣红如醉,任由他耳鬓厮磨,宽衣解带,一点点沉沦。
天边的弯月游弋在云间,更漏声声,夜色越发深了。
日头渐渐西落,透过镂花的木窗眺望出去,夕阳的彤光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大鸟排成|人字掠过,好一幅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美丽画卷。
靠在贵妃榻上,静心欣赏着这一幕,明珠难得感到格外安逸。
近来她变得慵懒了,似乎随着天气渐渐入秋,万物都开始枯萎凋零,连人也是如此容易觉得疲倦,开始有点嗜睡,一天睡上五六个时辰也觉得不够。
“娘娘,太医来了!”小蝉进来回禀了一声。
“过来,扶本宫出去!”
她皱眉起身,这御医是慈宁宫里的那位大家长特意替她传的,担心她是否因为身上的毒未解尽而有了什么毛病,明珠倒觉得自己没什么病,更讨厌太医每次看完病以后开大堆小堆的苦药让她喝,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忤逆太后姑姑的意思。
“太医,本宫的身子可有什么问题啊?”
明珠含笑着问,一瞧这太医满嘴胡子白花花,聚精会神的思忖了半天也没个动静,该不会是老眼昏花、什么也瞧不出来吧?
太医收了诊脉的红线,捋了捋白胡须,似是斟酌了一下,才拱手作揖,缓缓道:
“回禀娘娘,依老臣诊出的脉象来看,娘娘是喜脉!”
“喜脉?你确定?”
明珠正色问道,暗地里却是一惊,一时竟说不上心中究竟是何种滋味。
“老臣不敢谬断,千真万确。”
明珠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有几个月了?”
“两个月。”
明珠闻言,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肚子,这种怪怪的感觉,也说不上是讨厌。
“老臣还要去慈宁宫回禀太后娘娘,先行告退!”
明珠摆了摆手,又看了看侍立一旁的郑爽:“替本宫送送太医!”
郑爽一听这话就是要打赏的,连忙躬身点头,太医也点了点头,身边背着药箱的太监略微搀扶着他,郑爽领着一起走出去了。
“小蝉,你觉得本宫应该开心吗?”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明珠还傻怔怔的,太突然了,她居然有孩子了?
“嗯……”
小蝉低声下气的应了一声,脸上都生出一丝哀愁,因为想到藏在她心里的叶公子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大概是不会开心的。
明珠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眸子深如静潭,半晌过后,嘴角微微往一边上翘。
掌灯时分,朱胤便风风火火地来了。
一进永寿宫,人人都瞧得出,那张俊美如斯的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惊喜,大步流星地跨进殿内,似乎是一时兴奋得忘了,清朗的眉目间少了平日的几分慵懒和玩味。
明珠正坐在桌边浮想联翩,被人突然抓住手臂,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朱胤咧嘴一笑,宛然花开无声,疏疏淡淡,终有一番情别,诱人于无形间。
拉过她的手,顺势在旁边坐下,灵利的目光落向她的肚子:
“朕听母后说了,说你……你有了!”
明珠低头摸了下小腹,平坦坦的,其实和平常的感觉也没什么两样,好像只是因为太医的一句话,一切就不同了。
“它在我肚子里,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
突然看到她苦恼而迷糊的模样,让朱胤忍不住想笑,这丫头,要做母亲了,反倒开始变傻了!
凤眼微眯,他用修长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到他眼里亲昵的温柔:
“傻瓜,才两个多月,怎么可能感觉得出来?”
不知何时开始,眼底的柔色越来越烈,辗转成一层化不开的贪恋。
“人家说十月怀胎多苦啊,你倒是一点也不心疼我,还这么开心?”
“你这丫头,连自己的孩子也要争风吃醋!”
自从明珠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不算女人之后,他就改用丫头来称呼她了,叫得久了,也不觉叫出一丝亲切来。
或许正是那丝亲切,他越来越爱往这永寿宫跑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他似乎才不会觉得心太累。
有时候,会觉得明珠像另一个叛逆的自己,内心有着一段填补不了的空白,空虚与孤寂,总想捉住更多来补偿自己失去的,她一样样的抢,不在乎让所有人都看到浑身亮闪闪的芒刺,而自己只能选择隐忍,任自己一点点作茧自缚,常年累月积成风和日丽晴方好的水下暗礁。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二)
身子微微前倾凑过来,他用手握住了明珠的双肩。
明珠轻轻一哼,抬眼还是微挑的凤眼,薄削的殷唇,那张脸孔依旧冶艳而妖魅,眉目间却少了那一贯玩世不恭,似多了一分真切,她心头倏忽一暖,嘴角在不经意间浮出一丝恬淡的笑纹。
朱胤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这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自然开心,以后朕可就是父皇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珠眸色一沉,顿时撇撇嘴:她生下来的孩子,以后还得管李清阑叫母后呢!
这么一想,心里反倒添了几分堵。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目似琉璃,他立马察觉到她脸上丝缕的异色,
“朕听说孕妇害喜通常都吃不下饭的,明日派人弄些酸枣、杨梅之类的东西送过来。”
明珠没好气的瞅着他:“那种酸不啦叽的东西,我才不要吃呢!”
朱胤凛着眉,目光切切的看着她,少顷,兀自笑道:
“你不会觉得恶心想吐吗?”
“才不会呢。”她闷闷地答道。
“是吗?”
心莫名地失落了一下,他恍惚忆起那个逐渐模糊的慈爱脸孔,目光乍然渺茫犹如远山的重雾,
“朕记得逝去的母后说过的,她怀朕的时候,一闻到饭菜味儿就会吐酸水。她最不爱吃酸东西,那段日子却把那些酸枣、樱桃、杨梅之类的东西当饭吃饱了。”
他说得时候嘴角微勾,露出淡淡的梨花笑涡,明珠看着他,无端心生出一股浓浓的爱悯,仿若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有汩汩的悲伤流成河。
捏了一下他白白嫩嫩的脸颊,她神色不满的嘟囔道:
“你就是存心气我!那是皇后才有的富贵命,我可没那么好命,生个儿子出来就能当皇帝!”
“胡说八道!”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不胡说八道,我说正经的。”
明珠细言软语,笑吟吟的打着商量,“哪天要是臣妾先死了,皇上你就追封我一个皇后的头衔,好不好?”
朱胤脸色一沉,松开了她的双肩,挺起背坐直,又闷不吭声的喝了两口茶,似乎真有点恼了!
明珠错愕了一下,自知这下又犯了他的大忌,别扭的扯了扯嘴角,委婉地改口道:
“算了!算了!要是皇上没这个心……臣妾哪怕死一万次也不敢这么奢求。”
哐啷一下,只见朱胤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明珠和留在殿内伺候的小蝉、小五子三人都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哆嗦。
定下神来,倏忽,一股火气从她心底窜上来:“你说啊——我又哪里说错了?!”
朱胤狠狠地瞪着她,不说话。
这时,银红偏偏端了一碗药进来,呈到她面前:
“娘娘,你今天的药该喝了。”
一闻那股反胃的药草味儿,她这会儿还真想吐了!
明珠板起脸色,不太愿搭理的别过眼去,冷淡的吩咐道:
“先拿下去,本宫过一个时辰再喝。”
“娘娘,这话是您今天说的第五遍了。”银红毕恭毕敬的回道。
“不需要你多嘴,本宫心里有数。”
说着,她狠狠的瞪了一下银红,像赶苍蝇一样催促起来,
“还不快点撤下去!”
不料,一只手却把药端了出去,递到她眼皮底下。
“把药喝了。”
他淡淡的口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明珠俯看了一眼那浓得像墨汁的药水,捏住鼻子,胃里隐隐开始翻腾。
脑袋里灵机一动,明珠抬头盯着他,深锁娥眉,眨了眨无辜的眼,一边有意无意把药碗先推开,一边问道:
“皇上,捉拿刺客的事可有进展了吗?”
“只是查封了谢阁。”
他说着,又把药碗递回来了。
明珠看也没看,又推开了,一本正经的继续纠缠道:
“为什么只是查封谢阁?为什么不抓她?她差点儿要了我的命!难道我的命不重要吗?”
朱胤拧紧眉头,凤眸骤然眯紧,目光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明珠抿了抿嘴,唯唯诺诺:“为什么不回答?”
少顷,他突然勾起一边的嘴角,似笑非笑的轻微一哼,把那碗苦药汁又原原本本地送回了她眼前。
胃里又开始起翻腾了。
明珠低下头,用袖摆遮脸抹了两滴眼泪,再抬起头来时,嫩脸修娥,俏丽的鹅蛋儿脸上,淡眉似蹙非蹙,目光如水般柔柔弱弱,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可是,他无奈地摇摇头:“不要耍心思了,乖,你先把药喝了,朕再一个一个回答你。”
“不要!我不要喝——”
过了晌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骤至,令人措手不及。
李清阑凝望着窗外,院子里有一只被雨打落的小雏雀在地上扑翅挣扎,线一样纤细的两条腿刚颤巍巍立起来,不过一秒,又瘫跌在水花里。
如此反复了几回,依旧如此。
她转回头,想唤了宫人去把它救起来,不防对面榻座上的萧可情嘴快夺声,先开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