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初妆第16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亡。 ”
脑中一片嗡声,明珠摇摇头,嘴里不停地反复着:“不可能!”宫闱深沉,她就是怕被人暗算,每个步骤都用明家信得过的人手加以防范,怎么可能出错?怎么会被下毒?
她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沉痛的明眸里燃起两簇怒火:“是谁?是谁毒死了我的孩子?”
她这团火不仅要烧死别人,还会烧死自己。
朱胤目光一闪,避开了她的视线:“大理寺正在彻查。”
“是她对不对?”
明珠忽然冷笑起来,像淬了毒的雪刃,看得人心惊胆战,“除了她,又有谁这么想我的孩子死?除了她,谁有机会下手?”
转眼间,她松开了朱胤,回身取出小柜子里的那个瓷瓶,递到他面前:“把御医叫来啊,我要验这个!”
正在自己掌嘴的小五子被朱胤的目光一扫,心中一动,赶紧上前接过瓷瓶,二话不说地就跑出殿外吩咐人去传唤御医。
良久,她轻轻说了一句:“我要看孩子。”
小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朱胤,见朱胤不动声色地摇头,只得埋首装作没听见一样。
殿内的每个人皆是如此。
明珠扫了一遍殿内不敢动弹的宫人,目光最后落在朱胤身上,彻悟地点头,又摇摇头,哽咽道:“为什么连最后一面,你都不肯?孩子是我的!”
朱胤接过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按进怀里,若是看到孩子的死相,她只会比现在更痛苦!原本白玉团似的娃娃变得乌青发黑,眼角鼻孔都是黑色的血迹,他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胸内的器官仿若都绞在一起,痛不欲生:“不要闹了!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不要!”明珠虚脱地靠在他怀里,却不敢再松开他,贪婪这此刻温暖的胸膛,就像是她生命里剩下最后的支撑,“把孩子还给我……”
肯求的哭声一点点微弱下去。
更深漏重,朱胤看了看梦里依然流泪不止的人,眼眶生潮。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
摇曳的烛火中,御医深深鞠了一躬,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下去:“皇上,这血里有毒。”
朱胤托着额头,修长的手遮掩着双眼,好半晌,才暗哑地问道:“是什么毒?”
御医哆嗦了一下,犹豫着不敢开口。
朱胤无力地扬了扬另外一只手:“但说无妨。”
御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惊若寒蝉:“老臣惭愧,尚不能明确,不过这毒性和娘娘之前所中的毒有几分相似,却也不尽相同。”
他深吸了一口气,挥退御医,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椅背上,他是亲眼看着清阑割腕滴下血的,瓷瓶和刀具都没有沾毒,怎么可能有毒?
小五子送走御医回来,朱胤正坐在床边俯着身子轻拭睡梦中的人眼角的泪痕,如云的墨丝在他俊美的脸孔上投下半边阴翳。
他想,主子在人前总是没心没肺的,其实是将心思藏得太深吧?
潇潇雨声中,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敲梆声,天色依旧漆黑,除了满天满地的潮意无甚变化,却已是四更天了。
小五子跟着候了一宿,止不住呵欠滚滚:“皇上,您也折腾了一夜,还是歇会儿吧?待会儿您还要早朝呢。”
朱胤置若罔闻,将她抠紧被衾的手缓缓松开放进被子内掖好边缘,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她。”
等他们二人离去后,明珠倏地不动声色地坐起身来。
小婵打了盆水进屋吓了一跳,差点儿把盆掉在地上,神色诧异地看着她:“娘娘,您醒了?”
明珠冷着脸,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凌迟:“带我去看孩子。”
“可是皇上……”小婵缩了缩脖子,瞄了眼紧闭的殿门,这会儿朱胤他们出了永寿宫,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明珠掀被下床,指甲在锦被上折出森冷的惨白,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你忘了谁让你进宫的?我现在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水盆哐当一声落地,小婵满身水渍地跪在地上:“皇长子在……在佛堂。”
冰冷的雨线浇在身上,模糊了视线,明珠远远望着那扇透出微光的门,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流进嘴里咸得苦涩,门内木鱼沉闷,超度的经文不停回荡在佛堂的上空。
小婵撑着伞站在她身后,眼见天色呈现鸭青色,马上就要天亮了:“娘娘,我们回去吧。”
她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不敢上前打断超度,她给不了他一世安好,便不敢惊扰他重入轮回的路。
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她的指甲深深攥进掌心,血肉模糊,对这满天冷雨承诺:“今日我所承受的,一定在其他人那里讨回来。”
大清早上,明珠跪在慈宁宫外,容姑姑赶紧让人撑伞把她扶进来。
谁知她一进殿,又硬生生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明太后见她一副落水鬼的惨白模样,眼眶不禁红了,“哀家知道你心里苦,可这么折腾害得是你自己!”
“我的孩子是被皇后害死的!”明珠却不肯起身,目光始终盯着地砖,“希望姑姑能为明珠做主!”
明太后一惊,朝容姑姑使了个眼色,遣退了屋内众人,只留下明太后和明珠两个人。
见众人退去,明太后方才柳眉紧皱,追问她:“你把事情详细地告诉哀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炷香的时间,明珠将事情的原委以及孩子被害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明太后。
明太后摩挲着鎏金的指甲套,却是满腹疑虑:“这种事一查就漏馅儿,李家应该不会笨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有心暗害,也不会让咱们抓到把柄!”
“李清阑一直担心我抢了她的皇后位子,如今得知恒儿的眼睛可以治愈,她是狗急跳墙!”
明太后摩挲指甲的动过停了停,终是叹了一口气:“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空口无凭,哀家也不能冒然和李家撕破脸!”
明珠眼染血红之色,激动地说:“我有证据!”说着,掏出怀里的那个瓷瓶,“这是李清阑的血,里面有毒,是她在血里下毒害死了我的孩子!”
“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将此事告诉皇上?”
闻言,明珠眼露讥讽,冷笑道:“皇上还想把这件事瞒下来不让我知道,我怎可信他会还我一个公道?”
明太后斟酌了一番,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想要扳倒李家,扳倒皇后,只靠这个小小的瓶子是没用的。”
说完,明太后把容姑姑叫了进来,又给了她不少赏赐一并带回永寿宫。
明珠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回宫的路上容姑姑送她又劝说了她很多,什么再添子嗣的话,明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渐渐地意识到最后的事实,连姑姑都不肯帮她,这天下没有人能帮她了,除了她自己。
清冷的坤宁宫,一场雷雨过后,满院的败叶狼藉。
紫菱不想主子又对着这凄凉景象暗暗落泪,便拿起扫帚满院子扫得干净利落
,打开宫门时,却见一人裹着雪白披风伫在门外多时,不由一怔,愣愣欠了欠身:“贵……妃娘娘?”
明珠抿了抿泛白的唇,笑得憔悴:“我想见你家主子。”
紫菱握着扫帚不知如何应答,听说昨日皇长子突然暴毙,这会儿看到明贵妃的笑便感觉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明珠紧了紧披风,裹住发寒的身体,一场雨几乎让她死了一回:“我儿的死有些跷蹊,今日是向皇后娘娘询问一些细节,以便大理寺早日破案,让我儿安息。”
紫菱见状,顿起了恻隐之心,不管曾经多么骄纵专横的女人,也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伤心母亲!
坤宁宫的大殿,仍是金碧辉煌的陈设,却仿佛笼上一层灰,黯然失色。明珠随意在一张圈椅内坐下。
“娘娘稍坐片刻,我去禀告主子。”
紫菱欠了欠身,转眼就拐进内殿去。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端了茶上来,眼睛溜溜地打量了明珠一会儿,被明珠一个冷眼剜过去,立马就埋首退了下去。
李清阑大概是不愿见她,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磨磨蹭蹭地从内殿出来。
她穿着鹅黄|色的宽松纱衣,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头饰仅用了一根金镶玉簪,似乎她那颗头颅再也承受不起更多的重量,整个人比明珠上次见到的样子又消瘦了一些,她握了握袖口,心里一点点结成冰刃,都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想着如何害人?
李清阑找了张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下,明珠勾了勾嘴角,主动起身,走到她旁边的位子施施然坐下:“几日不见,皇后怎么成这样了?”
不回答她的话,李清阑微喘,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明珠却看了看紫菱,用眼指着原来桌上的那杯茶,吩咐道:“你却把我的茶端过来。”
紫菱迟疑了一下,被明珠炯炯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只好依言照办。
紫菱刚端起热茶,明珠冷冽的声音破空而出:“我什么也不想问,我只想要你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紫菱惊骇地回头只见明珠从袖内亮出一柄雪亮的匕首,被她高高举起,毫不犹疑地朝李清阑的身上刺去。
紫菱想也没想的将手上的茶杯砸过去,热茶不偏不倚正好撞上明珠扬起的手腕,明珠惊痛一声,动作微滞,趁这空隙李清阑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堪堪躲过了迎面的一刺。
不料明珠捂着烫红的手腕,满脸狰狞地瞪着她们,锋利的匕首紧追不舍:“我要为我儿报仇!”
“不要过来——”
李清阑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紫菱冲上来将她护在身后,双手一把握住明珠的匕首试图夺下,大声喧哗道:“来人啦——贵妃娘娘杀人了!”
鲜红的血从匕首上一滴滴淌下,紫菱嘴唇哆嗦却始终不放手,明珠抽不出匕首,错愕地瞪着紫菱,没有哪个奴才为了主子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不要?为什么就连一个奴才都要这般维护李清阑!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一)
细嘴花瓶飞出她的手心,正好落在来人的脚边,摔了个粉碎。
“主子!”
“清阑!”
两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快传御医——”
朱胤冷冷地剜了明珠一眼,抱起沉陷昏迷的李清阑冲进了内殿,经过她身边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顿了顿,“清阑不会是凶手,倘若她今日有个三长两短,刺杀皇后就是死罪一条。”
明珠手一颤,匕首“铿锵”一声落在地上!
“我……”她欲言又止,憋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孩子死了啊,她想为自己的孩子报仇有什么错!
小婵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中午用膳时她去敲门才发现主子不在殿内,找遍整个永寿宫也没有,结果皇上一来,听说她不见了,立马暗叫了一声不好,随即就大步流星地往坤宁宫跑!
她一路步履匆匆地跟着,刚到这殿门口,就撞见了主子踢翻皇后娘娘的一幕!小婵吓得不轻,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主子一样骄横大胆的人!
“娘娘,您的手受伤了。”
小婵瘪瘪嘴,一点也不明白叶公子喜欢上主子哪点了,她根本就是一只随时会发疯伤人的刺猬,“咱们先回去找御医瞧瞧吧!”
回到永寿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明少玉就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了。
正巧和去太医院拿烫伤膏回来的小婵一道进了殿。
见了他,明珠一动不动,心中对他这趟来的目的却了如明镜,故意揶揄道:“什么风把二哥给吹来了?”
明少玉两眼红肿,似乎哭过了,此刻却覆满露骨的恨意:“你不用装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我——”
“你想怎么样?”
不等他说完,明珠突然一拍桌子,偏着头冷诮地审视她,“你想替李清阑打我一顿,还是踹一脚,你想替她报仇吗?我的二哥——”
明珠故意将二哥两个字阴阳怪气地拉得很长,明少玉听完,脸上又是白,又是红:“我警告你,以后离清阑远点儿!”
小婵给她上药,她微微抿紧泛白的唇,笑得冷艳逼人:“我偏不!她一天不死,我就时时刻刻缠着她!”
“我怎么会有你这个不讲理的妹妹?”
“你是我二哥吗?你是李清阑的哥哥吧?”
明珠气血上涌,忽然拨开身边的小婵,忿忿不平地站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将手腕上的泛起血丝的大片红疙瘩亮在明少玉眼皮底下,“我的伤你看到了吗?我的儿子死了你听到了吗?从你进门开始,你只关心你的清阑,你每句话都是为了她,你有关心过我这个亲妹妹吗?”
明少玉盯着那片红疙瘩愣了愣,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惭愧,最后仍是狠心地撇过头去:“那是个有缺陷的孩子,就算侥幸活下来,对明家也没有用。”
明珠像看着一个怪物似地看他:“明少玉,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离开京城多年,根本不知道明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明少玉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婵,忽然低首凑到她耳边,“你也不知道爹和姑姑的心思,明家迟早要完蛋了。”
爹和姑姑的心思?不就是想让她生下皇嗣,将来继承朱胤的位子吗?为什么会完蛋?为什么说到明家完蛋他漠然的语气中只是夹杂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怜悯?
不等明珠反应过来,明少玉已退开一步,转身而去。
过了好半晌,明珠方才回过神来冲到门口,扶着门扇朝他远去的背影大吼道:“你胡说八道——”
被李清阑迷晕头了吧?居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不知道明家是个什么样子?切!明珠不满地轻哼,以为她呆在扬州多年就不算明家的人了?明家的一草一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她一个人呆在扬州老家,但是娘亲每年都去看她的啊!
明珠回过身,压了压不安乱跳的心脏,整个人因为惧寒而微微瑟缩,抬手指了指座椅上的披风:“把披风给我……”
小婵将披风罩在她身上系好,越看她的脸色越感觉不对劲,“娘娘,您是不是淋雨染了风寒?奴婢这就去叫御医——”
不料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抓住她的衣袖,明珠幽幽地问她:“小婵你说,本宫像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吗?”
小婵吓得连连摇头:“娘娘怎么会是野孩子呢?娘娘是明家的大小姐,当朝的贵妃娘娘,谁要是说您是野孩子,那肯定是不想活了!”
明珠满意地点点头,刚一松开她,整个人就像失去了重心垮下来。
纷纷扬扬的桃花如雨落了一身,这白云深山处,天高云渺,沿着林间的青苔石径一路伴有溪边涓涓细流,仿若人间仙境。
不远处的桃花深处传来一阵空灵的笛声,低婉如诉。
溪畔的巨石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头顶的那株百年老桃树落红云云,花瓣像轻飘飘的羽毛染了纤洁的白衣,她走过去,那少年正在闭目吹笛,却是面如美玉,与朱胤有几分相像。
听到脚步声
,少年放下笛子:“你是母亲吗?”
她脚下微滞,迷惘的眼神在注意到他胸前的猪牌时愣了愣:“你的母亲是谁?”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我只知道我在等她。”
那双眼睛蓦然打开,露出一双死灰般的眸子:“母亲不太喜欢我。”
她的声音微涩:“你恨她吗?”
少年摇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猪牌:“我想问她,我的眼睛看不见,她是不是讨厌我了?”
她扑上去,抱住少年孱弱的肩膀:“没有!”
漫天飞扬的桃花如她汹涌的眼泪,少年湿了肩头,粉润的薄唇却露出一抹春风般的笑:“我记得她的怀抱。”
她的孩子还活着!
这是梦吗?她睁开眼睛。
挂在床顶四角的璎珞小铃因为她的动弹发出泠泠响声,烟色的丝帐如水层层漫开,就像一波波哀恸与失落铺天盖地席卷了她。
最先看到的就是小婵对身后的人得意地炫耀:“还是我的药最有效!”
她身后的人走上前,是银红,银红将松动的被子掖好,笑道:“娘娘,您终于醒来。”
明珠坐起身来,不见药碗,只见桌上放着几个小瓷瓶,同时闻到空气中飘散着几缕若有似无的药香味,再加上小婵那句话,心下一暖,不由撇了撇嘴,丞相也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府里的古怪玩意儿还真是数不胜数!
她轻咳了两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小婵拿了件彩绣的外衣给她披上,“三天两夜。”
竟然睡了这么长的时间!明珠让人把槅窗打开,只见窗外一抹西斜的落日余晖,凉风习习,漆黑的夜晚马上又要来临了。
“坤宁宫那边呢?”
小婵手上的动作滞了滞,摇头,小心翼翼的答道:“听说皇后娘娘昏昏沉沉,一直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良久,明珠接过她递上来的热汤,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皇上有没有来过?”
小婵缩了缩肩膀,盯着她手中的水杯生怕她随时会将它摔下来,声音变得更低:“皇上一直守在坤宁宫,连这几日的早朝都没去。”
这就是区别吗?
明珠揪着胸口的衣料,冷冷一哂:“她要是死了,皇上怕是要跟着去吧?”
这时一个在外面当值的小公公猫着腰进来,把银红唤到门边耳语了几句。
“她怎么又来了?”银红突然扬了声,听上去十分烦躁,“把她赶走,咱们娘娘不会见她一个小小宫女的!”
虽然她很少关注过这些下人,但小婵和银红常在身边伺候,她心里是有底的,便有些疑虑,银红一向沉稳,很少这样发脾气!
明珠将茶杯递还给小婵,微微蹙眉:“外面是怎么回事?”
小婵将茶杯放回桌上:“娘娘这两天一直病着所以不知道,有个小宫女老是在永寿宫外说有事求见您。银红见她是坤宁宫的人,准没好事,每次都给赶了,谁知她还来!”
听到“坤宁宫”三个字,明珠眉心一跳,顿时冷了目光。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二)
“你去,带她来见我!”
她漠然望着窗外,红瓦高墙望不穿那个满天桃花如雨的山谷,眼里像进了沙子一样又涩又疼,她再也走不进那个梦……如今倒要看看坤宁宫还要耍什么手段暗算她!
明珠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小宫女,黛眉微挑:“是你?”坤宁宫那个端茶的小宫女,当时被她剜了一个冷眼吓走了。
小宫女看了看左右,垂着头坚决道:“这件事我必须单独告诉贵妃娘娘。”
闻言,银红一个巴掌二话不说地落在她脸上,粉白的小脸顿时浮起五根手指印,小宫女捧起半张脸瞅了瞅银红,一声不吭。
“有什么话赶快说,不许在主子面前放肆!”
小宫女撇了撇嘴,不吱声。见状,明珠令人给她仔细搜了身,确认无虞后才遣退其他宫婢,只留下小宫女一人。
“你叫什么?”
“奴婢春杏。”
“你想和本宫说什么?”
小宫女略微抬头,眼睛溜溜地流转,就像抓不到的泥鳅,“奴婢虽在坤宁宫侍奉茶水,但是也不忍心见皇长子死得不明不白,奴婢愿意替娘娘作证。”
明珠眸内一闪,眉色渐渐冷凝下来:“这么说你清楚谁是杀死皇长子的凶手?”
小宫女停顿了一下,低声说:“是皇后娘娘。”
明珠就像早预料到答案一样丝毫不见怒色,抬手看了看结痂又开的掌心,鄙夷地笑了:“你以为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就凭你一个小小宫女之言,皇上怎么可能相信?”
小宫女见她态度如此冷淡,不由急了:“娘娘不想为皇长子报仇了吗?”
明珠目光骤然凌厉,扯了床顶垂挂的彩球朝她狠狠砸过来:“你让本宫此刻出现在坤宁宫,难道是想皇上当场把本宫碎尸万段?!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背后的人是谁,马上给我滚!滚——”
说着,明珠又扯了床顶几个彩球绣包之类的挂件朝小宫女砸了又砸,五彩斑斓的床帐也被她疯狂地扯下来。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一个铃铛如流矢飞来击中她的眼角,小宫女哎哟一声,不等外面的人闻声进来,先慌忙逃了出去。
小婵看到满地散落的挂件以及地上床上的丝帐愣了愣,扭头却见明珠披着蓝花丝绣大袍衣坐在窗榻边,目光死死盯着敞开的门,好似还能望见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派人盯着她,一举一动,和什么人见面都要告诉我。”
小婵沮丧地应了声,屋子这么乱,一时片刻哪里收拾得完?!偏偏主子允许进殿服侍的人只有她和银红,她一边捡挂件,嘴里却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个死银红,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明珠往香猊里加香料的手动作微滞,狐疑地蹙眉,想了想,那个小宫女一出现,银红就很反常,不禁沉声道:“你去把她找来。”
谁知小婵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冒冒失失跑进来。
“她人呢?”
小婵怯怯地缩起脖子:“奴婢看见她避开众人的视线,偷偷出了永寿宫。”
果然有蹊跷!明珠眯起眼:“她去哪儿了?”
小婵摇了摇头:“奴婢怕娘娘等急,就没跟上去,只在她房间里发现了这张纸。”说着,她掏出一张纸递给明珠,上面大喇喇地,只有潦草的四个字:御花园见。
“蠢!”
明珠气恼地站起来,用力戳了下小婵的额头,“你应该在后面跟着她,看清和她碰面的人,再回来回禀我。”
小婵一脸委屈地瘪起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娘娘不是说让奴婢盯着春杏吗?银红又不是春杏……”
“你——”
明珠气结,叶玄琪怎么找了这么不开窍的人进来帮她!拂袖一甩,紧了紧身上蓝绣大袍,“走,去御花园!”
入夜时分,御花园假山后的凉亭,两个人面对面立着,正好是银红和小宫女春杏。
一股呼之欲出的愤怒被明珠强压下肚,她看了看小婵,小婵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亭中两人,还好关键时候没有犯傻,要是这会儿出声打草惊蛇,什么情报都别想知道了。
目测了周围的环境地势,明珠又移到最靠近凉亭的一块假山后,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听得一字不落。
“是你约我来的?”是银红的声音。
“除了我,还能是谁。”
“我觉得以我们之间的身份,并不合适见面。”
“你怕被发现?如今贵妃娘娘满脑子都是死去的皇长子,和疯子差不多,哪会注意到你啊!”
“看来你受的教训还不够。眼角的伤不疼了?”
“你敢取笑我!你又不是主子,凭什么教训我?”
“啊——有蛇!”
小婵突然惊呼了一声,抱着脚跳起来,明珠暗叫一声糟糕,恨不得眼风化作犀利的刀片剜掉小婵的舌头才好,果然亭中两个人惊觉有人,立马变了脸色,匆匆散了。
明珠冲出去喊住了夺路而逃的银红:“站住!银红——”
听到名字,银红浑身一震,慢慢转过来,“娘娘,您怎么会在这儿?”
明珠冷哼一声:“你不希望在这儿看到我,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让我知道?”
银红脸上一红,咬着牙,眼里满是复杂的悲色:“娘娘,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儿见春杏做什么?”
明珠干咳了两下,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一步步走上前来,“我没想到一直养了头白眼狼在身边。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银红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一块假山,再无路可退。
明珠银牙暗咬,恍然地点头:“怪不得你今天在永寿殿外对春杏又是骂又是吼,原来是想引起本宫的注意!”
银红摇头如拨浪鼓,急切地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奴婢是怕娘娘听信她的话被人算计,一时心急才——”
不等她说完,缩首缩尾的小婵跑到明珠身边,小声哀求道:“娘娘,这里有蛇,咱们还是先回永寿宫去吧。”
明珠一动不动,半晌,仰头望了望越来越昏暗的天空,把小婵推搡过去:“你抓着她,别让她跑了!”
谁知转悠了一圈,三人还没走出这些奇形怪状的假山群,偏偏她又不识路,末了,她倏地顿脚,冷着脸回头,一双幽烁的眸子盯得小婵毛骨悚然:“你走前面。”
小婵刚走到她身侧,忽然被后方的人狠推了下哎哟一声,猝不及防地全压向明珠,明珠身子一下子重心不稳,两个人摔作一团。
“快滚开!”明珠痛得前胸贴后背,尤其是肘下胸腔的位置似乎被硬石块硌了下,嘴唇忍不住哆嗦了好几下,额头上冷汗直冒,“别让她跑了……”
小婵惊惶地从她身上爬开,跳起来就朝银红逃跑的方向追去。
天色完全暗下来,夜风习习,几声稀疏的蝉声,越发显得此处寂凉无人,明珠意识到这里只剩下自己一个,方才有点后悔。
不知为何,偏是这样无人的冷清,脑子里竟想起当初躲在假山后偷听李清阑几人的事,他怎么还可能会突然从身后抱住她?他说刺杀皇后是死罪一条,他只想她死啊……
她拿手背狠狠揉了把眼睛,手腕的伤像沾了咸水般微微灼痛:“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狠心?我不喜欢你了,我真的再也不喜欢了……”
草丛间似乎有什么窸窣在动,在她脚边探出一双碧幽幽的小眼睛,吐出蛇信子,身体骤僵,倏忽寒光一闪,小蛇劈啪断成两截,其中一截落在她脚上,被她惊了魂似地狠狠甩开。
有个黑糊糊的人影站在微弱的天光里,淡淡说了句:“没事了。”
明珠心头一凛,没想到竟然是他!
小婵从他身后冒出来,慌忙将明珠扶起,怯怯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明珠,声音有点抖:“娘娘,安亲王他……”
不等她说完,明珠抢先问道:“银红人呢?你没有追上她?”
小婵摇摇头,又点点头:“安亲王比我快了一步。”
明珠狐疑地扭头看向那个黑糊糊的人影:“人呢?”
那人忽然上前,将她横抱在怀:“你跟我来。”
明珠还没来得及回神反抗,几个飞身纵跃,他已将她放下来,侧头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银红,眼神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她死了。”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三)
明珠难以相信地摇头,她怎会就这么死了?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啊!
“她怎么死了?!”她不解地看了看小婵,又看了看朱昀。
朱昀沉吟了一下,叹气道:“我看到你的侍女小婵在追此人,本来只想助她一臂之力,不料一脚踢出去,结果她脑袋撞上了假山。”
“这么巧?”
明珠狐疑地眯起眼,当着他的面,故意抬头仰望天空,“天色都黑了,小皇叔为何还在宫里?难不成这回又是皇上留你?”
“娘娘果然料事如神。”
朱昀似乎笑了下,“皇上因为皇后娘娘卧榻一事,近来已经恩准本王在宫里自由行走,为皇后娘娘献上良方。”
明珠不满地轻哼,咄咄逼人:“既然如此,你来这儿干什么?去坤宁宫的路,可不经过这儿。”
朱昀沉默了片刻,最后无奈地叹了一下:“因为我看到了你。”
明珠微微有点吃惊,耳边是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当时见你和你的侍女行色匆匆,又是天色欲暮,就算是在宫里,人也很容易走丢的。”
照这么说,他是因为担心她才一路跟来的?
虽然他的出发点是替她考虑,明珠难免心有戚戚,该关心的人不关心她,不该关心的人总是扰得她心神不宁。
前一秒银红的死,的确让她对他产生了怀疑!
仔细回想之前在扬州的日子,每年逢过节的日子,朱昀总会出现,千里迢迢从京城到扬州,舟车劳顿,每次都给她带很多京城的玩意儿,就算是那段被遗忘的时光,他对她终归是好的,现在恩将仇报也感觉说不过去。
明珠不安地瞅了下银红的尸体:“那她……怎么办?”
“这附近有口枯井,你不用担心,一切后续我会处理好。”
回到永寿宫,喝了几杯压惊茶,明珠眼皮不停地跳动,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直到翌日熹光微露,明珠一夜辗转反侧,大清早起来眼下两片淡青,小婵端了盆水进来,明珠从丁香色丝帐内伸出手抓住她,“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小婵缩着脖子摇摇头,“宫里时常失踪一两个宫女或太监,根本没人留意,况且人不是娘娘杀的,娘娘不要担心。”
话刚说完,明珠怔了下,这时外面传来永寿宫总管太监的尖细嗓音:“娘娘,您起了吗?”
明珠朝小婵使了个眼色,小婵隔着门问:“公公,什么事?”
公公答道:“皇上派人过来,让娘娘前去坤宁宫。”
明珠一惊,从床上跳起来,终于要来了吗?
当日他说:“若清阑有个三长两短,刺杀皇后是死罪一条。”
她一个字没忘,他绝情的态度,她这辈子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不过几日光景,坤宁宫又恢复了昔日的气派,纵然弥漫着浓烈的药草气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住鼻子,也那般令人嫉妒。
门口碰到了德妃萧可情,明珠本不打算理会她,谁知萧可情顿住脚,故意描了金花的大袖子拦住去路,一双美艳的眼眸幸灾乐祸地瞅着她笑:“几日不见,美丽动人的明贵妃怎么看上去像只丧家犬了?”
明珠横眸斜睨向她,倒是好奇她哪儿来的胆子,在她面前这般大放厥词?
“丧家犬?”
“你不知道汉朝时的霍家是怎么没的吗?”萧可情嫣然一笑,比淬了毒的蔷薇还刺人,“因为他的女儿害死了皇后,皇上便把霍家灭族了。”
明珠银牙暗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朱胤!此前在坤宁宫一闹,宫里上下恐怕都知道她失宠了,一个随时可能就背上死罪的妃嫔,谁还会怕?连德妃这个死女人也敢欺负她了!
见她迟迟不语,萧可情讥诮更甚:“怎么?没话说了?昔日你推我掉进湖里,这笔账我还没讨回来呢!你可别就这么死了?”
说完,萧可情手一扬,得意洋洋地从门外踏去。
明珠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眸内黠光一闪,故意绊了下她婢女的脚,那婢女情急之下压根来不及思考就抓住萧可情的衣服,本想站稳,结果连带着被扶的萧可情一起摔出去。
这一摔,衣裳发饰都乱了,萧可情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先拿婢女出气,几个巴掌下来,尖利的丹蔻指甲在婢女脸上划了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明珠朝她的屁股踢了一脚,萧可情龇目圆瞪,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被抢白了。
只见明珠双手插腰,居高临下俯视她,恶狠狠地甩了几句:“你听清楚,我不是你的婢女,不会任你踩在头上欺负。你要再敢惹我,就算皇上真要赐死我明珠,我也一定会先让你陪葬!”
说完,明珠甩了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进殿去了。
萧可情愣了半晌,直到明珠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发怒,一边捶地砖,一边拿手指了指四周的宫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进了内殿,明珠脸上的那
抹得意立马敛去,床边围着几个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摇头。
另一侧的朱胤单臂倚靠在窗边的榻上黯然神伤。
明珠心下一扑腾,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升上来,难道因为她那一脚,李清阑真的回天乏术了?哼,若是如此,那就是报应!
“皇上。”
朱胤揉了揉眉心,也不看她,似乎很嫌恶,见状明珠忍不住翻起白眼,要是不愿看到她,他只要吩咐一声,她立马离开这鬼地方!他嫌弃,也不好好想想,又不是她心甘情愿地赖这儿的!
“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到哪儿都和作对。”
凤眸熬成熊猫眼,睁开来眼珠血丝涨红,哪里还有天人的卓然风姿。
明珠愣了愣,难道他说的是刚才门口的事?意识到这点,她又连翻了几个白眼,哼,又不是他挑的头,是那个萧可情不自量力,非要不怕死的上来挑衅她!
“是德妃她……”
朱胤打断她的话,眸光明灭交替,望向她时明珠没来由地抽紧心口,“算了,朕现在不想听这个。”
明珠又翻了个白眼,不想听还提?
这时,朱胤朝小五子使了个眼色,内殿里的其余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她和朱胤,还有缠绵病榻昏睡不醒的李清阑。
“我把后位给你。”
“什么?”
明珠向来耳尖,这次却没听清他的话,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她从没进过李清阑睡觉的地方,几案上连香炉都没有,全部是和琼花有关的挂件以及饰物。
“作为交换,你把解药交出来吧。”
明珠越听越迷糊:“什么解药?”
“太医院的御医们已经说了,清阑中的毒和你之前中过的毒十分相似,这两种毒应该是同一人研制出来的。”
“中毒?”
明珠眼前一亮,连忙走上前指了指形如枯槁的李清阑,“你是说她不是被我踢才这样的?”
朱胤好似没有听见她的问题,眼神望着大花瓶上的琼花,又似穿越了飘到很远地方去,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八岁的时候,神医就断言她的这副身子最多能撑十年,就算有十年的时间,每天也未间断过药,她这辈子已经很苦了,就连想去江南看一次琼花盛开都不能,为什么你们还不能放过她。”
李清阑只能活到十八岁?明珠惊愕地张大嘴巴,每次见她一副弱不禁风随时要被风吹走的样子,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明珠撇撇嘴,心下起了恻隐,口气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既然如此,你不去找那个凶手,为什么找我要解药?”
“你不是想要皇后的位子?”
朱胤勾了下嘴角,冰冷的寒意蔓延至满脸,“明家不是想要这江山吗?”
明珠眸内闪过一丝惊怒,低吼道:“你胡说——”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四)
“看看你的态度!”
朱胤冷哂一笑,“这天下除了你,还有谁敢在朕面前这么放肆!”
一句话堵得明珠哑口无言,磨蹭了好久,她才不甘示弱地回驳道:“我……谁叫你自己这么窝囊!”
“难道你不清楚,为什么朕这么窝囊?”
明珠心一凛,眯眼微睐:“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日你身中剧毒,居然有人特意将药送到衙门。这件事不是很匪夷所思吗?”
明珠脑海里闪现出那双簇红如焰的眼睛,和那个妖冶女子有瓜葛的只有叶玄琪,他分明是因爱生恨想要报复朱胤而误伤了她,这样派人送药到衙门也能想通。
这是刺杀皇上掉脑袋的大罪,让她怎么解释?朱胤要是信了,祸及的是玄琪安危;要是不信,解释只会变成掩饰,反而越描越黑!
“你竟然怀疑是我?”
明珠背过身去,冷冷审视着墙上的一副琼花图,字迹十分熟悉,落款处的人名是伯瑜,“如果是我下的毒,会让恒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