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1第3部分阅读
燕歌行1 作者:rourouwu
抚或清除了我曾经的支持者。但
由于种种利益牵涉,朝廷中的权利争夺仍无可避免,再加上他没有得到那块公认的传国玉玦,他
的位子坐得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稳。
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就是我的下落。
由于我的生死始终未能被确定,所以,我的存在就成了祁烈王朝的最大隐患。不管怎么说,我毕
竟是各国公认万民拥戴的西秦国主,而祁烈……则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者。他不能也不可
能一举清除我所有的根基,更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彻底消除我在民间的声望。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安然无恙地返回西秦,祁烈的王位便将受到极大的威胁。更有甚者,如果
我得到其它国家支持的话……
对西秦盯得紧一点,尤其是前任国主祁越的下落。只要能找到他和传国玉玦,手段又运用得当的
话,要吞并西秦也不是那么困难呢。拓拔弘淡淡地说。
他说话时的表情平静无波,好象只是在信口闲谈,我却在他的眼中看到分明的野心和跃跃欲试。
是吗?我在心里冷笑。有那么容易?祁烈要是那么好对付的人,我也不会落到这里来了。虽然,
我当时对他是毫无防备……
只要找到我就能吞并西秦?真是打的好一把如意算盘。我不想跟祁烈争是一回事,可是如果有外
人意图染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西秦毕竟是我的国家,一旦有难,难道我真能袖手旁观吗?
残冬渐尽,大地春回。北燕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而漫长,仿佛永远被冰雪覆盖得一片银白。当我在
园中看到第一丝绿意的时候,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北燕举国尚武,每年春天的郊猎是他们最为盛大的活动之一。郊猎的内容当然不只是狩猎那么简
单,包括了赛马、较射、摔角、竞技,以及代表全国最高水准的比武大赛和考较兵法战术的分组
实战演练。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只要一个人在郊猎中的成绩出类拔萃,就能够赢得普遍的尊敬。
大多数年青将领都会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时机,力争以一鸣惊人的骄人战绩脱颖而出,从此便可以
前途光明,青云直上。
正因为如此,郊猎便成了最受北燕人重视的一项活动。在郊猎之前,各种小规模的演武较技频频
举行,就算在皇亲贵族的上流圈子中也不例外。
拓拔弘很少参加比试,至今为止我还没亲眼见过他下场较技,摸不透他功夫的深浅。但从他举手
投足间的气势和评点别人的眼光来看,武功应该颇为不弱。在这种私人性质的切磋与较量中他经
常担任仲裁的角色,评判尚称公允,眼光也还够准确犀利。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拓拔弘下朝归来,又带了一群王子皇亲回到王府。我认识其中的大多数人
,比如荣亲王世子拓拔坚,骠骑将军范雷,内廷侍卫统领周严,兵部主事林成斌,他们经常到信
王府议事,算得上是拓拔弘的亲信幕僚。
还有两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一个身材高瘦,举止斯文,脸上的笑容雍容淡定,看上去一副温和可
亲的样子。但是我冷眼旁观,却总觉他的目光过于深沉,一定是个心机多变,城府很深的人。
另一个年纪很轻,身形挺拔,仪容举止高贵不凡,目光尖锐如鹰,唇角总是微微上挑,一脸目下
无尘的冷淡和傲气。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才知道这两人都是拓拔弘的弟弟,二皇子诚王拓拔明和三皇子英王拓拔圭。北
燕王子息不盛,一共只有三个儿子,这次总算都让我见到了。看起来好象还是拓拔弘最为出色,
怪不得听说他是继承王位呼声最高的人选。
午饭过后,他们到后园的校场演武。我眯着眼无声地打一个哈欠,很想溜回房补一个午觉。拓拔
弘却抢先一步发现了我的意图,用严厉的眼光盯住我,迫使我乖乖地跟了上去。
天气还不算很暖,但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舒服极了。拓拔圭和范雷在场中比试。其他
人坐在场边观看。我安静地站在拓拔弘身后,实在抵不住困意的侵袭,便半垂下头,一声不出地
悄悄补眠。
一场较罢,平分秋色。拓拔圭未能取胜,一脸不快地回到座位,无意中注意到我的异状,好象看
我很不顺眼地冷哼了一声,“大哥,你府里的下人倒是挺有规矩的,主子在眼前练武,他居然就
敢站在那儿睡觉。”
拓拔弘转头扫了我一眼,眼中隐隐含着怒气,嘴里却淡淡地说,“他不会武功,看不懂三弟精妙
招式,自然觉得气闷了。一个下人,三弟何必理会?”
精妙招式?我暗自翻个白眼。说我看得气闷倒是真的。其实拓拔圭的武功也还算不错了,招式凌
厉,身法轻灵,看得出得自名家真传。就是稍嫌浮躁急进,临敌应变的能力更是平平,一看就知
道没见过真章,让身边的武师和侍卫给宠坏了。他一个身娇肉贵的三皇子,谁敢真跟他动手啊?
这范雷我看也是让着他才跟他打平的,他还好意思不高兴呢。
这话我当然不会傻得说出来。拓拔圭被大哥哄了几句,不便继续发作,冷着脸转过头去喝茶,不
跟我计较了。可是心里的火气没发出来,脾气处处不顺,一会儿嫌茶冷了,换上一杯又嫌淡了,
等新沏的热茶端上来,他又嫌太热烫了他的嘴。公子哥儿的脾气发作起来,也不管是在别人家里
,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偏偏给他端茶的人是小晋。
小晋虽然当了下人,毕竟从小出身不凡,想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几时受过别人的殴辱?见他一
掌打过来,想也没想,顺势微一侧头,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
拓拔圭贵为皇子,一向对下人颐指气使、视如草芥,他要教训谁,大约还从来没人敢违逆过。这
时见小晋竟敢闪避,脸色顿时一沉,反手又是一记耳光,下手的分量却重了许多。如果真的打实
了,非把小晋的半边牙齿全打落不可。
小晋一见他出手便知道厉害,就算想忍辱挨上一掌,息事宁人,这时也嫌迟了。只好后退半步,
身子趁势轻轻一转,微一后仰,又将这一掌避了过去。
他这一避,场中诸人齐齐‘咦’了一声,脸上都露出意外之色。
拓拔圭那一掌出手极快,力道又狠,已带上了几分武功底子,寻常点的武师都未必能避开。小晋
为了闪让,自然而然便使出了我教的功夫。那一式‘卸云步’看似简单,其实招数颇为精妙,在
场的几人都是大行家,如何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拓拔圭接连两掌落空,又是意外,又是恼怒,一口气自然咽不下去,紧追着小晋连连挥掌,为了
挽回面子,说什么也要打到他不可。他出手越来越重,显然没一点手下留情,小晋迫于无奈,只
得步步后退,不住闪让,虽然躲闪得有些狼狈,却也没让他碰到半分。
他们两人一攻一闪,一追一逃,打得好不热闹。其他人坐在一边笑吟吟地瞧着,虽然对小晋的灵
活的身手有些惊异,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知道,小晋跟着我学武的日子毕竟太短,远远没得到我的真传。就凭他现在这点功夫,闪避一
时还能应付,认真跟拓拔圭较量起来,还远不是他的对手呢。
看着场中缠斗的两人,我心里不觉一沉。拓拔圭少年气盛,骄傲自负,心胸却未免略嫌狭窄。小
晋当着这么多人扫了他面子,他又怎么肯善罢干休?看这情形,小晋只怕非吃亏不可。但愿拓拔
圭手下留情,别伤他太重也就好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拓拔圭久攻不下,面子上更觉得挂不住,心里一急,攻出的招式越发凌厉,竟
象是对付敌人一般,手下没留半分余地。小晋本就不是他对手,这一下左支右绌,脚下稍稍慢了
一步,拓拔圭雷霆万钧的一掌已击到了头顶。
我脸色一变。拓拔圭这一掌快如闪电,势大力沉,分明已使出了十成真力。眼看着小晋已避无可
避,只要被他一掌击到,性命肯定不保。生死关头,我行动的本能一向比大脑快那么一点。还没
等我想清楚后果,身子一闪,人就已经到了场中,拓拔圭也已经躺在地上了。
全场静默。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我。其中有两道目光似乎格外凌厉,刺得我后背一阵阵发冷。
我没敢回头,但从角度和方位来看,好象应该是拓拔弘……
他好象刚刚才当着众人说过我不会武功的……呃,我有点心虚地想,我该没让他丢太大面子,也
没给他惹太大麻烦吧?
拓拔圭大概一辈子没出过这样的丑,愣了好久,才不敢置信地爬起身,狠狠地瞪着我,脸色阵青
阵红,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对他歉然一笑。其实我无心让他出丑,只是当时的情形,小晋的性命危在顷刻,而我的功力又
所余无几,根本挡不住他全力击出的那一掌,只能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把他的掌力卸到一边。他
用力太猛,我拨得太快,他一个收势不住,竟被我一拨之力带得仰天摔倒,说起来责任各半,倒
也不能全怪在我头上。
“你!……”怔了半晌,拓拔圭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冲上一步。
“……对不起。”我反手一拉,把小晋护在自己身后。
看来今天的麻烦是惹大了。小晋不过是躲了他一记耳光,他就觉得被扫了面子,恨不得杀了小晋
才解气。现在我弄得他灰头土脸,当着众人出了这么大的丑,他要是肯随意放过我才怪。
“好,看不出阁下深藏不露,竟还有如此高明的功夫。”拓拔圭脸色铁青,咬牙道,“本王不自
量力,倒想再好好请教一二。”
请教?会是什么样的请教,那还用问吗?今天如果不叫他出了这口气,我大概是别想有安生日子
过。
“我武艺低微,一定不是王爷的对手,还要请王爷手下留情。”我吸一口气,决心拚着受一点伤
,让他挣回面子也就算了。
“是吗?”拓拔圭目光一转,突然对我冷冷一笑,“比试不能没有赌注。我今天跟你赌一样东西
。”
他指指我身后的小晋。“如果你赢了,我就饶了他的性命。如果你输了,这小子的脑袋就是我的
!”
我身子一震,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冒了上来。看来我果然激怒了他。此言一出,他是存心要把我逼
到绝境了。
为了小晋,这一场比试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输。可拓拔圭的武功并非泛泛,如果我一身功力尚存,
要胜他自然易如反掌,但是现在……
我转头,用求援的眼光望向拓拔弘,希望他能开口帮我说一句话。我和小晋毕竟都是信王府的人
,只要他肯出头,拓拔圭总不能不卖他几分面子。只要小晋性命无虞,大不了我挨上拓拔圭几下
重手,让他好好出气还不成吗?
拓拔弘接到我乞求的眼神,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沉着脸,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
后的小晋,双唇紧抿,面无表情地向后一靠,显然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我的心一沉。以我对他一向的了解,我知道那是他生气的表示。我不知道是什么惹怒了他,但可
以肯定,指望他出手相助已绝无可能,我只能靠自己尽力一拚了。至于结果……我咬唇,最坏,
也不过是赔上一条命。
转头回望,对上小晋清亮的眼神。他紧咬着下唇看着我,眼中有感激,有歉意,有后悔,更充满
了对我取胜的信心,却独独没有一丝恐惧。
这小家伙,胆色与镇定功夫都够水准。面对着性命攸关的生死赌局,竟全没把输赢放在心上。难
得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能为,假以时日,必然是世间罕有的人中龙凤。就为了这一点,我也不能
让他的性命输在我手里。
我不会输的!向小晋扬眉一笑,我从容回身走进场中。
拓拔圭急于洗雪那一摔之耻,早已站到场中,手持佩剑等着我了。
“选你的兵刃。”他向旁边的兵器架扬一扬下巴。
我走到兵器架前,微一思索,伸手挑了一把软剑。试试弹性与韧度,我满意地一笑。果然是皇家
珍藏,这把剑的材质与火候均属上乘,剑身柔韧,弹性极佳,分量又不太重,正是我此时需要的
兵刃。
不得不承认,今日的我已远非当日可比,不再是那个谈笑间飞花摘叶便可伤敌于无形的绝世高手
。毒伤未去,力不如人,光凭着仅存的那点内力,就算再加上妙绝天下的无双剑法和久经战阵的
丰富经验,要胜过身手不弱,一心复仇的拓拔圭,我仍然没有多少把握。而这份赌注,我却输不
起……
“请吧。”我深深吸一口气,拔剑当胸,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拓拔圭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呛
’一声拔剑出鞘,身形闪动,一道雪亮的剑光已闪电般劈了下来。
凭心而论,拓拔圭的剑法也算得不错了,看得出得自名家传授,自己也下过一番苦功。挟盛怒之
威,剑上的气势凌厉非凡,进攻的招式连绵不绝,快如急风,密如骤雨,映着午后明亮的日光,
几乎织成了一道雪练,光华夺目,动人心魄。
我自知内力不足,不耐久战,既不能硬碰硬地格挡招架,又不敢轻易出手反击。因为以我现在的
状况,就算发挥出全部的潜能,可能也只有一击之力。如果不能一招取胜,就只能弃剑认输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小心翼翼地退让防守,不动内力,纯以剑法与他相斗。手中的软剑挥洒开来,
轻灵迅急,飘忽不定,剑剑指向他招中的破绽,却不与他手中的长剑相碰半下。
这样的打法并不轻松。敌强我弱,局面被动,虽然我剑法远胜于他,每每可以后发先至,逼得他
不得不中途变招。但是如果拖得太久,只要稍一疏忽,与他的兵刃正面相交,吃亏的那个人就一
定是我了。
防守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全神贯注地注目对方,耐心地等待一个出手的时机……
如我所料,拓拔圭毕竟经验不足。他年少气盛,火气太大,久攻之下未能取胜,不免有些心浮气
躁。因为一心急于求胜,手上的招式逼得太紧,破绽自然露得更多。而我在等的,正是一个合适
的破绽。
就如现在!
拓拔圭一招‘石破天惊’,长剑向我当头劈下。这一招剑法十分霸道,出剑奇快,力道狂猛,长
剑当空展动开来,映着明晃晃的耀眼阳光,令人只觉势不可挡,大约是他十分得意的看家本领。
我暗自一笑,故意装作来不及闪避,迎着他的剑势抬剑一拦。
拓拔圭的眼睛顿时一亮,流露出明显的兴奋之色。打了这么长时间,他的长剑还从未与我硬碰硬
地相交过,轻巧灵动又非他所长,剑剑落空,只觉得一身力气无处可使,大约早已憋得狠了。这
时看见我挥剑硬格,自信以他这一剑之威,必然能将我的软剑拦腰斩断,越发使出了十成真力,
要当头将我斩成两半。
我声色不动,看准他长剑落下的时机,堪堪在两剑相交的那一刻,手腕微微一转,把迎向对手的
剑刃改为了剑脊。如果我手中拿的是普通长剑,这一转并无多大意义,只能是令长剑断得更加容
易罢了。但是换做了这一把软剑,他一剑砍在剑脊上面,我手中的软剑韧度极佳,并未折断,而
是顺着剑势弯了下来。
拓拔圭丝毫没有预料到这一变故,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剑上。一剑砍空,自然一时收势不
住,重心顿时向前一倾。
我等的正是这样一个机会。脚步一错,身子向外滑开半尺,恰恰避开他长剑的锋芒。借着他长剑
一斫之力,沉腕一挥,手中的软剑弹得笔直,不偏不倚地刺中了拓拔圭的右腕。
我手上的分寸把握得极准,那一刺并不太深,却正好伤到了关节要害。拓拔圭手腕受伤,再也握
不住手中的兵刃,长剑立时脱手飞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铿’的一声钉在地上。
拓拔圭长剑脱手,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又惊又怒,左手扯下腰间的剑鞘,咬牙向我反手狂扫。我
扬剑点向他的胸口,他竟然不理不睬,不避不让,宁可与我两败俱伤,也非要让我中他一招,挽
回点面子不可。
拓拔圭打得蛮劲大发,可以不管不顾地肆意而为,我可还不想跟他同归于尽呢。没有办法,我只
得收剑向后急退。可是我高估了自己仅存的内力,却低估了缠斗中体力的消耗。刚刚打得全神贯
注,还不觉得怎么,现在提气向后急掠,才发觉胸中空空荡荡,脚下虚浮得软弱无力,哪里还施
展得出原本的轻功?虽然勉强后退了两步,却还是避不开势如疯虎的拓拔圭。电光火石间,我剑
势一偏,总算避开了他的胸口要害,只是刺中了他的肩胛,剑锋反弹,又在他脸上划了一道浅浅
的口子。而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剑鞘也击中了我的左肋。
一招过后,我们同时向后退了两步,谁也没再继续动手。
这一下变起仓卒,四座皆惊。一时之间,全场静默得鸦雀无声,空气竟仿佛凝固了一般。
拓拔圭怔怔地后退了两步,象是仍不能相信刚才的结果。愣了半天,才缓缓抬手,却没去按住血
流如注的肩伤,而是摸了摸脸上的伤口,神情由呆怔转为震惊,又由震惊转为羞怒,最后渐渐转
为恼恨。脸色一分比一分难看,瞪向我的眼中光芒凌厉,寒意逼人,已带上了分明的凶狠之色。
周围旁观的众人怕他难堪,谁也不去看他,眼睛自然而然便转向了我。各人神色不一,有的惊奇
,有的赞叹,有的嫉妒,但是不约而同,目光中都有些惋惜与同情的意味。
我苦笑,反手缓缓还剑入鞘。他们的意思我自然懂得。惋惜嘛,是因为我有如此剑法,却没有相
应的内力与之配合,白白糟蹋了这样一身绝世的剑术。至于同情嘛……刺伤了万金之体的三皇子
,怎么说也算是以下犯上的不赦之罪。别说拓拔圭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就算他肯饶我的性命,
我伤了他脸颊,害他要挂着失败的幌子面对世人,只怕比杀了他还严重。结怨如此,我以后还用
想有好日子过吗?
“你输了。”我吸一口气,按着肋下痛彻心肺的伤处,缓缓地一字字道。
老天作证,我实在不是想在这个时候去触他霉头的。可是为了小晋的性命,我都已经把他得罪到
尽了,总不能功亏一篑,至少得先把小晋的脑袋赢回来吧?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敲钉转脚,万一
他过后迁怒于小晋,硬要反口赖掉,他一个当朝皇子,我难道还能找皇帝评理吗?
至于拓拔圭会怎么报复我出气,反正躲也躲不掉,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拓拔圭狠狠地瞪了我半天,突然冷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一直沉着脸冷眼旁观的拓拔弘却开
口了。
“这场比试江逸获胜。但江逸刺伤皇子,以下犯上,罪不可恕。罚鞭笞一百,示众三日,以作惩
戒。”
拓拔弘身为主人,又是场中比武的仲裁,他一开口,别人自然不会有异议。拓拔圭虽然心有不甘
,但毕竟输得明明白白。再加上我既受罚,也算是替他出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
了。
只有小晋身子一震,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说话。却被我冷冷一瞪,用严厉的眼光拦了回去。
小晋无恙,我目的已达。至于别的,也就不必管那么多了。在人檐下,地位悬殊,难道还想跟他
们讲理吗?
我淡淡一笑,抛下手中的软剑,索性任他们处置了。
第六章
夜幕浓重。
寒洌的夜风吹过面颊,唤回了几分迷蒙的神智。我动了动,腕间的铁链叮当作响,清脆的金属撞
击声将我迅速地拉回现实的处境。
有生以来,我的境况从未象现在这样狼狈凄惨。且不论当年清高尊贵,万人敬拜的得意风光,就
算是被人苦苦追杀,性命随时危在顷刻,也仍然保有着一份自由,保持着尊严与骄傲,而不象现
在这样,毫无自主地任人摆布,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如果告诉别人,当今的西秦国主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只怕没人会相信吧?我垂着头,有些自嘲
地轻笑了一下。不用看都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手腕被粗大的铁环紧紧地铐着,双臂分
开,被铁链牢牢固定在木架两端。身体无力地半悬半挂。双脚也被沉重的镣铐束缚着,脚尖虽然
碰得到地面,却几乎借不到半分力气,只能靠吊起的双臂支撑着全身的重量。
长久地承受着过多的重量,手臂酸痛得几欲断裂。
夜风阵阵,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微风吹拂过后背的轻微凉意。在沉重而密集的鞭打下,身上的衣衫
片片碎裂,整个后背几乎完全裸露在空气中。我看不到上面纵横交错的道道鞭痕,但是却一分不
差地领受了它所能带来的全部痛楚。尖锐的,鲜明的,比刀割更深切,比火烧更猛烈的激辣辣的
痛楚,如深入骨髓般烙入了每一寸肌肤,似乎永远都不会淡去。
我还是低估了拓拔圭的报复心,他虽然没有抗议拓拔弘决定的惩罚,却提出由他的手下负责施行
。那名执刑的侍卫用鞭的技巧是我所见过中最好的。在最初的几十鞭里,我还曾好整以暇地研究
他挥腕的姿势、力道的运用,以及鞭子的落点与角度以分散精神。可惜到了后来,我再也没有余
力作任何思考,在连绵不断的鞭打和无休无止的痛楚中,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咬唇忍耐,以及无
力的痉挛和喘息。
真可惜,我不无遗憾地想,如果能坚持到最后一鞭,说不定这人的看家本领就被我学会啦。
如果真的偷学成功,这只怕是古往今来最新鲜最古怪的学武方式了。我忍不住嘴角轻扬,虽然后
背仍在针剜火炙般痛得难耐,还是轻轻地笑出了声。
“现在还觉得感觉良好,嗯?”一个带点嘲讽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是拓拔弘。我认出他的声音,却懒得抬头看他一眼。不是故意轻慢,而是我身上确实没剩下几分
力气,我还得用来支撑着自己捱过这三天,不想浪费在他身上。
我出于无意的轻视举动还是激怒了他。他冷哼一声,粗鲁地抓住我的下颚,迫使我仰脸与他对视
。
“风头出够了?英雄?”他讥刺地看我一眼,“挺身救美的感觉是不是很过瘾?”
我牵牵嘴角。这样的风头,下次全都让给你好了。再说小晋不过是小毛孩子一个,哪里算得上什
么美啊?要说英雄救美,至少也得是清宁公主那个级别的才够资格吧。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我牵起的唇角上。有一缕暗红的血迹沿着那里蜿蜒而下,现在已经干涸了。
“忍不住痛就叫好了,充什么好汉?咬破嘴唇也不出声就能说明你是英雄了?笨蛋。”拓拔弘淡
淡瞥一眼我唇上深陷的齿痕,摇头冷笑。
我闭上眼,没力气也没心思跟他辩论。我不是想充什么英雄,只是想为自己保留一点尊严罢了。
在施刑的整个过程中,拓拔圭一直站在我面前,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我
,满意地欣赏我浑身是血的狼狈形状。我可以从他眼中清楚地读出轻视和不屑——胜得过我又怎
么样?剑法如神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地位低贱的小小家奴,任我责罚任我处置?只要大爷高兴
,要你的性命也不过只消一句话罢了,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我没办法反击他恶意的目光,控制住自己不让他更加得意总可以吧?象奴隶般被人捆起来鞭打已
经够屈辱了,总不成还要在对方的凌虐下痛苦哀号,呻吟求告?那样做的话,会令我觉得自己连
最后的一点自由和尊严都没有了。
捏在下颚上的手劲猛然加重。“我没有准许你不理我的话。”
……这个人是不是也太霸道了一点?
我睁开眼,对他轻轻一笑,“关你什么事?”
拓拔弘怔了一下,用奇异的目光盯着我的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一刻轻微的失神。
“当然关我的事。”他眼中的光芒异常幽暗,嗓音有些低沉暗哑,“尝起来味道会不对。”
……什么?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出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俯下脸,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
“……唔……”滚开!我拚命向后仰头,想摆脱他唇舌热烫的纠缠。全身的肌肉因愤怒而绷紧,
腕间的铁链在激烈的挣扎下叮当作响。
拓拔弘无视于我的怒气,好整以暇地低声轻笑,霸道的唇舌不依不饶地追过来,肆无忌惮地辗转
掠夺。我竭力挣扎,但四肢被牢牢地束缚在刑架上,没有半分移动的机会。
“果然有点血腥味。”过了良久,他才抬头放开我,意犹未尽地舔舔上唇。“味道尝起来没那么
好了。”
谁求你尝了?难道当我是糖果吗?居然还挑剔味道不对!当真岂有此理得很!
“乘人之危。”我恨恨地瞪他。“别把我当成你戏侮的对象!”
“这是我应得的报酬。”他扬眉,“你欠我一个人情,难道不应该谢谢我?”
我眨眨眼,“谢什么?感谢你赏我一顿鞭子?”
拓拔弘脸色一沉,仿佛被我这一句话激怒了。他抬起手,用力地按上我的左肋。
……好痛!我闷哼一声,身体痉挛着剧烈颤抖,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滚滚滴落。
左胸有两根肋骨断了。被拓拔弘用力一按,断骨的两端相互摩擦,痛彻心肺。那份尖锐刻骨的疼
痛来得如此猛烈,我咬着牙,无力地闭上眼,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这处伤,拓拔弘怎么会知道的?我吃力地大口喘息,忍不住有些意外地想。我已经掩饰得很好了
,连近在咫尺的拓拔圭都没看出。如果他知道伤到了我,心里一定得意得很,大概是怎么也不会
认输的吧?
“我当然看得出你受了伤。可我还是判你赢了。”拓拔弘淡淡地道,“所以,现在你欠我一条命
。”
“本来就是我赢!”我抗议地反驳。
“两败俱伤!”
“是我先刺中他手腕的。”
“兵刃脱手不一定算输。他伤得不重,而你却无力再战。只要我不喊停,最后输的人一定是你。
”
这算是什么无赖逻辑?!我气结。我们是比武,又不是拚个你死我活,难道非要砍下脑袋才算取
胜?早知道不如砍了拓拔圭的脑袋算了。
“你不是白天逸。”拓拔弘突然挑眉道,一脸指控我欺君罔上的不满表情。
“我几时说过我是了?”我冤枉地反问。从头到尾,好象一直都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地认定我是
吧?
而且,到现在他才发现我不是白天逸?这个人的脑筋……是不是也太迟钝了一点?看来我对他的
眼光和智慧未免估计得太高了。
“那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以沉默作答。
拓拔弘抬起我的脸,以深思的眼光细细研究我脸上的表情,仿佛想借此解读出我表相下面隐藏的
真实身份。
“一开始我确实以为你就是白天逸。毕竟,你与清宁公主的关系暧昧不明,引人疑窦,出现的时
间又与白天逸的失踪相吻合,就连身无内力、武功平平这一点都完全一致。可是仔细观察,却发
现你的气度清隽高华,雍容沉稳,虽然看上去体虚气促、弱不禁风,举手投足间仍显得从容不迫
,俨然颇具大家风范,绝不是一介书生该有的样子。那时候,我就怀疑你不是他了。”
呃……拓拔弘居然这么看得起我?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不过,照这样说来,我掩饰身份的努
力根本是彻底失败了吗……
可是……他既然早就看出不对,为什么不干脆来审问我,却一直将错就错地把我当成白天逸对待
?
“我存心激你、试探你,甚至故意把你当成情敌来恶整。可是不管把你逼到什么程度,你都硬是
忍耐着不肯暴露身份。本来以你的一腔才气,满腹学识,要冒充白天逸也足可以乱真了,可惜你
破解的那一局‘珍珑’,又让我对你的怀疑加深了几分。”
珍珑?我怔了一下,回想起大婚次日与拓拔弘下的那一局残棋……原来那竟然不是他下的?可是
我下的那几十手棋又没什么不对,他有什么可怀疑的?
拓拔弘看出我眼中的疑惑,淡淡地开口解释。
“那局‘珍珑’传自百年前兵法大家管蔡的‘玄机战谱’。那本战谱中并无半点兵法要诀,奇妙
阵式,只画着七十二局复杂难解的‘珍珑’,听说个个非同一般,暗含兵家玄奥。如果谁能够尽
数参透,便可以成为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绝世名将……象这样一局‘珍珑’,大多数久经战阵
的名将都未必能解得开。你居然在又困又累,饥寒交迫的情形下,就那么昏昏沉沉地信手解了,
而且还破解得深通用兵之道。若不是最后我使了点花招,你几乎可以取得全胜。这样的本领,白
天逸应该不会吧?”
原来如此。
到底还是上了他的当……可当时我困得昏头胀脑,能坚持着把棋下完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注意到
一局残棋里暗藏的玄机?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明明不是白天逸,也明明知道以情敌的身份落在我手上下场堪忧,却不肯把误会解释清楚,
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误导我,想让我一直误会下去,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拓拔弘停了一下,才加
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只能有一个原因——你的真实身份更加不可以让人知道,对不对?”
……
惭愧惭愧,看来我并没有高估拓拔弘,反而是对他估计过低了……
“告诉我。”拓拔弘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出声,垂下眼,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拓拔弘手上加劲,硬是迫得我仰脸与他对视。他的眼睛幽黑沉暗,深深地望进我的眼中,竟仿佛
带着几分诚恳之色。
诚恳?我一定是昏昏沉沉地看花了眼……类似这样的神情,应该不会出现在拓拔兄弟这种又骄傲
、又狂妄、又自命不凡的王室贵族眼中吧?
“是不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有什么厉害敌人,逼得你不得不隐藏身份?就算是,现在你已
经到了我这里,以我在北燕的地位权势,你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吗?”
我叹气不语。就是因为你,我才越发要隐瞒身份……
“你还想继续瞒着我?”拓拔弘嘴角一绷,眼中的怒火陡然闪亮,盯着我看了良久,最后渐渐转
为冰冷。“看来我对你的惩罚还是太轻了。”
是吗?我低头看看自己,有点好笑地问。“你把我弄成这样子,我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吗?”
他一言不发地瞪着我,突然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这么容易生气啊……亏我还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地高估了他,以为他半夜到访,是因为突然良
心发现,要把我从刑架上放下来呢……
“真会挑时候处罚人,这天好象马上就要下雨的样子……”我看看拓拔弘离开的背影,再仰头打
量一下天色,喃喃自语道。
“啪”,话还没说完,一颗雨滴不偏不倚地掉到脸上。乌鸦嘴……
春寒料峭。二月的北燕比西秦的冬天还要寒冷。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冻得我脸色青白
,牙关打战,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背后的伤口被雨水一泡,更加痛得入心入肺。
这大概会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漫漫长夜……
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不如随口编一个故事骗骗拓拔弘了。兵不厌诈,反正以前在战场上,我
也不是没骗过他,而且也赢得心安理得,愉快得很。
真是自讨苦吃……在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我苦笑地想。
……好热……
我痛苦地辗转,感觉有一团炽烈的火焰包围了我,火舌肆意地噬咬着肌肤,带来足以令人疯狂的
激烈痛楚。疼痛一波波无情地持续着,仿佛有千万支烧红的钢针戳刺着全身,永无休止。
我的意识沉沉地陷入一片昏乱的迷蒙,分不出清醒与晕迷的界限。
我不记得自己在雨中被吊了多久。在令人窒息的寒冷和痛苦中,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好象
……一直被锁在那里淋着雨,感官渐渐痛到麻木,只觉得冷。接着渐渐失去知觉,只记得雨仿佛
下了很久……
中间好象有人来过,不止一个,不止一次。分不清是谁,眼前的视线一片空白。明明说话的声音
就在耳边,可是缥缈得模糊难辨,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然后……
神智渐渐回到脑中,我轻轻动了一下,尖锐的痛楚再度袭来。我本能地挣扎,疼痛却变得更加激
烈。无意识的呻吟从口中逸出,接着身体被有力的固定住,温暖的触感包围着全身,好象……很
舒服的样子……
这是什么地方?我无力地睁开眼,看到头顶华丽床帐上精致的绣纹,颜色是我熟悉的明黄,皇家
专属的颜色。
是……回家了吗?我试图转头打量四周,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有什么温暖而坚硬的东西固定着
我,让我以一种陌生的姿势半躺在……咦?我惊异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身下的东西并不是床褥,
而更象是一个人坚实的躯体。
怎么会这样?我试着又轻轻动了一下,身上的疼痛立刻被再度唤醒。但我也清楚地感觉到,紧贴
着自己背后的,是人的肌肤温暖光滑的触感。
原来刚才那份舒适的温暖,就是来自两人的肌肤相贴……什么?肌肤相贴?!我瞪大眼,这才后
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上身是完全赤裸的。而我身下的那个人,好象……也是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觉得有些尴尬,身体有一点轻微的僵硬。
我轻轻挣扎,想要支撑着坐起身,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限制着不能动弹。
“别乱动。”有人在耳边对我说,语气在安抚中带着轻微的责备。
“谁?”我吃力地侧头转身,想看清身后说话的人。
“说了叫你别乱动!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你可不可以老实一点?”
很熟悉的声音啊。我在记忆中搜索,然后……
“拓拔弘?!!!”
可是,他对我好象从来都没有这么和气过。尤其是刚刚的那句话,语气虽然还是硬梆梆的,却仿
佛带着些紧张焦虑过后的安心味道,几乎要给我一种温柔的错觉了。
“嗯,怎么?”
真的是他!我愕然一怔。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跑到他床上来?再说他这样子抱住我干什么?我想
推开他,却发现整个人象是被掏空了一样,浑身上下没半分力气,双臂更是酸软不堪,连抬都抬
不起来。
“喂……”
“安静点,别挣了,反正你现在也没力气动。”
他说的好象是真的。可是我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能老这样给人抱着吧?
“放开我……”
“不行。”他一口回绝。
我皱眉。你说不行就不行?当我在是求你吗?
不过,呃,以我现在的姿势,动作和有气无力的声音,好象跟求他也差不多了……
“为什么?”强权归强权,道理总要讲的吧?
“你淋了雨,背上的鞭伤全都发炎了,躺着睡会压到伤口,痛得根本没一刻安稳。”拓拔弘淡淡
地告诉我,“而你的肋骨断了两根,又不能俯卧,所以……”
所以……所以就要劳烦信王殿下亲自动手抱着我?我怀疑地侧头斜睨他一眼。不会吧。拓拔弘几
时变得这么好心了?怎么我吊在外面挨鞭子淋雨的时候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