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1第4部分阅读
燕歌行1 作者:rourou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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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弘看出我脸上的表情,不满地哼了一声,“君无戏言,怎么可以朝令夕改?”
你现在好象还不是皇帝吧?我在心里嘀咕。真是个野心分子……再说不用你提醒,我也记得是你
亲自下令惩罚我的。怎么,打了人一顿再给点甜头,以为我就会领你的情了?
“又在腹诽我什么?”拓拔弘危险地低下头,在我耳边问。
“没有,没有。”我连忙矢口否认。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傻瓜才会不识时务地硬顶着干呢。
“哼,量你也不敢!你也不想想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嗯?”
“赢了拓拔圭,你以为你很厉害是不是?”
“没有……”就算我真的很厉害,那也是中毒以前的事情了……
“你以为你伤的人是谁?那是北燕大名鼎鼎的英王殿下,父王最疼最宠爱的三皇子!”
“唔。”那又怎么样?我还是西秦的……算了,不提也罢。
“他一个堂堂的皇子,金尊玉贵,千金之体,寻常人谁敢动他一根头发?你居然敢一剑伤了他,
而且还伤在他脸上,让人想瞒都瞒不住。我要不重重处罚你,你以为他会肯善罢干休?”
拓拔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现在的情形,他在上,我在下,可以说我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里。
只要他高兴,就算打死我也不会有人过问半句,用得着跟我解释这些吗?
“哦……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了?”
“你!……”拓拔弘眉毛一竖,好象要发火,却又勉强忍了下来,“就算我打你罚你又怎么样?
谁叫你事事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如果三弟没逼你动手,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身绝顶
的武功。明明是我府里的人,却偏偏要跟我硬顶,骄傲倔强得比我这个主子还厉害!我已经很够
容忍你了,可是你又怎么样?不管怎么问,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你是谁!”
武功?我苦笑。我现在的这点功夫还值得一提吗?至于身份……我目光一黯,除非我希望西秦陷
入战乱,否则只要有可能,大概是要隐瞒到我死的那一天了。
“你是一定不肯说的了?”
拓拔弘沉下脸,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抓得我肩骨疼痛欲裂。
“放手。”我皱眉挣了一下,理也不理他的怒气。不说又怎么样?高兴的话,再把我锁在外面打
一顿好了,谁在乎?
“别乱动。”他稍稍放松手劲,还是牢牢地制着我不肯放开。“老老实实地给我躺着,少乱挣扎
,这几天你也折腾得够了。”
我停下动作,很清醒地估计了一下形势,确定以我现在的力气,就算全使出来也别想拗过他一分
半毫。
好吧,你爱抱就随便抱好了,只要自己不嫌累就好。反正我又不是女人,没有什么可吃亏的……
我无所谓地打个呵欠,闭上眼,准备再好好睡上一觉。
“还睡?!”拓拔弘拍拍我的脸,“有完没完?你都睡了三天了!”
“唔……”我不肯睁眼,“再睡三天。好困……”
他大怒。“你真以为我是一张床?!”
当然不。我闭着眼睛,忍不住唇角轻扬。你比一张床,好象还要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第七章
“江公子。”
“……”
“江公子!”
“唔?”
“吃药了。”
“哦,谢谢。”我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仍靠在床头看着手里的书卷。
“江公子,太医说这副药得趁热喝。”
“知道了。放在桌上吧。”我随口答应着,对那碗不知又是什么名医特制的秘方妙药兴致缺缺,
碰都懒得去碰。
也许是因为体质的关系,我背上的伤好得很慢。好几天过去了,那些深陷入肌肤的鞭痕仍然红肿
未消,痛楚难耐,真是枉费了信王府里的珍藏灵药。反正不管用,谁还高兴喝那些苦死人的东西
啊?早晨的药我还放在桌上没有动过呢。
“江公子,你老是这样不吃药,奴婢怎么跟王爷交待啊?”我好象弄得人家很为难,声音里都带
点哭音了。
“我吃不吃药关他什么事?你只要……咦?小珠?”我抬头一看,送药的丫鬟娇小玲珑,俏美可
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水光盈盈,居然是我熟识的小珠。想当初我刚进王府时,她和其它几名
丫鬟常给我送东送西,诸多照应,我还没好好谢过她呢。
“你干吗叫我江公子?不是一直叫我江逸的吗?”我诧异地问。“突然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过
来坐,我好象很久都没见过你了。”
小珠脸色一变,连连后退。“别别别,我只是个小小丫头,哪里敢跟公子平起平坐?”
“什么公子!”我失笑,“都是下人,我跟你又有什么分别?再说你以前也没这样啊。”
“以前我们哪儿知道……”小珠低声嘀咕了一句,突然半途停住口,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床头
的桌上。“江公子,我走了,记得趁热喝药哦。”
“怎么你今天很忙吗?要不要坐坐再走?”我好心地建议。记得以前小珠最爱找人聊天了,常常
在我那儿一坐半天,天南海北地四处闲扯,好象永远都说不够。怎么今天转了性,连一会儿都不
肯多呆?
“不了不了。”小珠的脸色又是一白,连托盘也顾不上拿,好象吓了一跳似的匆匆跑掉了。
奇怪,怎么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总不会病了几天,就丑得不能见人了
吧?好象是瘦了一点,但是样子又不会变……
“你又在想什么?”拓拔弘推门而入。
“没什么。”
“是吗?”他怀疑地看看我的脸,又看看我手边的书卷,最后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床头的桌子上
。
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两碗药,一碗还在冒着热气,另一碗,是冷的,已经放了一个上午……
有危险的乌云在他眼中聚集……
不等他开口,我伸手端起一碗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去端另一碗。
“算了。”他在我喝下第二碗药之前止住我,“那碗药是冷的。”
我耸耸肩,放下碗,一声不出地拿起书卷继续看。被他专制地紧盯了好几天,在吃药的问题上我
已经懒得跟他纠缠了。以拓拔弘专制自大的强硬性格,他想要做什么,根本容不得别人违抗。反
正我现在权不如他,势不如他,就连力气也比不上他,既然反抗也不是对手,倒不如省省力气算
了。我又不是女人,难道还因为不想喝药跟他使性子闹别扭吗?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真奇怪,本来是我一天到晚紧跟着他,现在却成了他盯着我。说关心不象关心,说生气不象生气
,整天板着张冰块面孔对我呼来喝去,连我吃不吃药都要管,总不成是嫌我好得慢了没人跟前跟
后地伺候他?
见我的态度这么好,拓拔弘脸色稍霁。“解开衣服,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我靠着床头懒得动弹。“跟昨天一样。”天天看,不烦吗?他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看的?
拓拔弘立刻脸色一沉。我瞟他一眼,叹口气,一言不发地开始解衣带。上次拒绝他的后果我还记
得,可怜那件好好的衣服……啧,他不心疼我还觉得浪费呢。
忍耐,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虎落平阳,被他欺压一下也算正常,反正我又不会在这儿呆一辈
子……唉,真怀念当年在战场上大破北燕,气得他七窍生烟的美好时光……
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
“你身体究竟怎么回事?”拓拔弘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皱着眉转到我面前,“好几天了,这点伤
一点都不见好。”
废话。如果我能知道就好了。以前率领着西秦大军南征北讨,久经战阵,也不是没有受过伤,却
没有一次好得象这次这么慢过。
我没作声,拿起外衣准备披上。
“等等。”拓拔弘按住我的手,“再上一遍药,也许好得快一点。”
“哦。”我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小珠!”
“你叫她做什么?”
“帮我上药啊。”
拓拔弘的眼睛危险地一眯,“你好象很习惯让女人照顾?”
“……也不是……”我有点汗颜地低了低头。以前住在王宫里的时候,身边围着的全是宫女才人
,自然被她们服侍惯了。没想到如今江湖落魄,这个旧习惯居然还没改掉。唉,此一时,彼一时
,真的要记清自己现在的身份了。
我拿起装药的瓷瓶,准备自己动手,可是伤口都在后背上,好象不是那么容易够得到的……
拓拔弘轻轻哼了一声,拿过我手中的药瓶,开始替我往背上涂抹。别看他一脸的威严冷酷,举手
投足间气势十足,抹药的动作倒是很轻,轻得几乎都不大感觉得到。我一动不动地任他涂抹,心
里不觉有些意外——他连我劳动他府里的一个小小丫鬟都不高兴,怎么又降尊纾贵地亲自动手了
?就算是他对责罚我一事心存歉疚,这歉意维持得好象也未免太久了一点……
以拓拔弘的身份地位,他实在没道理花这么多功夫在我身上的。
郊猎之期已经临近,接着便是北燕王的六十寿诞。听说北燕王有意在寿诞过后正式立储,现在正
是三位皇子争夺得最激烈的时候。关键时刻,别说储君人选尚未确定,就算是拓拔弘胜券在握,
总也要防备变生不测,应该没那么空闲才对吧?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吴管家就一脸紧张地溜进来,在拓拔弘耳边嘀咕了几句,拓拔弘立刻神情
一正,匆匆地跟着他出了卧房。
我长长出一口气,抛开书卷,刚打算把耽误的午觉补上,小晋的脑袋突然从窗子里钻了出来。
“师傅……”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好象做贼一样。
“小晋?”我有些意外的惊喜。自从比武那天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这些天还一直担心拓拔
圭有没有再找过他的麻烦呢。
可是……印象中小晋从来没叫过我师傅,叫我的时候从来都是‘喂’一声算数,今天这是怎么了
?
“师傅,你还好吧?”小晋轻手轻脚地从窗口爬进来,走到床前。
“当然。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我含笑看着他,故意把语气放得十分轻松。
几天没见,小晋好象变了个样子。他瘦了很多,脸色显得有些憔悴,一张清秀的小脸格外苍白,
几乎连血色都看不出了。但变化最大的却是他的眼睛,虽然依旧漆黑灵动,明亮有神,却隐隐透
出几分沉郁之气,看上去冷静成熟,再也没有剩下半分童稚的天真。
他好象,突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师傅……对不起。”小晋紧紧抿着嘴唇,低声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没什么。”我对他安抚地一笑。“别放在心上。这件事又不能怪你。人都有尊严和骄傲,怎么
能让人随便欺凌侮辱?圣人说过,大丈夫富贵不能滛,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这样做,也
不能算是有错啊。”
“圣人?”小晋撇嘴冷笑,“势不如人,还要坚持威武不能屈的才是傻瓜呢。要想比别人生存得
好,就得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忍一时之辱算什么?为成大事,就要不计荣辱,不择手
段。只要手里有了权力,大可以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我怔了一下,沉吟不语。小晋说的也不能算错,在现今冰冷残酷的环境中,这正是生存成功的必
修之道。可是这些现实的东西对成年人来说都不算美好,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他未免
学会得太早了些。
“师傅,你觉得我说得错了吗?”小晋仰脸望着我,目光成熟得完全不象一个孩子。
我叹了口气,摇头。“有些事,只有立场,没有对错。你觉得怎样做是对的,就按着自己的想法
去做吧。”
虽然不知道小晋的身世,更不知道他瞒着我的秘密是什么,但我却可以清楚地肯定,小晋的身份
目的决不简单。他并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寻常孩子,将要面对的一切可能复杂而凶险。在这样的
情况下,硬要他遵守所谓的正道可能是害了他,我又于心何忍?
大丈夫立身处世,有君子之道,有权谋之道,本来就不能一概而论。我虽然可以算是小晋的师傅
,但毕竟不能替他决定人生之路,以后要怎样,就由他好自为之吧。
“师傅。”小晋突然拉住我的手。“现在我才相信,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的。我可以信任可以求
助的人,总共也只有你一个了。”
“放心,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帮你的。”我笑着拍拍他的头。也许真的是缘分,命中注定我会与
这孩子有所牵扯。相处这么久,我已经从心底喜欢上了这个骄傲倔强却又聪明过人的别扭小孩。
别说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就算没有,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他的。
“有人来了。”小晋刚要开口,突然神情一紧,低声道,“拓拔弘不许我再接近你。我得走了,
有机会时我会来找你的。”
不等我说话,小晋从后窗一越而出,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我皱眉。拓拔弘当真岂有此理。我与小晋一个愿教,一个愿学,又没碍到他什么,凭什么他要来
横加干预?他管的未免也太宽了点。
“江公子。”小晋的身影刚刚消失,小珠便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快起来换件衣服,有客人来
了,王爷叫你到客厅去。”
“什么客人?”我意外地欠起身。“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小珠的眼睛转了转,掩口对我神秘一笑。“是来头好大的贵客哦!你见了不就知道了?”
我摇头失笑,我还以为这小丫头转了性子,谁知道这好卖关子的脾气还没改,专门喜欢吊人胃口
。不过,对付她的办法再简单不过了。
“你不说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见。”我懒洋洋地向后一靠,闭上眼,做出一副假寐的样子。
“嗳嗳嗳,你别睡,王爷还在厅里等着呢。”小珠果然急了,粉白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是大
名鼎鼎的璇玑才女和晴公主啦。人家专程来访,特地指名要见你,你不去怎么行?”
璇玑才女君未言?我一怔。果然是大名鼎鼎的贵客,怪不得小珠紧张成这样。
璇玑才女才华绝世,学富五车,更以玄机星相之学名动天下,我对她也算是闻名已久了。听说君
未言为人端严沉静,一向深居简出,寻常人等闲难得见她一面。想当初我身为西秦国主的时候,
也曾经诚意邀请她前往西秦作客,却被她客客气气地婉言谢绝。没想到如今我江湖落魄,她反倒
指名要求见我,这可真的是有点稀奇了。
如今的我,无权无势,籍籍无名,只不过是信王府中的一个寻常下人,她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我
的好奇心油然而生。如果我喜欢自我陶醉的话,大概要以为君才女对我青眼有加,闭门家中坐,
艳福天上来了。可惜我这个人,一向都现实得很……
也罢,不管怎么样,机会难得,我怎能不去见识一下这位璇玑才女的风采呢?
我跟着小珠来到大厅。
大伤初愈,体弱气虚,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我却慢慢的走了近一刻钟,以拓拔弘的性子,大概
要等得不耐烦了吧?
走进大厅,我向上略略扫了一眼,左边的主位上是一个年纪极轻的红衣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
岁,柳眉杏目,明艳照人,虽然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却未施脂粉,不戴钗环,一脸任性不羁的
英爽之气,想必是北燕王的掌上明珠晴公主了。
右边位子上的女子却大为不同,一袭皎白如月的云罗长裳,清丽的素颜上脂粉不施。神情沉静,
气度高华,一双眼睛明澄如秋水,却又深邃之极,眼波流转间透出智慧的光芒,一见便令人肃然
起敬。这样的气度,如此的风华,不是璇玑才女还会有谁?
见我走进厅中,三个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我身上。君未言眸中有异彩一闪,凝目细细看我,并未开
口。拓拔晴却冷笑一声,下巴不屑地向我一扬。
“大哥,这就是江逸吗?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传奇人物,原来不过是个苍白干瘦的痨病鬼,
看上去连只鸡都抓不住,真不知三哥怎么会输给他的。”
我淡然一笑,当然不会把她话放在心上。听说晴公主与拓拔圭都是北燕王最最宠爱的韩淑妃所出
,两人的感情一向极佳,我伤了拓拔圭,她自然要看我不顺眼。今天她多半也是为了替拓拔圭出
气才来的,又怎么可能给我好脸色看?
拓拔弘虽然威严霸道,对这个娇纵任性的幼妹却好象没什么办法,皱眉道:“我早就说过他没什
么出奇,你偏要看看他什么样子。现在见也见过了,你既然觉得不过如此,叫他下去就是了。”
正合我意。反正我不过想见一见璇玑才女的庐山面目,现在既然已见过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难不成真要让人出气吗?
“不行。”拓拔晴柳眉一挑,“我要见识的是他的身手,又不是他的相貌,就这样让他走了怎么
行?怎也要与我较量几招才可以。”
我暗叹一声。听说晴公主天性好武,资质极佳,因为曾得过名家传授,一身本领并不在乃兄之下
。看来她今天有备而来,说什么也要让我落败认输,受她一番折辱才肯干休了。
“晴儿,别胡闹。”拓拔弘沉着脸道,“他身上有伤,根本就不能和人动手。你想与人比武,让
周严陪你还不是一样?”
拓拔晴撇嘴冷笑,望着我的一双明眸中充满了不屑之色,大有认为我欺世盗名,滥竽充数之意。
看她的神情,多半是把我当做信王府中的幸臣男宠了,不然,看向我的眼光也不会如此轻贱。
“他伤了三哥,三哥又哪里伤到他了?大哥,他不过是你府中一个下人,你不必这么护着他吧?
我只是同他比试过招,又不是在战场上一决生死,大哥有什么可担心的?”
拓拔晴步步紧逼,说什么也不肯放松半点。拓拔弘勉强忍耐了半日,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渐渐快
按捺不住,就要发火了,但是说来说去,仍不肯答应我与她动手比试。
自从我进了大厅之后,君未言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她对拓拔弘兄妹的争执
听若未闻,一双美目却若有所思地盯在我身上,目光中满是探究的神色,不知道要在我身上发掘
什么秘密。
我应该没有见过她吧?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低头回想,确定自己与这位出名的才女素不相识,
应该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她看着我的眼光,却好象知我甚深的样子……
真的是很奇怪……
“信王爷,晴公主。”君未言突然开口道。她的声音并不算高,但是语声柔和清雅,心平气和,
听上去说不出的舒服悦耳,自然有一股令人尊敬服从的力量。
拓拔弘语声一顿,转头问道,“君小姐有什么意见?”
态度居然是少有的客气,以他一向凌厉霸道的气势而言,几乎可以说是敬重有加了。
“信王爷,未言今天来此,并无他意,只是想请江先生到寒舍小坐半日。如果江先生愿意光临,
未言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我与拓拔弘同时一怔,眼中都有些惊奇与错愕。
听说君未言深研易理,通晓天机,看起来行事果然奇幻莫测。她与我素昧平生,从未谋面,多半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什么问题要向我请教了?
拓拔弘有点疑惑地狠狠盯了我一眼,大约以为我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本领在瞒着他,脸色颇有点
难看。
我耸耸肩,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君小姐,江逸才疏学浅,见识粗陋,论身份不过是信王府中的一名下人,论才学不及小姐之万
一,只怕当不起小姐盛情邀请,要教君小姐失望了。”
我嘴上客客气气地推搪了君未言,心中却有些不无遗憾。君未言的才女之名我仰慕已久,今日一
见,只觉得确然名下无虚。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神仙人物,如果能与她放开胸怀纵情高论,评古
议今,谈文论道,想必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惜以我现在的情形,实在是步步留神,顾忌良多,万
一因招摇泄漏了身份,只怕给自己和西秦都会惹来极大的麻烦,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唉,才女的盛情相邀虽令人心动,可想来想去,这个风头还是不出也罢。
我此言一出,厅中的三人全都以不可置信的眼光望向我,好象听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一
般。
糟糕!我一见他们三人意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真笨!要知道君未言以绝代的风华
与绝顶的智慧名动天下,世上的男人又有几个能不对她暗中倾慕?她的邀请,寻常人根本求之不
得,哪有送上门来却一口回绝的道理?我这样一说,只怕适得其反,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了。
君未言对我的拒绝丝毫不以为忤,‘哦’了一声,清明如水的双眸在我脸上滚了一转,恬然一笑
道:
“江先生气度高华,吐属俊雅,这样的雅量高致,居然还要自谦粗陋,岂不是要教我汗颜了?”
呃?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早知如此,我刚才也不必费那么力气推拒她,只要多说几个“老子”、
“他奶奶的”,扮作一副粗鲁状,岂不是就可以令她大失所望,轻松脱身了?
我尴尬一笑,还想再设词解释一番。君未言含笑看我一眼,转头对拓拔弘道:
“信王爷,江先生既是王爷的下人,想必要听从王爷的号令。未言冒昧,还要请王爷金口一言,
相助未言请动江先生的大驾。”
拓拔弘沉吟片刻。
“既然君小姐诚意相邀,江逸,你就去一下吧。”
“是。”我答得恭敬,笑得却勉强。君未言千方百计地请我过府一会,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
药,希望不要是鸿门宴就好了。
第八章
我不情不愿地上了君未言的马车,跟着她一起前往她所居住的‘天心阁’。
君未言也真够沉得住气,明明有话要对我说,一路上居然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我
对面,神情安然恬静之极。直到我进了屋子,在桌前坐定了,她才轻轻摆手,挥退了身后侍立的
丫鬟。
“江先生,未言冒昧,硬是把先生请到这里,多有得罪了。”
“不敢当。君小姐叫我江逸就好。”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到了这里,我反而态度轻松起来
。握着一杯碧清的香茗,悠悠然抬头望她,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江先生,你可知道未言要对你说些什么?”
“……不知道。”这可是我最老实的答案了。对于这一点,一路上我已经猜过上百次,还是连一
点头绪都没有。这位璇玑才女的行事,也当真称得上高深莫测。
“未言天性喜欢读书,兴趣驳杂,涉猎极广,但是一身所学中,真正擅长的本领还是玄机星相,
这一点,江先生想必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这个我当然早有耳闻。君未言被人尊称为璇玑才女,这‘璇玑’二字,应该就是因此
而来。
君未言神情一正,缓缓地站起身,垂首沉吟着踱到窗前,转过头,一双明如秋水的美目望定了我
。
“当今天下,诸国割据,其中最为强盛的当属四国。北燕得其强,西秦得其险,东齐得其富,南
楚得其广。四国各据一地,各有所长,多年来虽然时有争战,但总体而论,仍可算是形势均衡,
相安无事。其余的十数小国地窄人稀,国弱民穷,只求暂且苟安一时,根本无力发动征伐。只要
这四国不启战端,天下可说便太平了。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却是千古不易的至理。时
逢乱世,只要是雄才大略的英明君主,谁又未曾试想过称霸诸国,一统天下,成就一番惊天动地
的大事业?以未言看来,太平只是暂时的幻梦,战乱却将是必然的趋势。”
我不由一怔,没想到君未言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做开场白。不得不承认,她对于天下大势的分析
预测堪称精当,对秦楚燕齐四国的一字评价也正中要害,显示出非凡的政治眼光与广博的胸襟。
可是……她对我说些话干什么?
我困惑地瞥她一眼。看她纤纤弱质,温文秀雅,性子又如此平和沉静,难不成也是个野心勃勃的
女霸君吗?
君未言看出我心中的疑问,莞尔一笑。
“江先生放心,未言自然没有这样的念头。然而群雄割据,终究非属长久之道,若真有秦皇汉武
那样的不世出的强横王者,能够横扫诸国,统一天下,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尤其是对于现在的
诸国百姓,或许还是件大大的幸事呢。”
“是吗?那也不见得吧?”我怀疑地问。统一天下不是坏事,可是要收服诸国,一统江山,又需
要多少平民百姓的血泪和生命?
君未言怃然一叹,蹙眉道:
“江先生有所不知,未言夜观天象,只见天上的星象光芒晦暗,四方各国的天场上星云变幻,混
沌不明,却都隐隐透出血光之色,这是主大凶的刀兵之相!刀兵一起,天下大乱,不知要争战到
何时才能止息干戈。若要消除祸乱,便须有一颗光芒四射的王者之星凌盖天下,镇住四方的血光
之晦。可是……”
“怎么?”见君未言悠悠顿住了语声,我不禁接口问道。
“只可惜这王者之星非只一颗,那就不是天下的幸事,反而是大大的祸事了……”
“哦?那么,这王者之星又究竟有几颗呢?”
君未言沉吟不语,脸色沉重地踱到窗前,举头仰望满天星斗,缓缓道:
“现下西方与北方已各有一颗王者之星君临天场,光芒夺目,霸气十足。东方与南方亦有隐隐光
华直冲天宇,以气势观之,未来之数尚难论定。所谓王者之星,下应在当世均应是雄心勃勃的有
为君主,谁也不会甘心枯守一地待人宰割,必然都致力于开疆拓土,争霸天下。王星会聚,血光
冲天。如果无法及时化解,各国必然兵连祸结,战争不断,天下的百姓必然会苦不堪言。”
“怎么化解?”我半信半疑地皱眉道,“是找人杀光他们,还是留下一个,然后把其余的全杀掉
?”
君未言虽然心情沉重,还是被我的建议逗得笑了出来。
“哪有那么容易?我只能看到王者之星,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断定是应在谁身上。看现在的
局势,南楚王年已老迈,东齐王新崩,北燕的储位尚未确定,除了西秦王祁烈英明果决,手段狠
辣,象是个能成大业的霸主之才,其他的王者都还难说得很,谁又能知道该杀哪个?再说天意不
可违,要是随随便便就被人杀掉,那也就不是真正的王者了。”
祁烈……听君未言提到祁烈的名字,我心中一痛,深藏在心底的回忆又被勾了起来。一个真正的
王者,应该是心机深沉,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吧?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祁烈倒也确
实合格得很。
可是……我不由轻轻一叹。祁烈虽对我狠辣无情,但毕竟雄才大略,明敏勇毅,称得上是一位难
得的君主。西秦有王如此,想来必将会国力日强,繁荣兴盛,难道我就真的能杀了他吗?
“那以君小姐的意思,又该怎么办?”
“所幸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有另外一颗异星突然出现,位置由东而北,此时正应在北燕上方。
此星一出,那王者之星的光芒顿时一敛,四方星相渐渐清明,血光之色亦日渐暗淡。照这样下去
,天下应可保平安了。”
“哦?那不是很好吗?可是……为什么告诉我?”
君未言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含笑地望着我。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呃,君小姐说的那颗星……应该与我没什么关系吧?”
“江先生以为,未言今天为什么要请你来?”
“不知道……多谢款待,江逸告辞。”
我问也不问,放下茶杯拱手一礼,掉头就走。
“江先生!”
君未言并不阻拦,直到我的手已碰到了屋门,才在我背后悠然开口。
“怎么?”我头也不回。
“君子有好生之德。江先生心地宽仁,难道就忍心坐视生灵涂炭吗?”
好大的一顶帽子!我无奈地转过身,以最最诚恳的语气认真道:
“君小姐,不是我有意让你失望。可是……你找错人了。”
我一没喝醉,二没昏头,虽然被美丽的才女灌了好大一碗迷汤,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且不
说我现在江湖落魄,武功尽失,手中再无半分权势,根本已经是平平常常的凡人一个。就算在我
还是西秦国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那么大野心,起过吞并各国,一统天下的念头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的不世功业,不知道要用多少人的鲜血与眼泪才可换来。西秦地处边陲,
环境艰苦,周围的蛮夷之族频生祸乱,北燕又倚仗着自己的精兵强将屡启战端。我从少年时便领
军作战,生平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不下数百,虽然为自己博得了不败将军的传奇名号,并且为西秦
打下了一片安定繁荣的大好江山,却也比任何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看了太多血流成河肢体横飞的厮杀场面,听过太多濒死士兵的痛苦呻吟,辗转哀号,没有人会比
我更加厌倦与憎恶战争。为了保卫自己的疆土而战还是迫不得已,若只是为了个人的野心,想成
就一统天下的霸业而四处征讨,却是我不想为、不愿为、也不屑为的。
人各有志。这个什么所谓的救世之星,换祁烈来当还差不多。
君未言淡然轻笑,完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江先生这样说,是不愿相信未言的星相之术了?”
“不敢。”我叹了口气,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说服这位聪明博学却也出奇固执的著名美女,让
她相信我与她要找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紫微星相之学本就玄奥难测,哪里真
能作得准的?总不能捕风捉影,无端端硬是安到我身上。
“……为什么偏偏认定是我?”以我目前的身份地位,君未言有什么理由注意到我?她本应完全
不知道我的存在才对。
君未言胸有成竹地淡然一笑,一双明如秋水、充满了智慧光芒的美目望定了我,侃侃而言道:
“清宁公主的和亲车队在北燕遇伏,险些在天门峡全军覆没。这件事虽被大王硬压了下来,但流
言一向传得最快,京城中早已尽人皆知。追问起来,在关键时刻制服了‘骠骑将军’韩青,揭破
了个中阴谋的那位英雄人物,竟是和亲队伍中的一名普通随从,未言又怎会不好奇呢?听说先生
在信王府里颇受看重,时刻随侍,前些天更曾令三皇子剑下认输。江先生由东齐新至北燕,时间
方位与星相恰恰相合。又有如此才智,如此武功,来历背景更神秘莫测,如果不是未言要找的人
,那么真不知谁才会是了。”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摇头,怪不得她会毫没来由地找上我。原来经过天门峡一役,我已
经在北燕薄有微名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却只会令我更加头痛……
“君小姐,这应该只是巧合吧?”我叹了口气,很有耐心地向她解释,“象这么个不得了的英雄
人物,应该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和抱负,势可敌国的权力和背景,就算不是一国之主,至少也该是
方面重臣,才能建得出如此功业。可是你看看我,无权无势,人单力孤,一身的武功失去了大半
,更丝毫没有称霸的念头,只想安安静静地过上几天平淡日子,跟你所说的救世之星实在是扯不
上半点关系。”
“这就更对了。”君未言恬然笑道,“星相显示,这颗新星光色晦暗,分明正处于遭人凌迫的不
利境地,更可能本身正遭灾劫。先生武功受损,屈居人下,近日正有许多挫折。情形如此相合,
难道先生仍有疑问吗?”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退了一步,头痛地望着君未言自信的笑容,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
“不管君小姐怎么想,第一,我从来没想过拯救众生,更不会去参与什么群雄逐鹿。这一生只想
离战争与权术越远越好,决不会沾上半点边儿。第二,就凭我现在的情形,能够自保已很不错了
,还想做什么更多的事情?君小姐这话要是传了出去,给那些霸主知道了,我的性命还保得住么
?”
君未言大约没有想过,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岂非就成了那四名霸主的眼中钉?这么个
争霸天下的头号障碍,他们非个个欲除之而后快不可。不用四人一起动手,光是一个祁烈的追杀
,就已经够我应付的了。
君未言凝眸细细看了我两眼,清丽动人的脸容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造化弄人,天机难测。先生想远离流血争杀,只怕事与愿违,偏偏会给卷进来呢。至于未言所
说的一切,先生放心,此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决不会泄漏给第二个人。未言今天请先生来,其实
对先生并无所求,只是希望先生珍重有用之身,切勿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罢了。”
“有用之身?”我轻轻苦笑一声,“我现在身中毒伤,功力全失,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书
生又有什么分别?真不知还有什么用处。”
君未言嫣然一笑。
“凑巧得很,除了玄机星相以外,医药之道也是未言的拿手本领。先生可需要未言稍尽绵力么?
”
我大喜过望。如果我的武功能恢复旧观,唉……救不救得了天下我不知道,至少,救我自己是应
该再没有问题啦。
回到信王府,已经近三更时分了。
拓拔弘居然还没有睡觉,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喝闷酒。见我回来,沉着脸冷冷瞟我一眼。
“你还知道回来?”
“……”
我没接口,奇怪地看一眼拓拔弘,怎么都觉得他的表情与口气都不大对劲,好象有一点酸溜溜的
。
我该不会是弄错了吧?酸溜溜……感觉上这个词应该不会与拓拔弘沾得上什么关系才对。
“居然一谈就一个晚上?……佳人在侧,笑语解忧,你倒是过的开心得很!”
酸味好象更重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量他面色,阴沉得仿佛堆满了一层厚厚的乌云,眉头都快要
打成结了。
不对!大大的不对!该不会……啊!我脑中灵光一转,突然想到,该不会他也对君未言暗中倾慕
,钟情已久?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拓拔弘又有什么理由吃我的醋?认真想来,以拓拔弘的
卓然出众,骄傲自负,寻常人物又怎会被他放在眼里?大概也只有君未言这样的绝世才女才配得
上他,能博得他的倾心爱慕吧?
可是回想君未言今日的神情态度,好象对拓拔弘并没什么特别,却偏偏对我关注得很……惨了!
一想到拓拔弘盛怒的情形,我不觉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拓拔弘目光一闪,眼中的怒火仿佛更盛,狠狠地一把抓住我的肩头,手劲之大,几乎要把我的肩
骨捏碎了。
好大的怒气……我痛得身子一颤,咬牙忍痛不语,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撩拨他。可是这个人到底
讲不讲道理?明明我已经拒绝了君未言,是他自己要下令让我去的……
留意到我一闪即逝的痛楚神情,拓拔弘手上力道稍减,一双幽黑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我。
“江逸……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垂下眼睛,避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