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地青(耽美穿越)第4部分阅读
延地青(耽美穿越) 作者:yuwangwen
他听了芦苇和石头,缩了肩轻笑。
戏谑地捏捏他脸颊,“第二,常年习武,肌筋有力,身姿挺拔,和那山林间的树一般,不是护在纱阁里,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花柳。”
他举起手,半信半疑地看看。
拍掉他的手以示对怀疑的惩戒,玩笑般拿他脉门,他反射性地翻动手腕,和我拆起小擒拿来,“第三,反应敏捷,身形漂亮,动作利索,手法沉稳。”
“如此这般,你说,我为什么不该喜欢。”
“疤。”他吐出一个音节,倒也不是像以前那般十分在意的样子。
“没有当然好了,可有了又怎么样呢。”我微叹,“只是,不喜你吃了那般多苦头而已。”
“真……”停了手上动作,任由我慢慢握了他腕那里,轻反手也扣了我的,七冥叹息般唤,完完全全松了身子,整个靠到我身上。
“嗯?”我知道他明白了,贴到他耳边继续玩笑,“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许了你,才爱屋及乌,反正,这般销魂的身子,我要定了……”
话到了后来,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变得不对。
“睡罢。”连忙放开他躺了,拉过薄被盖上。
他依旧坐着,扭过头看我装蒜,笑笑,而后也钻进被里。
下一刻,我猛然绷了身子。
隔了布料,敏感落入热湿的口舌间。
这……
“七……冥……”
回应我的,不是任何言语,而是一波波强烈的感觉。
两种感觉。
一边叫嚣着想更深些,一边心疼他努力吞含的尝试而不甘有任何动作。冲撞翻腾,几乎就要撕开我身子。
还好他惯常般扣了我手缠了指,太过强烈的情绪才有了发泄的途径。
但到后来,我仍忍不住仰起脖颈,支起身子,挺了腰髋。
虽然不敢夸耀他的技术,但意识到七冥用来取悦我的方式,想到之前那瞬间不带芥蒂的笑意,他带给我的癫狂里又添了一层东西。
这个人,终于终于,一步步跨出来,一点点慢慢好起来了。
我不由抿起唇,轻轻勾了笑意,眼里莫名其妙地微湿,于是干脆合起,只是任由自己急喘着热烫着,落在眩白里。
八
饶是那金创药是难得的上品,次日起来还是有些……
不便。
早膳不敢吃什么,只是喝了点粥。
七冥有些担心。
他看看我。
我看看他。
他又看看我。
我又看看他。
……
……
看来看去半天,七冥忽然就脸红了。
我忍不住勾了唇,这什么和什么啊,应该我脸红才对吧。
想到他昨晚急惶惶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和他那般的纠缠……
摸摸自己的脸,温度也有些不对。
……
好好一顿早膳,就这样无声无息在水榭上的小厅里吃了半天。
搞得替我们撤盘子的侍从脸上几分古怪之色怎么也掩不住。
—— —— —— —— —— ——
起身回了屋子,掩上门,影枭倏然落到我面前,将要过目的东西呈给我,而后和一边的七冥闲闲聊了几句。
两个都是不多话的,说的也是近几天江湖上的一些变动。
我自顾自看那几个件。
许是有些口渴,影枭从桌上果盘中拿了个桃子啃了,却不曾碰茶水。
因为喝了茶,走的时候还要处理用过的杯子。
可见这影枭也是懒人。
“对了,什么时候离开?”影枭轻声问七冥,“快些走还能赶上……”咬了一口桃子,“当红小生之名花落谁家很难说,这赛戏应该有些看头。”
赛戏么……也不错,去看看罢。
“大概明后天。”我随口插话道。
“不,起码再过三天。”七冥道。
“嗯?”我奇怪,“你想留?”什么时候生的心思?
“全好要三天。”七冥看我,坚持。
“全好?”我茫然,思维还在楼里一桩事务上,转不过来。
七冥就这么瞪着我,我莫名其妙看着他。
他忽然又烧了脸。
静默。
“禀君上,那个……七冥可能……有些微恙。”影枭看看我,看看七冥,清清嗓子咳嗽,犹豫着解围。
“哦……”我恍然,目光落回手里笺条上,“不用,我今天不出去,只喝粥,明天会就好了。”
又是静默。
这件事不需要批注什么,目前为止做得不错,我抽出下一张。
“禀……禀君上,我……没吃早饭……呆会再来。”影枭起身。
我点点头。
影枭往后头走了,却在隔开内外室的门框磕了一下,一声重重的闷响,他却毫无痛觉的样子。
终于看完了。
我轻轻舒口气。
七冥还有些红着脸。
他看看我。
我看看他……脑海里慢慢回放了一次刚才的对话……
……
……
那个,影枭,回头我赔你瓶活血化淤散罢。
再加份安惊汤?
—— —— —— —— —— ——
午后,玉公子居然来访。
带了息公子,说是听些江湖事凑趣,其实不过……
哼。
四人相对,息公子照例木脸一张,七冥安安静静在我身边,余下我应付玉公子,好生无聊。
水榭里聊了一会,玉公子说是要听箫,七冥淡淡回了句技拙,他倒也不勉强,估计已经从他那两个皇侄处知道了我俩的身份,不敢过分,只道让厅外的随从取了箫来让息演奏。
“不知几位想听什么?”息公子接了箫,声音间毫无喜怒,低掩了的眉眼中却有几分悲凉。
也是……以乐会友本是好事,在玉公子面前,却像是伶人献艺了。玉公子做什么不好,这般不是戳人痛处,羞辱人么。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下人禀了,闷了火着了醋味,所以才有今天这一出?
扫一眼玉公子,他目光正落在息公子身上,却是隐隐几分无措。
我心下恍然,原来是骄纵到不知道怎么讨好一个人的缘故。
本意不过借我和七冥调调他们自己两人之间的氛围,照昨晚依样画葫芦,所以有奏箫一议,却不知道他自己在于不在,对于息公子而言,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我向七冥使了个眼色。
七冥知晓我意,冷冷剔了眼玉公子,开口解围。
“在下愚钝,昨晚那曲未能学全,现在可否再有劳息公子?”
息公子抬眼看了看七冥,又向我看过来,道,“何来有劳一说,献丑了。”
神色里已少了几分硬冷。
我微微一笑,起手举盏含了口茶。不知道为什么,息公子并没有当初在酒楼上那般态度,尤其对七冥的鄙视之意已然全消,好似和昨晚我不在时那一会有关。只是七冥没说,我也不问。
管他为什么呢,他不给七冥摆脸色,我就没有意见。
悠扬欢快的乐声在水榭上盘旋开来,技巧精湛,却没有七冥吹奏时候的那几分快意。
老实说我宁愿听七冥的,就如同家人简单笨拙些的暖语,和外人词藻华丽的应酬话之间,必然喜欢前者一样。
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我放下茶盏,抬眼却正好看到玉公子向我投来带了略带谢意的一笑。
感激我么?
那……我当然不能辜负了这份好意……
我就替你好好调教罢。
向他使个眼色,打个遁走的手势,我转头去看水上浮绿间几朵白荷。
息公子……姓的是曾呢。有名的商贾世家的公子,若不是族中……
纯清芬芳的白荷。
楼里的这种荷,特殊手法处理后用来调毒,开出的,是墨色呢……
—— —— —— —— —— ——
一曲终了,玉公子找了个接口离了,临走给我别有深意的一眼。
回了浅浅一笑,随侍的两个并不会武功,我叫他们新换了壶茶,去岸上自己找个阴凉处候了,然后——
松下身子,倚到七冥身上。
七冥愣了愣,看我没有坐直的意思,调调姿势让我靠得舒服些,一手扶了我腰间,一手倒了杯茶递到我手里,低头侧首过来看我脸色,略略有些担心。
我示意没事,不管对面息公子瞠目结舌的惊讶,向水榭窗外指去,“荷花开了。”
七冥看了眼息公子,也侧头去看那花。
“江湖上百年前有名的残刀,当年喜欢的女子,名字里好像就有这种花呢。”我缓缓道。
“是啊。只可惜,他们……”七冥应,摇摇头,带了几分惋惜。
七冥,你已经有了惋惜别人情殇的资格了呢……
是我的功劳吧?
对罢对罢?
我微笑,“他们鸳鸯情深,虽说绿荷姑娘死于沸血之毒,可是残刀后来不是替她报了仇了么?黄泉路上,两人定是相视而笑的罢。”
“杀妻之仇,残刀用千虫教全教祭奠的,当得好男儿之称。”七冥点点头,十分赞同那份快意恩仇的样子。
“全教?”息公子微微蹙眉,“多少人?”
“息公子仁心,千虫教虽大,能使沸血之毒的,不过百余人,这些人是教中精华,他们一死,再毁去记载的典籍,千虫教也就一蹶不振,从此消弭了。”我解释,而后喝口茶继续,问七冥,“只是,绿荷姑娘身亡那年,残刀只是一个武艺普通,身家中等的男子,他怎么办到的?”
“你不知道么?”
“只听说过苦心经营十五载。”我侧过脸去,看着外面阳关映照下的荷花,眯起眼,“说来听听。”
“恩。”七冥应,虽然并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要听他讲这些,将我揽得好一些,七冥开口,“当年……”
当年灯会,绿荷和当时还无名声的残刀携手相游,不过是浅浅一笑间的温柔,却被一旁的面纱人看去,招了杀身之祸。
那下毒的人原意不过逼迫绿荷委身与他,美其名曰不用强。
沸血之毒,解药不难,所中之人却十分痛苦,莫道一般人,七冥这样的成名杀手也未必熬得住。
却不想绿荷竟是至死不曾低头。
沸血昂贵稀有,江湖上用来拷问时用,却少有用来逼迫一个普通女子的,女子又比男子体弱几分,下毒之人没有经验,绿荷就那么咽了气。
下毒的叹了句晦气,残刀当时的拳脚功夫自然不在他眼里,捅了残刀心口一剑就走了。
可惜残刀生来右心……
—— —— —— —— —— ——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从千虫教总坛的崖上跳了下去殉情,有人说他浪迹天涯,有人说他伤重不治,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七冥替我满上茶,继续,“不过,因为十五载之前死的那个女子,有了残刀,灭了千虫教,是事实。”
息公子长长叹了口气,满面怅然,不曾说话。
“江湖上,快意恩仇的事,何止这一桩。”身后坚实温暖,虽说入夏,水榭凉爽,又有清风来,倒也惬意,“我们江湖人,信的,是自己,是兄弟,不是礼教,不是世人言语。”
“商公子……话中有话。”息公子眸中一闪,抬眼看我。
“大丈夫报仇,十五年不晚。”我笑,迎视他,“息公子满腹抱负,当今皇上,当今太子,都是难得的帝王。”
“商公子说笑了,天色已晚,息某告辞。”息公子起身,冷冷道。
“雌伏之辱,较之杀妻夺爱之辱,何轻何重?”我一字一字,淡淡问。
此话一出,面前的人僵直了。半响,咬牙,“皆重于命。”
“我知道你有无奈之处……”换了语气,轻叹一声,“可既然忍了,为何不忍到底,为何连自己的抱负也要扔到一边。”
“商公子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啊。”息公子怒极,转身恨道,“你……”
“息公子一生所求是什么?”我猛然打断他,复又换回淡淡的口气,“金榜题名,妻贤子孝,还有别的吗?”
“不错,但……”
“如今后者已经是难以求得,你甘心这般愤懑一世,连前者也放过了吗?”
“我……”
“既然成家成不得,为何不索性铁了心一世无情,将所有心力放在前者上呢?”
“你难道教我去媚主不成!”
“错,不为求那些虚妄权势,而是以公子之抱负,自然能博得一番功名,造福天下。不过……”我顿了顿。
息公子不语,只是直视我,眼里的火慢慢平了下去,“不过如何?”
“息公子能如此自持,假以时日,必成。”难得,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我衷心赞了一句,“不过要看息公子够不够狠心。”伸出手,竖起三指,“一看,够不够狠心无情押上自己一生孑然,二看,够不够狠心冷绝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交好一切需要交好的,包括,你的仇人,三看,够不够狠心凉薄,一心为己所求之事,无视世人闲言,甚至于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之中,独独自持清明。”
“商公子……好狠。”息公子嘲笑般说了一句,眼中却是现出几分思索之色。
“过奖。”我笑笑算是接受了他的夸奖,道,“有舍,才有得。买卖人,清楚自己要的什么,好好留下来守住了,其余的,有什么不是能拿来交换的呢……息公子,你说呢?”
“有舍必有得,有往……必有来。”息公子正色,逼视我,“不错,不错。只是商公子,何以知道我是买卖人?”
“午时楼君上,今日有幸见曾家后孙风采。”
“曾锡今日得见君上,夜煞,幸甚。但,曾锡再不是曾家人!”
“你的姓是曾家给的,你是你自己的。”因为家族的轻视献祭而恨吗?“纵然有无奈不得已被迫被逼之处,那就要连本带利拿回来。”
“曾锡疏忽,曾锡自然是曾家人,所以,曾家,也是曾锡的。”
“不错。”我笑,击掌赞道。
“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
“请讲。”
“为何君上要管这事。”
我沉吟,侧仰头去看七冥,七冥温温淡淡地看我,显然也是不明白,只是他一贯纵容,也不会多问。不由微笑,答,“我讨厌刘聿钧看七冥的眼神。他三番五次如此放肆,既然如此,怎么好教他失望……”
“就为这个?”曾锡愕然。
“这个还不够么?”我反问。
—— —— —— —— —— ——
“你多虑了。”七冥目送曾锡领着两个侍从出了院子。
我知道他的意思,那刘聿钧看七冥时的确不曾有猥亵之意,“他看你时有轻视之意。”
“就为这个?”七冥愕然,回头看我。
“这个还不够么?”我愠怒,不由眯起眼来。
“够了。”七冥摇摇头,勾唇,“只是惊讶。”
惊讶我小题大做?
哼!
七冥看看我还是余怒未消的样子,送过来一个吻。
我就了他的唇,碾转了会,觉得不生气了,开口道,“明天我们告辞罢,这园子里皇亲国戚太多。”
“你的伤……”
管他那,“没事。”
九
一早,趁太子不在,去辞柳羽直。当作没有看见不需他半个眼色便匆匆退下的侍从,耐了性子和他磨蹭。
如此这般,出得园门,那头太子也得了信回了。
眼角瞄得送出门来的柳羽直暗下松了口气,心下有几分好笑。
我若不愿拖泥带水,这园中高手虽多,又怎么拦得住我和七冥。
只不过,今日帐,今日清罢了。
门口青石道上,一匹墨云神俊非凡,马上的人银袍裹身,冠发不乱,急赶了一程路,却不减半分风采。不怒而威,不威而摄人,稳稳淡淡,貌似不经意地看过来,却令人不敢松懈半分。
不愧,是皇家耀眼夺目的明黄,血色漫天逼人的殷红,夜里诡异隐忍的青黯,在那百里繁华,千里纠葛中,一同慢慢煎熬出来的人物。
目光相交,四周俱是静默。
—— —— —— —— —— ——
轻风过,带了园中的温凉,我先一步移开眼,望向七冥。他眼里一丝泄出来的担忧一隐而没,左手里拎着缰绳,牵着两匹马静静立在那,劲装便服,右臂自然垂落,旁人看来无异,一般境地的却知晓,那已经是随时准备拔剑的态势。
原先尽管已经想得明白,但向这江山的新一代王者表明无意相争,同时又要免于落得被觊觎为棋子的境地,终归十分不易,总是还有几分担忧在里面的。此时见七冥如此,豁然。纵是不如意又如何,痛快生痛快死,伤悲困顿,都记得有他,都好生护了,莫要放开就成。
我从不是悲悯过人的角色。本意要这盛世太平长安,但是若有人心存芥蒂,逼到了头上,红尘间寻常人家的幸福,便也不能束了我手脚。用此间的人信的鬼神来言,功过簿上,罪因恶缘,我是不在乎的。
不由微笑,往年,我和千,和学长后辈,背负的,又何止这样子的一片河山。难道,今日反而怕了不成。
其实,若不是君上的身份武艺……
笑意更深,心下长叹,悲逝里却头一回体喂出其间自带的愉悦。
千这家伙,把我扔到这么个位子上,除了困住我免得初开始时的自伤,也不过是为了让我对着吃人的自以为尊上的那些个的时候,自在几分,多些任意。
念头一定,再无半分犹豫。垂眸轻弹衣袍,起步走向七冥,接了他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向那边那个人拱手示意。
就此别过。
……
—— —— —— —— —— ——
走了小半个时辰,七冥依旧默然警戒。
暗叹口气,本想等他自己松下来,现在看来,还是算了,我来罢。
递过水去,示意下马略作歇息。
七冥喝了口,又起身检查了一番马匹。
鞍蹬,笼头,蹄铁,缰绳,一一看过,都没有手脚。又翻了眼皮,摸过马腹,断定没有下药。这才真正听从我意思,松了神,悠悠喝了会水。
我一旁看着,暗自不由翻起白眼,却被涌上来的心疼淹没。其实马上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柳家人是不会在这上头作文章的,会在这上头作文章的,却进不了柳家园子。
可七冥这家伙……那么熟谙的动作,老到的手法,他过往,检查了多少次……
责备他多虑的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目光落在他的剑上,想起他刚才的样子,貌似波澜不惊,暗里却是拼命的打算,心下一动,微微激荡,握了他手,紧了紧。
“嗯?”
“我们赛一程?”
“好。”
上了马。前方二十来里,便是小杨城。
“城门为限?”
“好。”
扬鞭夹蹬,落下身后两尾烟尘。
—— —— —— —— —— ——
因为早上不曾理了楼里事务,这日中午打了尖,也就顺便在客栈歇了。
七冥换洗了一身衣服,照旧午憩。
我扫一眼手头东西,捡出要紧的先过目。
“禀君上。”一旁,影枭出声。
“说。”
“北边的那位,怎么处理?”
我略略沉吟,“说说,最近,那位的家里,有什么状况?”
“东北和碧罗边境上有些热闹,东南海事也不平,腾江五省此季稻子如若无意外,是个丰年,只是当地粮商不怎么安分。”影枭一一道来,“另外……”
抬手止住,“三桩就可以了。碧落那里的热闹,不必去凑,就和水阁主说,老山里的药材,碧江上的功名,他挑一样罢。”心下暗笑,莫兰这冷心的,选什么,还不好猜。何况如今还有个白家雀子在。
“东南海事,楼里本就有探访列岛的意图,照旧就是,别强出头,只是,也无须替别人做嫁衣。”相信土阁那老泥蛇精也不至于。
“腾江五省丰年,丰年自古伤民。中游那两省,不是一直有商号压着楼里的么,就让那排第一的字号的伤给那位看看。其他的,适可而止。这事动作要快,自保为上,小当家的可能慢一拍,老当家的却还醒着。”
“是。”影枭应了,抬头偷眼看我,欲言又止。
“说。”
“禀君上,中游两省人口共……”
“嗯?”我打断他,轻扬声问。
“属下逾矩。”影枭随即低头。
默然。
妇人之仁,若是镇不住那个,让他看轻了午时楼,两边闹腾起来,哪是两省伤些田民租户,坏几年小日子这么简单的。
“井陶,你老家在那里么?”略作思量,我开口问。
“是。”
“这般好光景,大兴土木也是自然。没准出个吉兆什么的……把几位出了头的风水先生都请过去罢,再照顾几笔木材石材的生意。如此,人手不够,多雇佣也是自然。不过,楼里的帐房都不是好惹的,你能不能从那几省的方圆先生手里讨得人情,就不关我事了。”
“多雇了人虽然是薄利,却能卖得名气,商号主事的那里,影枭还有几分薄面……”影枭松了口气,“谢君上。”
“不必。”我摆摆手,丰年好收成,粮商却压价伤民,富家又大兴土木,这对照,越来越精彩了。不知太子爷看了,还有没有兴致去伏龙潭一游。勾唇,“我说,上次要的单子呢?”
“禀君上……”
“嗯——?”
“是。”无可奈何地掏出三张薄纸,放到桌上。
原来早就备好了,一边藏着,是等我自己忘记么。
“影枭……西北过了荒漠,自有异族不同的天地,让那小当家的生几分兴趣几分戒意,别再老是着迷窝里斗。”他不烦我还烦了。“至于法子,你自己想。”
“……是。”
这叫现世报。
内衫湿透,刚才那番交锋还在眼前,人却已经远离了憩安园。
憩安园,枉费了这平和温润的名字。
一早去辞行,趁太子在外理事。
我亲眼看着有人去通报,只是真不示意,外边路上,影枭便也没有让人拦。
柳羽直磨磨蹭蹭,到了门口,果然是两人对峙。
其实不过弹指的时候,却险象环生。
我暗里凝气。
若要动手,决不能成了他累赘。
久未拼命,煞气不知还剩几分。
武艺,仗着身子好转,有底子撑着,又有他亲手点拨,总算不曾退了。
他却忽然笑笑地转过头来看我。
目光平润。
而后近到前来,上马欲行。
那太子见他落了下风,拿几百里外的伏龙潭,出言相留。
明里是好客,心知肚明却是相胁。
伏龙潭,传说若有高手仗剑相激,便得一观天龙真面的洞中幽潭。
这话,看上去说的是洞里龙,实质上,指的,却是面前人。
他坐在马上,控了缰,闲话般道来。
——商某虽喜寻景问幽,却从来不惊扰卧龙伏虎。
不待太子再出言,便接了下去。
——听说,天子脚下定国寺,有颂龙十二碑,喜、哀、惧、爱、恶、欲,一态二碑,皆有记载,却独独少了龙怒。世人皆以为有遗漏,其实——
七情少了一情,话中含问。
他轻抖缰绳,缓步前行,一边叹。
——逆鳞,自有人能触得。
略顿了顿,语气一转,声线柔和,冷意暗藏,却毫不迟疑,当然不让。
——怒龙,这世间,却是承不得。
言里明明也含了威胁,却好似在陈述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话音落下,那几位俱无声无息,他一人一马,却已经行在了路上。
那个……
嗯……
不是一人一马……
我不知怎地上了马,又不知怎地,也已经跟着走出了十来丈……
—— —— —— —— —— ——
不敢懈了警戒,耳里却只听得马蹄哒哒清脆,风声柔和。
一直走出几里路,均无异常。
然后他递过水袋来,道,出了那么多汗,喝些罢。
这才发觉不知晒的还是绷的,一身汗。
歇了会,他提议赛一程。
一路走来不知是第几次了,却也不曾腻味,自然应好。
两骑到了城门,胯下的马却还没有跑尽兴,呼哧着热气,甩头不耐。
摇摇头,大热天的,居然还这么闹腾。
抬眼看他,正将他含笑安心的神色逮个正着。
四目相交,明明该是他过分,却是我先别开眼微赧。
装作没有注意,只是一径抓了笼头安抚了。
——不知宁歇的……畜生……
—— —— —— —— —— ——
午时小憩,照旧只是歇着,没有入眠。
真吩咐影枭时,虽因怕吵了我,声音低低,只是奈何客栈房内不过屏风之隔,字字句句,我听了个七七八八。
起身后坐在他身边喝茶,略略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人……
手段利索不提,妇人之仁是没有的。
另外,总觉得他冷静得过了几分。
清醒透彻,甚至有些像旁观者清的局外人。
有些隐隐不安。
说不明白为什么。
喜怒,他是有的,可从来清清淡淡。
做事的确上了心用了神的,指点间却带了几分通透离世,得失从来不惊不较。
这份用心和这份淡漠放一块,便是不安了。
忽然想起俗寺明空庙门前的禅联。
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坐。
楼里事务,门下弟子,或许就是他的穿肠过。
大概……我也……
也是罢。
他旧事刻骨,处长了,我多少觉得出来。
不过既然我这坛劣刀烧,他打算一直喝下去……
我便也没有什么苛求的了。
做他穿肠过的酒肉,暖他身裹他腹,心甘情愿,亦已知足。
心下顿时坦然笃定,这才发觉手里凉茶已经捂热了。
放下杯子,正对上他笑吟吟的眼。
不晓得已经看多久了。
应该猜不出我在想什么的罢?
只是,为什么觉得……
遂起身。
去洗把脸吧,天气好像越来越热了。
身后那人笑的什么,不关我事。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就让他自己在那抽风好了。
我……
我再去楼下看看,叫些凉品。
对,叫些凉品。
十
再走了两日,正好赶上影枭说的赛戏。
怎么说呢……
简陋条件下,意境悠远的艺术。
我和七冥在二楼雅座挑了个不起眼的位子歇息。
七冥看得蛮专注,我对几上各种民间的零嘴更好奇。
庄里不是没有,不过这么有……那个,嗯,咳,有民间特色的,不常见。
台上的,不就是来回迈上几十步代表急急奔了三千里路,八个人撑旗子往后一站表示千军万马么。我偷偷看看七冥,有些不明白。他当初是扎扎实实真真切切,从皇都换马不换人,不要命地赶去虎腾的。为什么,还会对这戏台上的装腔作势出神?
随他啦,暗里瞄瞄他抿唇敛神,目不转睛的样子,陪着看也很不错,悠哉悠哉。
喂了七冥一个剥好的花生,他看也不看,吃了过去,连咬到我手指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而脸红。
而后,含住。
过了半晌,咕嘟一口咽了下去。
嗓子那里大概略略卡了卡,不怎么舒服,蹙了蹙眉。
却还是没有觉醒发生了什么。
我笑得内伤。
知道有我之前的保证,他不会警觉,毫不内疚地咬开一个梅子,去了核,喂半个给他。
生津的,润润他可怜的喉咙。
—— —— —— —— —— ——
看着七冥的样子,正玩得惬意,却忽然听见一个拔尖入云如细弦铮铮的声音。
天那,这是男人的嗓子吗?
吓了一跳,看向台上。
这一看,却僵住了。
从最无防备的单纯快乐,跌入不得脱身的失却之痛中。
扮水袖的那人,妆化得简单,显出了八成原貌,连带眼神,像极了千。
他不是千。
身高气质都不一样。
就算一样,也不是。
但是对我而言,这一瞥所见,已经足够糟糕。
深吸口气,脑中纷纷杂杂一堆景象奔涌而来。
我狠狠将拇指掐紧在食指第二节,强制自己抛开那些。
七冥没有发觉。
放下心,闭目入定,默念心法。身处闹市茶楼,不管如何,警戒是不可少的。
—— —— —— —— —— ——
撑到散场,回了客栈包住的独立小院,久未的疲惫涌上来。
“真?”七冥一路担心地在我脸上瞄来瞄去,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我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靠坐在椅背上,低叹般道,“我想喝酒。”
“好。”七冥起身,去吩咐了酒菜上来。
酒,不知过了第几巡。
没用内力逼去,却依旧还未有醉意。
我痛恨这具身子的好酒量。
以坛代杯,就不信了,怎么会灌不醉。
天,金红了暗,暗了又明。
却是日落又月升。
星星亦开始闪烁。
举目问群星,这里,倒底是哪个宇宙的哪一角,倒底是哪次任务的间隙里,千背着我物色的时空点?
人,面前端坐,稳稳不动。
是七冥。
时不时忍不住唤他,他便应一声。
稳了我,任由我歪在他怀里仰头倾酒。
看着我喝到后来,击剑长歌,唱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破句。
酒真是好东西。
就算灌不醉,起码,能让人有足够的勇气和力气,把该做的事,做了。
“七冥……”瞥一眼地上满满的空坛,我一脚踢过去,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撑着自己的膝盖,对他一笑,终于能够开口。
不敢再看他,指指自己心口,“这里……本来已经冷了,死了,空了,没了……我……”
身子落进一个暖暖的怀里,紧紧的。
眼里视线模糊,有东西不断掉出来,我摸摸自己的脸颊,手上湿湿的,真是奇怪……一边听得一个嘶哑陌生的声音在胡言乱语,“遇到你……慢慢又暖了,有了,满了,活了……可是为什么还会痛……痛,好痛……七冥……痛,我好痛……”
那个声音不肯停歇,一直一直缭绕在耳边,哀伤悲恸,还说了很多很多别的。
只是我不怎么记得清了。
—— —— —— —— —— ——
醒来,不知时光过了几何。
全身飘飘然,似乎换了个小重力的环境,轻了一半。不过股间腰腿处酸痛得实在不行,眼帘几乎睁不开。
啊哦——?
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
我怎么了?
“七冥?”为什么你的眼睛有些肿肿的?
我开口想问,刚吐出了头两个字,便被沙哑可怕的声音吓了一跳。
嗓子那里疼得厉害。
发生了什么?
一条冷冷的毛巾盖上眼部。
“我在。”七冥低低略哑的声音传来,而后手被握住,一个温温的身子钻到我身边,缠着贴上来。
也是赤裸的。
我忽然想起来入睡前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心里一乱……“七冥,我……”
唇被封缄,绵长细致的吻。
有些熟悉……
……往常不是我这么干的吗?这次掉了角色了而已。
当下心神一宽,在纠缠唇舌里全心全意陷进去。
他良久松开我,轻轻道,“下次别自己担了,我和你两个,痛归痛,不会有事的了。”
我微笑,昏昏欲睡。
——怎么又困了,好像刚睡醒吧?
七冥却不肯歇,摇摇我,“好不好?”
我不想动,也懒得开口,忽然发觉自己轻了一半,是因为胸口少了处暗里的重压。
七冥又推推我,“好不好?”
……真是的,知道就好,为什么坚持要个回答的表示。
蹭着挪回去些,我尽入睡前剩余的全力点了下头,刚好撞上他的额头。
七冥呜咽了一声。
活该。
脑门一痛,鼻子一酸,我的也撞疼了。
这就是你要的一半一半了罢。
真喝醉了。
的的确确醉了,却也是醒着。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说不出来,所以浇愁。
我能做的,不过一边静静守了他。
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子。
开始还好,只是灌酒。
后来,眼神里的哀伤一寸寸都浮上来。
他在想那个人。
不是在想那个人,是想起了那个人。
不管怎么说,他在痛。
到了极限,崩塌了的,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忍下去的,痛。
喝到后来,他居然开始唱。
嗓子低低的。
踉跄过来,一手撑在我肩上,冲我一笑,伸手拔了我的剑过去。
旋身,起式。
剑指之处,花叶被催,无风而动。
一边足尖挑了满坛的酒,巧巧起到两楼高的地方,一道剑气震开。
碎瓦和醇酒一同洒落下来,他不曾让开,只是腾在空中。
剑光如罩,笼了他全身,只见映着月色,银光闪闪,却不见人。
连我身上都溅了几滴,他落地时,全身却没有一丝痕迹。
剑上平平托着一片碎瓦,他笑笑,仰倒身,也不伸手拿过,直接就着,将上面盛的酒喝了。
一震手腕,弹开那块碎瓦。
招式渐快,渐重,真气催动,压迫之力扑面而来。
倒后来,竟然近乎悲愤。
我早已经喘不过气来。
看着整个院子变得一塌糊涂,碗盏花草,石桌树木,无一得以幸免。
除了我身周一臂方圆,和身后小小一角。
看着他东倒西歪地过来,漂亮地归剑入鞘。
看着他一手拎坛喝了一半,而后,面露疑惑地抹着他自己脸上的泪。
看着他眼神迷茫起来,弯腰撑膝而立,向我伸手,喃喃,扪心而疑问,说他痛。
除了过去抱住他,还能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
拥了他,连拖带推地进了屋子。
然后愣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身子偏凉。
在哆嗦。
泪自顾自落个不停,反反复复低低哑哑一句“好痛”。
一边朝我身上紧紧蹭过来。
他这……算是习惯成自然吗?
那……
剥了两人衣服,我带着他倒到榻上。
摩挲着他,向他畅开自己身子。
预备了,吃些苦头。
包容他,让他发泄出来些,就会缓过一口气来了吧?
他却没有一点反应。
只是颤抖。
嗓子已经低哑,再也说不出什么。
无声地落泪,偶尔松开咬紧的牙关,深深抽气换着息。
十指扣着我腰生生做疼,彼此身子赤裸着紧紧缠在一起,换作往日我早被他撩拨得不知身在何处,但现下他竟然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剧烈地战栗。
痛得连本能都忘记了……
我悚然。
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怎么办……
如此下去,我不敢想……
食指移到他睡|岤。
不妥,没法保证醒来时会如何。
又收了回来。
一手刀切昏他?
同样不妥。
从来没有这么无措过。
狠狠抹把自己的脸,甩掉手上湿湿冷冷的东西,我拍抚着他背顺着他气,亲着他脸颊。
不敢吻了他,怕他岔了气。
一手胆战心惊地摸上他脉搏。
很乱,很急。
想必体内真气也不怎么安分。
眼下,这……
怎么办……真你告诉我,怎么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