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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过完年,就是新皇大喜的日子。
深夜,同往日一样,江崖柏坐在偏殿的书桌前,一一批复奏章,由三春转呈内阁批红。
自从萧盏荣去后,内阁中年老的大臣纷纷致仕,回家颐养天年。
江崖柏原想将舒渝放进去当眼睛,被她拒绝,现在倒好,偌大的内阁,三员辅臣都是他亲手提拔的人,也不知她知道后会不会生气。
手边摆着陆正流呈上的密函。
烛火明暗,批复完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将笔一扔,仰头望向房梁,头顶一枚八景图灯垂下缕缕丝绦。
夏城盘根错节,一时难以撼动,他要舒渝死,江崖柏却要她活,关键在于这封辽金的文书,如何用尽其效。
那是阿渝辛苦托人送回的东西,要救她,也只能从这里下手。人是一定要救回来,派谁当说客是个关系重大的事。
江崖柏揉了揉眉心,起身移动桌上砚台,身后的书架应声转动,一条黑洞洞的过道出现眼前。
他熄灭屋中烛火,只取过一只蜡烛走进过道,移动石墙上的开棺,书架重新合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道冗长昏暗,每隔几步,江崖柏就点燃墙上悬挂的烛台。
走了将近一刻钟,过道尽头视野变得空旷,江崖柏走下台阶,地宫深处长明灯经久不息地燃烧,千年不灭。
江崖柏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才发现承王别宫的秘密之处。那个偶然便是,当年承王被暗杀,秘密发葬时,他是知情的。
几名办事的宦官,事后都被秘密鸩杀,江崖柏当时就躲在窗棂后偷看,名字不在名单上,侥幸逃过一劫。
江崖柏抬起双手,脉搏处均有齐齐横过的刀疤,这是父王对他知情不报的惩戒。比起周覃和大哥,父皇最不喜他,明知道是贤妃的计策,却不愿对覃弟发怒。
父皇恨他恨到骨子里,要他一生一世不能人道,为他心爱的长子赎罪,死后方可瞑目。
他以为父皇只是嫌他不求上进,但他没想到,父皇临死前,竟然怨恨他怨恨到,要托孤的公公替他去势,发配到赤城,对外只说母妃刘嫔手段恶毒,倾轧后宫,才获此下场。
大哥死时,江崖柏平生第一回,看到他素来明亮稳健的眼神,溢出壮志未酬的不甘和对人世间的眷恋不舍。他知道,大哥是看见他了的。
那个一向对自己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视同仁的年轻兄长,看到同父异母的胞弟那双惊恐的眼,即将离开人世之际,做的最后一件事却是安抚——大哥不去看他,唯恐他被人发觉,面上克制着痛楚,微微笑了。
江崖柏看着黄花梨棺木中的大哥的尸体,夜明珠映照得雪亮,音容笑貌不改,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在他还是个小皇子时,有一日,阿渝帮他和弟弟打架,落了水。大哥路过,怕她伤风,给她准备了热汤热粥,他嫉妒那个他当做所有物的小姑娘,对着大哥露出酡红的娇怯。
大哥什么都有,为什么连人都要和他抢。那时他躲在被窝发烧,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时常恶毒无比地想,大哥干脆消失成风雪就好了。
但有一天大哥真的消失了,江崖柏又开始不习惯。
他不敢叫阿渝兕奴,也不敢再回想曾是周由谨的年月。那些兵荒马乱的日子,好坏与否,都和大哥息息相关,走到今日,他已经不知自己该以什么面目面对他。
江崖柏拉开石墙暗扣,取出一叠画轴,挂到高处,松开红绳,画轴哗地展开。
那年上元佳节,高高的古鹄坡上,少不更事的小皇子抱着对大哥的怨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趁着那个自己裹得像只白兔的小姑娘靠在树下睡着时,小皇子趴在她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小姑娘刚吃过甜腻腻的驴打滚,唇上尽是豆沙香甜的气息,她砸吧着嘴,阖上双眼,睫毛长翘,密得像湖边一丛丛芦苇。
再后来,他随母亲去封地,不常上京,舒渝的音讯也断了。
从煜京来的人说起舒家,大多摇头感慨世事无常,舒家只剩一个三小姐,却是美玉毁于匣,成日跟着个老苍头沿街卖字,坎坷度日。
外头闲话传得极为难听,说什么都有,江崖柏气得砸了一屋子古董,吓得母妃险些昏厥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过年,他借着上贡的名义,想去京中看看阿渝。谁知进了京城地界,逢人都便在议论大哥和阿渝的事,说他们是伯牙子期,伯乐良马。
承王年少有为,舒小姐又是煜京首屈一指的佳人,只怕不久就要玉成好事。
江崖柏好不容易才打听清楚,阿渝登了龙虎榜,还是太子钦点的女状元。大昭朝有史以来头一回。
江崖柏摩挲着画上小人,那年除夕,他上了贡品,便假称会封地陪母妃过年,父皇恩准。
夜里大雪封路,他压根没有想回家的念头,脑袋乱糟糟的,在城里转了两圈,买了只烧鸡和一壶酒去了昔日的舒宅。
门上贴着封条,寒鸦嘶鸣,已是人去楼空。
江崖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