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妍惑第20部分阅读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妍惑 作者:未知

    远了。

    被她一语道破,他也不再做作,率直道,“是。还请太子和公主怜臣一片忠心,允臣告老还乡。”

    徐思妍冷哼一声,“大人萌生退意,不会是因为杨慧娘有了身孕吧?”

    方肇宁苦笑,“臣于国已是无用,但于家,还有人夫,人父之责。”

    果然,美人乡是英雄冢。徐思妍不屑的抿唇,垂目不语半晌,才开口道,“其实方大人多虑了。太子殿下虽已权倾朝野,除圣上外,无人再可与之争锋,但是,对殿下来讲,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而他最急于摆脱的,仍然是尾大不掉的世族势力,而不是大人这样难得的出身寒门的能吏。”

    说着话,嘲讽的一笑,抬眼看向方肇宁,“方大人明白本宫的意思吧?”

    方肇宁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徐思妍将话讲得这般明了,又如何会不懂她的意思。说白了,君临天下,并不是太子野心的终点,他追求的,是皇权的至高无上,而不是如现今这般,在世族特权下碍手碍脚的执政。所以,进一步削弱世族对朝政的影响力,也是势在必行的。

    然而开科取士,重用寒门士子多年,世族势力从濒临垮台,到近些年又有抬头的趋势,实在是庶族官员太不争气的缘故。

    不过这也难怪。世族中能够在家族里崭露头角出人头地的人物,哪个不是从小便在繁复的家族斗争中身经百战后脱颖而出?这些人一旦出仕,在官场上又如何会不如鱼得水……用句民间的话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反观寒门士子,个个都是十年寒窗苦读的书呆子,家学渊源全无不说,还有很多连柴米油盐都不知不识。这些人,纸上谈兵尚可,一旦涉及实务,鲜少有立时可用之才。所以即使皇帝想重用,也是挑不出几个可用之兵。

    也因此,到现在,真正握有实权的,仍是世族出身的官员。寒门官员,大部分皆是言官,在御史台、翰林院等处任文职,像方肇宁这般,能独当一面成为封疆大吏的,那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像他这种人,太子殿下就算再不喜欢,也会用,而且恐怕还要大用。

    想到这,她轻轻一笑,“方大人只要谨慎行事,忠心为国,封侯拜相也是不远的事情。这鸟尽弓藏……嘿,本朝并无诛心之罪,不然本宫还真要治你一治。大人也实在太低估了殿下的胸怀。”

    方肇宁沉默一会儿,忽然起身对着徐思妍深深一揖,“多谢公主提点。若无公主这番话,臣不识趣的上了折子,恐怕徒惹殿下着恼。”

    徐思妍虚扶一下,等他重新坐好才道,“方大人常年不在朝中,很多事情也难免看不清楚……这朝中的事情,大人虽暂时说不上话,却也还是多关心着些的好。”

    方肇宁老脸一红,“臣近来听闻殿下欲纳公主为妃,私自猜度殿下是要重新重用世族,才想多了些。”

    徐思妍闻言一愣,半晌自嘲道,“你想岔了。殿下是要借此夺我的权。我才是那把要被藏起的弓。”

    折翼(上)

    “妍……不要飞得太远……我会忍不住折了你的翅膀……”

    想起许久之前一个狂乱的夜,他信誓旦旦的宣言,她不禁出了会儿神……他终究是觉得她飞得太远了吗?远到他已经无法再容忍?难道他不知道,她飞得再远,也不过是一只纸鸢?

    “臣觉得,此时让公主入宫,并非明智之举。”方肇宁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点点头。

    现在还远不是鸟尽弓藏的时机,休养生息许久的世族势力正蓄势待发,徐思妍退居后宫,无疑会使凌筠大伤元气。

    更何况,凌筠娶她做太子妃,很多人就会像方肇宁一般,以为储君有意从新重用世族,那么,很多中间势力可能会站错队,寒族与世族多年来微妙的平衡也会被打破,继而无可挽回的向世族方向倾斜。

    她清素的面上一片平静,纯黑的美眸中没了平日的媚光流转,只见深沉莫测,“殿下毕竟还年轻,况且他是人,而不是神,人总有冲动不理智的时候。这时候,我们做臣子的,便要尽力帮他,不是吗?”

    想不明白徐思妍为何突然对他吐露心声,方肇宁眉头紧皱,“这件事,臣怕是说不上话。”

    她意味深长的一笑,“听说御史台的夏呈思夏大人是方大人的同乡兼同年进士?”

    方肇宁仍然迷惑不解。即使是御史,也管不到太子依礼立妃吧?

    夏呈思是朝中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写得一手好文章,然而并不十分通晓实务,因此一直以来,都是言官,负责监察官员行止,确保朝政清廉。

    此人极为刚直不阿,向来以不畏权贵出名,自身又极是克己,从不授人以把柄,所以一干大臣,全都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徐思妍本身不是很欣赏此类人,所以鲜少和清流一派亲近。因为在她看来,清廉故是重要,但整个国家要运作起来,并不是清廉两个字便可以的……而有很多事情,想要做得好,太过于耿直,是做不成的。

    不过,她从来不否认,夏呈思这种人,也有他存在的作用,因为他无所畏惧,所以他只会站在理的一边,所谓权贵,所谓势力,他皆会视如粪土,只要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便会不顾一切的仗义直言。也因此……即使皇帝,面对这种人,也不敢为所欲为,要避忌三分。

    而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

    她微微翘起嘴角,“言官不需要确切证据,便可以风闻谏议,且不会获罪。本宫一直认为,这是太祖皇帝最英明的决定之一。”

    果然如徐思妍所料,凌筠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所以她一入京,便直接被召回了东宫述职,无太子手谕不得离宫,变相的被软禁在了宫中。

    皇帝近些年来醉心天道,凌筠冠礼之后,愈发无心朝政,在她回来的几天前,便对外称病罢朝,实则闭关修行了。现在偌大的帝国所有的政务,皆是在东宫的议事厅完成的,至此,凌筠已提早成为了这个国家实质上的主人。

    也因此,她的事情,没人管,也没人敢管。

    这种情形,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北方的桃花才刚刚开始盛放,她一派悠闲的徜徉在凝碧宫后园的桃林中,摘了几朵桃花,准备回去给入画她们戴,回头打算将花置入宫女手中的托盘,却发现随从都已经隔了几丈远,身后站着的,只有一个秀雅无伦的男人。

    暗叹一口气,一丝落寞划过心间。失去灵力后,六识退化到与常人无异,他离她这么近,她竟然都没有知觉……

    在东宫理事,他也只是一身浅青色锦缎常服,头戴一顶水晶发冠,除了腰间坠了个玉佩,全身再无装饰,素淡清爽到了极点,却仍遮不住透骨而出的尊贵。

    上下看了个够,才抿唇抬头望向他,俊美的脸沉静如水,那抹黯淡红尘的的微笑已消失不见,曜黑中泛着些幽蓝的眸深沉若海,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言不语的又垂下了头,嘴角却不自觉的向上翘了翘……他很不开心,甚至也许可以称得上愤怒……她是否可以认为四两拨千斤的一招开始生效了?

    两人各怀心思,似比起了耐性一般,谁也不想先开口。半晌,徐思妍受不了这弥漫的低气压,沉不住气的明知故问,“殿下似乎很不开心?谁这么大胆子,敢给殿下气受?”

    折翼(下)

    徐思妍看见凌筠的手紧紧的握起,几乎泛出了青白的颜色,才松开了,“夏呈思今早上折子,风闻你已在南月嫁给前国主,是月邝的未亡人,要求封妃之前彻查此事。”他的语调极为平稳,若不是他说话的时候,又握起了拳头,她几乎以为他对此事安之若素。

    她嫁月邝,虽是仓促,该走的过场,也都走过了,所以名义上她绝对是嫁过月邝的。如果她现在还在南月,月影恐怕还要尊她为王太后。也因此,有了这种身份的她,是绝对不可能符合太子妃的标准的。

    此事绝对经不起查,而一旦查实,就算是凌筠,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纳她为妃。

    她没有抬头的一叹,“此事在南月人尽皆知,自是瞒不住的。”

    他冷哼一声,“你可知我为了锁住这消息,早就封了南月边境,令月影将此事彻底掩下?官报更是对此事只字未提……”

    执起她的下巴,逼她面对他,美丽的眸沉静得深不见底,“我十分好奇一直与外界失去联系的你,是怎么让夏呈思知道这件事的。”

    她不动声色的将他的手扯下,又握住,柔声道,“你也知道,我和清流一派素无往来……夏呈思一向不喜欢我,也许是由其他渠道得了什么消息。”

    他嘲讽的一笑,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般继续问道,“是方肇宁吗?我想来想去,也只是在灵州主持洛王葬礼的时候,你才有机会接触外臣。”

    她之前让方肇宁匿名写信给夏呈思揭发此事,就是不想连累了他日后的官运,自然不会承认此事,淡淡道,“方大人和我并不相熟,更何况他一向忠于殿下,怎么会做这般无聊的事情?”

    他冷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他是忠心,而你利用的,就是他的忠心。”

    甩开她的手,他将她压到了身后的桃树干上,恨声道,“徐思妍,你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你可知道,此事一经确认,我固然娶不到你,他也一样娶不了你?”楚家作为世族名门,又怎么能允许一个寡妇成为下任家主夫人?所以他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果断的利用此事与他为难。

    她眼中一片死寂,半晌,抬手温柔的轻抚凌筠的脸,“筠,你忘了吗?我说过,我不嫁你,但我也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我本是一体。这次你总该信我了吧?”

    用这般激烈决绝的方式,让他们二人都再无退路……除非,他肯放弃这太子之位,与她终老山林,那她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不再重要……可是他会吗?也许这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这次,他总该信她了吧?

    沉默又回到了两人之间,他与她靠得那般的近,近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可是谁都没有让开一点。

    许久,他突然后退,迅速转过身体,背对着她轻声道,“你若不愿在宫中,今天就可以回府了。”

    她没有答话,静静的看着他不再回头的走远……直到他有些寂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叹口气,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干,那上面有他抓出的手印,那样的深,好像直想抓到她的灵魂。

    心狠狠一痛,眼睛闭起,将里面的湿润紧紧关住。

    她回到府中,已是傍晚,却不想府中来了稀客,竟是鲜少在京中的宜莹公主。

    宜莹今日极不寻常的一身布衣打扮,秀发只以一只玉簪绾起,实在朴素的过了头。徐思妍在她优雅从容的步入偏厅后,疑惑的盯了她半晌,才确定,这真的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

    迎上去拉着她的手,啧啧称奇的谑道,“最近可是流行微服出行?”

    宜莹轻笑道,“妹妹还不知道吗?宜莹现在已经是庶人一个了。”

    徐思妍眨眨眼道,“姐姐什么时候也学会开这种玩笑了?”

    宜莹仍只是轻笑,“不是玩笑呢。”

    徐思妍愣了半晌,不解道,“姐姐长期避居皇庄,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让你被贬谪……”她最近与世隔绝,实在搞不清楚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看宜莹一副坦然的样子,眉宇间甚至没了往日的幽怨,反而多了些淡淡的欢喜,就知道她应是心甘情愿的……

    宜莹看到一向精明干练的徐思妍,满眼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笑了会儿,才敛容正色道,“是崔家被查出与二皇子有染。”

    徐思妍闻言蹙起了眉。

    凌筠以不太光明的手段迅速收拾了二皇子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崔家也是被牵连其中的世族之一。然而,“你已与崔家断绝往来多年,此事怎可能牵连到你?凌筠又怎会允许此事牵连到你?”

    此时侍女奉上了香茗,宜莹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才答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依稀猜到了因果,却没有说话,静等着宜莹解释。宜莹又喝了一口茶道,“东窗事发之后,他将我等了五年的休书送到了我府上。就这张纸,我要了五年,他都不肯给我,他给了我的时候,我的心中却没一丝欢喜。

    宜莹垂下眼道,“想着以后千山万水,一生怕也再见不到他,我竟记不起他的不好,只能记起他疼我的时候。你也知道,公主本就难嫁,娶了个公主,三代之内的直系亲族为官都受影响。母后偏宠我,没给我随便指婚,允我自己找个合意的……我便挑中了他……他虽是旁系,却也是家族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当时他父母都不愿意的,可他始终没有辜负我……我嫁过去几年,没有子嗣,他也不肯纳妾……后来是我主动将从小侍奉他的一个大丫头塞给了他……”

    说到这,宜莹一咬下唇,“我记得那时你就骂过我的,说这世上没你这么傻的,把自己的男人往外推。没子嗣,是他没那个命,他家家大业大,也不差他一人开枝散叶……可惜我没听你的……我若知道后面的事情,我一定会听你的,可是当时我就只是想,他敬我疼惜我,我便也要疼惜他。”

    这些话早就烂在了宜莹心里,这些年来从未对人讲过,如今她什么都放下了,反倒很想和人说说,而能和她分享这些的,也就只有徐思妍。

    宜莹望着茶杯,径自出了会儿神,才自嘲的一笑,“后面你也知道了,那看着一脸淳厚的丫头,竟是个黑心的,仗着自己身体好,不惜自己堕掉个孩子来陷害我……我不知道公婆在这事上有没有份,反正他被家里人压得没办法,就训斥了我几句,把我赶去了别院。我猜他也是权宜一下……他从来都是信我的……可是我当时气疯了,哪想到这些,在别院受了些凉,竟流产了……我和他都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这孩子就没了……”

    惊涛骇浪般的往事,如今说出口,也只是淡淡的,“所以后来他终是查清了那女人的j计,将她赶了出去,我却没办法原谅他……这些年来,我就只想报复他,因为我的心很痛,我就想让他也痛,所以我就和许多男人来往,羞辱他,逼他休了我,可他始终不肯写休书……我知道,他在等我回头,可是他越这样,我后来冷静下来,反而觉得再配不上他……现在想来,自己竟虚度了五年……若我早些想开,早些退一步,我们就不会没了这五年……也许,已经有了孩子……”

    说着说着,宜莹又出起了神,徐思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宜莹说的这些,她又何尝没有看在眼里,崔颢若是当真负了宜莹,她又怎么会容他活到现在?大家都在等宜莹自己想开,却没想到真真等到了繁华落尽,世事破碎,宜莹才肯回头。

    半晌,宜莹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看在徐思妍眼中竟是无比的美丽耀眼,“我已经决定随他去岭南重新开始,就等着见过你一面,便要走了。他现在虽是对我不理不睬的,不过我死都要跟着,他也奈何我不得。”

    徐思妍抿起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伤别离,却也替宜莹开心,因为明白她日后的生活,只会幸福。

    言语似乎已无法表达什么,所以她只是紧紧的拥抱她,“我会去看你的。你记得要多生几个孩子给我玩。”

    宜莹眼眶微湿微笑着拍拍她的背,“好,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第二胎给你养。”

    徐思妍闻言扑哧一笑,满心伤感顿时散了几分,“姐姐果然不一样了。连第二胎都想好了。”

    宜莹得意的斜了她一眼,“那是自然。我打算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能碰上哪个,就看你运气了。”

    徐思妍微一吐舌,“你生了头胎,我确定品种优良再说吧……”

    宜莹佯装生气的伸手就要打,两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笑闹成一团,倒好像回到了儿时一般。

    迷惑

    闹了一阵,说了些有的没的,宜莹突然道,“本来我还有些不放心你的……你从小就好强,心思又细密,容易想得多……有时候,这对女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好在你和太子弟弟的事情总算定了下来,我也了却一桩心事。”

    徐思妍听她说这话,向上翘着的嘴角不自觉的垂了下来,苦涩道,“不会有大婚了。”

    宜莹闻言一愣,疑惑的盯了徐思妍半晌,看她不似说笑的样子,想了想,叹口气道,“定是你又与他为难……妹妹,这些年来,你看着我吃够了好强的苦头,难道就不自己想想吗?我们女人,终是与良人相守,才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你这样与他斗气,最后苦的不还是自己?”

    徐思妍出了会儿神才轻声道,“我又何尝想与他为难?我看见他不开心,自己也就不开心,他心痛,我的心也是痛的。可是我现在嫁了他,对他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我不想害了他。”

    宜莹不以为然道,“你未免太不信他。他不是多情之人,更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既是下定决心娶你,必是心中有了计较……你现在这般,实在是负了他。”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也许确是我负了他……可是我若入了宫,这十几年的汲汲营营又算是什么?”她站起身,下意识的来回走动,宜莹知道,她定是心中焦躁到了一定程度,才会这般。

    她边走,边低声的说话,像是说给宜莹,又像是说给她自己,“若要入宫,十岁的时候,便不必出来了,可是我当时就已决定不要这辈子消磨在那里,所以才进了谢府。先是谢府,舅舅苏公去后,又是苏府,干爹去时,又丢下了玲珑阁……在朝在野在家,哪一样是容易的,哪个管事的没动过心思,欺负一个孤女?这些,我都撑过来了,可是我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宜莹,我已经和寻常女子不同了。这些东西早就掏空了我身为女子的部分,我的心早就被腐蚀得不像样子。”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宜莹,“你说我负了他……确是我负了他,因为我早就谁也不敢真正相信,我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权势……”

    宜莹几乎头一次看见她这般失态,愣了半晌,才讪讪道,“难道太子弟弟还会害你吗?”

    徐思妍想了想,苦笑道,“他自是不会害我……我不敢信他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情,一个帝王的情。一旦入宫,我便失了一切,只剩下他,以他为天,以他为命……可是这份情,到底能维持多久?情之一字,是全天下最难说清楚的事情,来的也莫名其妙,也许去的时候,也是那般莫名其妙。若有一天,这份情没了,他当然仍不会亏待我,可是我又如何自处?没有孩子,没有自由,剩下的,只是高墙围起的狭窄天空……宜莹,我不可以……那绝对不可以是我的人生。所以我宁愿他现在怨我恨我,好过我将来怨他恨他。因为真到了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也许骨子里,我一直是个疯狂的女人……别人不明白,可是我自己是明白的。”

    许是此次之后两人再难相见,许是徐思妍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她不知不觉间,竟将心中最隐秘的心思吐了出来,有些竟是连她自己平时都不敢去想的念头……

    说完了之后,看见宜莹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突然间又有些后悔,大喘了几口气,突然失去力气的软坐在椅子上,望着地面发起了呆。

    沉默半晌,宜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徐思妍的苦,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是天生贵胄,女子想要获得力量,必也要付出比男子多几倍的努力和代价。她只是没想到,强如徐思妍,这代价中,也包括了心灵的扭曲。

    心疼的伸臂抱住她,柔声道,“既然如此,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生活吧。也许对男人来讲,得不到的,始终才是最好的……这也是他欠你的……”

    徐思妍会变成这样,凌筠又何尝不是推手之一?所以现在谁才是因,谁才是果,也没有人分得清楚了?宜莹只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谁都不是无辜的。

    困局

    宜莹走的那天,凌筠和徐思妍都微服去送了。宜莹虽已成了庶人,可毕竟和这个帝国掌权的人物关系亲密,所以吃穿用度还是公主的排场,出行的队伍,精简之后,依然颇具规模。为此,凌筠还特许原来的公主卫队也跟着南下。

    徐思妍和凌筠皆是坐宜莹的马车出的城,到十里亭才最后分别。本就满是离愁别绪,再加上其中二人,不久之前才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一路上三人都颇为沉默,徐思妍不是不想和凌筠说几句话,可是每次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是他想听的……所以,就不如不说。凌筠也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偶尔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到最后也只是互道珍重,送行的人下了宜莹的马车,然后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城。

    “殿下,蓝大人求见。”凌筠刚回宫,连杯水还未及喝,便听见六福那略尖的声音。

    他有些疲惫的闭了下眼,想了想道,“若是为了纳妃的事,就叫他不必进来了。他想说的,孤已经知道了。”所有人反对他娶她,他都强压下了,可是偏偏她一点都不领情,视他的心意如敝屐。

    他自嘲的一笑,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敢对他这样。

    六福转身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道,“蓝大人还是求见。”

    凌筠皱起修秀的眉,“那就让他进来吧。”蓝湛宣最好不是说废话……今天他的心情可是非常的不好。

    蓝湛宣一进来便看见凌筠有些慵懒倚在椅子里,面无表情的专心把玩手里扇子的扇坠,待他行礼之后,太子示意他起身,就再不言语,仍只看那蓝玉坠子,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蓝湛宣尴尬的站了半晌,清咳一声道,“臣此来确是为立妃一事进言。”他顿了一下,看见凌筠眼中已尽是阴霾,忙解释道,“不过臣认为,既然正妃之位争议颇多,不如暂虚正位,纳几位侧妃,以安人心。”

    凌筠面色怪异的抬眼看向他,僵硬道,“孤无意纳侧妃,此事休要再提。你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蓝湛宣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突然单膝跪地道,“殿下,就算殿下不爱听,臣今日也要说。其实殿下心中是明白的,京中世族刚经过一轮清洗,人心惶惶,庶族官员们又因殿下执意册立世族出身的太子妃,开始惊异不定。此时此刻,安定臣心是殿下的责任与义务,而最好的方法,就是纳几位出身迥异的侧妃。”君臣离心,会使一个统治者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史书已经讲得够多,所以蓝湛宣没有讲,也不必讲。

    凌筠冷冷的看着他,“孤自有办法安抚他们。”

    蓝湛宣从容道,“可是殿下也必须承认,这是最简单,最稳妥的办法。”话没说完,他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低头看时,凌筠手中的扇坠已在他脚边碎成了无数块晶体……

    “你退下吧。”凌筠似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再也不看他。

    蓝湛宣明白凌筠已是怒极,自是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凌筠在他离开后,睁开眼,转头望向窗外盛开的桃花,目光深沉的再也看不见底。

    宜莹走后,徐思妍便开始称病闭门,一时间意懒心灰,亲友属下,全都不想见。每次和凌筠闹不愉快,她都会觉得格外的寂寞……因为她总会无法克制的记起,她在这世间,始终是孤独的一个人。

    烦闷到了极点,她便坐了马车,出府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间,竟出了城,转到了麓山书院。看着书院的牌匾愣了半晌,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径自下车徒步走向了后山。

    此时桃花已盛极始衰,落花将山间小径都掩了起来,她只得一路踩着花瓣,上了固山亭。她多年不来,固山亭无人打理,早已残破不堪,朱漆黯淡,入目尽是尘埃,连棋桌上纵横的黑线也几乎看不清。

    没有伸手拂拭,只低头静静的呆望,恍惚间,似乎看到棋桌两旁又坐着雅逸如仙的少年和一脸认真学棋的女孩子……

    春日繁花,夏日锦绣,秋日梧桐……皆被厚厚的尘埃掩在了岁月的深处……可是,既然已忘了,为何偏要有一日想起呢?难道只是为了再次痛苦的遗忘?

    “你可是花妖?”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其中竟似有着愉悦?

    她下意识的问了当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可是神仙?”

    暮然回首,如月如莲的他不再是少年,却终于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破局

    桃林深处,静立着湛然清朗的墨衫男子,她仿佛看见了他,又仿佛没看见他,径自出起了神。

    “你记起了。”他淡淡说出的肯定句,打断了她的沉思,回神时,他已近在眼前。下意识的退了一小步,她迷惘道,“我倒宁愿记不起。”

    他无声苦笑,她垂下眼问道,“你是……来看花的?”

    他抬手拂去了沾在她头上的花瓣,她本欲躲开,可那动作亲昵又自然,她突然间就不想动了。

    “我是来找你的。”她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息,所以百里之内,他随时都能感觉到她。

    “国公爷消气了?”一月前襄国公病重,奏请皇帝准远在越州的楚曦回京尽孝。而楚曦一回京,就被襄国公罚去跪宗族祠堂,想来是对楚曦之前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跪够了吧?

    楚曦微蹙起眉,沉重道,“父亲的身体不大好了。”

    她其实很想问是不是被他气的,不过这话题实在不适合调侃,所以开口就变成,“那你不在床前好好尽孝,来找我做什么?”

    楚曦深深的看她, “我想让他看看我要娶的女人。”

    她一愣的抬头,望进他浅棕色的的眼,只见其中尽是温柔之色,心中一软,紧跟着又是一痛,蹙眉冷硬道,“你我的婚约,早在十年前我们选择以对方的血为引,吞下‘相忘’的一刻,就不存在了。”

    他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复又坚定道,“可我那时也说过,当我强大的足够保护你时,即使不记得了,我也会找到你……”

    “然后再不分开。”她冷冷的将下面的话抢先说出口,然后转过身背对他道,“可是你又失言了。”在南疆,他不声不响的就要再次抛下她,离开人世。“楚曦,我已经不再信你了。”

    她的心中已经装了太多,再也承受不了他的重量。

    他闻言一愣,难得急切的伸臂从后面抱住了她,抱得那样温柔,却又那样的紧,在她耳边信誓旦旦道,“以后绝对不会了。这次我保证。”

    她对他失礼的举动和承诺的言语恍若未闻的续道,“还记得你师父当时给我们讲的那个‘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故事吗?有一处小泉干涸,鱼儿都给困在旱池中,只能互相吹着湿气,互相以唾沫滋润,其中虽见真情,但怎及得上各自在大江大湖中自由自在的任意遨游?楚曦,十年前和十年后,你我的状况都还是如此呢。”

    “不同了,小妖……这次,我可以给你一片广阔的海洋。”

    她一愣,沉默半晌,挣脱他的怀抱,转身面对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苦笑,“可惜我再也做不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他们都知道,她指着的位置,有一株妖艳的红莲,那不是纹身,不是胎记,是以命养成的契约,是她和另一个男人一生一世斩不断的纠缠。

    “你可以的,小妖……”他抬手轻抚她的发,不为所动道,“而你真正想要的,只有我能给。”

    春日的阳光暖煦,阵阵细风吹来淡淡的花香,他缓缓倾身,柔软的唇几乎要触上她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微醺的迷失在这样的温柔中,然而一切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在楚曦似感到什么的站直,又猛然转身背对她的那刻,镜子四分五裂的破碎,凌筠愤怒到了极点,反而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眨眼的光景,她没看清两个男人如何动的,只听到‘嘭’的一声后,楚曦退了两步,将将在她身前停住,而凌筠在亭前挺然而立,却先是面红如血,接着变得煞白,衬得一双黑眸越发的深不可测。

    两个刚刚拼了一掌的男人,似乎都在默默评估对方的实力,不动声色的对视片刻后,楚曦率先开口道,“殿下进步很快。”

    凌筠嘲讽的一笑,“那你是退步了,还是不敢出全力?”

    楚曦不以为意的淡然道,“这似乎并不重要……又或者殿下希望以此种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凌筠不再看他,而是直直看向了在一旁已经完全愣住的徐思妍道,“你在我面前演了一场‘郎情妾意’的大戏,不就是等的这一刻?” 楚曦没有答话,不知是默认,还是懒得解释。

    徐思妍被凌筠冰冷的目光盯的全身一颤,搞不清楚状况的大脑瞬间清醒起来,眯起眼看向了前方仍背对她而立的楚曦。

    以他的功力,不可能凌筠这般接近时才发觉,所以他根本就是早就知道了。而他明知凌筠来了,还讲了这许多话,甚至还差点吻了她……这根本就是对凌筠赤裸裸的挑衅,如果她和凌筠就此决裂,也许更是正中他下怀。

    两个风姿绝世的男子之间暗潮汹涌,而她处于风暴的中心,心中没有一丝得意,只觉得荒谬至极。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的?她的任性与放纵,到底种出了什么样的果实?

    自做孽,不可活。她顽劣的性子,终于导致了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

    蹙起眉,厌烦的情绪突然疯涨起来,厌烦这样的自己,也厌烦这样左右为难的闷局。一咬下唇,不声不响的抬步穿过楚曦,绕过凌筠,向山下走去。

    楚曦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走远,凌筠冷冷的盯着楚曦,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一转身,追着徐思妍下了山。

    一路也只是沉默,徐思妍快上马车的时候,凌筠一把抓住她,僵硬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嫁我,就是为了他?”

    徐思妍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他,“与他无关。我不会嫁你,是十岁时就决定的事情。”

    “而你十年前就想嫁他?”凌筠终于忍不住的低吼,满眼尽是伤痛,抓着她的手握得那样紧,她觉得自己的手就快断了。

    垂下眼,强作镇定道,“儿时戏言而已,过后就不记得了,你还认真了?”

    “你到现在还想骗我……”凌筠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目中竟涌起淡淡的水意,“你到底置我于何地?”

    她心中迷茫了一瞬,然后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在我的血肉中。”

    凌筠闻言猛然推开她,惨笑道,“而他却在你的心里。”

    她张口想否认,却有了刹那的迟疑,而那刹那的迟疑,终致凌筠眼中最后的期望变为绝望。再不犹豫的转身离去,留下徐思妍脑中一片空白的站在马车旁,看着他的挺拔又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只觉得心好痛,痛得好像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痛苦。

    他要抛弃她了吗?他怎么可以抛下她?难道他们不是彼此的半身?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抛下她,就像她也抛不开他……他只是生气而已……时间……过一阵子,他气消了,就好了。

    她不太确定的在心中安慰自己,然而隐隐的她知道,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人生为何总有这般多的难题?

    她最近总觉得很累,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而造成这一切的,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

    她的幸福,是否已经被她自己彻彻底底的毁了?

    又或者,她这样满手鲜血的人,早就已经丧失了幸福的资格?一切都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一阵风吹过,带了几片残瓣,她若有所觉的回头,墨衫的清淡男子就站在她身后尺许处。

    “你满意了?”她喜怒难辨的平平问道。

    “你最近是否经常觉得疲累?”他答非所问,眼中竟难得的现出了一丝凝重。

    亲征

    “你最近是否经常觉得疲累?”他答非所问,眼中竟难得的现出了一丝凝重。

    徐思妍一挑左眉,意兴阑珊道,“怎么?我快死了?”

    见她没有否认,楚曦不自觉的蹙起了眉,闭目思索了一阵,才开口道,“我感到你体内的精华之气正在流失。”

    她闻言一愣,马上明白这必是使用“回天”的后遗症。

    终有一天会长睡不醒吗?一时间她什么也想不到,由于和凌筠不愉快的分别而来的心痛,却似乎突然淡去了许多。

    她透过楚曦望了眼桃花漫山的美丽景色,感到暖风带着花香吹拂到面上,心中竟没有许多遗憾,只有一丝不负责任的释然……

    见楚曦仍皱着眉,陷入了沉思,她不再多言的转身上了马车,车帘垂下的一刻,有些轻松的一笑,仿佛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被隔在了帘外。

    这也许是个不错的终局呢。她暗暗的想着。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

    去东宫的一路上,蓝湛宣都禁不住揣测太子殿下突然召他入宫觐见为的是什么事情。

    这几日外面盛传太子和宜伦公主在麓山大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京中各方势力都在猜测两人吵架的原因,但两个人极有默契的一起闭门谢客,结果所有人都只能小心翼翼的观望两个权势顶端的人物的动向。

    想到这,蓝湛宣皱了下眉,按理说,那两个人吵架这种隐秘的事情是绝不可能这样传得满天飞的……除非,是他们自己默许的……

    蓝湛宣抬手揉了揉眉心……而不管是他们两人之中谁的主意,不得不说这招颇为有效的安抚了担心两人的结合会导致权力大洗牌的世族和寒门官员。

    而今日太子主动召见他,想来是心中有所决断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秀美无伦的脸,优雅翘起的嘴角永远满含讥诮,妖异的黑眸从没把任何男人看在眼里……她好像有个小名,叫轻眉。到现在他才明白她那个名字的真正含义——看轻天下须眉。

    江山美人……强势霸气如殿下,也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的时候了。

    蓝湛宣走进太子的书房时,凌筠正在临帖,他行过礼之后,便起身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也不言语。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凌筠写完了整幅字,吐出一口气,撂笔坐好,才看向蓝湛宣轻声道,“湛宣过来看看孤这幅字临得如何?”

    蓝湛宣不解的抬头看了凌筠一眼,只见他虽无笑意,面色却颇为平静,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玉雕一般温润俊美,那双泛着幽蓝的黑眸深邃无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