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扫蛾眉第13部分阅读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不错。 ”辛衣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直入关中,据有府库,向东争夺天下,这样一来,我们就更加奈何不了他了。”她凝神望着图纸,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大将军,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这对策我们明天再想也不迟。”
“闭嘴!”辛衣一挑眉,白他一眼,道:“再说就把你拖出去,军法处置!”
军法?这小子还真会唬人。李世民眉一皱,闭上了嘴。
夜,渐渐深了。
烛影摇,灯花落。两个少年的面庞被暗黄|色的色泽包裹着,随着灯火的明暗起伏,时隐时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世民终于抵不住困倦,仆在案上,沉沉睡了过去。当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抬眼望去,却见辛衣头靠在上面,鼻翼间发出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却是睡得正酣。
“这家伙,真是倔的可以。其实,早已经累坏了吧。”他唇轻轻钩起,露出淡淡的笑来,身子却不敢动弹半分,生怕将她惊醒。
烛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就如同蝶儿扑簌的双翅,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没有了白日里的神采飞扬,不见了指挥千军万马的飒爽英姿,这时候的她,卸下了所有的面具与防备,看起来就象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他侧过头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竟然快了起来。
“这家伙,长得真是太象女子了!这世上,怎会有象他这样的男子呢?”
可是,这话被她听到,她一定又会不高兴吧。少年想到这里,摇头轻笑了一声。
忽然,肩上的人儿微微一动,他原以为她要醒来,却不料她只是将身体往他身上靠了靠,依旧睡得那样熟。
“师父。”
她靠着他的臂膀,发出一声梦呓,唇边,却露出了笑。
李世民听得这一句,却楞住了。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笑,能入她梦的那个人,想必是她最重要的人吧。
这个人,就是她的师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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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隋军抵达河阳,辛衣下令原地驻扎休整。
河阳前方,便是天堑黄河,只要渡过这条大河,洛阳城便是近在咫尺。
众兵士将木筏拆开,把木头钉入地下,再将四周杂草除光,片刻间,便在河西岸立起一座营寨。等一切布置完毕,日头已攀升至中天。忽然,远处尘烟大起,却是有探子快马来报。
“禀将军,河对岸发现敌军。”
“哦?”辛衣眉一拧,道:“这个杨玄感,来得倒也快。”
“对岸领军的乃是杨玄感之弟——杨玄挺,反军的大部队尚在围攻洛阳城。”
李世民侧头望她,说道:“若是让你轻易过河,杨玄感就要三面受敌,不仅洛阳难以攻下,而且处境会万分被动,他自然会分兵拒之。”
“来就来,莫非我们还怕他不成。”罗士信大声道,“将军,我们就杀过江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辛衣微微一笑,轻叱一声:“你这小子,性子怎还是这样急。”
她立在岸边,举目远眺,只见水面波涛湍急,白浪翻卷,奔腾的洪流发出巨大的咆哮声,波花重重撞击在岸边的岩石上,卷起千堆雪。河面上,不时有枯枝断干、动物的尸体从上流而过,混合着浑浊的水体,竟无端让人生出些许的哀伤与肃穆来。
“这河水有多深?”她忽然开口问道。
一旁的钱士豪回答道:“这水深处,足没过两人,浅处,则可及腰,且河面只有一座浮桥可以通过,现下这桥定然已经被敌军控制,如若要过河,定会有一场硬战啊。”
辛衣的面色有些凝重,她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到李世民身上,道:“你有什么看法?”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现在敌军并不清楚我方底细,不若以三万兵力,伪装成我方主力,从正面渡河,吸引敌军的主力,其余大军则从黄河下游处渡河,来一个声东击西。”
“好计!”辛衣点头赞了一句,既而又道,“但是,并非无懈可击。”
“哦?”李世民视线与她对上,英眉轻轻一挑,“愿闻其详。”
“你可想过,一旦对方识破我军声东击西之计,以少量兵力牵制我军佯动部队,而用其大部对我军主力来个半渡而击的话,你的安排启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所以,你是要……”
“我还要再加一路伏兵,自上游渡河,直袭敌方后方。狡兔三窟,虚虚实实,看它如何抵挡。”少年紧握剑鞘,对着那汹涌河水,傲然一笑。
李世民缓缓点头,道:“原来,你心里早已经有了对策。”
“不然,你以为我这几天都在做什么?”辛衣转过身,笑容一闪即逝,面色顿时肃穆起来,高声道:“钱士豪,你率三万部众自正面渡江,扩大声势欺敌,使敌判为主攻点,战术以牵敌为主,切务硬拼。罗士信,你带领其余部众自下游而发,利用两军激战之际,潜行渡河,如果不慎暴露,立即转为强攻。”
“是!”两人各自领命下去。
“高子岑,你带领轻骑营的兄弟随我从上游渡河。”
那方久久沉默的少年,抬起头来,沉声答道:“是!”转身便要离开,辛衣又叫住了他:“等等!”
他停下脚步,望向辛衣。
“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恐抵不了寒水,不若……”
“劳将军挂心,我死不了!”高子岑丢下一句话,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她一眼,大步走开。
辛衣好心被碰了一鼻子的灰,暗骂一声:“这小子,越来越不象话了!”说起来,这家伙最近总是怪怪的,话也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有好几次辛衣总感觉他在偷偷看她,可当她转过头去,他却迅速地移开视线。平时偶尔和他撞见,这小子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当她是空气,根本就不正眼看她,想到这里她就心里有气。
一旁的李世民忽地笑出了声。
辛衣白他一眼,道:“你呢?要跟那一路军渡河?”
“我?”他微微一笑,“自然是唯宇文将军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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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慢慢降临了。
隋军借着夜幕的掩饰进行着准备工作:岸上人来车往,忙碌异常,但这一切又是都是在月光下静悄悄地进行,既看不见通明的火把,也听不见嘈杂的喧闹;不多久,河岸边一条条船只整装待发,一只只木筏载满军士,随时待命出击。
三更已至。
钱士豪号令士兵开始渡河。
在令旗的指挥下,停泊在岸边数以千计的大船、木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河岸,向着南方急驰而来。
漆黑的夜幕中,夜风呼啸着,卷起河面朵朵浪花,河水肆意地咆哮着、翻卷着,激起点点银白色的珍珠。隋军将士在腥湿的江风中很快全身上下就被淋湿了,但众人都不敢出声,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准备随时跃岸厮杀。河面上,除了“扑扑”的浪击声和“哗啦啦”的水声,就只剩下隋军急促的呼吸声。
慢慢地,巨大的船队驶过黄河的中央,在洪流的奔腾下奋力地向南岸而去。对岸的阵地上,几盏灯火在湿润的江风中四下摇摆着、忽隐忽现,却没有丝毫动静。
“莫非,他们没有发觉?”钱士豪正在暗自欣喜,忽而听到一阵刺耳的呼啸声自前方传来。
瞬时,对岸阵地上亮起了数以百计的火起,将南岸边照得灯火通明,有若白昼。紧接着,一阵焰火冲天而起,尖叫着飞向了江面,将漆黑的大江之中一时照得亮亮堂堂。隋军船队顿时无所遁形,赤裸裸地暴露在敌军面前。
“放箭!”只听对岸传来一个声音。
空中“嗖嗖嗖……”一阵乱响,一群熊熊燃烧的羽箭呼啸着从天而降,如雨点般密集的向大江中倾落,黑夜中没有准头,大部分的箭矢都射入了江中,“哧”的一声便无影无踪。但也有少部分火箭射中了隋军的渡船、木筏,顿时引燃起来,江面上一时火光四处,船、筏上的隋军军士开始奋力救火!
“扑灭火苗,急速前进!弓箭手掩护!”钱子豪嘶力叫起来,稳住慌乱的士兵们,组织反击。
双方弓箭往来,舟行如飞,一时间,只见那河沙飞扬而起,滚滚涌动,远远望去便如翻腾喧嚣的洪水一般。喊杀声、战马狂嘶声沸反盈天,冲天的火焰映红了整个夜空,十数里外都清晰可见。
下游的罗士信闻到讯号,也率领大军开始渡河。敌军两面受击,黑夜中根本无法判断那一只是隋军主力,杨玄挺只好下令将兵力均分,两头分别堵截。两路大军隔着滚滚的黄河水,展开了激烈的嘶杀。
与此同时,黄河上游一处比较隐蔽的河岸,辛衣已经率领一万轻骑兵做好了渡河的准备。她站在河岸上,远远眺望着南面的战况,只见两处渡河点都是杀声震天,火光明亮,看来叛军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钱士毫和罗士信两路大军吸引过去了。
“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来,打了个出发的手势,等侯在岸边的骑兵纷纷下水。
由于这只渡河部队必须悄无声势的夺占滩头阵地,所以不能借用船只,只能依靠本身力量,淌水渡河。
辛衣拉着马尾下得水来,温热的身子刚一接触到水面,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虽然现在已经是初夏,但是深夜的江水仍然寒意逼人,冰冷刺骨,隋军们为了轻装渡河,都只穿单衣,所以个个都不禁冻得嘴唇发紫,手脚冰凉。
“怎么,冷吗?”
辛衣回过头,却看见一旁的李世民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由轻哼一声道:“我才没有这么娇气。”她一手紧拉着马尾,一手划动着水花,吃力地朝前方移动着。这一处的水并不是很深,但是却也已经高及腰腹以上,湍急的水流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会水吗?”李世民见她在水中的动作甚是怪异,不由怀疑地问道。
“我……”辛衣一时语塞。她怎么能承认,自己从小就没有下过水,对凫水的技巧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我当然会水!”她可不愿意在他面前认输。
“是吗?”李世民挑挑眉,斜睨她一眼,显然不相信这话。他慢慢地向她移动了几步,靠得她更加近。现下的水流是那样急,万一出个什么闪失,可不是好玩的,偏偏眼前这家伙又是这样要强。
江风,肆虐地吹着,河水流淌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生发痛。辛衣的下半身,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她只是咬紧牙关,拼命坚持着。
江心布满了圆滑的鹅卵石,根本就站不稳脚,其他的士兵都划动着双臂,慢慢地游动,借助着水的浮力,向前行进,只有辛衣,是一步步走过去的。纵使她万分小心,还是有失足的时候。
“啊——”辛衣一失脚,滑了下去,惊呼声还没有发出口,手却已经被一个人紧紧拉住,帮她稳住了身体。
她惊魂未定,抬起头一看,却是一楞。原以为拉她的人是李世民,没想到,却是高子岑。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自己旁边的呢?
黑暗中,他的眸子闪闪发光,竟似有火焰在跳动。
“笨蛋!”
他轻轻骂了一声,却并没有放开那握着她的手。
一旁的李世民也同时伸出了手,却不料拉了个空,他慢慢收回手臂,眼里有惊讶的神色闪过。
“我自己会走!你放开!”辛衣想挣开,手反而却被握得更紧。
高子岑根本就不理会她的愤怒,自顾在前面牵引着她,缓慢地淌过河水。辛衣又气又惊,无奈在湍急的水流中根本无法还击,要不然她早就对那小子不客气了。
五六百步宽的距离要是陆地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换成了江流以后,却是举步维艰。随波逐流了大半个时辰以后,隋军终于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黄河南岸,未惊动任何敌军。
高子岑终于松开了辛衣的手,还没等辛衣将怒气发泄出来,他却已经扭头走开。
“这臭小子!”辛衣揉揉手腕,低声骂了一句。
一上岸,士兵们当即从马背上找出干衣换上,迅速整装。辛衣却只将干衣穿在了湿辘辘的外衣上,一抹脸上的水珠,便翻身上了马背。
李世民赶紧拉住她马儿的缰绳,皱着眉头道:“你的湿衣服为什么不换下来?”
“少废话!杀敌要紧!”辛衣一转马头,自怀中拔出战刀,迎空一挥:
“兄弟们,跟我上,端掉那杨玄挺的大营!”
众将士齐齐上马,随着那少年将军的马蹄,声势如雷,朝前冲杀而去。
李世民苦笑着摇头:“这家伙,还真是个不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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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上,火箭如蝗,铺天盖地,直把夜空照得火红通亮。
无数隋军船只被火箭射中,化为一只只熊熊燃烧的火炬,映红了整个江面。许多将士纷纷跳入河水中逃避,不会水的人瞬时便被卷入旋涡之中,再也上不了岸。隋军尚未真正登岸,此时被火烧死和沉船死在河中的人无数。血色的河面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无助地随波逐流,时隐时沉。
虽然处于劣势,但隋军的攻势却并没有因此而缓下来,一条船翻落,便很快有另一条船赶上来填补空位。神机营的箭雨在空中无声地与敌人的火箭抗衡着,掩护着众将士杀出一条血路。
“奶奶的!老子今天和你们拼了!”钱士毫望着依旧箭雨如飞的敌军,发出一声咆哮,“杀啊——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隋军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争先恐后地朝对岸冲去,渐渐的,登上岸的隋兵数量越来越多,岸上的嘶杀声也越来越大。
陆战,已经逐步取代了水战。无数的刀光剑影开始了对砍对杀,武器抨击激起了火花飞溅。鏖战双方咬牙切齿,流血殷然,到处是惨叫声和死尸。双方就踩在伤者、死者的人体上继续厮杀,惨叫声接连不断。
“给我狠狠地杀!不能让他们上岸来!”
杨玄挺大声地指挥着,冲天的火光映着他有些狰狞的面孔,煞是吓人。
这个年轻人,显然缺少了他兄长的那份镇定与决断,关键时候,他已经开始慌乱了。虽然已经杀退了众多隋军,但是眼前却只见约三万人渡河,后方再无后续部队。杨玄挺已经明白,眼前的这只部队,并非隋军的主力,另外那头的才是隋军的主力部队。可是,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
“报————”忽然飞来一骑,急急禀报道,“将军,隋军已经从下游杀过重围,在河面架设起浮桥,大队骑兵马上就会扑过河来,恐怕顶不到天明了!
“什么?”杨玄挺大吃一惊,顿时萌生退意。
要知道,即使他现在将眼前这支隋军全数歼灭,一旦隋军主力渡过河来,自己的残部也是绝对无法抵挡,现今之计,惟有先退回驻城内,再做打算。
他正要吩咐手下发出退兵的信号,忽然间西北方向火光四起,杀声震天,他正在惊恐间,只听又一急报传来:“将军,不好了,敌人又一队人马已经攻进了城内,烧了我方大营和粮草。”
杨玄挺坐在马上的身子一晃,几乎掉下马来。
中计了!自己还是中计了!
他惨然一笑:“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收兵的号角声,传遍了整个南岸。
战况瞬时逆转,叛军正杀得痛快淋漓,陡见老巢被端,顿时心乱如麻,顾不得再和隋军残部纠缠,火速飞向城内急退而去。
钱士豪见状大喜,大呼一声:“弟兄们,杀啊——!”
隋军精神陡长,勇气倍增,踏过血色的泥泞,开始奋力追击敌军。
同时,罗士信在下游的主力部队也已经冲破敌人的阻截,划过血色的江流,向南岸急驰而来。
“杀啊——!”隋军士兵们高呼着,凶狠地挥舞着战刀,像一群愤怒的苍狼般尾衔狂追叛军。敌军是时已经毫无战意,和刚才大逞雄风时完全不同,直被气势如虹的隋军杀了个落花流水,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的力量。
杨玄挺在众部将的护卫下,迅速往洛阳城方向逃去,他再已经无心去收拾那残局,只希望能保住性命,回到兄长面前。
马队刚向西行至几百米,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已经被淹没在隋军的滚滚尘烟之中。
一个手持双锤的小将率先杀出,大锤一挥,杨玄挺身边的随行已经发出惨叫声声,栽下马去,当即丧命,如潮水的隋兵从他身后涌出,袭了过来。杨玄挺大惊失色,手中大刀一舞,往隋军中砍杀过去。
“都闪开!他是我的!”
一个清越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在一阵阵惊心的惨叫声中,竟是分外动听。
杨玄挺刚砍倒一个隋兵,回转身来,便觉自己的心口一阵剧痛传来,低头望去,却见两支黑色的长箭齐齐插在了他的胸口,箭尾黑色的羽毛上还沾着鲜血。他缓缓抬头朝前方望去,那最后落入他眼眶的,竟是一个俊朗少年的绚烂笑容。
那笑,美得叫人窒息,却带着死亡的血腥。
“你……”他颤抖着伸出手,朝前指去,只说得一个字,便一头落下马来,再也没有站起来。
辛衣纵马上前,盯着杨玄挺身上的两枝羽箭,眉却拧了起来。
“这一次,我们是谁赢?”
李世民手中长弓一收,立马回缰,昂首一笑。
“可算平手!”
辛衣轻哼一声,用力一甩马鞭,策马飞奔,只听她的声音远远地从夜幕中传来:
“我和你之间,永远也没有平手!”
多情却被无情恼
清晨,辛衣又在悠长的号角声中醒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帘,望着牙帐顶上那弧形的黑色圆衬,脑子昏沉沉的,就如同一叶在海上漂泊无定的孤舟,怎么也找不到重心。她蹙起眉,抬起手来往额上一放,触手而来的竟是滚烫的灼热。
“该死的!”她低声咒骂一声,怎么在这时候生起了病?这一定是那晚没有换下的湿衣惹下的祸。
原以为自己是习武之人,这点小小的风寒她能受得住,却没料到,竟然就此落下了病根。
可是,眼下叛军新败,洛阳之围未解,正是战争的关键时刻,她怎么可以生病?
她挣扎着起身,慢慢地穿戴起盔甲,硬撑着站起身来,可那脚刚一踏到地上走了一步路,脑子里轰的一响,跟着便是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辛衣只好又坐在了毡毯上,轻轻揉着太阳|岤,妄图将那一阵阵的晕眩压制下去。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倒下去。
不可以。
帐外,已经透出了晨曦的柔光,黑夜的气息正一寸寸地退去,可她的思绪却仿佛还停留在昨夜的梦境之中,抑或者,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梦,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仿佛感觉到自己还在那条河中。河水,冰凉刺骨,浑浊血腥,前方,却是无尽的黑暗。那惨烈的呼喊,战马临死前哀伤的长啸,战士倒在地上发出的痛苦号叫……一声声交织成密密的大网,在梦境中不停地追逐着她,直至将她牢牢包裹。
黄河一役,杨玄挺全军覆灭,叛军受到迎头一击。
可隋军也因此而损失数万兵力。
滚滚黄河水,一夜之间吞噬了数万军士的生命。那汹涌的波涛,都仿佛沾染上了血色。
这么久了,辛衣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杀戮,习惯了死亡,习惯了战场的无情冷漠,可现今,面对那堆积如山的尸首,她却仍会动容。
她毕竟还太年轻。
或者,正如宇文化及所说的,她太心软。这心软,注定会成为她的枷锁,桎梏她的羽翼。
过了半日,辛衣终于再次站起身来,掀开帐幕,大步走出营帐。
清晨带着凉意的风迎面而来,吹在她滚烫的面颊上,带出了全身的一阵微微的颤栗。她咬咬唇,定定神,朝前走去。
帐外各营队的士兵们都已经在做出发的准备,四处都是车马喧嚣之声。她走到斜坡边,举目一望,却正好看见那个迎风而立的少年。
他面朝着东方初升的骄阳,昂起下巴。清晨柔柔的薄暮披洒在了他玄色的战甲上,那光芒,不张扬,却似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叫人怎样也无法移开视线。
看到她走来,李世民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起来了?”
辛衣点点头,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抬眼望向远处的山峦,只见那深深浅浅的绿色遍布四野,阳光,慢慢驱散了薄雾,翠色,愈加鲜明起来。她昏昏的头,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再行一天的路程,便可到达洛阳了。”
“想必那杨玄感,已经等我们等得不耐烦了罢。”
“等我们这么久,这次见面,定要送他一个大礼才是。”
晨曦下,两个戎装少年相视一望,都笑出了声。
忽然,他的笑凝固在了唇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慢慢收紧了。
“你的脸色,为何这样难看?”
辛衣心一慌,赶紧避开他那探询的目光,道:“我好好的,哪有怎样。”
“不对,你别动,我看看!”
辛衣眼看要瞒不过,转身便要逃走,可还没等她迈开步,手腕便被他劳劳扣住,身子又被拖了回去。
“你做什么?”
她整个人几乎就象是半靠在他的胸前,这距离是那样近,近得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她不由得又气又恼,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她待要反抗,可身子却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
他温暖的掌心轻覆在了她额上,微微地颤抖起来。
“怎么这样烫?你生病了?”
“我没事!你少胡说!”辛衣拨开他的手,避开他焦急的关切。
“怎么会没事!”他的声音里似带上了怒气,大声道:“你这家伙,都病成这样了,都不吭一声,还想瞒到什么时候?走!我带你去军医的营帐。”
“我不去!一点小风寒算什么大病!你大惊小怪些什么?”辛衣皱着眉瞪着他,怎么也不愿意当面承认自己的病情。
“你若不去,休怪我……”他望着她的眸蓦地沉了下去。
“你待怎样?”辛衣警惕地握紧拳,退后一步,忽然身体却象碰在了什么东西上,她想刚回头,身躯却被人一揽,“呼”地一下竟然腾空而起。
她大惊,慌乱地抬起头,却正好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那目光,倔强而霸道,就如同一匹桀骜不训的豹子,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猎物,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又在拼命掩匿着什么。
“是你?高子岑。”
等到辛衣反应过来时,她发现自己整个人竟然被高子岑抱在了臂弯中,一时间,全身的血液竟似全涌到了头上,额上滚烫渐渐蔓延开来,原本已经昏昏的脑袋完全瞢了。
他,他竟然将自己抱在怀里?
除了辛衣,一旁的李世民,刚刚走出营帐的罗士信,巡营归来的钱士豪,四周正在整装士兵们,所有人都被高子岑那惊人的举动给震住了。
“你生病了,就要去看军医!”
他冷冷的说出这句话,便抱着她大步往前方走去。
他的手臂灼热而有力,她的心却是又惊又怒。
“放我下来!高子岑!我命令你!再不放我下来,就军法处置!你听见没有?”
可他完全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反而脚步越来越快,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高大哥,他……他……这是……”罗士信结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小子,该不会是疯了吧?”钱士豪表情有些呆滞。
堂堂的大隋将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进了医帐之中,这话说出去,楞谁也不愿相信吧?
“什么?你竟敢要我喝这么多的药?”辛衣趴的一掌拍在案上,吓得军医跟着后退几步。
“将军息怒,只要喝完这些,病就可以痊愈了!”
“胡说,要是把这些都喝完,我没病都会变成有病了,全都给我撤下去!”
“将军啊,这可不行……”军医见辛衣要把药全都倒掉,大惊失色,赶紧抢先一步,把药给救下来。
“好了!你这家伙,还在生气吗?”李世民忍住笑,接过药碗,挥挥手,让惶恐的军医退下去。她明明就是在借机宣泄心中的气,可怜的军医,倒成了替罪羊。这家伙,闹起别扭来就象是个小孩子。
辛衣瞪他几眼,悻悻地别过头去。
她能不生气吗?
高子岑居然叫她当众出了这么大的丑,这口气,她要怎么咽下去。虽然她也知道自己与高子岑之间的梁子结的有多大,可她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她。
“这个可恶的臭小子,等战打完,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也是为你好……”
“你若要替他说话,小心我翻脸!”辛衣狠狠说道。
“我可不是想替他说话,我只是,我只是……”这一句话,他却没有再说下去。
辛衣抬起头,有些诧异的望他一眼,问道:“只是什么?”
她的瞳,如天空般湛蓝,他的心,却莫名的起了涟漪,那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了什么,当他看到高子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时,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冲上去,将她夺下来。他不喜欢有人碰她,不喜欢。
或许,因为她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或许……
“喂!我在问你话,你发什么呆啊?”辛衣重重一掌拍在他肩头
“没什么。”他慢慢钩起唇角,瞪着她,轻叹一声,这家伙,才刚刚有了些力气,便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真不知道那身子是不是铁打的。
他将手上的药碗递到她面前,道:“来,喝药罢,再不喝就凉了!”
辛衣苦着脸接过碗来,刚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叫了一声:“好苦!”
“良药苦口,想你堂堂的大将军,连这点苦也怕吗?”李世民笑了。
“谁说我怕了!”辛衣仰起头来,将药一口喝干,一擦嘴角,将碗重重在案上一放,“我喝完了!”
“好!”李世民笑了,又递上一碗,道:“还有!”
等好不容易将药都喝完,辛衣那好看的眉几乎已经快要拧成麻花。
“来人啊!”她高声叫道。
帐外已有人闻声进来。
“传令下去,大军拔营,即刻出发。”
“是!”
卫兵闪身出帐,顿时听得悠长的号角声响遍了全营。
李世民急了:“你还在病着,怎么能急着行军!”
“军情这样紧急,哪里还有时间休息?再说,这点小病,有什么大不了的?”辛衣站起身来,舒了舒手臂,原本松弛的神色渐渐收紧起来。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要强。”李世民苦笑着摇摇头。
可是,这样才是宇文辛衣吧。永远都那样骄傲,那样灼如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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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角号声在天际之间“呜呜”的响着,激昂而悠长。
士兵们紧急地集合整装,跨上战马,在各营指挥使的号令下有序往前开进。
辛衣刚骑上马匹,视线就与高子岑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惶惑,慌慌地避开对方,仿佛在逃避着什么似的。
辛衣心里的火顿时随着脸上的滚烫而至,她挥动手中的马鞭,大喝了一声“驾!”一骑率先冲到了前头。
高子岑望着她的背影,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高大哥!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关心将军!”罗士信纵马过来,笑嘻嘻的对他说道。
高子岑脸色瞬时变了一变,却没有说话。
“开始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带将军去看病,原来你这么够兄弟,哈哈!”罗士信拍拍他的肩,孩子气的脸庞上满是笑容。
“兄弟?”高子岑嘴里重复着这个词,握着缰绳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起来。
他大概,真的是疯了。
不然,他怎么会脑子里全是她微笑的模样,日日夜夜,无法停息,就如同滋长的毒草一般,时时折磨着他,吞噬着他。
这个骄傲而又自大的少年,他不是讨厌她吗?
他不是那样恨她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开始变了。变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自己。
意气风发的她,英姿勃发的她,俊美娇艳的她……一个个数不清的“她”慢慢的侵蚀了他的思绪,占满了他的视线,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才不是我的兄弟!”他闷闷的说道。
“不是?可你明明……”罗士信惊异地说道。
“我说不是就不是!”高子岑怒道,一别马头,往前急行而去,将满脸惊色的罗士信远远甩在了身后。
隋军一路疾行,逐渐向洛阳靠近。
七月二十日,杨玄感接受了李密、李子雄的人建议,解除了对东都的包围,率军西进,准备夺取关中,妄图据险而守之。
这一图谋,本就在辛衣等人的意料之中,此时听得探子来报,她只是颔首一笑:“他果然改变了策略。”
李世民道:“关中之地,乃大隋之根本,如若失守,势必动摇全局。杨玄感弃洛阳而往大兴,当有背水一战之意,我们必需抢在他计谋得逞之前,断其去路。”
“不错!”辛衣点点头,伸手往地图上一指,道:“此处是弘农宫,杨玄感如要进攻大兴,此处乃必经之地。当地驻守的是太守杨智积,此人一向足计多谋,定然会想方设法拖住敌军。”
“可如果他挡不住杨玄感怎么办?卫文升几万大军都拦不住他,这一个小小的弘农宫又能有多大作用?”罗士信急急问道。
辛衣道:“他当然挡不住杨玄感,此战必败无疑。”
“那……”
“三天,他只需要拖住杨玄感三天就够了。”
“三天?”
“三天之后……”她的眸子抬起,看向沉沉的天际,唇角露出一丝笑来,“便是决战之时。”
我自横刀向天笑
杨玄感,自小就是个不大一般的孩子。
他不爱哭,也不爱笑,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角落里,也不与人嬉戏玩耍。
无论是学步、说话还是读书、识字,杨玄感都要比同龄的孩童慢上许多。时人都以为这个孩子多少有些痴傻,于是连连叹息。只有杨素不以为然,他对众人说道:“我的儿子,迟早会出人投地,他绝不是个傻子。”
枭雄一般的越王杨素,自然不会有一个输于人后的儿子。他坚信这一点。
杨玄感非旦不傻,相反,他相当聪明。年纪稍长,他的才学便已经不亚于当时的一流学者,而且擅长骑射和武艺,勇猛过人,哪里还见半分幼年时的滞钝。很快,这个年纪轻轻的贵族少年,便官至柱国,父子上朝时并列,同为二品,一时被传为佳话。
可是一个太聪明的人,往往都兼有过多的自信与骄傲。
杨玄感自然也不例外。
他自起兵反隋以来,震臂一呼,天下从之者如流,军队迅速从几万人扩大至几十万人。众人的拥戴、连番的大胜,让他渐渐失去了应有的警觉与防备。
而杨智积就正是利用了他的这一弱点。
反隋大军刚刚离开洛阳行至弘农宫,弘农太守杨智积便登上城陴大骂杨玄感。杨玄感果然被激怒,加上百姓们都说弘农宫防守薄弱,而且有大量存粮,应该攻取,于是他下令围攻弘农宫。李密劝阻道:“我军凭借谣言入关中,兵贵神速,况且追兵将至,怎能停留?若前不得占据关口,退无所守,大军一旦溃散,怎能自保?”杨玄感不从,率军攻城。他采以火攻,放火烧弘农宫的城门,却没想到杨智积从城内向外放更大的火,叛军的士兵根本就无法进城,一连三天,都没能攻下城池。
这时,杨玄感才下令放弃弘农宫、引军西进,但却已经丧失了最为宝贵的三天时间。
时机一失,追兵又至,情势骤然而转。当叛军到达阌乡时,被宇文辛衣、宇文述、卫文升、来护儿、屈突通五路大军齐齐赶上,对之形成围攻之势。叛军且战且退,狼狈万分,一日内三败。
杨玄感的好运气,已经用到了尽头。
八月初一,皇天原。
这一日,天空的云层很厚,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显得有些清冷。河水轻轻地拍打着两岸低矮的灌木,河面上的风很大,厉啸着,从树梢上掠过,翻卷起平原上的层层绿浪,远远望去,就如同大海上汹涌的潮水。
“呜——呜——”
突然,凄厉的报警号角声响彻了整个反军大营,惊起宿鸟成群,杂乱无章的穿过树林,盘旋于高空。
“不好了!不好了!回禀大将军,敌人的骑兵,敌人的骑兵来了”一个惊慌的士兵急急冲进了杨玄感的营帐,浑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杨玄感与李密同时脸色一变。
隋军追兵竟然来得如此之快,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们半分喘息的机会。
杨玄感急声问道:“有多少人?”
“数不清,数不清……”士兵脸色煞白。
这方话音未落,眼看又有几个士兵冲了进来,一个个面如土色,紧张地喘不过气来:“禀将军,敌人的骑兵突然从我们的背后杀了过来,……”
“传令下去,立即列阵!准备迎敌!”
杨玄感握紧了拳,大步走了出去。他没有再回头看身后的李密一眼。当初,他没有听从李密的劝告,失去了先机。如今,他除了奋力一博,突出包围,再无他法。
轰天的战鼓声轰醒了沉睡的大地,死亡的阴影顿时笼罩了整个平原。
不多时,只听得隆隆的铁蹄声由远及近,从各个方向次第响起,盖过了鼓声。初时如曳地沉雷,在遥远的天边鼓动,及近一转而为天河倒悬般的暴风骤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敌人来了。
地平线上,隋军的骑兵大军排成整齐的队列,飞速奔驰,以汹涌澎湃之势在旷野上涌动,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仿佛要将它面前所有的一切都碾成尘土。
这是一个雁型的冲锋阵列。
长矛兵在前,战刀兵在后,弓箭兵跟随。
此种阵形,前锐后张,延斜而形,连贯左右,利于周旋,中央精锐迅速插入敌阵,形成突破后,两翼鼓噪而进,继续扩大战果。喜欢使用这样阵形的人,永远都是将进攻放于防守之上者。无畏而自信,血性而果敢。
这,是少年的天性。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这样一个黑袍的少年将军。
她,就是整个阵形犀利的雁头。
“中军退缩防守!”
“弓箭手上前!准备!”
杨玄感高声指挥着,心随着地面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几乎要跳出胸腔。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放——”杨玄感手一挥,一声大吼,顿时万箭齐发。
密集的长箭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凄厉地啸叫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