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扫蛾眉第19部分阅读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晃动,再看时,他已经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搭在李世民的颈上。
“我必须杀了你!”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众人大惊,待要上去救,却已经来不急。
“二郎!”
“住手!”
“你别乱来!”
李世民看着那面前的匕首,英挺的眉峰微微一挑,脸上的神色却依然如故,并无半点惊慌失措,“你想杀我,为何?”
离昊道:“他说,你必须死。”
“他?”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奇色,“你说的他,是谁?”
“他说,你会伤害到她。”离昊并不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喃喃自语着,桀骜的目光中竟慢慢添了些迷惘之色。
“我会伤害到他?”李世民重复着他的话,“他?你的朋友?所以,你要杀我?”
“可是,你身上有和她一样的味道,我、我……下不了手……”离昊望着他,眼眸中的迷惘更加浓烈起来,手上的匕首在一寸寸后缩,“你是她的朋友,又怎么会伤害她?他一定是弄错了……”
匕首从少年的手上滑落,“镗”的一声掉落在地。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世民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抿紧唇角,定定的望着那少年。
“你……”
“你帮了我,我不会忘记。但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她,绝不会!”离昊转过身,再也不看众人一眼,大步迈了出去。李世民往前走了一步,却又生生停下脚来,满是疑惑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旁的长孙无忌和刘文静更是面面相觑,满脸惊色。
这古怪的少年,究竟是何来头?
——————————————————————————————
辽东战场,达毕奢城下。
夜,已经很深了,子夜已过,繁星渐退,东方的天际渐渐有些发白起来。
大隋的几万将士借着黑夜的掩饰,无声无息朝达毕奢城墙潜进,那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如同暗夜中走出的魔鬼般,抑制的杀气,掩藏的血腥。
“传令攻城!”红袍黑甲的年轻将军抬头看看天空,轻轻说出了这句话,虽只有四个字,却力若千钧。
围拢在她身边的传令兵瞬间散开,“传令攻城、传令攻城!”高亢的叫声此起彼伏。鼓声再一次响起,空洞的鼓声成为了充斥在天地之内的唯一声音,可以逃走的生灵,都全部没命地奔跑,要离开这片弥漫着的无边恐惧。
“登……登……登!”一片低沉的弓弦震动声,几千枝箭,顷刻之间从蹶张弩里激射而出,遮天蔽日,短暂的飞行之后,狠狠地钉上了达毕奢城墙头,虽然守城兵用巨大的木排来防卫,但箭的冲击力委实太强,在不住的惨叫声中,不少中箭的士兵从城头坠下。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个燃烧的火球,拖弋着浓重的黑烟,狠狠地向城头砸去,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很快地装填好弩箭,一波波的箭雨如同一次次猛烈扑向岸的怒涛,冲击着摇摇摇欲坠的城头……
“隋军来了!”
“隋军来攻城了!”
一声声撕声的呐喊声传遍四野。
此时,满天的万丈红霞慢慢从地平线上跃出,罩在了汹涌澎湃的怒潮上。
“这是最后一次。”辛衣坐在马上,凝视着前方的阵阵箭雨,唇角慢慢升起冷酷的笑,那笑容,将她俊美的脸,衬得犹如死神般叫人胆寒:“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看见东升的太阳。”
将军破城笑烽火
破晓的天空,显出一种异样的血红,映得苍茫的大地一片萧飒之色。嘹亮而悠长的角号声,一声高过一声,响彻了整个战场,世间万物都在这号角声中猝不及防地清醒过来。
一片密集的箭雨之后,达毕奢城墙上防御的木排被击得粉碎,士兵的血肉之躯变成一滩滩面目全非的浓血碎肉。最大的那枚击中了城楼的一边支柱,一阵轰隆的巨响声后,城楼的左边完全倒塌,碎砖烂木狠狠地砸落在城头上。一时间烟尘乱舞、鬼哭狼嚎。
是时候了!辛衣右手马鞭向前一指,果断的发出命令:“第一队,投入攻城!”
“诺——”
在箭雨的掩饰下,大隋的步兵们手扶撞城车上六丈长、六尺粗的巨大撞槌,随着声震云霄的角号声,开始推动撞城车向城门而去。两侧数百名盾牌兵,高举五尺长盾,掩护在推车前进的士兵们周围,前锋部队的士兵们如潮水一样涌向达毕奢城的南城门。
满天的长箭冲上天空,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啸叫声,如狂风暴雨一般落下,射在一切可接触面上。撞城车在近百名士兵的推动下,高速飞驰,随着惯性力越来越大,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声势惊人,迅速到达城墙边。士兵们立即沿着城墙架起了数百驾云梯,几百支突击小队随即开始了进攻。
只见城墙上人影翻飞,城墙下隋军旌旗招展。激烈的厮杀声,嘹亮的角号声,急促猛烈的战鼓声,嘈杂喧嚣的叫喊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轰鸣声,就如同恶魔张开了血盆大嘴在咆哮。
眼见隋军架起云梯往上攻来,高句丽士兵当即搬起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和巨大的擂木自城墙上砸了下来。
眼见那箭矢、石块和巨木越过天空,发出呼啸之声,重重砸在隋军之中。攀登云梯的隋军将士有的被石头、滚木砸中,身体飞滚着从云梯上坠落,最后不是撞击在地上,撞的血肉横飞,就是砸在云梯下面同伴身上,两人都筋骨断裂,血浆四溢;有的被滚烫的火油浇上,浑身被烫的焦糊,捂着身子嚎叫着滚落下去;有的被箭弩击中飞落下去,被城头高句丽兵将用长长的钩镰搭上推离城头,倒翻过去,还在攀登的将士,自然跟随着云梯翻转栽向地面。
辛衣高踞在马背上,眸子熠熠生辉,心神却平静如井中水月,注视着战场上的一幕幕惨状,不动声色。
她的身后,跟随的是长史崔君肃、副将钱士豪,此刻都神情焦急地望着前方。
“将军!现下城门楼上防守的人多,只要我军靠接近,长箭,石块,热水沸油就会倾盆而下。在如此狭小的范围内,我们很难逃过敌人的击杀,损失太严重了。”钱士豪有些急了,大步上前,高声对辛衣说道。
辛衣见他情急,却只是微微扬眉,抬手指着远处的城门,道:“敌人向城下泼洒了大量的沸油,你看到了吗?”
钱士豪有些纳闷,却只能点点头。
“只要我们靠近城门洞,用强弓将火箭射进去,肯定能引燃大火。”
钱士豪一楞之下,既而大喜,连连点头。没错,点燃大火,如此烧它一两个时辰,不管这城门是用木头做的,还是外面包着铁钉的,都叫它烧个干干净净。
辛衣微微一笑,转首叫了声:“高子岑。”
身后的阵列中,那个目光桀骜而坚毅的少年迎声出列,炯炯目光,落在她如玉的面容。
“带领第二队攻城队队出发!务必用箭弩点燃城门的大火,乱其方阵,抢占墙头。”
“得令!”
高子岑表情一敛,接令而去。
一旁的长史崔君肃却在暗暗惊叹,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看着这个年轻的将军用兵布阵,往往不拘于惯例,大胆而突进,自己常常是被惊出一身冷汗,但观其结果又总是好的叫人不得不服气,自出兵以来,这位年青人率领的大军一路挺进,绝无败绩。与其说她是骄狂冒失,不如说她有着惊人的自信。每一步,看似随意,其实都经过深思熟虑,运筹帷幄,出奇不意。这样的谋略,这样的胆识,已经完全超出了此人尚嫌稚嫩的年纪。
刚刚才近韶华的少年郎,哪里来的如此才艳?
此时,主城墙方向的攻城大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城前的战场之上,密布着隋军攻城用的尖头驴车,黑压压的一大片,那景象恢宏壮观。而空中呼啸而去的巨箭、落石,亦是铺天盖地,轰响声不停响起,令人闻而惊心。
高句丽人使用各种防御武器疯狂地犁扫着攻城的将士,隋军瞬间死伤惨重,城下血肉横堆,惨叫不断,而城上的各种攻击武器依然不断,密集如雨的倾斜下来,越过护城壕的步兵将士们开始后退,一边举着盾牌阻挡城上落下的箭雨,一边踏着搭在护城壕上的木排向后退。可是想逃也不容易,很多木排被火箭击中燃烧起来,有的则被石头砸中拦腰而断。即使没有被损坏的木排,将士们由于拥挤,或者因忙于撤退,还要注意防范头顶射来的火箭,忙中出错,很多人踩空跌落到护城壕里。只要掉下去就没有能活的成的,尖尖的木刺把人穿成大大小小的窟窿,很快尸体和血肉布满了护城壕沟内。
正在焦灼之际,忽听一阵响亮的号角声破空响起,只一转眼的功夫,又是一批隋军纵骑而至。人马还未近,便见千万箭弩铺天盖地朝着城门处涌去,箭上带着火焰,射在撞城车上,就着火油,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烧着了城门。
这一下,顿时把高句丽将士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待发现是城门着火时,他们顿时大惊失色起来,待要往下泼水救火,却被隋军那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攻城一方见后援来帮,当即士气大振,喊喝震天而起,把厮杀声和兵器交击的声音完全掩盖,又纷纷往城墙上涌去。
隋军的投石机、井阑、火引的掩护持续不断。密鸦鸦的箭羽、石头从攻城兵的头顶高高的掠过,翱翔着轰击着城头,雷鸣般的炸响和炸后的烟尘依然弥漫着城头,受到制约的高句丽人一时间不敢爬上城头阻挡接近城墙的唐军。
战场上的形势,顿时向着有利于隋军的方向发展。
“兄弟们,跟我向前冲啊!”
一名黑甲小将高声呼喊着,第一个攀住了冲梯竿,往上爬去。
在这名将领的指挥下,上百个冲梯竿又重新飞架到城头,有兵丁用大石依住梯脚,避免冲梯竿被推翻,一名名将士蹬上冲梯竿飞快地向城上攀登。
只见那黑甲的小将,一口气爬到冲梯顶端,手起刀落,顿时砍倒了城墙上的十余名高丽士兵。楼下的士兵一阵欢呼,楼上的高丽士兵却一轰而上,竞相攻击这黑甲小将,黑甲小将一个不稳,从冲梯上掉下来,人还没掉到地上,却是一个鸽子翻身,伸手抓住了冲梯竿上垂下的绳索,一使劲,又继续向上爬去。
“这家伙!”辛衣远远的看得分明,一直不动神色的脸上忽然升起了怒色,双拳握在了一起,“不要命了么?”
这时,钱士豪才看清楚,那冲梯竿上不怕死的黑甲小将,正是高子岑。
在高子岑的带领下,第一批攀云梯的隋军将踩着城垛,涌上了城头。他们立脚未稳,高句丽兵将挥舞着各种武器如潮水般地涌杀上来,城头陷入了混战。
第一批跃上城头的将士虽然左右挥砍,但高句丽的人太多了,每人都要面对十几种武器向自己的挥砍,很快很多人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几名刚跃上城垛头的将士还没来得及挥舞刀枪,就被如林刺向他们的长枪穿透身体,接着被守军合力戳下城来。
辛衣眉宇间划过一道厉色,又发出了第三道命令:“神机营,上前掩护。”钱士豪当即领命而去。
密密麻麻的箭雨再次扑向城头,来不及躲避的高句丽兵将被飞临的火引成片成片地轰倒,血流肉泥堆满了城头。侥幸没有被扫中的兵丁,仓皇地向藏兵壕内跑去躲藏。
火引未停,弥漫着的血雾还没有消散,又一批隋军将士跃上了城头,高句丽人不得不又再次蜂涌而出,依靠人多又把隋军压挤在城垛口无法深入。
城头上刀光剑影,血流飞溅,虽然将士不断攀上城头,但高句丽人似乎把全部力量压了上来。几千人攻击跃上城头的数百名隋军,人头簇拥,前面倒了,后面接着往前冲,很快攻上城头的将士们又都被压迫到几个城垛口。
高句丽那十几个类似井阑的高木架也出现在内城头,从上面射出的纷飞箭雨一支支准确地射向城垛口还在鏖战的一名名隋军将士的胸膛。
“投石机集中砸敌人的高架。”辛衣继续果断地下令道。
二十几块巨石夹带着呜呜的风声击向那些木架。高句丽人发现了危险,开始推动木架向后退。但还是有些晚了,飞旋的石头已经扑了过来,有的木架上的人被砸中,身体在石头轰击下血肉迸流、飞崩而起;有的木架被砸塌,轰然碎裂散架,上面的人四散向地面扎去。一些石头偏离了方向轰击在城头人堆里,砸击出一片鬼哭狼嚎、血肉飞扬。
“投石机轰击高架,井阑推进到城下一百步远,瞄准敌兵聚集群射击。”辛衣大声的命令着。
隋军的大石和火引再次漫天飞舞砸落在城头上,随着石块的崩飞和火引的燃烧爆炸,夹杂着血条的烟尘和杂物在城头飞扬起,向城下飘落。
冲涌上前的隋军中,忽有一小将手持弓箭,突骑而出,在城下来回疾驰,手上箭如连珠而出,例无虚发,一支支羽箭准确无误地飞向墙头,一具具敌军的尸体随之倒下。滚滚尘烟中,只见那小将抽出一支长箭,轻轻用嘴角一抿,瞄准那城楼上飘扬的高句丽大旗,一箭射去,大旗系索尽掉,默然无声地飘落地上,很快就被攻城士兵的双脚踩入泥土中。
“好哇!射得好!”
辛衣微琐的眉头轻轻展开,眼睛里现出点点亮光。可那小将的面容,却是完全陌生的,此人并不是高级将领。
辛衣倒是微微吃了一惊。如此人物,在我军中,她竟然不识得。
崔君肃在一旁好奇地观察着辛衣,却发现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并不急着发动最后的攻击。只是,她等待的又是什么呢?
他正在转念间,却忽然见前方的城内崩出一支响箭,呼啸着冲上天际,吡叭的一声在空中爆开来,现出一团亮色,闪耀在空中。
“这……这是……”
他面色大惊。这不是隋军的信号吗?怎么会出现在高句丽的城内?莫非……隋军已经近入城内?
“他们终于得手了!”辛衣凝视着那天际的亮光,唇角升起一缕冷冷的笑。崔君肃惊愕着回头,这才注意到达毕奢城的西面城门处传来阵阵呐喊声,一个又一个的响箭呼啸着冲向天际,隋军们发出一声声震天的欢呼。
“他……是什么时候在西门布下的暗线?”崔君肃看着马上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身上却冒起了一阵寒意。原来,宇文辛衣使的竟是声东击西之策,明是攻击南门,实际上已经暗暗布兵力于西面,在敌人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之际,便是致命的一击。原来,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西面的信号。
崔君肃不得不又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少年将军,所用之兵法,叫人不得不服。
辛衣手一勒缰绳,马儿长嘶着立起前蹄,刹时间战刀出鞘,杀气四溢:
“传我命令,崔君肃代替指挥全军,亲从营随我上。”
说罢,双腿夹动坐骑冲锋向前,火红的大麾迎风飘荡。众将士发出震天的呐喊声,随着这风神俊逸的年轻主帅,卷起滚滚尘烟,朝着前方的城池冲去。
一时间,战鼓震天动地鸣响,将士们大喊:
“大帅出击,杀!杀!杀!”
后面的兵士全都动了起来,防御列阵变成了冲锋队形,滚滚铁骑,扬起漫天沙土,向城墙下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过去。
“轰!轰!轰!”
战鼓轰鸣,一浪高过一浪。檑木撞车一下接一下的冲击城门,似在代表高句丽军的力量正一分一分的被削减。城要破了,高句丽人拼死阻挡。
城外被敌人箭火烧着的木驴、楼车,部分已成灰烬,一些仍在熊熊燃烧,送出团团浓烟,遮天蔽空。
“轰隆”!
在烈火与撞木的连番攻击下,坚固的南城门终不堪冲击,颓然往门道内倾倒,扬起满门尘屑木碎。
数万隋军再无势可挡,如决堤的洪水般,肆虐着,咆哮着,踏着敌人的躯体,饮着敌人的鲜血,气势汹汹地涌入城门。
“杀啊……”
隋军士兵们高呼着,凶狠地挥舞着战刀。他们身下的战马在奔腾咆哮,肆意撞击着所有阻挡自己前进的敌人。城内的高句丽的士兵们就象惊涛骇浪中的的小船,又象狂风中的落叶,无助而软弱,他们被这股巨大力量残忍地蹂躏着,践踏着,撞击着,砍杀着,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的力量。
达毕奢城,就此被攻破。
熊熊的火光中,辛衣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屠城。”
只两个字,没有多,没有少,却有一种无上的威严与冷酷。
屠城。
血债血还。
那曾经受到的耻辱,那曾经许下的誓言,言犹在耳。
风中,少年冷冷的笑。高句丽,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我要你们,血债血还。
————————————————————————————
“你叫尧君素?”
辛衣打量着面前的那员小将,轻轻点头。
“正是。”尧君素抱拳俯首,脸上却闪过一丝难以叫人察觉的黯然。
“你的箭术很不错,今日更是射下敌人军旗,大大鼓舞我方士气,立下一功。”辛衣笑道。
“比起将军的神箭来,我这点雕虫小技,微不足道,又怎敢班门弄斧?”尧君素只抬头匆匆看了辛衣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
“既有天分,班门弄斧又何妨?”辛衣眉一挑,“做我的属下,难道连这点自信也没有么?”
尧君素一怔,却又听辛衣问道:
“你的箭术是跟谁学的?”
尧君素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迎着那神采熠熠的双眸,说道:“是同将军。”
“我?”辛衣大大吃了一惊。
“将军可还记得,在洛阳的校场点兵之时,曾经指点过一名小兵箭术?”尧君素身躯有些微微的颤抖,可说话的声音却是响亮而有力。
辛衣一时有些迷茫,却怎样也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
“也许,这对于将军来说只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可是于我,却是受益非浅。当日将军曾告戒我说:‘箭者,心也,以力御箭者为下,以心御箭者方为上乘’,君素一直将此言铭记于心,苦练箭术,不敢懈怠。”尧君素眉宇间现出一种异样的坚毅来,辛衣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中却是一动,站起身来,拍拍那小将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以心御箭,自当如此。”
尧君素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愿意致死追随将军,以效犬马之劳。”
“好!尧君素,以后,你就是我神机营的先锋。但愿,你会是第二个罗士信。不要叫我失望。”
“遵命!”尧君素高声答道,年轻的脸上满是激动与喜悦。
在这战场上,能让辛衣真正相信的人并不多,但是一旦是她认定的人,她都会无条件的相信,甚至,在某些时候会有些偏心。高子岑,对于她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辛衣刚从牙帐中出来,便看见高子岑捂着肩膀,往营帐内走去。她迟疑了一下,却跟了上去。
刚一掀起营帐的幕布,辛衣便看见他正坐在毡毯上,卸了半边衣裳,皱着眉,拿着手上的药膏胡乱往上面抹着。那裸露在外面的臂膀,布满了刀痕和箭迹,深深浅浅,叫人触目惊心。
辛衣皱皱眉,大步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瓶,帮他上起药来。
高子岑见是她,身体忽然僵了一下,呼吸也随着急促了起来。
“不必了,我自己……”他有些笨拙的想躲过辛衣的动作,却被她一下子拦下。
“笨蛋!”辛衣张口就是一句。
高子岑一怔,呆呆地望着她。
“这么多次了,你总是那样冲动冒失,以后,还指望我如何倚重你?”辛衣低着头,小心地将药膏涂在他的手臂,脸上的怒气却是越来越重。这小子,每打一战,都非得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不可,她不知道为此责备了他多少次,却都被他当成耳边风,当真可恼。
“我……”
“上阵杀敌,仅靠匹夫之勇,能成什么大气,给我好好留着你的命,本将军还有用!”辛衣怒气冲冲的说着,无意间一抬头,却看见他闪亮的眼睛已是近在咫尺,动也不动,那样深地凝视着她,那目光迷离间,竟有种抑制不住的喜悦传出来。
“你……是在意我吗?”或许,自己在她的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的分量?
辛衣手一颤,面色顿沉:“你胡说什么?还想挨我一剑吗?”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么?上次的债还没同他算清,竟然这么快就忘记了教训。
高子岑见她变色,唇边逸出一丝苦笑。
“是啊,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又怎么会在意我一个小小的兵士呢?”他拿过她手中的药瓶,嘲笑着说道,“这点伤不敢劳烦将军的尊驾,卑职自己来便可。”
“高子岑,你!”辛衣又气又恼,忽然手下一重,按在他伤口上。
“啊——”
高子岑痛叫一声,却见这位骄傲的少年将军重重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营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木兰是女郎
“你说什么?”
那张印着血红色泥印的军情急报在空中翻飞了几下,如断线的纸鸢般落在了他的脚边。高句丽王——高元脚下一个踉跄,无力地坐倒在檀椅上,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沮丧、不甘、震惊……种种情绪一一浮现在他的脸上,而在以往,这张脸上,除了威严与自信,再无他样。
“禀王,达毕奢城已被攻破,城中数万守军全部被屠杀,无一生还,眼看……隋军就要攻到平壤了。”报信的将领跪在地上,几度哽咽,语气中满是悲愤。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高元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那死死扣握着不放的手心里,已是满满的汗渍。
旁边的几名近臣也是面面相觑,表情愕然。
高句丽与大隋交战三年,其中虽各有胜负,却从未经受过如此大败,更未有城池被攻破,现如今,这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他们面前,不由得不去相信。现下已是危急存亡之秋,再无退路了。
良久,只见一名大臣步出列来,拱手道:
“大王,隋与我国交战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来,战事一场接着一场,我国上下早就已经困顿疲惫,不堪重负,国力空虚,百姓堪怨。如今,隋军趁胜追击,我国……恐怕再抵挡不了多久,不若……”
他话未说完,却听“哐铛”一声大响,只见岸桌上那贡窑冰纹白玉盏被掷到地上,跌个粉碎,当下吓得脚一软,连忙跪倒在地。震怒的君王,注视着下方那群瑟瑟发抖的臣子,没多久,他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颓然坐了下去。尽管他不愿承认,却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错,高句丽再撑不了多久了。国破,只是时间问题。
高元慢慢环视着下首,长叹道:
“莫非,高句丽真要亡在本王的手中么?”
那声叹息长长盘旋在大殿中,触痛了每一个人的心。
“大王,臣有一计。”忽然,有大臣站了出来,大声说道。
“哦?你有何良策?快说!快说!”高元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底又亮起了光芒。一时间,众人都将视线汇集到了那说话之人身上。
“臣听闻,这一次隋军之所以取得大胜,全靠了一个人。若能将此人除去,定然会使隋军军心大乱,士气受损,到那时候,我们便有了反击的机会。”
高元道:“什么人?”
“宇文辛衣。”
“宇文辛衣?”高元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神色冷凝了起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无数份军情折报上,都提到了这个名字,每一次,跟随着这名字到来的,都是死亡与噩耗,失败与鲜血。
“我们只需要挑选最好的刺客,混入隋营,伺机行刺于他,定当可以扭转局势。”
高元还在沉吟未答之时,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笑声。
“我原以为,你们能拿出些良策妙计,却原来,全都无用至此。”
众人闻声齐齐回过头去,却都呆住了。
那个站在殿门口的男子,就如同自天界步入凡间的仙人。秋日的阳光斜斜照下来,给他冷峻如削的侧颜笼上淡淡光晕,玄黑的长袍迎风而扬,而那眉间那点火红的印记,却有种妖异的魅惑,张牙舞爪的跳动,好似活过来一般。
“你们想让隋退军吗?这并不难。”
他唇角钩出一缕冰冷的笑,双手轻负身后,质若冰雪孤洁,神若寒潭清寂,只淡淡一抬眼,却已经让人窒息。
“你……是何人?殿外的护兵呢?来人啊——”
死寂了良久的大殿,终于响起一个声音。高原占起身来,直视着面前的玄衣男子。可不管他如何呼唤,殿外仍是一片宁静,没有见到一兵一卒。
“我是谁,并不重要。”玄衣男子唇际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冷冽而醇厚的嗓音,却宛如那凝结的冰泉,有种异样的魔力,使听者慢慢被牵引其中:“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还想要保住这个国家?”
“本王自然想要。”
“好。那我,就帮你一次。”
——————————————————————————————————
秋季,七月,癸丑。
隋朝大军乘胜挺进,经由水路,很快便抵达了平壤。
辛衣下令大军在水草丰茂处扎营,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形成雄踞之势,将那平壤城围拢于臂间。
当日,天色已经黑尽,浓云密布,隐隐有风雨将至,夜风吹的旌旗烈烈生风。高子岑刚刚指挥部下将营帐扎好,便看见辛衣一身轻装,负了弓弩,翻身上马,领了一队人马,却是要往营外去。
“你去哪里?”他往前快走几步,来到辛衣马下。
辛衣还没说什么,她身后的尧君素却暗暗皱了一下眉,心中有些不悦,他心中早将辛衣当作神人一般景仰,偏生这个高子岑总是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平时没事还爱摆脸色。要知道宇文将军可是这军中最高主帅,要去哪里,莫非还要向一名别将请示不成?
“我去近城巡查一圈,很快便回来。”辛衣举头望望天空,一阵急风吹来,将她暗色的大麾高高卷起,如一团落在马背上的黑色云朵。
“天就要下雨了,你不能换个时辰再去么?”高子岑对着她的倔强,从来都有些无可奈何,语气里明明是担心的要命,脸上却不愿意表露半分。
“这样的天气,正适合隐藏与暗探。”
“你是堂堂的将军,为何要亲自出营勘察。”他有些怒了。
“这一战非同小可,我必须亲自去探勘城况。”辛衣回瞪他一眼,她不明白这小子到底又在发什么神经。
“那……我也一同去。”
“不必,你好好待在这里,看紧了大营,出了什么事,本将军回来唯你是问。”
辛衣一揽缰绳,轻轻一笑,抬手做个手势,双腿一夹马腹,冲出了大营,尧君素冷冷瞥高子岑一眼,也领着其余几名士兵纵马赶了上去。
风,一阵猛过一阵。天上有大片的黑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凝聚成墨。没多久,滴滴的雨水便劈头砸了下来。
先是细微的雨线点滴地落在地上,然后就变成了连绵的小雨,小雨渐渐变大,变大,变成了倾盆的大雨,不断地倾洒。雨水打在厚厚的营帐上,发出噼里叭拉的响声,急促而又密集。此时,夜息的号角早已经吹过,各营中除了巡逻守夜的士兵都已经回到帐篷内休息,寂静下来的军营里,只剩下呼号的风雨声。
“高别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驻守营门的小兵,猛然抬头,望见那个从风雨深处走来的人,吓了一跳。
高子岑只随便披了件毡衣用来避雨,面颊上早已经满是雨水,水珠顺着他挺拔的五官流淌而下,湿了内裳。
“将军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呢。”小兵有些不安地往外张望了一下,可除了滂湃的大雨的漆黑的夜幕,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当下又说道:“高别将你就别担心了,一定不会有事的,象将军那般神勇,就算遇到什么,也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几更天了?”
“二更鼓已经敲了有一阵子了。”
“二更?这家伙,黄昏时就走了……”
高子岑不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前方,脸色异样的苍白,不知道是被雨水给冻的,还是夜风吹的。
小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都被高子岑那骇人的脸色给生生吓了回去。一时间,两人默然不语,只静静站在雨中,望着前方。
过了片刻,高子岑忽然转身离去,小兵还以为他已经回去了,可谁知刚转过身,便看见一人一马自营内冲出,马蹄溅起地上的积水,打了他一身的泥。
“高别将,你这是要去哪里?”小兵这回是真的急了,赶紧死命将那快马拦下。这一下动静极大,将营外的守兵们全惊动了。
“让开!我要出营。”
“将军有令,任何人若无令牌在手,绝不能擅自出营,违令者斩!”
高子岑握着马鞭的手暴出了青筋,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再说一次,都给我让开!”他厉声说道。
“高别将,你休要让我们难做,恕难从命,请回吧!”士兵们大声说道,手中的长矛也已经高高举起,脸上满是戒备之色。高子岑只冷冷睥睨着他们,并无有半分退缩之意。双方剑拔弩张,眼看便要一触即发。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渐渐变大,盖过了大雨的淅沥,奔腾着,往这个方向而来。
营外的守兵们早已经高高举起了夜灯,大声询问道:“前方来的什么人?”
“是我们!神机营尧君素。”
回答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众兵士还待验明敌友,高子岑却已经冲了出去。
只见马刚停下,尧君素便抱住一个人跳下马来,还没站稳,便有人冲上,硬生生将手中的人夺了去。
“辛衣……你、怎么了?
当下尧君素也顾不得气愤,大声叫道:“快!快送军医处,将军他受了箭伤!”
高子岑早已经看清插在辛衣胸口上方的那支羽箭,还有那张苍白的脸,那紧闭的双眼……胸腔中一股莫名的情绪顺着他的血液慢慢在全身散开来,身躯也随着颤抖了起来,心口象是被人狠狠的割下一刀,痛得他几乎想狠狠叫喊。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害怕。
这辈子,他还没有尝过这般样的痛楚、慌乱与恐惧。
他一把搂紧了怀中的人,什么也没说,便飞也似的往医帐奔去。此时,军中许多高级将领都已经被惊动了,纷纷出了营帐,涌上前来,原本寂静的军营,瞬间已是人声影摇。
“笨蛋,你抱太紧了,很痛!”
怀中的人微微动弹了一下,原本合着的眼敛顿时慢慢张开来。高子岑有些僵硬地松了一下手臂,低头望着那熟悉的双眸,欢喜的不知该怎么做。
“你……你没事吧?”
“一箭而已,死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将那身体往怀中拥了拥,却放松了力度,再不敢乱碰,生怕触动了她的伤。
医帐早已经燃了起高烛,几名随军大夫迅速准备着伤药与拔箭的工具,地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毛毯,高子岑将辛衣的身体小心地放在毛毯上。
“你们,都下去。”辛衣望四下一看,却是皱了皱眉。
军医们面面相觑,却都没有退下,“将军,您身上的箭必须要马上拔出,否则会……”
“还需要我说第二次吗?你们把药留下,都出去。”灯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苍白的叫人怜惜,却仍有着惊人的气势。
在军中,主帅的命令便是圣旨,军医们又怎么敢忤逆。他们迟疑了又迟疑,却终于还是走出了营帐。
“你也出去。”
辛衣将视线转到高子岑身上。
“我不走!”高子岑望着她,动也不动。
“你不走,难道要在这样看我的笑话吗?”她身体轻轻的颤抖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叫道:“出去!”
他只皱了皱眉,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却见辛衣一把抽出悬在帐身上的宝剑,一剑挥来,冷冷的剑锋指着他。
“出去!”这一下,用力太大,撕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鲜血顿时渗出了她的衣襟。
高子岑一惊,连忙往后退:“好好,我出去,你……好好躺着。”说罢,转身出了营帐。
此刻,风雨渐渐的小了。营外聚了一大堆人,面带惊色的望着他。
“将军他怎么了?伤势可严重?为什么把军医都赶了出来?”钱士豪一把拉过高子岑急声问道。
“箭拔出来了么?”
高子岑沉着脸,任人们怎么问,却也不搭理。忽然望见人群中的尧君素,眼中怒火一闪,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说!是谁伤了他?”
“我们去侦察的路上,遇到了埋伏,将军本来已经突围,但是为了救我,又折了回来,反被暗箭所伤……”他话没说完,脸上就已经吃了高子岑重重一拳。
“原来是你!是你害他受伤!”
周围的人赶紧上来拉住盛怒的高子岑,尧君素吃了一拳,脸上顿时高高肿起,只见他神色黯然,苦笑道:“你打罢,是我没用,连累将军,我……该死!”
高子岑冷冷哼了一声,道:“他若有事,你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正说着,忽然帐内传出了几声低低的呻吟,那声音似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楚,却反而让听的人更为动容。
高子岑终于忍不下去了,一把掀起门幕,大步走了进去。
“你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我……”
他嘴里还在愤怒的大声嚷着,忽然之间,他定住了脚,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口中的话再也说不出半句,脑子里一片空白。
时间,好象在此时完全静止了。
只有两人沉重的喘息声在营帐内弥漫。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高子岑的脸从白转红,又从红转黑,片刻之间,竟是生生变了几次脸。
只见他“腾”的一下,又顺着原路,飞身窜出了营帐。
辛衣缓缓将那卸了一半的衣服拉上,却听得帐外那小子无比暴躁的声音传来,“你们都给我走开!”
“可是高别将,将军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这里有我便行了,你们都回去!”
最后这一声,几乎是在吼了。
辛衣本来气得要发胀的胸口却是微微一松,最后居然笑出了声。
外面的那些人,似乎都被那小子赶了走,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可她知道,他一定没有离开。
“你,进来吧。”
既然已经被发现,她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而且,她也确实需要有人帮忙。
营外寂静了片刻。
“你给我滚进来!”辛衣等了半天还不见他的人影,不由怒向心生。
挣扎了半天,终于,那个高大的身影,迟疑着,缓步走了进来。
“闭上眼睛,往前方走!”
他依言合上眼,一步步往前走去,只听见耳朵里尽是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心还从来没有跳得象现在这样快过,仿佛一颗心就要溢出胸口。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于是他的身体,也跟着战栗了起来,那只手牵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