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胭脂扫蛾眉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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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着他,将他的手放在了冰冷的箭杆上。

    “拔出来!”她低声说道。

    “你……”

    “替我将它拔出来!”

    他的手握在箭上,开始微微颤抖。

    “拔!”

    他一咬牙。拔箭的瞬间,血喷涌而出,有几滴喷在他的嘴角,很快便渗了进去,那味道,温热腥甜,那是她身上的,血的味道。

    耳旁传来一声低沉的呻吟,高子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一入眼的,便是那如月牙一般的洁白的肌肤,和那浓浓而张扬的鲜红,这两种颜色胶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旖旎而血腥的画图。

    “闭上眼睛,再看一眼我就杀了你!”

    辛衣死死的咬着唇,脸色苍白的吓人。

    他赶紧又闭上眼,回过头去,额上却已经冒出了层层的汗珠。

    过了半日,只听得身后一阵细细的响动,而后,便不闻任何声音。

    “你……好了么?”

    “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没人回答。

    他咬咬牙,睁眼回头,却见辛衣早已经昏倒在了一旁,渗渗的鲜血不断从那伤口中涌出。

    “该死的!”

    高子岑再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拿了伤药,将她的伤口的鲜血止住,而后用包带层层扎紧,用宽厚的毡毯裹了她的身子,轻轻地放在了兽皮的软铺上。

    “这家伙。”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呆呆的坐在她身边,低头凝视着她。摇曳的烛光投在她的脸上,折射出班驳。

    早该发觉了,早该知道了。这样的容颜,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她。

    这家伙,是个女子。

    为什么,他早竟没有看出来。

    她是这样的美好。

    美好到,已经彻底让他忘记了性别。

    他轻轻握住那柔荑,熨贴在自己的心口。

    “我可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

    半夜里,辛衣发起了热,迷迷糊糊的,却是分不清是梦是醒,半身如在云端,浮浮沉沉。

    她张口想出声,喉中却仿佛被什么隔住一般,发不出音。正在恍惚之际,忽然鼻翼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就如同雨后雨后树叶的清新气味,那样亲切,那样熟悉。她用力想睁开自己的双眼,却怎样无法如愿,仿佛只要自己一动弹,脑子里便会嗡嗡做响。

    于是,她只有闭着眼,什么也不能做。

    脸颊,似给什么轻轻触碰上,那样轻柔而怜惜,缓缓来去,带着他特有的温暖。

    “为何你要让我这样担心……”

    轻轻的叹息,句句如在耳边,那般清晰,却怎生也睁不开那眼,拨不开重重的雾霭。

    嘴里,冰冰凉的,被灌进了什么东西,如琼液般顺着自己的咽喉缓缓而下。

    身上那火辣辣的痛,慢慢随之消了下去,额上压着的大石也象是被人瞬间移去,晕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师父!”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声地喊出那个名字。

    帐内,空荡荡的,更无半个人影,宛如一场幻梦,再也寻不见半分旧迹。

    帐门忽然开了,清晨的风和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

    “你醒了?”

    高子岑见她起身,黑沉沉的眸子闪过喜色,大步上前,走到她的面前。

    辛衣见他手中端着热水与毛巾,道:“你……”

    他俯下身来,探手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喜道:“烧已经退了,太好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退了几寸,拉开了与他的距离,道:“刚才,你可见到有人离开?”

    “人?这里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别人了。”他见她有些疑惑,赶紧道:“你放心,我再没让别人进来,他们……都不知道……”说着说着,神情又有些不自在起来,目光闪烁着,不大敢直视她的眼睛,连那还没来得及缩回的手也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辛衣皱了皱眉,道:“昨天……”

    “我昨天什么也没看见!”

    “你……”

    “我绝对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如有泄露便叫我……”

    “闭嘴!”辛衣没好气的打断他的话。他一怔,当即住了口。

    她抬头望望他,心中一动。这小子,平日里都是一副精力充沛、张狂桀骜的模样,可现下眼底已是青了一片,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色也略显疲惫。他,应是照顾了自己一宿没睡罢。

    “昨日的事,不要再提起。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辛衣披起外衣,便要站起身来,高子岑伸手来要扶,却被她让了开来。只见她下巴微微抬起,斜睨他一眼。那眼神,似恼非恼,转瞬流转间,竟有如星河灿烂的璀璨。高子岑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响,几乎凝滞了呼吸。

    “你看什么?”她眉一扬。

    “没……没什么……”他惶惶起身,退离她身旁。

    这时,营外忽然传来士兵声音:

    “将军!您可已经起身?”

    辛衣举手制止了高子岑的行动,高声道:“有何事?”

    “禀将军,圣旨到。”

    似是故人踏月归

    辛衣接过圣旨,定定地注视着上方那几行字,手死死地捏住那黄|色缎面的一角,因为用力过猛,指节已是隐隐透白。

    天空的云层翻滚着,遮住了刚刚露出的阳光。风,从四野吹来,将秋日的清晨点饰地有些儿清冷阴霾。

    新伤未愈的少年将军长眉斜飞,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良久,只见她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围在四周的将领,说道:“圣旨说,要我们即刻撤兵,班师回朝。”

    这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击在了众人心头。一时间,人们都诧异得合不上嘴,有些反应激烈的将领更是当场便嚷了出来:

    “什么?要我们现在撤兵?可眼下我们连连取胜,眼看都已经攻到了平壤城,难道就我们这样回去不成?”

    “是啊,只要攻下平壤,我们就可以将哪个什么高句丽王给捉了,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走?”

    将领们纷纷上前,围住了辛衣。

    钱士豪一个情急,抢身上去,问道,“将军,皇上到底为什么要我们撤兵?”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辛衣唇边逸出一丝讽刺的笑,道:“高句丽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皇上龙颜大悦,已经答应两国停战修好。”

    “什么……”

    原本群情激愤的众将士,在听到这番话后,却都楞在了当儿,再无言语。

    斛斯政,大隋二征高句丽时的兵部侍郎,此人当时协助杨玄感叛变,暗中放走杨玄感的兄弟虎贲郎将杨玄纵、鹰扬郎将杨万石,自己也叛逃高句丽,将军事机密作战方案全部泄露给敌方,给隋军以致命的打击,杨广对其恨之入骨,却是无可奈何。如今,高句丽国王高元将斛斯政囚送回来,表示乞降之诚意,却是给了杨广一个天大台阶与面子。

    三次出征,劳师袭远,举全国之力,逆万民之福祸,却因为一次求降,而前功尽弃,停战修好。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一次暂时的降伏,三次玩笑般的出征。”辛衣抬起头,望着那东方那渐渐亮起来的苍穹,唇边的笑却象是结了冰,冷得让人畏惧。

    “自劳万乘,亲出玉关,朕要朕要亲手把高丽变成我大隋的一部分,亲手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当初那句雄心万丈的话语,仍似在耳旁回荡,可那说话之人,却已不复初时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何等雄心的开始,何等狼狈的结局。

    茫茫四野,劲风压草,远远的山坡上如有浪花卷来,黄绿相间,一波叠着一波,看不到尽头。辛衣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慢慢看向众部下,脸上的神情却是那样复杂,是鄙夷,是叹息,是失望,亦或者,还有不甘。

    诺大的军营里,除了偶尔马匹的嘶叫声外,却是静谧非常。众人皆秉住了呼吸,静听着这位年轻主帅的调遣。是进?是退?

    “我们不走。”辛衣说道。

    这语气很平淡,可说话的人身上却似有一种炽烈而凌厉的光芒,无形中迫得人无所遁形。

    众人闻言身躯皆是一震。

    “大军三出,未能平贼,难道,还要等着第四次出征吗?劳而无功,是我们大隋将士一辈子的耻辱。”辛衣目光如霜刃,逼视着众人,缓缓说道:“如今,高句丽已经疲惫不堪,再也支撑不了多时,以此众击之,不日可克。只要我们进兵径围平壤,取高元,破城池,献捷而归,指日可待。我们,为何要在此时离开?”

    清晨的风有些微微的冰凉,辛衣微微的仰起下巴,斜飞蛾眉,睥睨众人,那神态,自信而张扬。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没有人怀疑这位少年的自信与能力,但是,他们现在所面对的难题,却不只能只依靠自信与战术去解决。因为,他们的“敌人”,乃是当今天子。

    终于,长史萧君肃走出了列,道:“宇文将军,现下皇上圣旨已下,若闻旨不尊,乃逆行大罪,难道将军你想抗旨不成?”

    辛衣冷冷一笑,道:“我若真的抗旨,又如何?”

    萧君肃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

    辛衣目光突敛,扬眉傲然道:“吾在阃外,事当专决。皇上既将兵权交于我,我便有决定战事的权力。待俘获高元,灭掉高句丽,归师之日,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但现下要我退兵,办不到!”

    “宇文将军,抗旨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难道,你要我等一齐跟着你杀头亡命?”萧君肃语声骤然尖促。

    “我下的命令,任何后果,自由我一人承担!”

    辛衣一字一句说道,目光冷冷从萧君肃脸上刮过,使他兀自打了一个寒战。

    周围的空气,好象突然结了冰。

    辛衣转过身,走进牙帐,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些人的表情。

    案上,摊开了一卷卷的地图书册,这是她已经研究了多日的平壤地形图。辛衣对案盘膝坐下,轻轻吁了一口气,捧起一册卷轴,细细研看起来。

    门幕,忽然被人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她没有抬头,却明白来人是谁。

    他走过来,立在她面前,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了她手中的书册。

    “莫非,你也是来劝我遵旨撤兵的?”她苦笑一声,心中的酸涩却徒然扩散。

    “我只是来给你送药。”

    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了她面前,氤氲的水气,一阵阵扑到她的脸上,温温的,暖暖的。辛衣一怔,却并没有去接那药,而是抬起了头,看着他。

    高子岑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的灼热,却和面前的汤药一般,有着相同的温度。

    只一瞬,她又别开了头,道:“放着罢,我一会喝。”

    “不,我要看着你喝完才走。”

    “你!”她又恼了。

    他将药伸到她面前,有点恼怒,有些儿固执,可到最后,只化做眼底那一抹淡淡的温柔,“喝罢。”

    她白了他一眼,接过碗来,眉一皱,仰头大口大口喝起来。

    “我才不管什么圣旨不圣旨的,只要你说不退兵,那我就不会走!”他闷声说道,那略带着些鼻音的嗓音,沙沙的,低低的。

    她拿着碗的手忽然一顿,似乎想抬头,却最终没有动,只一口将药喝干,将碗朝他手中一放,道:“好苦!”

    他接过碗,眸子里却闪过一抹笑意。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有人在外大声禀道:“将军,不好了。”

    辛衣眉一蹙,道:“进来说话。”

    只见尧君素急步走了进来,气喘吁吁,拱手禀道:

    “将军,不好了,长史萧君肃煽动军中将领退兵,如今许多人已经带了士兵随他一齐往东撤退了。”

    辛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眸子里好似点燃了一把火。

    “尧君素、高子岑听令!”

    “末将在!”

    “把那些违抗军令,擅自逃离军营者全都给我抓回来!”辛衣紧紧握着的拳重重往案上一击,厉声道:“军法处置!”

    “是!”

    尧君素与高子岑速速领命而去。

    牙帐里,又剩下了辛衣一人。

    风,不时地吹动着半合的帘幕,她又顺着坐原坐了下去,背心正好对着那一阵阵吹来的冷风,胸口,已是冰凉一片。听着帐外传来的阵阵的马嘶人声,她那握着的拳,慢慢地松开,又紧紧握住,如此反复多次,却浑然不觉,掌中心,早已经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良久,辛衣轻轻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有时候是不是看不见,就能少了这许多心忧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神思开始游离。

    宛如梦境一般,鼻翼间忽然传来那熟悉的气息,淡淡的,如雨后清新的树叶的清香,慢慢地,柔柔地,仿佛自亘古的天际而来,将她的周身萦绕包裹。

    随着那气息而来的,是那双温暖的手,如过往无数次的那般,轻轻抚上她的发、她的面颊。耳边,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好似落梅飞雪,熨贴上来,沁入心脾。

    “你这孩子……为何要如此倔强呢?”

    她周身一惊,待要睁开眼睛,却是怎样也动弹不得。

    “师父?是你么?”她颤声问道。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旁盘旋。他的气息,那样接近,而她却怎样也无法看见他的面容。就仿佛他们之间隔着那许多的重重的迷雾,叫人无法分辨,这是真是幻,是梦是影?

    “辛衣,退兵吧。”

    “可是师父,我不甘心。”

    “我明白。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你呢?辛衣。”

    “那……”

    “但是辛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攻下了高句丽,会有怎样的后果?”

    “后果?”

    “杨广,他太需要这样的一场胜利了。高句丽若亡,隋朝的倾废之势将会被挽于悬崖,失去的民心,甚至也会得到暂时的安定。外乱若平,内乱自消。而宇文家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便要付之东流。这样的结果,是你所想要的吗?”

    “我……”

    “你所需要的,只是通过一场胜利来稳固自己雀起的声名,如今,你已经得到了。再继续下去,便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我明白了,师父。”她黯然答道。

    是的,她是真的明白了。

    哪怕是在疆场之上,也无法自由驰骋。面对唾手可得的胜利,却无法得到。这样的结果,便是真实吗?她无声的苦笑。

    他落在她额上的手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只一瞬间,辛衣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够动弹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握住他的手,可刚刚一接触,手中却是冰凉一片,那满满的温暖,转瞬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师父!”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室内却是空空如也。

    没有他的身影、没有那飘动的玄衣、琥珀色的眼睛、温暖的笑容……没有她所想要看到的一切。

    什么也没有。

    辛衣无力地垂下手臂,掌心恰好碰到了系在腰间的那块平安玉,那原本冰凉的玉面,落在手里,却有种隐约的灼热。

    “师父……是你吗?”

    她紧紧握住那玉佩,轻轻说道。

    既然来了,为何,你不让我见你一面呢?

    ——————————————————————————————————

    营帐外,车喧马啸。

    尧君素和高子岑率领了各营,将逃走的众将士一一绑了押回。这些窜逃的,多数是征召的地方军队,至于辛衣自己训练的嫡系部队中,则甚少有人动摇。辽东一带多为平原地势,难以藏匿,追击起来很是便捷,不多时,逃兵便被压回了十之八九,带头煽动的萧君肃也没有辛免,很快便被高子岑等人擒回。此时,他正恼怒地挣着手中的绳索,狠狠瞪着自前方走过来的少年将军。

    “宇文辛衣,你抗旨不遵,还捆绑朝廷命官,简直是目无王法!”

    辛衣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众人见主帅出营,一时都静了下来,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我们已经将大部分逃走的士兵追回,要如何处置,还请将军下令。”尧君素高声禀道。

    辛衣凝视着那跪了满地的士兵,目光中不知是喜是怒,只见她轻轻一抬手,道:

    “放了他们。”

    众人一楞。放了?

    “传令下去,大军拔营,即刻班师回朝。”

    “将军,这……”尧君素大惊,待要询问,却被身边的钱士豪轻轻一扯衣角,这才收住了脚步,却是满心疑惑,不得其解。

    高子岑没有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望了她几眼。

    “萧长史,你不必逃了。”辛衣嘲弄的眼神冷冷往萧君素一瞥,说道:“我们这就回去罢。”

    萧君素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原本心中已经准备好的斥责之词却是一句也用不上。

    悠长的号角声响遍了全营。

    秋日的艳阳斜照在苍茫大地上,远山雄浑,隐约有云海翻涌,山峰的轮阔被夕阳勾勒上淡淡金边。辛衣翻身坐上马背,仰起脸儿,望向那远处的城墙,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明丽的光华,眩目的年少风采。她握着缰绳,似欲微笑,唇角却勾起一丝怅惘。

    这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从此后,她将再不会踏上这片土地。

    “驾!”

    一记响亮的鞭子抽下,少年双腿一夹,骏马张开四踢,风驰电掣般朝前奔去。她的身后,是大隋的数万精骑,万马奔腾,风卷云舒。

    车辚辚,马啸啸,烟尘翻腾入云霄。

    滚滚马蹄,渐行渐远。

    那满山的初秋黄叶——是高句丽留给大隋最后的背影。

    ——————————————————————————————

    大军度过辽河,再行了几日,便踏上了大隋的土地。

    辛衣吩咐放慢行军速度,一日里竟是行不过数里便安营休整。

    没有了战事,没有了撕杀,也是时候让将士们稍稍地放松一下紧绷了多日的神经了。

    这一日,大军在洧河上游扎营。

    夜里,辛衣被一声长长的啸叫声惊醒。那啸声,是那样熟悉,就仿佛那曾经在她梦中流连的过往,一遍遍地揭开她记忆的伤疤。

    她猛地翻身坐起,发现自己额上已满是密密的汗珠,刚要伸手去擦,却忽然一惊,与黑暗中一双亮闪的眼睛对个正着。

    “谁?”

    辛衣想也没想就自枕下抽出匕首挥了过去,只见刀锋闪,快如闪电,只一瞬,匕首就已经搭在那人的颈上,只需稍稍动一下,便会见红。

    “高子岑?”辛衣看清了他的脸,惊在了当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他支吾了一下,神情甚是尴尬。

    “你什么?给我说清楚!”辛衣眉一拧,手中匕首一送。

    “我……我梦游。”

    “啊?”

    辛衣有些匪夷所思地望着他,嘴角微微的抽搐。这小子,是找抽来了吗?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忽然听得帐外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嚣声,象是有什么变故。

    辛衣白他一眼,收起匕首,道:

    “你是要再梦游回去还是要我把你捆着丢回去?”

    高子岑腾的站起身来,道:“我有手有脚,不敢劳将军大驾,当然是自己回去!”

    说罢,大步走出帐去,却是想当然的理直气壮,直把辛衣气得够呛。

    这个浑小子!

    辛衣一边骂一边穿起铠甲,急步走出了牙帐。刚一出帐便看见前锋营的帐篷外有几名巡营的士兵围做一处,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辛衣眉一皱,大步走了过去。

    众士兵回头见是她,当即停下了私语,肃然回话道:

    “回将军,刚刚抓到一个j细!”

    “j细?”

    “回将军,此人长着一双绿眸,看外表显然不是我朝人氏,而且问他什么都不回答,好象……还是个哑巴。”

    “绿眸?”

    辛衣面上微现异色,道:“人呢?现在何处?”

    见将军要亲自提审,众士兵赶紧将辛衣引至囚禁那人的帐篷。

    帐篷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辛衣借着火把在帐内找了一圈,这才发现那蜷缩在营帐一角的人影。

    “将军,您可千万要小心,这小子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野得很。”

    辛衣微微一笑,道:“将他叫醒,我要问话。”

    一名士兵连忙上前,用脚粗暴地踢踢那人的身体,喝道:“喂!小子!醒醒!”

    谁知他踢了半天,地上那人却根本不做理会,小兵一时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盾牌便要砸下去,喝道:“装死么!”

    盾还没有挨到那人的身体,却见那小兵哀号一声,蹲下身去,手臂上已是血红一片,盾牌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黑暗中,那人坐了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嘲讽地瞪了那小兵一眼,绿色的眸子中满是未驯的野性。

    其余的士兵大惊失色,待要一齐上前围杀那人。

    辛衣手一挥,制止了众人的举动。

    “你……”

    辛衣话还没问出口,却忽见那人站了起来,定定的望着她,喊了一声:“辛……衣……”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吐出来,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晦涩,有点儿生硬,就好似牙牙学语的孩童,透着那元初的天真与质朴。

    “你说什么?”辛衣奇道,他好象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并不认识此人。

    “辛……衣……”

    “辛衣……”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我……终于找到……你……了……”

    此心无悔是痴狂

    “你……”

    辛衣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那绿眸少年抱在了怀中。她大惊之下,下意识要挣脱,可是手刚触到他的身体,一瞬间,脑子里竟生出一些奇异的感觉,那是一种仿佛很熟悉,却又已经远离了她很久的感觉。

    是哪一年的往事了呢?她记不大清楚了。

    她只记得,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的大。她被父亲罚跪在中庭,半夜里,自己从冰天雪地中苏醒来,却发现了怀里那个小小的身躯,那样紧紧地酝帖着她的身体,为她取暖。第一次,她的心里,开始有了温暖的气息。

    那曾是她幼时最美好的记忆,却也是她现今最不愿意去回忆的片断。仿佛只要一触动,就会有让人窒息的痛自心底缓缓蔓延。

    而那回忆现下却随着少年那有力的怀抱重新活了过来,就好象,那曾经逝去的,那曾经拥有的短暂美好都不曾远离自己。可是,这可能吗?

    它明明,就已经在自己面前永远地消失了啊……

    少年低着头,在她耳边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遍,那样温柔,又那样喜悦,他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着,他的神情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笨拙和不知所措,就好象一个孩子搂着他失而复得的玩具,明明如此珍惜,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的欢喜。

    “你……是谁……”

    辛衣刚问出这句话,忽听见耳边急风一响,自己的手腕已被人重重握住,面前的绿眸少年已让人用力扯开,脸上忽然吃了重重一拳,顿时倒在了地上。

    辛衣愕然回头,却正好对上高子岑那铁青的脸,不由得微微一楞,这小子平时虽然总是和她斗气,却很少有如此生气的时候。辛衣正在转念间,高子岑却已经霍然上前,高大的身躯一挡,顿时将她整个人护在了身后,双目冷冷扫向那绿眸少年,眼底却似有两簇幽幽火焰在燃烧,只听他大声道:

    “谁准许你碰她的!”

    这句话说得霸道而又暧昧至极,听得营帐中的众人皆是一怔,周围的那几名士兵表情顿时都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绿眸少年抬手擦擦唇边的血迹,仰起下巴,看向盛怒的高子岑,虽没有说话,脸上却露出嘲弄的神色来。

    辛衣见状又气又恼,拉住高子岑的衣襟用力往后一带,怒视着他,道:“高子岑!你做什么!”

    高子岑紧紧皱着眉,闷声说道:“这小子,对你不规矩。”

    “我有让你动手吗?”辛衣闻言,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他望着她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倔强,仍是道:“他对你不规矩!”

    辛衣恨不得当场给他一拳,这小子,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不规矩,以前的旧债她还没有跟他计较,此时他倒寻起事端来了。

    “规不规矩本将军自会料理,高别将,这里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她面色又沉了下来,摆出了将军的威严。

    高子岑冷哼了一声,板着一张臭脸,不情不愿地往旁边靠了靠,算是暂时让了步,但满是敌意的眼神仍是不停地扫向那地上的少年。

    辛衣瞪他一眼,走到那少年面前,慢慢探下身去,凝视着那张陌生的脸,英眉一挑,又将刚刚的问题问了一遍:“你是谁?”

    少年望着她,笑意从那绿色的瞳仁中慢慢释放出来,宛如那草原上落下的一缕阳光,绚烂而又明亮:“我是离昊。”

    “离昊?”辛衣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脑子里仍是一片茫然。

    “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他说话的时候,很慢,很吃力,可表情却很认真。

    “你一直……在找我?”辛衣奇道,“为什么?”

    离昊道:“因为我想你啊,辛衣。”

    他这话刚说出来,辛衣还没怎样,高子岑脸色顿时又变了,只见他大步朝前,一把扯住离昊的衣襟,怒道:“你小子说什么?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离昊冷冷看着他,重复道:“我想她,我就来了!”他语气中满是挑衅,根本就不将那近在咫尺的拳头放在眼里。

    “你!”

    眼看高子岑就要发作,辛衣忍无可忍,一步抢上前,将那两人分来,怒道:“住手!这里是军营,启容得你们如此放肆!”

    那两个面色不佳的少年,相互对望了一眼,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又同时将头别开来,虽然没动上手,那深深的敌意却在无形蔓延着。

    “来人!”辛衣大感头痛,当即一抬手。

    旁边看傻了眼的几名小兵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听命。

    “将高子岑给我关禁闭一晚,不得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高子岑闻言紧握的拳收紧了一下,深深看了辛衣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孑然转身,大步朝营外走去。

    在他掀开帐幕的一刹那,室外的秋风徒然卷入,几片枯叶飘落在辛衣的足上。她敛了眉,端详面前的绿眸少年离昊。

    眼前的那张脸,极富男子气,轮廓如斧削,浓眉飞扬,深目薄唇,粗犷中透着天真。辛衣倒并不讨厌这少年,甚至,看着他眸子中那不羁的野性还叫她有些说不出的喜欢,仿佛只要望着那双碧绿的瞳,便如同望见了茫茫草原,碧海蓝天。

    只是,他到底是谁呢?

    她转过身,命令道:

    “先将他暂时关押在此,待明日我再仔细审讯。”

    “是!”

    ——————————————————————————————

    第二日清晨,离昊被带到了辛衣的牙帐内。

    薄薄的暮光透过营帐,映在少年将军的脸上,竟是如玉般光华明净。她此时并未着铠甲,只穿了一身便装,随意地坐在羊毛毡毯上,眸子半合,看着手上的一张薄笺,眉宇间有些微微的慵懒。

    少年站在帐中央,好奇地打量着四下,神情中并无拘谨与慌张,反而有一种近似于孩童的自在。忽然,他将目光定在辛衣脸上,端详了片刻,笑道:“辛衣,你长大了,比以前更好看了。”

    辛衣一楞,道:“以前?”

    离昊不答,只是点点头,眼睛却里有种雀跃的欣喜。

    辛衣皱皱眉,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一时间,诺大的营帐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从昨天到现在,你都还没吃过东西吧,给你的。”她将案上那一盘子的牛肉朝他一推。

    离昊望见那盘食物,眼睛一亮,当下也不客气,走过来盘腿坐在她身边,伸手抓起牛肉便往口中送。

    辛衣好奇地打量着他,原本有些冷竣的唇角此时却是钩起了几缕隐隐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自她第一眼看见这少年起,心里便没有陌生的感觉,而似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少年吃得很快,不多时盘里的食物便已经空了大半。

    辛衣慢慢又将视线转回到了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笺上,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起来。那是宇文化及送来的急函,那信上所嘱托的竟然与扶风与她说的如此相象。退兵,班师,速速。

    师父这样说,爹爹也这样说。也许在自己出征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想好了结局。这场战役,不管是输是赢,高句丽,她都决计无法征服。

    她明白其中的缘故,却抛不去心中那份隐隐的刺痛。

    师父……连你也这样想吗……

    “辛衣,你不开心吗?”

    辛衣抬起头,却见离昊凝视着她,神情似有些儿困惑。

    “你怎知我不开心?”

    “你从来都是这样,我知道的。你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我都知道。”

    他望着她,露出了笑容。辛衣闻言,身躯微颤,说道:

    “你究竟是谁?”

    “我是离昊啊。”他仍是这样答道,就仿佛“离昊”这个名字一直都是她所熟悉的,根本无须再做解释。

    “离昊?”她有些懊恼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道:“那么,离昊又是谁呢?”

    “离昊是你的朋友,是你最好的朋友。”

    离昊答道,神情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真挚。

    辛衣顿住,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慢慢撕开,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渐渐浮现。

    “朋友?”

    她喃喃道。

    他伸过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右腕。不知道为何,她没有制止,任由他将自己的臂上的袖裳慢慢卷起,现出手腕上那块淡淡的伤疤。

    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那疤痕,低声说道:“这是我咬的,还记得吗?”

    只一句话,辛衣脑子中却是“轰”的一响。她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他在说什么?

    “是我啊,辛衣,我回来了。”

    ————————————————————————————————

    呼啸的风,吹着四野。

    茫茫的暮色,青色的天空,翻滚的云层。

    风中,玄衣翻飞的男子垂下冰冽的眸子,注视着脚下那只小雪狼,道:

    “你为何想为人?”

    “我想陪在她身边,她看起来,很孤独。”

    玄衣男子唇角钩起一缕淡淡的惆怅,叹道:

    “痴儿,你可知道,陪伴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方式。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在她身边。”

    它低头想想:“是么,可是,我愿意如此。”

    它希望能象他那般,在她需要温暖的时候,自己能紧紧地抱住她。在她需要慰藉的时候,自己能开口说话。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只是在一旁看着,什么也无法给予,什么也无法表达。

    她的外表,傲如骄阳。而她的内心,是那样孤单。

    它知道,她需要朋友。而它,亦然。

    也许这世界依然冷酷,可至少,他们还能够相互依偎。

    它所要的,不过是这样。

    “你可知道你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它昂起头:“我什么也不怕。”

    “哪怕,付出你的生命。”

    “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我也不后悔。

    懵懂未解情之物

    天边微微发白的时候,高子岑便已经醒了。这一夜,对他来说,已经是太过漫长了。

    就着穿透幕帐的薄曙,他整衣而起,谁知刚抬脚走了一步,却是碰到了脚边的什么物事,顿时发出了“哐当”一声响。

    他讶异着低下头,望向脚边:只见一个越青的瓷碗里,装着几只白面的馒头,馒头还冒着腾腾热气,一股淡淡的食物清香顿时在帐里散开来,在这清冷的秋日早晨,这样的味道竟给人一种异常的温暖。

    高子岑心里一动,忽然转身掀帘走出营帐,没堤防帐幕上的露水簌簌而下,落满了他的衣袖,手腕处顿时冰了一片。

    门前押守他的两名士兵早已经离开,一夜的禁闭,时限已过。

    此时天色尚早,营外只有寥寥人影,远处衰草披离,秋风萧瑟,时不时传来声声马儿的嘶叫,回荡在空旷的草地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楸心。

    高子岑往正前方主帅的牙帐急急走了几步,忽然又停在了半路,脸上表情甚是踌躇,不知道是该进,还是退。

    “高别将,今日这样早?”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高子岑回过头,却见是尧君素牵着马儿,自西首慢步走来,笑着向他打招呼。

    高子岑道:“你……今日可见到将军?”

    “将军?”尧君素奇道:“我方才分明还见将军从你营帐内出来,难不成你自己竟不知道?”

    高子岑一怔,缓缓侧过了头,注视着不远处那牙帐外飘扬的旌旗,原本冷峻如削的侧颜竟似笼上了一层淡淡光晕。

    尧君素并没有觉察到他脸上的异样,自顾笑着说:“将军可是大早就起了,现正在帐里提审那个绿眼睛的小子。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还需得将军如此重视。”

    高子岑面色微微一沉,正待要说话,却见前方牙帐帘幕闪动,已有人从内走了出来。

    青白色的天际下,辛衣一身玄色的盔甲,火红的披风在风中高高飘扬,宛如明霞般绚烂,而她脸上的笑容,却比那霞光还要动人。她的身旁,正跟着那绿眸的少年。她的笑,竟是为他而绽放么?

    高子岑望着那笑容,心中竟有些隐隐的刺痛。

    尧君素见他们过来,忙抱拳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

    辛衣朝他点点头,目光却望向高子岑,道:“高别将,原来你在这里。来,这家伙我就交给你了。”

    高子岑愕然抬头,便见辛衣将面前的少年往他这边一推。

    “他是离昊,是我旧时好友,你在军中就替我照顾着。”

    高子岑和离昊一碰头,四目相对之下,竟是如锋如刃,如电如芒,满是浓浓的敌意。

    “辛衣,我不喜欢他!我不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离昊首先嚷了开来,一边紧紧拉住辛衣的衣襟。

    “臭小子,你说什么!”高子岑顿时怒火上窜。

    “我说我不喜欢你!”离昊扭头白他一眼,一边嘟噜道:“这人耳朵有问题,每次都要说两遍方才听得明白。”

    旁边的尧君素闻言早已经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高子岑气得不轻,当下抡起拳头,便要动手,却忽然耳边风声一起,手腕刹时被人托住,施不出半分气力。

    辛衣的眼睛里,含着淡淡的责备之色,就如同碧蓝的天际里闪过的一抹乌云。高子岑被她那样的眼光一看,心里的不快竟然淡下了许多。

    “看来,你的禁闭还没有罚够啊!如果你不愿意,那么离昊以后就随我同食同住……”

    “好啊!”离昊的欢声还没有落,人却已经被高子岑粗暴地拉过一边。

    “属下谨遵将军令!”高子岑这话说得不情不愿,却是无可奈何。

    辛衣唇边划过一丝得逞的笑,伸手拍拍离昊的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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