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胭脂碎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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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碎 作者:rourouwu

    我睁大双眼,忘了编说辞了,要怎样才能让人相信呢?

    那商主却是双手一摆,不好意思地笑道:“唉,是俺多嘴了,不该问的,让大妹子为难了。”

    洛谦温和笑起,眼中却带着一闪而过的狭促:“大哥是我们俩的救命恩人,我们也没有什么可瞒的。”

    “我本是朔方城中的一个穷秀才,家徒四壁。可柳儿却是城东柳员外的掌上明珠。今年元宵佳节,我俩偶遇,共猜灯谜,心生情愫。但柳员外却嫌弃在下家中贫苦,棒打鸳鸯。一个月前柳员外逼柳儿嫁与城西张公子,柳儿不愿从家中逃出,和我商议后。我们决定先到拓拨避上一阵子,待日后有了孩子,再会朔方员外也无法拆散我们了。可不想在这沙漠中迷了路,多亏大哥相救。”

    商主听得一脸惊愕,张大了嘴:“私奔?”

    我则是狠瞪洛谦,运起手肘向后撞了洛谦胸口。洛谦立即捂着胸口,皱起眉,一脸委屈道:“柳儿,大哥又不是外人,我们应该实情相告。”

    商主忙摆手,大声道:“大妹子放心,我决不会将私奔之事告诉他人的。俺是很敬佩你的,不嫌贫爱富,真是一位烈女。”不告诉别人,商主你嗓门那么大,每个人都知道了。刚才还在干活的伙计们,都在望着我与洛谦窃窃私语。

    看着我越发阴沉的脸。听着伙计们的低声言语,商主才知说错了话,红着脸低头道:“大妹子,对不起,我要去打理货物了,待会儿启程时俺再来找你。”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见他逃了,我横着一脸愉悦笑容的洛谦,嗔道:“你黑白颠倒,明明是上官老匹夫为了攀你,卖女求荣,逼我强嫁。”我骂得兴起,又给了洛谦一肘子:“你们这些当官的欺压良民,强抢民女。”

    洛谦一挑眉,轻笑道:“上官老匹夫?”

    跟着泓先生说顺了嘴,一时间竟忘了礼数,罢了,破罐子破摔,我也图个痛快,白了一眼洛谦,继续道:“你要愿意向上官老匹夫告状好了。去年老匹夫设计将我骗回府,又欺我不会武功,将我囚禁,还威逼我嫁人。这样正好,我回去后与上官老匹夫一算总账。”

    洛谦嘴角上扬:“那我倒要备上一份厚礼,好好谢过上官老匹夫。”

    就知道你们官官相护,与上官老匹夫是一伙的,我正要发作时,商主牵着一匹瘦马过来,低声道:“小哥,大妹子,俺的马实在不多,只能腾出一匹,既然你们已经……共乘一骑应该没问题吧?”

    洛谦温柔笑道:“当然没问题,多谢大哥。”

    商主望着我,一抹额头,长舒一口气:“大妹子没问题就好,俺已经准备好水,马上出发了。”

    看着商主一脸紧张,我不由怒火中烧,难道我就如此可怕吗?当我是泼妇不成?忽地腰身一紧,我便腾空而起,坐在马上,身后洛谦一甩马鞭,策马而行。

    洛谦在我耳旁轻声道:“莫要再皱眉头了,板着脸,商主当然认为你很凶了。”我真的很生气,还不是因为你一番胡诌,眉头深锁,一连又给了洛谦好几肘子。洛谦故意压低声音痛叫了几声,引得周围伙计同情目光,以及对我的畏惧神色。

    原来生气也是会累的,刚走了几里路,我便倒在洛谦怀里睡着了。

    画眉(一)

    天朔九年,九月十八,朔方仲秋天气渐凉。

    清晨,在朔方官仓小院,我睡得正甜。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沙漠脱险后,我一直过得很顺。顺利地回到朔方,顺利地蜗居在这个院子,没有惊险伦比的斗争,没有费尽心机的算计。没有处处小心的应付,我很满足,满足于这一方的安静纯净。

    一趟拓拨之行,改变了许多,改变了我与林宝儿,改变了我与泓先生,更改变了我与洛谦之间的微妙复杂关系,在生死边缘的选择,我们都齐齐地超越底线,撕破了那层纱,将关系变的明朗起来。

    后来,洛谦搂着我说,扶柳,我们沉沦了,是吧?现在你肯定在想,我们是对是错?其实,就算错了,我们也可以将它变对的。

    只是,洛谦,对与错,是与非,我们如今分辨的清吗?

    心底一叹,这棉被好热,我咕嚷一声,掀开了棉被一角。

    很快的棉被被重新盖好,还留下一股香气,暖暖阳光的气味混着脉脉水墨书香。

    我不甘心,真的很热,又一次掀开棉被。

    棉被又一次被重新盖好,同时,耳畔响起温雅清声:“不要再掀了,小心着凉。”

    我睡眼惺忪,半睁着眼,与往常无异,一张温柔的脸就在我眼前,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鼻,好看的唇。我又闭上眼,继续睡道:“实在是很热,都捂出汗了。”

    “那以前怎么没掀被子?”

    “以前一个人睡,当然都盖一些,现在多了一个人,肯定变热了啊。”

    “那也不许掀被子。”

    我没再继续掀被子,因为我清楚这温柔声音后的霸道。可我也不会束手待毙,悄悄地将小脚丫子伸到了棉被之外,化明为暗。好了,舒服多了,继续睡。

    “小姐,傲龙堡有事。”冷冽的声音穿透帐帘直入我的双耳,是流苏。几个月前,我被拓拨阳抓走,流苏与傲龙堡东奔西走找了许久,最终无法入王庭。流苏只有只身去了哥的军营求助,一个月前,才从哥那里赶回来。

    傲龙堡?应该没有什么好事,我懒懒的说道:“就回复,我没有时间。”

    哇的一声大哭,从门外冲了进来,我不由得眉头一锁。如此有特色的哭声,也只有雪君与她的贴身丫鬟才有能力爆发:“四小姐……四小姐……二小姐她快不行了……呜,姑爷也没有办法……四小姐平常都是最有办法的……呜……跟奴婢去吧……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什么跟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流苏补充道:“二小姐临盆,发脾气,龙堡主没有办法,所以请小姐过去。”

    我柳眉一蹩,嘀咕道:“生孩子还这么能折腾人,我又不是雨蕉,帮不上忙,不去了。”

    呼啦一声,身上棉被全部掀开了,接着就被拉起:“赶快去帮忙吧,口是心非的。”七分温柔,三分威严,我不甘心地披上衣物,撇嘴道:“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还未等到答复,我就被雪君丫鬟拉上马车了。

    还隔着好几层门,就听见了雪君震天动地的叫声,难怪傲龙堡的人都一脸恐慌。厅内一向沉稳冷静的龙傲天焦急的踱着步,嘴里还不知嘀咕着什么。龙傲天一见我,便两眼放光,大步向我冲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君儿一向最听你的话了。”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推向里屋。

    “龙傲天,你这个大混蛋……哎呀……痛死我了。”雪君扯着大嗓门叫喊,其中还夹杂着乒乓哐当的摔东西的声音。

    我轻推开门,一件东西就直奔我面门,幸好有所准备,我快速右移。“哐”的清脆声响,瓷片碎了一地。“龙傲天,你还敢进来……啊……好痛。”

    这屋里太混乱了,到处都是被砸碎的东西,乱了一地,还有一个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稳婆。雪君已抽出枕头,正要向我扔来。我心头一急,大吼道:“柳雪君,你给我住手!”

    雪君的手臂立刻软了下来,哇的一声委屈地哭了:“扶柳,真的是好痛嘛……你不要凶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疾步走了过去,将枕头取回放在雪君头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怕,我陪着你呢。生孩子当然痛啊,不过只要忍耐一下就好了。”

    雪君眨着带有泪珠的睫毛,问道:“真的吗?”

    我轻轻理顺雪君的头发,温柔笑道:“当然是真的,扶柳什么时候骗过你。”而后,我一转头,对着角落里的稳婆厉声道:“还不快帮夫人接生。”

    稳婆这才颤巍巍地走到床前,丫鬟们也端着热水陆续进来。

    我依旧握着雪君的手,柔声道:“深吸一口气,用力,用力,很快就没事了。”

    如此折磨了一个时辰后,雪君终于剩下一名男婴,而我的手也被她捏成了一朵花,红一块紫一块的。又被雪君缠了许久,直到天黑我才回到官仓小院。

    小院一如既往的静谧,屋内的烛光透过门窗淡淡地洒在地上。我轻推开门,屋内没有人,只有一盏素雅的孔明灯静静的摆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副墨砚一支毛笔。

    我细细地打量着灯,比去年的要精致多了,光滑的竹枝,洁白的宣纸,上面画有几朵雍雅的黄金菊花。

    我嫣然一笑,提起灯奔向了院后的那几株瘦竹。果然在这里,淡华半月下,青黄疏竹旁,洛谦提起一盏灯,淡笑立于天地之间,丝丝温柔沁入我心。

    我始终浅笑,用洛谦手中的灯点燃了孔明灯,仰着头,望着它缓缓升入秋日澄静的夜空中。

    “为什么不许愿?”

    “因为我觉得现在很幸福,没有什么愿望要麻烦天上的神仙。”

    天朔九年,十月初九,天晴。

    傲龙堡内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庆贺龙堡主喜得贵子。

    在喜气洋洋的龙小少爷的房间里,我抱着未来女婿的第一候选人,细细瞧着,剑眉星目,长大后模样应该挺俊的,只是这表情木然,难不成从小就学他爹扮酷!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趋步走了进来,对我行礼道:“老夫是堡主请来为夫人把脉的。夫人刚生产,气虚较弱,实不宜长时间抱着小少爷。”

    看来这位老大夫见我抱着龙小少爷,将我错认为雪君了。我莞尔一笑,正要启口解释。雪君却是一脸诡笑地冲了过来,从我怀中抱过她的儿子,道:“夫人,我先帮你抱着小少爷,你刚才不是说头有点儿晕吗?赶快让大夫瞧瞧。”说着还拉着我的手伸到大夫面前。

    丫头,又想恶作剧,我轻笑望着雪君。

    “啊!死小子,娘一抱你,你就敢撒尿,看我怎么打你的屁股……扶柳……救我啊!”

    天朔九年,十月初十,旭日东升。

    一反常态,我起了个早床。在一枚泛着明黄柔光的铜镜前,我正研究着一支古代眉笔。虽说经营伊水坊多年,但我却从来没有自己用过古代的化妆品,只因嫌烦我从不亲自化妆。若必要化妆时,也都是碧衫帮我。

    旋转着打量这支古代眉笔,我沉吟一声,那就在实践中学习吧,依稀还记得碧衫的动作。

    “不要再画了,越画越丑了。”不知何时洛谦已做到身旁,嘴角勾着笑。

    敢说我丑,我柳眉一竖,将眉笔塞到洛谦手中,嗔道:“你会画,那就试一试啊,看到底谁画得好?”

    洛谦莞尔轻笑,提起手用握毛笔的姿势拿住眉笔,轻轻地描着我的眉。

    嗯,好了,一抹淡笑荡漾开,洛谦目光温柔,似很满意。我却纳闷,难道古代眉笔的用法真的与毛笔一致,可是碧衫不会写字啊。

    我心存疑惑,侧过头,瞥了一眼铜镜,良久,才尽量平静道:“这也叫好,一只长一只短,一只高一只低,一只浓一只淡。”

    洛谦面不改色,依旧温柔笑道:“可我觉得很好看。好了,去吃早饭。”说着牵起我的手走向门口。

    就在要跨出门槛时,我拉住了洛谦的手,我们俩都停下了步伐。酥软温和的朝阳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斑驳地落在我们身上。

    我轻轻地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洛谦,生日快乐,你要当爹了。”昨天,雪君耍恶作剧,要那老大夫为我诊脉,却不想误打误撞,诊出喜脉。

    可是,洛谦没有惊喜,他很平淡,淡得连噫一声都没有。

    我垂下眼睑,淡声询问道:“难道不高兴吗?”

    洛谦这才有所反应,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肩,温言道:“高兴,当然高兴。”突得肩头力道变大,洛谦喃喃道:“扶柳,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我要当爹了。”

    “圣旨到。”突然一个尖锐声音直刺入我的耳膜,我不由得蹩起眉头。

    洛谦已恢复常态,嘴角挂着微笑,握紧我的手,道:“到院子里接旨出吧。”

    不大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三位公公,十几名侍卫,洛文与流苏皆已跪拜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大理寺查明,贪吏王安与洛谦无关,先前朕受小人蒙骗,错怪洛卿,深觉不安。今日重拜洛谦为相,望洛卿日后尽心尽力为国为民。钦此。”

    “臣洛谦叩谢龙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公公早已满脸堆笑,屈膝躬腰献媚道:“小的给相爷贺喜了。”尖锐的声音透着明显的巴结意图,恰似一把钢梳划过心头,使我全身神经紧绷不已。“相爷沉冤得洗,真是老天开眼,小的曾经就说过,相爷怎可能与那逆贼王安是一党呢?果然是小人陷害……”

    那尖锐的声音每说一句,我的心就似刺刀般的痛,胃中也在不断翻腾,终于忍不住高声叱道:“你不要说话了。”

    一股酸苦味在口中漫开,我踉跄地走到院子角落,缓缓蹲下,一口酸水吐出。胃中依旧排山倒海,酸水不断上涌。本来清晨尚未进食,只能呕出几口酸水,很快便徒有干呕了。也不知是否是那酸水太过冲鼻,我的眼眶内竟充盈满泪水。眼前一片水雾,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似是洛谦用白绢擦拭了一下我的嘴唇,轻轻地将我扶起。

    “相爷,夫人可安好……”

    又是那种尖锐的嗓音,心绞般的痛,痛入骨髓,我不可抑制,厉声道:“你,不许再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我现在才明白,我一直讨厌这种奇怪的尖声,是因为,这种声音只有皇宫才存在,只有皇宫才有太监,它们离皇权如此接近,离漩涡这般亲近。眼中泪水缓缓留下,突得小腹一阵阵的痛,撕心裂肺,我逐渐失去意识。

    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担忧的脸:“我将他们都打发走了,莫要再激动,大夫说是动了胎气,要好生静养。先睡着,我出去了。”

    月白衫子衣角慢慢拖行在床榻上,马上就要落下。我伸手抓住了洛谦的袖口,咬着下嘴唇,良久开了口:“洛谦,我要知道。”

    感觉手轻颤了一下:“扶柳,你确定吗?”

    我知道我又犯了那股子的倔强劲,坚定道:“是的,我想知道所有事。”

    洛谦叹了一声,深沉的不由自主,然后缓慢地坐在了床榻边,如墨深瞳望着我,黑眸似深井一般,波澜不惊也幽不见底。

    平淡的声音似乎在讲述远古的故事,是那么久远,那么飘渺的事情。

    去年,皇上削权,我与上官将军达成同盟,只是以前我们是政敌,无法相信对方,然后你就嫁了过来。皇上并不愿意看到我们结盟,所以派高手杀你,就是竹林中毒那次。后来的事,你和无双公子在帐外应该听得很清楚。不过,我在王庭还联系了拓拨右贤王,他想起兵夺可汗位,我也答应他日后尽量帮忙。一个月前,拓拨阳领兵攻打边关,皇上发觉朝野大乱,不得已将我官复原职。经过这样一起落,皇上已无实权,兵权掌握在你上官家中,而我则是百官之首。

    原来,他知道我与泓先生夜探帐篷。

    屋内寂静,针落可闻。

    “扶柳,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暗杀?害怕阴谋?害怕权势?还是,害怕你,洛谦?

    神色安宁,目光清澈,嘴角上扬,我温柔笑起,然后轻轻地抱住了洛谦,将整个脸全部埋进了他的肩窝,淡笑道:“我怕,我从小就怕蛇虫鼠蚁之类的,除了这些,我一向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现在你知道了我最大的弱点,就不准利用这些来欺负我,上次那个大毒蝎子就蛰得我痛死了。”

    洛谦淡笑着拉起棉被将我裹住:“还怕生病吃药。”

    我依旧躺在洛谦怀里,轻声叹道:“洛谦,那以后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洛谦抱得很紧,将脸埋入我的长发,闷声道:“扶柳,那以后你会离我而去吗?……扶柳……”

    闻着清淡如水的墨香,听得坚定的心跳声,我很平静,平静地入了梦乡。

    回京(一)

    看着流苏手中的大药丸,我皱起眉头,面露痛苦之色,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可以不吃吗?”

    “我身体好的很,根本不用吃药。”我加重语气强调道。

    流苏依旧很冷淡,毫无表情:“我无权做主,与相爷讲。”

    跟他说有效,我就不用天天吃这中药丸子了。大凡只要吃过乌鸡白凤丸的女同胞们,都应该能深切体会到吃大型中药丸子的痛苦。唉,长叹一声,想到后面的几辆车,我又不得连连叹气。说道这儿就不得不批评一下中国封建官僚风气,从朔方一路走来,就仅补药就收了几车,什么千年人参百年灵芝都成堆了。

    从流苏手中接过水杯,又叹了口气,为什么车这么平稳呢?如果不小心泼了水,是否就可以不用吃丸子了?只可惜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存在,因为这辆马车车轮上裹有蒲苇,车厢内垫有三层棉絮四层毛皮,躺上上面睡觉都没有问题。

    我咬了一小口中药丸子,抿了一口水,自言自语道:“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天天吃丸子。”

    “医邪。”流苏突然冷冷说出。

    我轻挑眉尖,淡笑道:“流苏你的意思是找医邪来为我把脉,这样就不用吃那些庸医开出的保胎丸子了。的确是个好办法,神医医邪的话天下谁人不信呢?”

    还是冷淡:“不会来。”

    “医邪那个古怪脾气,自是不肯屈尊来的。”我眼波一转,勾起一抹笑:“可谁说我要请医邪,我要请的是雨蕉。”

    流苏略拧眉:“使计,骗来。”

    我觉得心情瞬间舒畅:“待会儿就给密部飞鸽传书,告诉雨蕉,我身患重病,在京城等她。”

    天朔九年,腊月初六,飘小雪。

    长安,玄武大街,一辆舒适温暖的黑木漆金马车内,我用小手指轻轻地勾起车窗帘一角,外面的寒气立即涌入,引得我的鼻子轻颤不已。

    天色很青,压抑的阴郁,细小雪粒漂浮在阴冷的空气中。

    看了一阵子车外风景,我慢慢放下车帘,浅笑转头回望流苏,叹道:“今日的长安可真冷清啊,玄武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很冷。”可我觉得流苏的声音却比空气更冷。

    哦了一声,我轻笑道:“也对,下雪天的,谁愿意到街上乱走,都赶着回家烤火了。”

    马车走得很稳,稳的让人忘记了时间。

    “夫人,到府了。”车外响起恭敬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到家了吗?我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颜,将白狐毛大斗篷披上,全身都笼罩在了雍容的白狐皮毛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一向怕冷,在这冰天雪地里,当然是把能遮住的都遮住了。

    微眨一下眼,难道今儿在相府门口开“轿车”展吗?各辆豪华马车奢丽暖轿一字排开,直到街尾也看不到头。

    相府门口可要比长安最为繁华的玄武大街有人气多了。颇具官威却身穿便服的各位大人都神色恭敬地站在相府大门两侧。我勾了勾唇角,心中一叹,这人数可真多啊,只怕金銮大殿上,上朝时也多不出几位大人吧!

    洛谦面带微笑,如沐春风的微笑,优雅地登上台阶。

    “洛相,恭喜。”,“丞相,安好。”,“相爷……”起伏的各种声音已将他包围。

    同时,在相府右侧第一辆镶金豪华马车旁的少年开始瑟瑟发抖了。少年很年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身子单薄,可眼睛却很亮,像是清朗夜空中的星星。或许是因为穿的太少,或许是因为在风雪中站得太久,他已经冻得嘴唇发紫了。

    终于,在我经过马车时,他再也坚持不住,僵直地倒了下来。流苏双肩一耸,身形快闪,挡在我身前,用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年。

    “死奴才,敢冒犯夫人,还不快拖下去杖责。”身后一名锦服奴才斜窜了出来,高声喝斥,随后便立即换了脸色,满面堆笑道:“奴才看管不周,夫人,可受到惊吓?”

    冷眼看了那名奴才,我微微一摆手,挥退侍卫,略皱眉清声道:“流苏,给这孩子找一件棉袄,别冻坏了。”然后抬头瞥了一眼相府大门,依旧是热闹非凡,看来这场小小的混乱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只是为什么我觉得似有一双清冽的眼注视着一切呢?我不禁拉紧了白狐斗篷。这天越发的沉了,雪粒也变成了片片雪花。

    天朔九年,腊月初七,阴冷朔风。

    冬日长安的天空微微扯出一片白,在暖阁中我手捧暖手炉,斜倚在榻上,懒洋洋地问道:“流苏,什么时辰了?”

    流苏的声音还是一样的生硬:“辰时三刻。”

    那岂不是早上八点多了,可天色还是有些暗:“都准备好了吗?”

    嗯了一声,流苏这次连说一个字都省略了。

    披上斗篷,我踏着昨夜落下的雪,咯吱咯吱地响,恰似悠闲地走向后门。

    清晨的冬日还带着薄薄的雾,让人感觉眼前的事物都不大真切,但在这一片朦胧中,我还尚可辨认一辆马车停在了相府后门。

    我带着一丝浅笑,缓步走向马车,只是到了马车前,脸便僵住,讶道:“不是上朝去了吗?”

    是洛谦,在这朦胧的雾中带着朦胧的微笑,清声道:“皇上恩典,长途跋涉特准休假一天。”

    哦,我淡淡道,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马车,小声说:“我见昨夜雪下得好,所以早晨出来走走,看看雪景。你有事要出去吗?”

    洛谦嘴角滑出一声嗯,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眼。

    被洛谦盯得发毛,我虚心地垂下眼帘,将视线转移到飘渺远处。

    唉,冬日清晨看雪景,这个破理由连雪君都不会相信!我平常几乎不会早起,更何况还是寒冷的冬天,一般肯定是要挨到午时才下塌的。

    “扶柳,帮我看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洛谦依旧温柔地问道

    嗯,轻点着头,从他手中接过一张宣纸。

    瞥了一眼宣纸,我轻摇一下头,正启口时却发现从马车后走出一名少年。

    少年脸色苍白,眼亮如星,他抬头瞟了一眼我,又懊恼地垂下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四小姐。”

    我身子一震,喃喃道:“小亮子,没事吧?”

    小亮子眼眶立即红了,呜咽道:“小亮子没用,任务失败,还被人抓住了……”

    小亮子是西柳山庄总管家福伯的孙子,这些年来一直跟着霜铃学习经商。小孩子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少年,我无奈浅笑,柔声道:“不要紧的。”

    小亮子一抹眼泪,继续哭道:“我还害怕……泄露了任务……秘密……”

    我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去小亮子脸上的眼泪,轻声道:“不是什么秘密,没事的,现在就先跟着流苏姐姐回去,免得让铃姐姐担心了。”

    小亮子眼角还淌着泪,吸着鼻子点头,跟着流苏骑马而去。

    我轻叹一声,回头对上洛谦含笑的眼:“我知道纸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反正全部都揭穿了,我就实话实说。昨日小亮子混入人群,特意假装昏倒,然后趁机将一张纸条塞入流苏手中。

    我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宣纸,的确是小亮子的字迹,也难为他竟能记得住这一长串古怪字母。“上面说的是,明早巳时,汇通钱庄书房,要事商议。”

    平日我们四个通信用的就是简体字,若是聪明人看见或许可以推断得知意思。所以重要的我们便用英文,可倘若碰巧有外国商人发现或许也能猜透。因此关系重大的就用拼音了,在西华除了林宝儿之类的,估计无人看懂,所以也叫秘密。而小亮子给我的这封信就是用拼音写的。

    其实霜铃的信真实翻译过来应是这样:明天九点,钱庄书房里,有重要谈判,事情机密不可让外人知晓。

    我斜望着洛谦,嗔道:“拷问完了,可以让我走了吧?再晚就要迟到了。”

    腰间骤紧,双脚离地,我已经被洛谦抱进了马车。洛谦温润的气息停留在了我的颊边,一声轻叹:“以后不要再装神弄鬼的,让我担心。”

    我则不再争辩,闭上眼睛倒在他的怀里,补睡上一个回笼觉。

    很快便到汇通钱庄。

    推开书房门,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书房内的一桌一椅都没有变动,与两年前无异,甚至连书桌上的那盆文竹也没变化一枝一叶。

    霜铃正低头打着算盘,噼噼啪啪作响,没有抬头瞧我一眼,就平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平淡地就恰似我今早出门,现在刚刚收完账回来般。

    “嗯。”我嘴角逸出一声,然后解开斗篷,放在了质朴的黄花梨木椅上,“这几天挺冷的,待会儿要他们加个火盆子,你也要多穿些。”

    霜铃手握毛笔快速的记着账,淡然说道:“小亮子一夜未归,刚才同流苏回来时,还哭鼻子说任务失败了。”

    再一次打量久违的书房,亲切依旧,我浅笑道:“我已经处理好了。”

    搁下毛笔,霜铃抬头望着我,喃喃道:“没有瘦,比以前反有气色些。”

    你倒是清瘦不少,我的话还未出口,霜铃的视线已经越过我,聚焦于身后一点,淡眉拢起,叹道:“扶柳,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竟请了一个账房先生来查账啊!”

    我回眸望了一眼洛谦,他身穿半旧的墨绿色长袍,用同色布带束发,就那样淡然的站在书房一角。全部的气势收敛于内,这样的洛谦也顶多只是一名温文尔雅的账房先生,难怪霜铃会误会。

    洛谦站着不动,清雅的淡笑,既不回答也不否认。

    好像洛谦是从户部侍郎升迁的,管的是国家银钱,想到这儿我莞尔笑道:“嗯,是多年前京城中最好的账房先生。”

    霜铃一挑眉,又仔细打量一番洛谦,而后冷色道:“那你先退下,我们有要事相谈。”

    这时,吱呀一声,门扉打开,一名优雅公子从容步入书房。

    似很熟悉,径直地坐在了书桌下方的高背木椅上,那男子尔雅笑道:“柳三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连杯茶水也没有。”而后用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略皱的衣领道:“不知柳三小姐考虑怎样?在下实话说,这件事实在是不能拖了,上次答应柳三小姐缓了十日,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

    霜铃闭口不言,自顾自的算着账,只是俏脸更加冷淡,甚至有些阴沉了。

    那男子我见过一面,是长安第一钱主商少维。

    我随后斟了一杯茶,端到商少维身旁的茶桌上,淡笑清声道:“真是都有怠慢了。”

    商少维望了我一眼,优雅地勾起唇角,又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洛谦,笑意更深了,疑道:“敢问夫人是?”

    我把头发盘起,做妇人打扮,自是夫人了。

    我淡然地坐在了商少维的对面:“西柳山庄柳家人。”然后瞧了一眼仍在记账的霜铃,继续道:“商少爷也应该知晓汇通钱庄有三位老板,小女不才正是其中之一。如果商少爷有什么生意上的事,与我谈也是一样的。”

    “可惜,可惜。”商少维口中连呼可惜,可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惋惜之色,反而有一抹欣喜笑容:“原以为会是柳二公子呢?却不想来得竟是一向神秘的柳四小姐。”

    我轻笑道:“倒让商少爷失望了。下次一定让柳二哥与商少爷谈生意。”

    “此可惜非彼可惜。”商少维轻摇着头,望着我叹道:“可惜柳四小姐已嫁为人妇了,不然商某定立即上门提亲。……唉……可惜了……”

    霜铃很快地挡在了我的面前,瞪着商少维,怒道:“就算没嫁人,也不会便宜你的。”

    商少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霜铃你这副模样倒很想吃醋的小媳妇啊……哈哈……”

    霜铃顿时气得俏脸发红,一把抓住茶碗,向商少维掷去。

    哐地清脆声响,商少维轻易地躲开茶碗,继续笑道:“哎哟哟,要谋杀亲夫了,还好我躲得快啊。”

    眼见第二个茶碗就要粉身碎骨,商少维目光扫了一眼角落,忽地脸色一变,随即正色道:“刚才是在下失礼了,在此郑重向柳三小姐道歉。”

    我也顺势拉住霜铃道:“还是谈正事吧。”

    霜铃一脸寒霜地坐在我身边,冷冷道:“若想钱庄合并也可以,我们五五分层。”

    商少维挑高浓眉,高声反问道:“柳三小姐何以认为汇通钱庄有这样的实力,可以与我丰源钱庄平分秋水?”

    霜铃恢复理智,冷静说道:“不是汇通钱庄的实力而是江南西柳山庄的实力。今年西柳的总体生意还算不错,好像也挣了不少白银。况且去年钱庄只是由我一个人打理,而明年二哥与扶柳都会经营钱庄。商少爷是个明白人,应该能分辨出这桩生意是否划算。”

    商少维沉吟一声道:“据我所知,柳二公子明年要掌管西柳山庄全部生意,他还有精力来管理钱庄吗?”随后他又瞥了一眼我的腹部:“夫人身子不便,应该需要静养,明年不能操劳吧?”

    柳云要接管山庄,我怎不知?立即问霜铃道:“云表哥打理全庄,那大表哥怎么了?”

    霜铃无奈叹气道:“大哥去年便染疾,今天秋突然严重,群医束手无策。后来医邪看了说是心有郁结,需要静养。所以爹就让大哥休息,要二哥明年管理山庄。大哥现在在东海上找个一个荒岛,还特意取了个名字,叫作什么海月岛的,正养病呢。”

    海月岛,海王星君与月宫仙子相爱却不能相守,没想到,柳风竟然还是选择了那座荒岛住下。

    “时间久了,一切皆淡,心结自解。”我缓缓道,一字一顿仿若在告诫自己。随后瞧见商少维信心十足的眼,我便眼神略带忧虑,垂下眼睑看着微隆的肚子,轻叹道:“商少爷,其实我也不想操劳,只是前段日子我无缘无故地就少了五十万两银子。现在手无分文,我也没有办法,想急挣写银子,好请奶妈带孩子。”

    一席话惊得商少维愣住,眼神涣散,盯着书房偏僻角落,而后他侧过脸望着霜铃,转移话题,嬉笑道:“原来柳三小姐也看禁书啊?”

    霜铃冷冷道:“商少爷可真会开玩笑,这儿哪来的禁书?”

    商少维一脸不可置信,手指霜铃身后角落里的书架:“就是那本最近很火的《丞相朔方游记》啊!”

    霜铃快速转身,一惊,随后喝斥道:“不是要你出去吗?”

    洛谦站在书架旁,手持一本书,轻轻翻动书页,勾起一抹笑:“写的不错。”

    商少维轻啜一口清茶,微微笑道:“既然洛相也认为不错,那我明天就立即命人刻版印刷买书。”

    霜铃与我俱是一愣,霜铃愣是因为账房先生变成了当朝丞相,而我愣的是商少维认得洛谦。随后转念一想,我便释怀,商少维是北方商界霸主,在长安上流人家出入多年,见上洛谦一面应不难。

    洛谦深叹一声,将书放回书架,似是自言自语道:“文笔不错,可还是禁书。”

    霜铃双眼犀利,盯着洛谦的墨瞳,直问道:“洛相?洛谦?”

    洛谦亦盯着霜铃的眸子,一股气势涌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压迫气势:“柳三小姐?柳霜铃?”

    对视良久,霜铃长舒一口气:“我放心了。”

    洛谦温和笑言:“多谢信任。”

    商少维轻抚一下鼻梁,笑道:“这出戏我可是看不懂了,洛夫人看得懂吗?”

    我温柔笑道:“嗯,似乎看得懂。”不就是霜铃将我推给了洛谦。

    商少维笑意很深,还带着一丝难以寻味:“洛夫人想看一下文笔不错的书吗?我还有一本如今最红的书《京城双姝情事录》。”

    又是一本禁书?我轻挑眉,浅笑道:“那就多谢商少爷送书与我。”

    洛谦笑得很温和,如春风拂面,淡声道:“商少爷的府中好像有不少禁书啊,明日我派刑部侍郎去搜查一番。其实,我也很好奇,商府到底有多少银两?”

    商少维讪讪一笑:“哎,不是在谈论钱庄的事吗?怎么能把话题扯远呢!我想好了,钱庄合并本就是件好事,大家都是用心经营,当然是平分利润了。”

    霜铃淡然道:“君子一言。”

    商少维立刻接道:“驷马难追。”

    我随后浅浅柔笑,婉转道:“钱庄就帮托二位了。我明年正是要休养,很是惭愧不能出力。不过,年底时我自会来查账,提取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利润分银。”

    顿时,霜铃与商少维皆是横眉冷目对着我,随后一哼,各自将脸撇开,齐声道:“j商,可我更不愿同他(她)一起经营!”

    两人互不退让,倒是乐得我笑声朗朗。

    夜宴(一)

    天朔九年,腊月二十五,小年夜,雪纷飞。

    暖阁内,鎏金雕花青铜香炉散发出淡若薄雾的轻烟,阵阵清香缭人,只是香气极淡,淡若细丝。

    我半眯着眼,懒洋洋的半躺在火盆旁,闻得缕缕淡香,才缓缓睁开眼睫,手持铁钳将火盆中的炭条翻了个身,看着它周围细小的炭灰纷纷扬扬,恰似长安深夜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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