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胭脂碎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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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碎 作者:rourouwu

    道圣旨呢?”

    我亦挑高眉尖,笑道:“皇上不肯说,扶柳也不敢接。 ”拨弄起棋子。“看来还是一盘僵局啊。”

    皇甫朔收了一身淡然,正色道:“夫人有何底气敢不接旨?”

    我眼波淡转,几分自嘲笑道:“难道皇上忘了使了一条调虎离山计才让我进宫的吗?我已经被他看守在相府里三个月,切断一切与外界联系的途径。我敢保证在我抵达宫中时,已有飞鸽传书将消息递到他手中,而从太庙策马奔来也只需一个时辰。”

    “只有一个时辰。”我加重语气,甚至带了一丝压迫:“皇上何不有话直说,否则错过时间,便再无机会。”

    皇甫朔的手开始轻微的抖动,陡然扫落大半棋子,零碎的撞地声激起他的忍耐多年的怒火:“难道朕会怕他区区一个丞相?”愤怒来得快,却短促,火气燃烧到最高点便急剧降下,转为颓废。

    面对皇上的愤怒,我在不停地告诫自己,无畏,只能无畏才能赢得和他谈条件的资格。我毫不避讳,双眼炯炯有神,盯着皇甫朔的一举一动,不退让半步。

    皇甫朔缓缓阖上眼,苦笑叹道:“连你也威胁朕了。”

    “扶柳,休得冒犯皇上!”激怒的甚至是带有咆哮的吼叫声从屏风后传来,上官去疾的冲出几乎掀起了半扇屏风。他扬起的手,像极了要教训不成器的子女的巴掌,却被而后慌忙出来的真妃急急拉住。

    看着哥泛红的眼角,以及他清晰而憔悴的面容,瞬间我感觉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去不返了。他的年少时光洁饱满的额头有了浅浅的皱纹,他开始老去了,我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笑容面对他,只是这样单纯傻气的坐着。

    哥,你现在的怒气是身为一个臣子必须做给皇帝看的表演吗?你和爹现在都酬志在胸,因为皇甫朔清楚地告诉了他中意皇甫轩吗?还是你心底的愤怒,来自我舍弃了上官家而安静的呆在洛谦的保护中呢?

    皇甫朔无力地摆摆手,轻声说道:“不要争执了,朕的思路都被你们打断了。洛夫人说得很对,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没有什么骄傲可以浪费一分一刻。”

    皇甫朔睁开了眼帘,黑琉璃眼瞳平淡无波,但又蕴涵希望的光彩。一瞬间,我有些惊怔。皇甫朔他善于隐藏,也能轻易地调整状态。现在的自信,是他胸有成竹,还是他意念的支撑?

    “洛夫人,朕给你看第二道圣旨。”皇甫朔声音淡然,手却是轻微摇晃,伸进了龙袍宽袖中。莹白而瘦骨嶙峋的双手,在我面前的棋盘上铺开明黄锦缎。“扶柳,记得吗?你欠朕一个大至性命的人情。现在朕就要你还债了。”

    终于,他们提出了要求。

    锦缎上的字圆润有力,像年轻的士兵,准备厮战一场。

    瑞安长公主学富五车,比肩男子。现特命瑞安长公主为大皇子太傅,教授课业。而朕深以为宫中方圆地小,不及民间学识丰富。所故,特准瑞安长公主带大皇子出宫游学,望三年之后,学业有成,堪以大任。

    瑞安长公主?太傅?我望着皇甫朔平静的表面,你还要给我多少头衔?

    浅浅摇头,换上无辜的眼神,我轻声道:“扶柳愚笨,还是不明所以。”

    皇甫朔逸出一声清淡笑声,像是嘲讽:“洛夫人惠质兰心,岂会不明白?既然夫人想要我们亲自把话挑明,那朕决不让夫人失望,一定说得通透。”

    好一招以退为进,看似我逼得皇甫朔不得不以实相告,可实话之后呢?我有拒绝的空间吗?现在不容退缩,我淡笑道:“扶柳洗耳恭听。”

    皇甫朔缓缓道来,节奏不快不慢,却自有一股威严:“夫人可晓得,朕为什么要代夫人受上毒蛇一咬?”

    “所谓一物换一物。”我回道。从那时你堂堂皇帝就开始算计我了,恰好的利用苏婉想毒我之际,故意引蛇咬你。我便欠下一个人情,而你需要我帮你做一件大事,危及性命的大事。

    皇甫朔悠闲笑起:“夫人说得很对。还有一个问题,朕为什么急于求成,要冒天大风险,想要一举铲除朝中党派?”

    我不惑摇头,这也是许多人不理解之处?皇甫朔隐忍了十年,谨慎沉稳,在朝政大事上从未出过任何纰漏。但是前年雷厉风行的削权大事的确操之过急了。

    皇甫朔黑漆般的眸子倏亮,笑声畅快:“因为朕想在有生之年做出一件大事,不枉此生!”笑声渐渐弱小,几乎不可闻。“三年前,朕目眩晕倒,太医把脉,诊出奇症,言无药可救,只能服药拖延五年。”皇甫朔说话间似乎心中雄心也在消退:“假如夫人处于此况,该如何办?”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假是我,亦这般。

    我敛收笑意,极其认真地对答道:“皇上用心良苦,扶柳领会。他日少主即位,主弱而臣强,恐有梁翼弄权王莽篡位之忧。为保江山社稷,扶柳亦会冒险一搏,尽己余生之力,歼除朝中隐患之人,选忠心良臣辅弼幼主。”

    皇甫朔亦是全神贯注,听我讲完:“洛夫人,果真可称朕之知己。”随而叹气。“可叹,若朕当时不是心急,先联合大将军,专攻洛谦一党,怕是如今早已另外一番景象了。但圣人常言,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或许朕还可以补救的及时。”

    心里开始升起一股不安,我知道皇甫朔又要行动了,而且计划将我拉入其中。果真,皇甫朔继续道:“上次与夫人下棋,夫人言,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语惊醒梦中人!朕当时便有了这个补救计划,还望夫人大力援手啊。”

    我不自觉的抿了抿唇,牙咬得紧了。

    皇甫朔琉璃瞳一转,盯住我:“朕怕夫人不愿意,所以甘冒奇险,替夫人挡了蛇毒。也闻夫人最重情义,想来不会拒绝这救命恩人的请求吧?”

    “当然夫人也会认为这桩买卖不划算,朕是将死之人,中毒与否,皆无关紧要。可夫人应该明白中红冠金蛇之毒后的症状吧?”

    我曾在那日后,立即派密部调查红冠金蛇。我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被红冠金蛇咬伤之人,倘若侥幸不死,毒汁亦残留体内,终身不消。且十年之后,毒必再发,绝无可救。”

    皇甫朔惬意笑起,甚至还带有一点儿的赞许:“夫人博识,一字不差。是故,太医说,朕的寿命再减,只有一年余命。”

    陡然间,皇甫朔散发出如刀锋般锐利的气势,一字一顿,硬声道:“扶柳,你必须还朕的情!”

    随后,皇甫朔又平静一笑,拍手道:“其实,朕还有第三道圣旨。”

    应拍手之声,张德子捧出一个乌木圆筒,恭敬地放在了我与皇甫朔之间的棋盘上,亦压住了第二道圣旨。

    皇甫朔伸掌指向第三道圣旨,笑道:“朕也将此旨密封,三年之后方可打开。夫人可以猜出旨中内容吗?”

    乌木圆筒筒口也被白蜡封住。

    扶柳不敢妄加揣测圣意,与尚未出口,便轻叹一声,而后抬眸淡笑:“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生。大皇子三年学而有成,依祖制,年十八,祭太庙,分封为王,掌管洛阳千里。”

    “为何洛阳?”皇甫朔嘴角挂着笑。

    “洛阳,中原富饶之地,兵强马壮,钱粮充足,为挥师北伐长安最佳之地。皇上半月前因一桩贪污小案,处斩晋王,也不就是要他腾出晋王的位子,将洛阳纳入朝廷?”我话无余地,一语说破。

    皇甫朔大笑开,黑瞳闪烁有芒:“朕所托有人啊!”

    看着皇甫朔的欣朗笑颜,我的眉头已经打结,亦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扶柳将有辱皇命,不愿接旨!”

    站在一旁许久的哥,微恚道:“扶柳,岂能抗旨?”

    我目光坚决:“扶柳早说,一个时辰后,我自可出宫。”

    皇甫朔没有刚才的暴怒,反是胸有成竹的雅笑:“夫人之虑,朕亦想到。朕岂能因一己之私,彻底毁坏夫人的家庭?朕亦知,洛夫人绝不会与洛相为敌,即使性命相逼!所以朕只求三年时间,夫人保吾儿三年性命,将其推上晋王之位,至此以后与夫人再无牵连。日后,夫人助洛相镇压吾儿,亦无需留情。”

    哥亦长叹,怅然道:“三年之后,也不必夹在上官与洛谦之中,随你选择,上官家不再阻挠。”

    三年,三年,不与洛谦为敌,只需保留住上官家的火苗?

    不行的,三年太长,世事难料,我无法预计可能的后果,是洛谦的追杀成功?还是皇甫朔的希望之火燎遍中原?

    不可测!我无奈闭眼,摇头,轻声道:“扶柳不堪重任。”

    周围的情绪瞬即降为冰点,我知道是我在无情地浇倒冷水。

    “扶柳,”柔若春风的唤声,我睁开双眼,是真妃:“真姐姐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和你单独说。”

    真妃拉起我的手,带我进入她的淑房。

    暗香扑鼻而来,飘渺清香,却偏有混着丝丝冷气。

    真妃轻轻将门锁紧,转身面对我,涩涩苦笑:“你我同身为女子,只是我不争气,担不起这种大任。我若有你的心思,也不必为难与你。千般险阻万般难都冲我一个人来,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怕。可……”

    真妃已经泣不成声,扑通一响,跪倒在我面前:“扶柳,我求求你了……”

    我咬牙不语,亦随之跪倒在地。

    可当我碰触到真妃的目光时,我知道我心里的一角在轰然倒塌,眼角湿润。

    泪如线断,真妃声音嘶哑:“扶柳,我不求别的,只求我的孩子平安。只要他们平安,什么王爷,什么皇帝都可以不做,天下可以舍,我的性命也可以舍。”

    “扶柳,答应真姐姐的最后一件事,好吗?让轩儿辕儿活下来!”

    真妃的眼睛像极了娘,蒙着江南水乡的潮冷雾气,彻骨的哀愁自脚底缭绕而起。上官真她不是高高站在皇宫的贵妃,也不是深爱着某个男人的痴心女子,只是单纯地,在做一个走投无路苦苦护犊的母亲。世上最伟大的一种人,母亲,我能回绝她深切的母爱吗?

    感觉我像是被吸进一池碧水,在不断地下沉,呼吸在急促,周围荡漾着髓绿波浪。溺在真妃的泪水中,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瞬间倒塌。

    我知道有一滴泪水正划过我的腮:“真姐姐,扶柳在此可以立誓,保证不让洛谦损伤两位皇子!”

    真妃轻轻摇头:“你能保证洛谦,他能保证苏婉吗?苏婉连你都想杀,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两个儿子的。”

    原来温柔似水的真妃的目光也能磨成刀刃,脆薄而锋利。我现在匍匐在地的身影,在这种细小的刀锋中肢解,片片碎屑。

    惊醒,我拿什么来保证苏婉?一旦事成,她决不会斩草留根。

    而洛谦,这般心思算尽的人,会为皇甫轩与皇甫辕,与苏婉决裂吗?

    洛谦……苏婉……

    一丝腥涩咽入喉,我知道自己咬破了嘴唇。抬袖,先抹掉眼泪,再擦拭嘴角血丝。殷红的血融进眼泪,晕染在月白的锦缎上,似血溅雪地,花开般狰狞。

    心里告诉自己,扶柳,不靠天,不靠地,亦不靠洛谦,你一个人可以保护真妃的孩子,必须保护他们,仅仅为了绝望的母亲,保护三年。

    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锁紧的暗朱红门,长乐宫的阴郁冷香就此消散。

    我将背挺得极直,那是我给自己的信心。步伐沉稳,姿态却如平常娉婷,我径直走向皇甫朔,取过他身旁棋盘上的乌木圆筒,缓缓浅笑,举手托圆筒过头顶,清声道:“扶柳,谢主隆恩。”

    七重纱满幔被突然而至的狂风吹起,层层飞舞。

    殿上静谧窒息,皇甫朔笑起,极其缓慢,却又极其欣慰。

    同时,我听到了上官去疾的长长舒气声。

    “扶柳既已领旨,便要做该做之事。”随后,转身,背对皇甫朔,面对突起的狂风。风大,吹起我的垂地湘裙,一褶一褶恣意张扬。乌木圆筒却重若千斤,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手臂间。

    “扶柳,朕只能为你挡住追兵一月。”皇甫朔说得轻柔,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郑重许诺。

    我开始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个幽暗的长乐宫内殿。

    哥跟在我的后面,蜿蜒曲折行在雕凤柱间。

    “哥,你都已从边关撤回,那爹呢?”我的手指抚过光滑的乌木,木紧有致,散发沉沉凉意。

    明显的,上官去疾脚步一顿:“爹随洛相,去了城外太庙。”

    “放心,爹会尽力拖住洛谦,为我们争取时间。”上官去疾并不坚定的声音,在通往正殿的偏门处被切断。

    正殿上,青铜香炉依旧冒着绵绵不断的香气。

    流苏盯着我怀中的乌木圆筒,眉拧成了结,但瞧见随后步出的哥,硬是生生地将整个下唇抿进嘴里。

    一向冷淡的皇甫轩亦看见了乌木圆筒,竟然笑起。笑容不大,但因为他常年不笑,这陡然一笑,像是有人强扯起他的嘴角,勉强之极。

    我不禁噗哧一笑:“还不如不笑呢!比板着一张老成的脸更难看。”

    皇甫轩脸上一臊,轻哼一声,便转身背对我们。

    “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上官去疾轻拍我的头:“事态紧急,轩儿,都准备好没?”

    皇甫轩答道:“一切备好,鞋帽衣服全部放在里屋。”

    上官去疾随即命令道:“扶柳与流苏进去换衣物,轩儿去将辕儿带来。一刻钟后,准备出发。”

    不多时,我们都已换上太监服饰,只有皇甫辕仍旧睡得香熟,躺在皇甫轩的怀中。

    “没想到扶柳比哥能干,要担起国家重任了。”哥轻拍着我的肩膀,笑容苦涩,倒像是将要送儿上战场的老父亲。我温柔笑起,如同小时候一般。哥低头,在我耳畔轻声道:“出宫后,换马走北门,一直向北,到长白山下吉安镇。”

    这时,张德子急急闯入,慌忙道:“将军,不好了。洛相已经单骑闯过第一道宫门了。”

    “怕什么。”哥怒道:“他敢单骑闯宫,我就敢单骑会他。”说罢,便要冲出殿外。

    我急拉住哥的衣袖:“小心一些。”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他的。”哥轻柔地拂掉我的手:“你们趁着混乱赶快出宫。”

    我不禁失笑,哥,我要你小心啊,他洛谦不是文弱书生。

    “哥,你自己小心一些。”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在朝中都要小心。说完,便不留片刻,带着流苏他们直接奔向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速度不快,像平常太监出宫一样,悠悠地驶向宫门。

    离宫门很近了,却遥遥看见,哥与洛谦骑马对峙在偌大的宫门广场上。

    天空飘起细碎的雪,渐出宫门,风中洛谦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

    出宫后,马车一路狂奔,停在了一个僻静地方。随后我们便换做普通百姓打扮,骑上马,直向长安北门。

    出城,跑了一两里地,周围都是小土坡,前面恰有一个歇脚的茶馆。皇甫辕早已被折腾至醒,见到有东西可吃,自是嚷嚷着要去。

    三人拗他不过,只得催马向前。

    刚至茶馆门口,突得从茶馆内冲出一群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流苏快速抽出软剑,便要驾马杀出。

    “流苏姑娘慢着,全是自己人。”洛文骑着马,领着一队骑兵,从茶馆后徐徐踱出。随即勒马向前,对我低首道:“相爷要小人在此等候夫人,并请夫人回府。”

    雪开始逐渐下大,皇甫轩抓着马缰的手已经泛白,指骨间隐隐冒着青筋。

    我悠然笑道:“文总管请回,我还想赏一会儿的雪景。”

    洛文波澜不惊,继续道:“一个时辰前,相爷吩咐小人道,无论随同夫人的是何人,倘若出城一定走北门。”若按常理推断的确不错。向西,可投奔哥驻扎在边关的军营;向南,可藏身在西柳山庄的七十二座别院中;再不济向东,人口密集,也好安身。但决不会是向北,北方人烟稀少,不易躲藏,而我最怕便是寒冷,故不会选择北方。但是又要迷惑行踪,所以出北门,误让人认为我们将要北上,而后改行它方,是为最佳。

    “相爷说,若夫人是被迫的,可以强攻;若夫人是自愿的,也要强留。”洛文抬头,恭敬道:“夫人见谅,小人无礼了。”说罢挥手,但见骑兵已成扇形,渐渐将我们包围。

    皇甫辕年幼,在宫中娇生惯养,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趴在皇甫轩的怀里,哭声啼啼。

    环望四周形势,突围太困难。

    骑兵就要缩小成圆形之时,一支银箭破空而来,呼啸风引,直插入洛文坐骑前蹄的泥土中,入土三寸,箭尾白羽犹自颤抖,如雪花浮动。洛文坐骑惊吓过度,嘶声长啸,前蹄踏空,身躯剧烈扭摆。洛文脸色剧变,惊慌不已,但身体却是随着常年经验,急忙勒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肚,稳住了受惊的马匹。

    众人皆张望银箭来处。

    小土坡上,凋敝树林中,有一男子墨衣白马,挽弓若满月,重箭横贯,箭尖银光闪闪,寒气逼人。身后数百名弓箭手,皆是全副武装,居高临下,箭头齐齐指向洛文。

    无声无息的对抗持续中。

    半晌,洛文忽地重重叹气,一使眼色,将我们包围的骑兵迅速撤离。洛文又道:“相爷言:若遇强敌,因你重伤未遇,可以撤退,不必以死相搏。但临走之前转告夫人一句,一步错,难回头。”

    是吗?难回头?我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冥想之中。

    “夫人。”洛文轻轻叫唤着:“小人跟随相爷二十年,相爷从未料错过一件事。所以夫人还是听相爷的一句劝吧。”

    望着洛文忠厚方正脸上的诚恳,我淡笑,声音清澈无比:“麻烦文总管告诉他,我绝不会走错一步,一旦债务还清,我立即回家。”

    洛文惋惜之色尽显脸上,勒缰调头,奔驰离去。

    雪茫茫在下,很快覆盖了来时的路。

    三年(一)

    元宵将至,北陲小镇也难得热闹起来。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些拥挤。

    我哈了一口热气,搓搓冻得僵硬的手,脸上泛起愉悦的浅笑。刚才打听到,只要再穿过一个山头,便可抵达吉安镇。虽然不知哥为何一定要我去吉安镇,但可以肯定吉安镇必有哥的人接应。

    “三姨,快看。”皇甫辕拉住我的衣角,“好多的人啊,他们挤在一起看什么?嗯,奉天什么运,皇帝……”

    “辕儿,三姨带你去买糖葫芦啊。”我及时打断皇甫辕的话,将他的注意力转向糖葫芦。

    皇甫辕立即拍手叫道:“好啊,吃糖拉,吃糖拉。”

    回望一眼身后还盯着布告的墨衣男子,心中无奈一叹,他已经华发早生了。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是冷的,还是心事烦的,我一直睡不着。挨了半夜,终究是披衣下床了。捧起有些沉的乌木圆筒,心里稍稍安定。

    瞟一眼窗外,院子里竟有火光闪动。

    一路走来,我们一切都很小心,怕被官府发觉,早已是遣散了众多的弓箭手,甚至每次不敢投宿客栈。运气好时,编上一两个借口,投宿在农家院子,运气差些,便只能找个破庙荒宅度过一夜。今夜运气不错,尚有农家收留。

    反正已经睡不着了,不如一探究竟,我打开了门,走到院子,一时有些惊怔。

    火堆旁的墨衣男子回首一笑,从容自然,就像是这样温暖地笑了十几年:“扶柳,我试着笑了三年,你看我现在还如同从前一样严肃吗?”

    我一愣,随后亦浅笑,抱着乌木圆筒,坐在了火堆旁。

    墨衣男子如自言自语般,幽幽说道:“也睡不着吗?这些年我也经常无法入睡,每当这时,我就在空旷的地方升起一堆篝火,然后卧着看星星,闪乱了眼,慢慢地入梦了。”

    火堆在噼啪地燃烧,火舌乱窜,映出他鬓边的银发。

    我也慢慢地在回想,再一次见面时,我们俩会怎样呢?曾以为,当我满头银发时,或许会在洛谦的身后对他微微一笑。只是,再见面,我红颜未老,他却霜染两鬓。

    那一日,长安北门山坡上,他身姿矫健,银箭破空,救我出围。可我驱马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原来最耀眼的不是纯精箭头,而是他鬓边的那缕白发。

    发如雪,在漫天雪花中,我嗫嗫道:“大表哥,何时银丝盘上发?”

    柳风衣如墨,银丝柔软,如同唇角的笑:“医邪说,心结染白发。所以我现在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每时每刻的想念,三年下来,我也就每天只想念一个时辰了。”

    面对改变如此彻底的柳风,我措手不及,只能顺着说:“等到病完全好了,再出岛也不迟,毕竟健康重要。”

    “没有了心,哪来的健康?”柳风望着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我接到姨夫的急信,说你在京城有危险,我便赶了过来。”

    我垂头,不敢直视他有温度的黑眸:“爹只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柳风说得平淡:“可是我不来,你就要陷入困境,不是吗?”

    我发现我维持不了一贯的笑容,低着头,默然不语。上官毅之他想搅浑我身旁的一池水,三年之后他想将我完全地拉入朝廷……

    “想他睡不着吗?”幽幽的询问穿过火堆。

    我仍旧还在回忆中,含糊地点头一应。随即就清醒了几分,连忙又摇起了头。

    “当然会想啊!”柳风望着天上的繁星:“我在岛上待了几年,也算是修身养性,懂得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人的感受。”

    我笑道:“明天就可以抵达吉安镇,总算安全了。这次麻烦大表哥带病出岛,明早我们就此别过,大表哥也好回去安心养病。”

    “是吗?”柳风忽地双眸亮闪,笑得无赖:“可我觉得和扶柳在一起,才安得下心,好生养病。”

    我瞠目结舌,原来一个人可以三年内面目全非。

    “吓住了,我只是学着二弟说笑。”柳风道:“我只是陪你度过有危险的三年,三年过后,你去找他,我便回西柳。”

    好像我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回绝。

    “扶柳,可以告诉我吗?”柳风问道:“你的危险来自于那道圣旨吗?”

    下意识地抓紧了怀中的乌木圆筒,我努力笑起:“没有危险,只是我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不得。”

    柳风脸色下沉:“我在岛上一直与外界隔绝,不知西华发生了什么大事?今日白天路过城镇,才看到圣旨。无缘无故,你怎么会被封为瑞安长公主?又要带着大皇子出宫三年?”

    躲开柳风的咄咄目光,我薄笑道:“圣旨上,写着呢。瑞安长公主带着大皇子游学三年。”

    “说与不说在你。”柳风虚无笑起:“但是三年内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火堆烧得极旺,热气直直的扑上我的脸。

    怅然长叹。

    缓缓地旋开乌木圆筒的底端,打开圆筒暗格,取出一方印,沉甸甸的压在我的手心。

    一方印,血红玉。底端刻着小篆,只二字,西华;上端雕有展翅凤凰。

    柳风惊呼:“祥凤印!”

    祥凤印,西华二印之一。其一印,古玉雕飞龙,为历代皇帝相传,是为国玺。另一印,就是我手中的祥凤印,相传于西华后宫,是西华女子最高地位的象征。西华高祖定,祥凤印一般由皇后掌控,若有太后,祥凤印则属太后,若既无太后亦无皇后,便传于长公主。

    柳风皱眉道:“果真是祥凤印。皇上既赐你祥凤印,必定要你做一件大事是吗?”

    我点头,淡道:“保住未来的皇帝。”

    “皇上意属大皇子?”柳风疑道:“那为什么不直接封大皇子为太子呢?

    我苦笑摇头:“大表哥,你久居海岛,不晓宫中形势,这也是迫不得已的。”

    “京中局势再变,还不是逃不过上官家与洛谦的手掌。”柳风分析道:“上官家也保不住太子的地位吗?”

    “要保的是我的性命,不是太子的地位。”冷冷的声音从院子里的草垛后传出,随后一抹冷硬身影走向火堆,坐在了我的对面:“三姨,我说的对吗?”

    柳风斜瞟着皇甫轩:“大皇子听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肯现身了。”

    皇甫轩面色一变,很快恢复冰冷:“听闻柳大公子原先叱诧商场,锋芒无人可及。只是这两三年病魔缠身,静养休憩,许久不曾露面。”

    柳风呵呵一笑:“不想大皇子也晓柳某薄名。柳某的确是微恙,不过还是有一些绵力的,所以请大皇子说明京中的变化。”

    柳风在无形地施加压力给皇甫轩,告诉皇甫轩,我柳风还是有实力的,可以选择帮助你,也可以选择打压你。皇甫轩一皱浓眉,却仍旧答道:“京中上官势力渐消,丞相统揽大权。可丞相与父皇意属不同,丞相坚持认为婉贵妃之子九皇子更适合当太子。”

    柳风问道:“谁是婉贵妃?洛谦为什么支持她?”

    皇甫轩眼帘垂下,似乎不愿回答。

    我将祥凤印重新收好,慢慢道:“婉贵妃本名苏婉,是纯宁皇后之妹,亦是……”

    “还是当年的京城双姝之一。”皇甫轩突然打断我的话,急促说道。

    柳风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所以皇上即使封大皇子为太子,丞相也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废掉太子,是吗?”

    我接道:“从来没有一个废太子可以安稳地活到老,所以我答应真姐姐,给他们一个平安的未来。”

    皇甫轩一挑眉尖,盯着我道:“父皇说,一旦封我为太子,就相当于把我推上了刀尖之上。即使丞相不打算杀我,也会因为太子之名而对我痛下杀手。所以不如随三姨韬光养晦,隐忍三年,厚积薄发。”

    “难怪三年。”柳风喃喃道。“三年之后,大皇子应该十八,可以封为藩王了。”

    我垂首,瞧着幽幽乌木:“所以我成了瑞安长公主,所以有了祥凤印,所以……”

    皇甫朔算得天衣无缝,贸然的将皇甫轩封为太子,洛谦及苏婉大权在握一定会谋杀年轻太子。太子暴毙,自是九皇子继任太子。可若是掌握实权的晋王皇甫轩,再加上军中的上官家,就有机会扳倒京城洛谦了。封我为瑞安长公主,众公主之长,也无非是给我合法的地位,足以与将来成为太后的苏婉一搏。借得祥凤印,为皇甫轩争取到最好的藩王位,拥有洛阳的晋王。

    还有,皇甫朔,你急急颁布圣旨封我为长公主,是想彻底地告诉洛谦,我还是选择了上官家,选择了与他对立,是吗?

    此后,一夜无语。

    第二日临行前,随便问了去吉安镇的路径。农夫说,直向前,穿过一片松林,便可到吉安。只是松林中像是施了魔法,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来。所以最好还是绕行锦城比较安全。

    农夫的话得到的是我们一致的摇头。我、皇甫轩和柳风都明白,若现在进了锦城这样的大城,一定会被发现行踪。更何况皇甫朔在长乐宫曾言,他只能拖住洛谦与苏婉的人马一月,如今一月早过,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大方的出现在繁华市井了。

    青翠松树如针直插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我们一行五人,一脚深一脚浅的拖走在松软的雪地。

    “不好!”柳风抚着一颗松树,惊讶道:“我特意做得记号,没想到我们还是兜回到了原地。”

    皇甫轩亦恼道:“是比八卦阵更加高明的阵法。”

    “错了,还是八卦阵,只是你我修行不够,无法破阵而已。”柳风矫正道。柳风当年与哥一同求学在泓先生门下,也晓八卦阵法。

    我站在原地旋转一圈,凝望四周,十年松树排列有序。

    “三姨,我们走不出去了,晚上会不会被野兽吃掉啊?”皇甫辕毕竟年龄小,不免害怕。

    我轻拍着辕儿的头,愉悦笑道:“当然不会啊,我们已经到新家了。”

    “新家?”柳风皱眉疑道:“不是要在吉安镇安定吗?”

    “不是吉安镇。”我浅笑摇头:“其实哥就是想要把我们引到这里。他怕中途有变,有人知晓了我们的目的地,所以故意说是吉安镇。哥知道我们要赶时间去吉安镇,必定路过这片松林。而这片松林才是我们三年的落脚处。”

    皇甫轩冷道:“如何肯定?”

    我笑道:“你也看出松林中含有八卦阵法,它就是最好的暗示,明白表示松林中人与我们有莫大关系。”

    “可惜学艺不精,无法进阵心。”柳风惋惜道。

    “大表哥,难道忘了八卦三阵之一的松韧阵?”我盈盈笑道。

    皇甫轩追问道:“松韧阵是何阵?”

    “八卦阵中的最高明的三阵之一。”柳风答道。“原来泓先生偏心,私下将所有阵法倾囊授给扶柳了。”

    不再理会外物,我凝注全身神气,缓缓走到最前面。

    启天桓,北移玄武,暗合斗参……

    曲折迂回半个时辰后,我们终于抵到一个暗褐土墙院落前。柳风上前,叩响粗简木门,轻声道:“西柳柳大不请自来,打扰主人了。”

    “来了,来了。”混浊老人低音响起:“小伙子运气咋地这好,可以活着进到林中。”

    吱呀一声,木门摇摇晃晃的打开,一个佝偻的老人出了院门:“哎呀,十多年都没这么热闹了。让老头子好好数数。”老人笑眯着眼,伸出泛黄的指头,一一数过:“嗯,有男有女,五个。都现进来吧,先喝一碗我家老伴熬得牛骨汤,暖暖身子。”

    老人引着我们走进院落。普通的东北大院,朴素简约,但却极大,八间砖房错落的座落在各个角落。

    佝偻老人数声咳嗽,依旧笑眼眯眯:“我家老爷就在屋里,年轻人自己拜访吧。老头子去端汤了。”说完脚步蹒跚,歪斜地走向院后的厨房。

    柳风瞧着我,揶揄道:“还望泓先生的嫡传弟子,为我们解惑啊!”

    柳风真的变了许多,三年了,是将心束缚得更紧,还是放得自由了?不管怎样,人有了变化总是好的。我细小笑起:“大表哥夸奖了。以小女子愚见,松长于北地者为最韧,若要破之,还需……”

    “北方最寒,要破之,莫若火中朱雀,是正南方的鸟翔门吗?”皇甫轩突得打断我的话。

    “说的不错,但是此非松韧阵破法。”我浅浅摇头:“何为韧?坚持不懈,是故闯过此阵,必是一条路通向底。”抬臂直指正北的一间大屋,“所以还是北方的风扬门。”

    “精彩,老夫有些迫不及待地一见这位姑娘了。”浑厚苍老的声音从正北方传来。

    我正欲上前,流苏忽地斜插在我身前,伸臂挡住去路,示意我不要向前了。流苏足尖点地,掠过五丈地,停在北方砖房门前。

    “好俊的轻功!”屋内之人赞道。同时,门也被流苏用剑推开。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人端坐在屋里面南的高背椅上,定睛瞧着流苏,然后长眉略沉,道:“不是你,你身上杀气太重,是破不了松韧阵的。”

    “是我。”我步入大堂,略略施礼,笑道:“打扰老爷子的清修了。”

    “是你?”老人转回目光,盯着我,轻轻抚摸银白长须,“好像又太年轻了点。”

    “破松韧阵最讲耐心,而人的耐心并不与年龄有关。”我徐徐说道。

    老人微微一笑,点头道:“说的是精髓。敢问姑娘师承何处啊?”

    “不是诸葛一门,何来名闻天下的八卦阵法?”我淡道。

    老人神色泰若自然,可手指却不小心弄乱了胡须:“或是同门中人,还请姑娘私谈几句。”说完,老者健步如飞,穿过大堂西侧的十几根烛台,进了内屋。

    立即回头嘱咐流苏:“我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跟来了,否则误闯阵法,打开机关,”我心神皆宁,缓步进入烛台之中,轻行慢走,裙角磨擦烛台,穿梭其间。一炷香后,我暗舒一口气,终于走进内室。

    一进内室,便见有副丈长画像悬挂在正北墙面上。画像年代有些久远,边角略有磨损,但画中人物还是栩栩如生。羽扇纶巾,清雅之士。

    童颜老人垂手立于左侧,道:“小姑娘,先给祖师爷磕头吧。”

    原来画中人是武乡侯,我立即跪下,隆重大礼,一丝不苟磕完三头。

    “好了,坐下说话吧。”老人带我坐在内室偏地:“你师傅名讳可是诸葛泓?”

    “正是家师。”我垂目答道。

    “这些年他还好吧?”老人问道。

    我冉冉笑道:“泓先生云游四方,与青山绿水为伴,过得潇洒。”

    “很好啊,抛开心结。”老人感慨而言,但很快便一脸正色,严肃道:“你是无意路过,还是刻意闯入?”

    我轻挑眉尖:“好像两者皆有之。”

    老人脸色顿时阴沉道:“若还是想请老夫出山,那就请回,此事绝无商量余地。”

    “我不请老爷子出山。”我诚实回道。

    老人快速问道:“那三个月前在林子里转了两天自称是诸葛泓弟子的上官去疾,你可认识?”

    我点头道:“我乃上官扶柳,上官去疾正是家兄。”

    老人倏然挥袖,愠道:“回去告诉上官去疾,无论何人前来,老夫都不会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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