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碎第22部分阅读
胭脂碎 作者:rourouwu
定是来找小姐的。”很快进了柴房,皇甫轩抱着辕儿,流苏背着包袱,齐齐地盯着碧衫。碧衫也不含糊,快速地掰开柴房角落的草堆,揭开一面木板:“小姐,这是储藏粮食的地窖,赶快先进去避一避。”
“你们呢?”我怒道。
碧衫求助地望了一眼流苏,随即流苏就拖我进了地窖。碧衫盖住木板,地窖内顿时黑暗无光。碧衫的声音从上方遥遥传来:“小姐,我与柱子哥没敢什么坏事,他们没有理由抓人的。”
砰地大响,像是大门被踹开,接着就是骂声一片:“想造反了,居然不给官差开门。”
“我们庄稼人睡得早,所以开门迟了,官大爷们息怒。”是李柱子的赔笑声。
官差一哼:“妈的,你小子是不是叫李柱子啊?”
“嗯,正是小的。”
“抓起来,关进衙门!”
一阵马蚤动,铁链叮铃作响。
李柱子大喊不断:“官爷,我冤枉啊!”
“是啊,我家柱子哥犯了什么事?”碧衫抗议道。
官差嘿嘿笑起:“什么事?自己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你这贱民竟敢打听丞相大人的事。”
“民女相公只是恭敬相爷,所以才想知道相爷的英雄事迹。”碧衫在紧急时刻终于学会如何说话了。
“少耍花枪了。”官差并不理会:“你们收留的人呢?藏到哪里去了?”
果然还是冲着我们来的!在死一般黑暗的地窖中,皇甫辕最为安静,因为他被点住了睡|岤,避免看到将要发生的残酷画面。皇甫轩与流苏面色凝重,都在静静的聆听着。而我习惯性地抱紧了沉甸的乌木圆筒,三年了,我从未将它离开我一丈之外,每当遇到危险时我总是抓着它不放,因为我知道里面的圣旨是支撑我的力量源泉。
“官爷弄错了,小民家中没有外人啊!”李柱子辩解道。
四下翻箱倒柜,锅碗瓢盆的破碎声叠叠响起。
莫约那群官差们在屋子里搜了一刻钟,没有发现我们的踪影,便又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还真的没有。”
“如何交差啊?上面又催得紧,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沾点边的,就这样摆手了?”大抵是为首的官差说的。
立即便有一个媚谄道:“定是这个刁民隐瞒,爷何不带回牢中细细审问?”
“好主意,回去时我会禀告老爷你抓贼有功!”为首的语气十分愉悦。“李家三口窝藏逃犯,立即押回衙门送审。”
顿时,李柱子大声叫屈。其中还夹杂着大顺的哭啼声。
竟然连稚龄小孩也不放过,我感觉自己气血上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伸手便要推开木板。
蓦然手腕一凉,已被一只铁掌紧紧抓牢,皇甫轩的脸近在咫尺:“你要做些什么?毁了三年的努力吗?”
冷冷的一句喝斥,冻结了我身上的沸血,颓废地垂下手了。
“最近洛谦急于寻人,弄得每个衙门胆战心惊,每日都要上交可疑人等。”皇甫轩松开了我的手腕,徐徐解释道:“所以各衙门乱抓人,以充数也是常有之事。他们一家抓入衙门,并无性命之忧,待明日大事成功再放他们出来也不迟。”
时间稍滞,官差们便已带着碧衫一家离去了。
渐渐,农家小院又归于黑夜的宁静。
再次伸起胳膊,我轻叹道:“这次可以出去了吧!”
同样的快速抓住我的手,然后扯下,皇甫轩淡道:“外面可能还有危险,你不会武功,我先上去瞧一瞧。”说罢,推开木板,跃然一跳,出了地窖。
一盏茶后,我才得见院里院外的狼狈场景。
原本温馨的小家再无一处完好,破裂的木块,粉碎的瓷片,掀翻的桌椅,拆下的门板,充斥了整个视野,甚至还有淡淡的血迹。
夜风吹起,将血腥之气弥漫院落。
“流苏,现在就开始准备吧!”我将乌木圆筒抱得更紧,直勒得胸口一阵阵的痛。
“是。”流苏应道,随即跟我进了门窗俱已砸破的卧室。
瞥了一眼院里的皇甫轩,他随意坐在草垛上,仰面遥望星空,水晕月光洒在他洗旧了的淡青袍子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明日,他就要踏上孤寂的帝王路了。
“流苏,点根蜡烛。”我收回视线,吩咐流苏道。
流苏在狼籍中翻出一根折半的蜡烛,从腰间取出火折子,点燃半截蜡烛。
我深深吸气,捧出乌木圆筒,将圆筒前端置于烛火之上,然后目不转睛盯着圆筒。一会儿,封住圆筒盖子的蜡开始慢慢融化,小心地转动圆筒,一圈下来,已流淌了一滩白蜡。
将圆筒移开烛火,手有些发抖,覆上了圆筒木盖,我无意识地叫了一声:“流苏。”
流苏虽然表面如以往沉静,但呼吸早已乱,声音也颤:“小姐,老爷的马车一个时辰后,便抵达这里,接小姐与大皇子去太庙。”
流苏的话语似在鼓励,我还有上官家作为后盾。
轻旋开木盖,耀眼明黄倾泄而出。
这是皇甫朔的最后一道遗旨。
就在微弱的烛火下,我展开了圣旨,鲜红的国玺印夺目异常。
细细默读,心渐渐安宁,果然是册封晋王遗诏。
将遗诏平整折起,就像普通的汗巾方方正正,然后我对流苏清甜笑道:“帮我穿上长公主的礼服。”
破碎的铜镜前,流苏为我披上一层层的奢华锦缎。朱红长衫,赤金刺绣,全部压在我的身上。短吁一声,最终只剩下了端庄的墨黑锦袍,锦黑如夜,柔软光泽。宽大的袖口以及长长的裙裾上,绣了无数只暗红的展天凤凰。暗朱丝线藏在墨黑锦缎上,像是凝固的赤血,若隐若现,魅惑众目,竟比锦袍边滚的纯金扁线更为抢眼。
玉带环绕腰间,琅环缀满,轻轻一动,玉碰脆音。
找来一把尚可坐稳的木椅,我缓缓坐下,对面碧衫已经破裂的铜镜,淡然浅笑。
铜镜中我的影像也在笑,只是镜面裂痕纵横,怎么也看不见一张完整的笑脸。
寻出碧衫的木梳,梳子用了一些年头,中间断了几根齿。我把木梳塞进流苏手中,笑道:“流苏,为我第一次盘上长公主的发式吧。”
流苏拿惯冰冷铁剑的手,却无法掌控好小小的一把木梳,我浓密的长发在流苏的指间跳跃,但是绝不顺从。流苏有些恼怒,一咬薄唇,手指像她的软剑一样灵动,很快发髻渐渐盘起。
“流苏,你是第一个用剑法盘发的人。”我盈盈笑道。
话语间,十二根琉璃金凤钗已稳稳插入我的发髻中。
“时辰已到,老爷的马车怕是就在门外等候了。”流苏放下木梳。
“嗯,”我瞧着即将燃尽的蜡烛:“该出发了。”
院子里,皇甫轩已换做皇子打扮,金冠锦服,怀里抱着还在梦乡的辕儿。
我上前从皇甫轩手里接过辕儿,仰头笑问:“晋王,准备好了吗?”
皇甫轩眉飞入鬓,傲然而答:“长公主,本王三年前就已准备十足!”
我有些被皇甫轩的霸气震住,原来三年了,他长得那么高了,现在我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面目。
明月西偏,一辆马车绝尘而来。
将辕儿交给流苏,然后从袖中取出一物,是珍珠金莲钗,细细地插入流苏的发间:“叫那个与我身形相似只露背影的女子戴上这只钗。”
随后,转身直面皇甫轩:“随本宫去太庙,晋王!”
皇甫轩挑眉,跟我踏入大将军的马车。
马车十分宽敞也很舒服,我撩起窗帘,对着车外的宁静夜色缓缓笑起。
“你那么怕冷,为什么要撩起帘子?”皇甫轩突然问道。
我不假思索回道:“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当然要吹吹冷风,保持头脑清晰。”
皇甫轩一把扯下车帘。车厢内顿时如地窖般黑暗,皇甫轩柔声道:“只要我清醒就好了,你安心休息吧,这样的一夜不眠身体禁不住的。”
黑暗中我吃吃笑道:“我的大侄子啊,原来你也会说蜜话哄人!”
皇甫轩轻轻咳嗽数声,却没有反驳。而我也像是放下了心中重石,呼吸平缓,渐入了梦乡。
“是哪位大人?”士兵的高声盘问将我叫醒。微微睁眸,马车内开始有了微弱的光线,想必现在已近黎明。
驾车的是大将军府的老车夫了,对于这种盘问早已熟稔,流利回答道:“上官大将军的车。”
“大将军请。”很快士兵就放行了。
对面的皇甫轩坐的非常端正,挺直的背,目不斜视。
这样的克制,的确是坐上皇位的好苗子。我稍整仪容,低声问道:“走到哪儿了?”
“只差最后一道关口便达太庙了。”皇甫轩精练回答道。
“哦,”我掀起车帘,露出意思缝,足以看见东方已泛白,忽而淡淡问道:“以前是不是很讨厌祭祀?礼仪冗长,还要跑到这荒凉的地方。”
皇甫轩一愣,随即点头道:“的确很厌烦祭祀,却不想如今要靠它了。”
我放下车帘,回首雅笑:“前面就是最后一个关口了。”
马车开始慢慢减速,停下。
“是哪位大人?”一字不差的询问。
“上官大将军。”同样的回答。
却又不同。“属下求见大将军一面。”士兵提出了要求。
太庙前的最后一道关口是要亲自看清各位大人的。
车夫在外面恭敬道:“将军,有位大人求见一面。”平静的语调没有任何不妥。
皇甫轩在车厢内轻哼一声,伸手便要打开车厢门。
当然,门并未打开,在皇甫轩的手触及到门时,外面喧闹无比。
“西偏门出现异常,赶快集合到西偏门。”
混乱中,马车又悠悠地向前驶入太庙。
马车再次停住,车夫跳下马车,禀道:“大将军,太庙正殿已到。”
“上官大将军,文武百官都已到齐,就等着您呢。”熟悉的声音在车前响起。
我轻轻推开车厢门,端庄笑起:“张公公,你错了,本宫不是大将军,而是瑞安长公主。”
出了车厢,我优雅站在车前,俯看睨视一众惊愕的百官。
太庙前的广场上,各官员再也顾不上威仪,纷纷低声窃语。
冬日的朔风将我的长袍吹入半空,朱红的凤凰在翩跹飞舞。我缓缓踏下马车,自现皇家风范,而后回睇淡笑:“大皇子请下马车。”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甫轩就这样桀骜的出现在百官眼前。
张德子在错愕许久后,终于回神,扯起嗓子高呼:“瑞安长公主,大皇子到。”
只是很快风头不再属于我们,就在张德子叫喊时,太庙西北前的土坡上响起更为凄厉的惨叫声,那是人在死前的挣扎。
西北坡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斜歪在草丛中,上面已染满了刺目的鲜血。
披着银光闪闪盔甲的强壮士兵们,在一步一步地逼近马车。
只有一个白衣人斜倚在马车上,吹着白玉萧,看不清面容,只是鬓边的银发异常扎眼。
忽地,白衣人鱼跃而起,右手一样,白玉萧化作一道白光,冲破士兵们的层层包围,直达另一个白衣人的手里。
另一名白衣人却是发如墨黑,抄手接住白玉萧。遥遥望去,只有背影,但也优雅之极。
那银发受困的自是柳风。他潇洒拔剑,爽朗笑道:“西柳柳风望借丞相一曲箫音,破重围,诉心事。”
果然洛谦布下天罗地网,只是为何是柳风来当诱饵?
呜咽箫音起,柳风一抖银剑,跃至半空,俯身冲杀入士兵包围中。
“拾书始相遇,匆匆儿时好光阴,共度少年翠竹林,娇憨笑,最是暖颜色,犹记当时,分食青梅西湖畔。”柳风引吭高歌,随阵阵北风传来。
他白衣飘展,如同白羽。舞动一柄秋水剑,凌厉杀气,砍杀在铁甲士兵中。
血花瞬间在人群中处处开放。
苍凉歌声配以低哑箫音,如泣如诉。
我知道,我心底的某处地方不再坚硬,开始慢慢融化。
肩头被人重重的拍打,我侧首瞥去,皇甫轩盛怒的脸就在眼前。
“长公主,可曾忘了此来的目的?”皇甫轩几乎是吼的:“柳大公子拼得性命又是为了什么?”
我默然不语,静静走到太庙正殿,面对百官,肃穆庄严。
“先帝遗诏,百官听旨。”我在用我所有的力气下令。
众官从西北处收回视线,仍旧稀稀拉拉地站着。
我厉声喝起:“还不跪下接旨,凡敢藐视先帝者,一律就地处斩。”
百官一愣,有所恍悟,望向我手中高举的明黄锦缎。我眼神犀利,像一把刀,扫过百官惊慌的脸。
“臣接旨。”百官纷纷下跪。
“游南海,突遇狂风暴雨,卷入瀚海,却幸与伊人独处,白沙红焰,幽幽断肠事,海王星君月宫仙子终分离。”柳风手中剑没有丝毫的滞缓,依旧运剑如风,所到之处皆染鲜血。只是他的白衣不再整洁,有了刀剑的割裂口,有了鲜艳的颜色。
衣如雪,红是血。
我曾经僵硬的心中某处融化殆尽,渐渐塌方。
柳风,为什么执着?为什么傻得让上官毅之利用?为什么要做在最危险的马车里?
眼角开始湿润,慢慢汇聚,终成一滴泪水。
一滴泪水,我控制在眼角,不让它留下,因为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定不能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皇甫轩,母上官氏真妃。年幼好学,聪颖有才,恭孝良厚,可堪大任。今年十八,以先祖律法,封晋王,藩地洛阳千里,望造福一方百姓。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忧郁箫音缠绕了整个太庙。
“伤仲春,迢迢北上,不见数年,相思苦生双鬓华发,再重逢,早已物是人非,他人妇,他人母。”柳风已气力不济,剑招散乱,歌声低迷。
白衣不复存在,只余血衣飘零在森森刀斧中。
白光一闪,剑折大地,柳风缓缓倒下,银发染血。
终于我控制不住,泪水似潮涌,溅湿衣襟。
皇甫轩迈步有力,走到我的身前,准备接过遗诏。
此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力,拿不住薄薄的一层锦。
阴风起,将我手中的圣旨吹向暗青天空。
明黄的圣旨,像是一片残叶,随风飘零。
“上官扶柳,你会为我留下一滴泪吗?”
风乍停,圣旨悠悠地落在了皇甫轩的双手中。
柳风,我不是留下一滴泪,而是泪流满面。
箫音恰止,洛谦走向柳风的躯体,握着带血兵刃的士兵纷纷退让,留出一条道。洛谦将白玉萧放入柳风的怀中,而后负手回望。
我泪水不止。
一炷香后,洛谦转身,白衣飘飘,消失在山坡晨雾中。
“他走远了。”皇甫轩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在我耳畔轻声道:“难道你不想救出那一家农人吗?”
浑身冷颤,还有碧衫,李柱子,大顺,他们都被连累其中。我推开皇甫轩,不顾仪行,一路狂奔到大将军的马车旁,抓起车夫的衣领,急促道:“快,带我去京城的每一个衙门。”
车夫被我的疯狂举动惊住,但很快便镇静下来,调转车头,驶向京城。
“继续你们的祭祀游戏。”皇甫轩面朝百官冷言嘲讽,随后飞身跃起,坐在了车夫身旁,淡道:“三姨,你忘了等我。”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血腥的气味从未消失过。
我站在石牢的顶端,悄然无声地走向石牢昏幽的尽头,每一步的靠近,都能让我听到刺耳的鞭笞声。
尽头,黝黑的粗铁索闪着阴冷寒光,勒进人的肌肤。
绑在石壁上的人已不成|人形,全身上下皆是触目惊心的鞭痕,新痕混着旧伤,鲜血狰狞。
角落里还蜷缩着一名妇人,正在遭受鞭笞。
每一鞭都能划破她的肌肤,血肉翻卷。
忽然,她抬起头来,蓬乱的头发遮了大半脸,却挡不住她的目光,一种饱含希望的目光。
我的心一阵抽搐,一把抓住了狱吏将要抽下的皮鞭。
缩在墙角的碧衫,轻轻笑起,牵动脸颊的伤口,流下暗红血液。
“小姐,你来了,可惜柱子哥已经先去。”碧衫每说一字,鲜血就流长一分:“小姐,帮我照顾大顺。”
我握紧拳头,指甲尖锐地刺入掌心,心痛如绞,却坚定点头。
碧衫瞳孔渐渐放大,身子缓缓倒向绑在石壁上的李柱子。
身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你是何人,竟敢闯大牢劫囚犯?”粗暴的吼声在石牢内炸起。
我摊开手心,上面沾有皮鞭上的血,碧衫的血,李柱子的血,柳风的血,鲜血淋漓。这一刻,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双手不再干净。
随后转身,冷眼盯着质问官员:“你又是何人?”
“京都衙门史垦,当今太后的三表舅。”史垦耀武扬威道。
原是苏婉!
“我替太后抓拿反贼,你等劫牢,视同谋反!”
怒意正浓,我扬手便掴了史垦一巴掌,鲜红的血手印打在史垦的脸上,顿时红肿。
“你敢打我,就是侮辱太后,等我禀明太后,你就等着灭九族吧!”
我泠泠冷笑:“就是苏婉在此,我也照打不误!她是太后,我是长公主,我又何须惧她?”
“说的好!说的好!”上官去疾拍掌缓缓走来,对史垦和悦笑道:“是太后的亲戚吗?”
史垦忙点头:“当然,当然!”
“是就好。”上官去疾突然一记重踢,史垦顿时滚地哀嚎:“我家妹子方才给了你一掌,我做哥的当然要奉陪一脚了。”
“啊!你们……”史垦痛苦道。显然哥这一脚并不轻。
“记住了,我们是上官去疾和上官扶柳!”哥回头道:“拖出去,以冒犯长公主之罪,廷杖二十。”
几个士兵应声进入,将史垦拖出。
瞧着瑟瑟发抖的狱吏,我问道:“那个小孩呢?”
“让史大人卖给人贩子了。”狱吏伏地恐慌答道。
我冷道:“找回来,若是伤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全衙门的老爷都尝尝坐大牢的滋味!”
“累了三年,也该休息了。”哥突然点了我的睡|岤。
眼前逐渐黑暗。
断肠请缨(一)
“庸医,全是废物!”愤怒的吼声震天响。
晕乎乎的脑子被吵得嗡嗡响,不得已从棉被中伸出手,轻揉突跳的太阳|岤。仅着单衣的手臂,碰到阴冷的空气,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哥。”首先叫停哥的喝斥。
“扶柳,吵醒你了?”哥轻叹道:“算你运气好,滚回家吧!”
吓得躲在柱子后的老大夫如获大赦,提着药箱逃出了房间。
“哥,我睡了几天?”我柔声道,试图改变刚才的紧张气氛。
“两天。”哥眉眼柔和,移步走到我的身旁,探手覆盖住我的额头:“嗯,庸医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至少退烧了。”
哥的手掌有厚茧,不似洛谦的薄润细茧,而是刀剑磨砺出的粗茧,缓滑过我细腻的肌肤,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黄沙细细流过,却是温暖的。
我弯起唇角:“哥,大顺找回来没?”
“问他做什么?”哥温柔的脸瞬间变得盛怒:“不知道担心一下自己吗?”
我无奈轻叹,幽幽道:“哥,何时官做得越大越喜怒无常?”
哥瞬间颓废。
半晌,才说:“那孩子已经找回来了,现在正在后花园和小厮们玩。”
“因为我不知道大顺安全与否才问啊?”我喃喃道:“自己的身子不清楚吗?何需再问他人!”
哥脸有讶色,突得退后两步,盯着我问道:“扶柳你全部知道?”
我淡笑道:“当年可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医邪为我诊脉,制炼丹药的。”
“他说,上官扶柳,你从小寒气入侵,久未驱尽。然后医邪为我施针配药。最后他撂下一句威胁,五年之内不准再染风寒,否则等着黑白无常早几年来勾你的命。”
“我呢,将他的话完全当成了耳边风,一点也不知道节制。先是跑到朔寒西北游历一年,接着又在冰雪漠北住了三年。去这些地方也就算了,自己还不懂得静养,天天拿着心眼算计来算计去,黑白无常只勾走我半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不要说了!”哥喝断我娓娓话语。
我眨着眼,笑道:“哥,可以再说最后一句吗?密部言:医邪带着雨焦去南洋寻奇花了,大抵明年仲夏才能回来。”
“上官扶柳你给我闭嘴,等我回来才准说话!”哥颇有些咬牙切齿。
我呵呵笑起,笑声清脆。
哥亦浅笑:“好了,我们不指望医邪,一样有法子的。听说京城东南方有一小镇,有个神医正在义诊。我马上准备出发,明天就能请大夫回来。你一定要留在府里,按时吃药。”
“得将军令!”我大声笑道。
哥放松不少,又陪着我说了好些话,等到吃过午饭,才骑马离府。
掌灯时分,流苏端来一碗褐色药汤。
苦味迎面扑来,我不禁皱了皱鼻子。
“中午答应过少爷的,要言而有信。”流苏这几年总算有了点长进,说话字数多了几个。
“食言而肥,食言而肥,我知道的。”我嘀咕着接过药碗。
正准备要喝时,我突然抬起头,眼波流转在流苏脸上打了个圈,笑问道:“流苏,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喝药,怎样?”
流苏眼中精光一闪,生出警觉,但我始终不放弃盯着她的眼,终于流苏轻点下颔。
我一口饮尽药汁,苦涩尚在舌尖蔓延:“册封晋王的诏书颁布没?”
流苏惊怔,还是缓摇了一下头。
“果然这样。”我淡笑:“哥,是不是不让你告诉我?”
流苏老实答道:“少爷特意嘱咐过下人们不准泄露半点,要让小姐安心养病。倒是大皇子不间断的来,全被少爷挡在了门外。”
“傻子!心里有事,还躺在床上一个劲的灌药,迟早养出个闷葫芦来!”我拉紧身上的棉袄,温度又降了不少,估计明儿还有一天的雪:“说说朝堂上具体的情况吧?”
“好像我说得要比流苏更为详细。”皇甫轩突得出现在门口,发冠上沾有几颗晶莹的雪粒。
“那恭听晋王的高见了”我揶揄笑道。
皇甫轩拍拍身上落雪,俊脸严肃:“两虎相争,不能决断!”
“哦,”我玩味浅笑:“看来需要在后面推他们一把。”
“在含元殿中,几乎所有的大臣们都反对立我为晋王!”皇甫轩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皱起浓眉:“二叔爷站在一旁不出一声,只有一两个兵部中书偶尔反驳两句。”
“爹不说话?”我倒是不解了,我们费劲千辛才得到这个封王的机会,上官毅之肯白白看着它溜走?“那洛谦说话没?”
“洛相也是不言,瞧着朝臣们争吵不休。”皇甫轩回忆道。
我莞尔:“你明天上前叫他一声三姨夫,或许会惊得他为你说一句好话。”
“你病成这样,他来瞧过吗?”皇甫轩突兀问起。
我一时怔住,望着皇甫轩的复杂眼神,迟疑片刻方道:“他尚不知情。”
哼,皇甫轩冷笑讽刺:“无心而已!”
手中的药碗一滑,跌落在地,深褐药汁洒在炫彩地毯上,点点碎碎,苦涩四溢。我几乎是吼的:“你就这样与长辈说话的?”
皇甫轩亦低吼咆哮:“你也只比我大五岁而已!”
皇甫轩寒魄眼眸中带有强烈的压迫性,愤世嫉俗的咄咄气势,让我无处可藏。
冷静,上官扶柳,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不要认真较劲。我默默蹲下,一片一片地拾起药碗碎片,药汁从手指缝流出,无论手收得再紧,药汁还是会从缝隙中喷发出来:“我明天会去含元殿。现在我累极了,能让我好好休息吗?”
皇甫轩在爆发后,眉间亦有懊恼:“以后不再会这样了,三姨。”
点了迷迭香,袅袅香气安抚我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终于沉沉睡去。
天微亮,屋里点着腕粗蜡烛,亮若午时。
瞧着镜中身着富贵长公主服饰的自己,凉薄一笑,轻抚下颚:“流苏,我的下巴最近是不是和你的剑一样尖了?”
“小姐。”流苏指尖颤动,滑过腰间软剑。
“游览一番含元殿,看尽长安后,我会好好养着自己的,吃饭,睡觉,喝药,每天不做其他事。”我轻快说着,踏出将军府。
居然还是大将军的专用马车,“爹呢?走了多久?”
“半个时辰前开始朝议,一个时辰前大将军出府。”
“嗯,去含元殿。”
驶过巍巍宫门,借着大将军的威信,直达大明宫含元殿。
跟随上官毅之多年的老车夫为我打开车门,他历经风波沉稳不变的脸上居然有一丝的紧张。
站在含元殿脚底,我终于明白为何世人在含元殿前总是觉得自己渺小。老车夫在紧张,我的手心也炙热得冒汗不已。
我凝望高高在上的含元殿,努力地在调整自己。
集聚傲气,让自己变成刚出匣的宝剑,锋芒直逼青天。
脚步沉稳,踏上第一步台阶。
一柄长矛刺晃晃地挡住了我的去路。那是一个年轻的侍卫,棱角分明的脸上还犹带稚气,找不到皇宫的残酷。他尚在含元殿之外,守着这条通往整个国家权利巅峰的道路,依然保有少年的耿直。
只是,我现在必须通过这条路。
脸含愠怒,眼带厉光,盯着年轻侍卫单纯的眼瞳,凛冽的气势步步紧逼。
我明显地感觉到年轻侍卫的慌张以及不安,他多日执矛的手开始轻微颤抖。
轻轻笑起,却是压迫不减,我清声道:“你受训殿前侍卫时,可曾听过长公主不准入金銮殿?”
侍卫满脸茫然,横在路前的长矛在一点一点地落下。
“还不退下,竟敢挡长公主的驾!”老车夫适时的一声喝斥,终于让年轻的侍卫彻底放弃,他惊惶回到原地。
我踏上了通向九天之上金銮殿的白玉阶。
雪在簌簌落下,在白玉阶上铺了细细一层。白的雪,白的玉阶,似乎一切都那么纯净。只有守护在玉阶两边侍卫盔甲上的猩红披风才是有颜色的,血一般的沸腾。
白玉阶上的雕龙翔凤在我脚下踏过,墨黑如夜的长公主长袍,优雅地拖行在地,逶迤一路,在薄白的雪地上留下长而浅的痕迹。
柱粗需环抱,檐飞可上天,朱红似晚霞,金碧耀比星。这样的含元殿,这样的金銮殿,就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大皇子三年不曾在宫,突然之间分封晋王,只怕百姓不服。”
“先帝遗诏在此,有何不妥?”
“遗诏流落民间多年,大皇子亦流落民间多年。若以制礼法……”
含元殿中的激烈争吵在朔朔寒风中依旧听得清晰无比。
我在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拿捏着皇家威仪。空荡的殿廊里北风寒气肆意侵蚀我冰凉的肌肤,想必金銮殿中应该是温暖无比的,因为我站在殿口就感觉到了一阵暖若春阳的香气。
“铿锵”金属相交的激荡声,惊住了殿上各位大人的争论。
十字交叉的铁戟挡住了我与殿中各位错愕不已的大人们的眼神交流。
我浅笑地望着守在殿口两侧的侍卫,是他们用手中的铁戟拦住了我进入金銮殿的门。
浅笑渐渐止住,脸色怒气显现,正要喝斥之时,殿内一迂腐老声响起,是事事皆要依据礼制的礼部尚书:“女子安可入金銮?”
我勾唇嘲笑:“女子不可进金銮,那坐在垂帘后的太后是男子吗?”
礼部尚书猛然咳嗽,气势顿弱:“皇上年幼,太后辅政,自古如此。”
“瑞安才疏,却也略读礼法。”我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细言慢语,却是极具威仪:“据瑞安所知,昔年高祖得天下后与众臣约定,西华只有三位女子在特殊时刻可入金銮殿,共议朝政。尚书大人精通经典,想必应该熟知哪三位女子吧?”
尚书义正严词:“高祖言,女子参政有三,太后是以为孝,皇后是以为敬,长公主是以为义。”
横拦在殿门的银戟霍然荡开。
一条笔直的路,通向龙椅上的皇帝。
我面带最温和的笑容,沉肩挺胸,腰直的像含元殿中的通天大柱,一步一悠然。
含元殿,西华朝的金銮殿所在,是何等的奢靡。天板七彩绚丽吉图,金箔盘天九龙柱,极地墨寒玉方砖,遍地琳琅,世间最富贵最珍稀最无双的宝物都聚集在这间殿堂上。
含元殿,怎不令人向往!
金銮殿异常安静,金鼎内的香草细索地燃烧声,在压抑地蔓延。
我的脚步声很轻,踏在极地墨玉上,有一种特殊的铃脆相撞声,悠悠荡荡,像水波一样扩散。可却感觉一股入骨的寒气从脚底侵入,流遍全身。
正对当今天子,一个不到五岁的娃,还带着浓烈的惺松睡意。我嫣然一笑,目光穿过小皇帝,穿过黄缦垂帘,停留在严妆的苏婉,而后眼光一紧,展袖叩首,清朗高声:“臣瑞安长公主参见吾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从小见惯了众臣的朝拜,对于礼节也颇为熟练,奶声道:“爱卿平身。”
“错了,皇上,应是长公主平身。”张德子在一旁倾身小声纠正道。
小皇帝提升到半空中的手一顿,立即瘪嘴道:“不是只说这一句就没错吗?爱卿平身,我还练了好久呢!”张德子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汗,小皇帝也压低声音道:“老德子,我这次错了,今天晚上是不是又不能吃酥糖?”
张德子诞着一张老脸,哄道:“皇上快说长公主平身,说了回宫奴才立即准备酥糖。”
他们俩的对话虽然小声,但站在附近的太监宫女们都可以听见。一群人强忍着笑,依旧不免发出细小的笑声。
小皇帝立即开心道:“长公主平身。”
“谢吾皇。”我起身,浅笑直视年幼的皇甫昊。
“你比那些老头子都要好看。”皇甫昊照旧语出惊人。
“皇上,老臣有事要问长公主。”一名清瘦老臣从群官中缓缓踱出,两眼似鹰般犀利,直逼得皇甫昊一脸惊怕。
随后,他转身对面我,一身正气:“老臣太保徐子耿,有事请教瑞安长公主。”
我笑对他浩然目光:“请讲!”
徐子耿三朝元老,以忠直为世人所赞,曾为百姓死谏多次。这个时候,也只有这等忠臣敢直接与我对峙。
西华立朝多年,虽有高祖约定,但始终无女子直闯金銮殿。
这次,我踏入含元殿已是震惊朝野,可叹,朝中早已各自为政。右手边的官员以上官毅之为首,虽然人数不多,但加上身着绣龙皇子服的皇甫轩,实力也不容小觑。将军一党自是支持我的,而左手边浩浩荡荡的一群官员以洛谦为首。他们虽然有不少人震怒,但没有接到洛谦的任何命令,却也不敢斥责我。
“高祖言,有特殊时刻女子方能议政,如今天下太平,瑞安长公主为何要越俎代庖呢?”徐子耿在质问我。
我一挑眉,嘲笑道:“天下太平,为何连先帝遗诏也要受到质疑?”
“大皇子离宫三年,先帝遗诏有突至,老臣们不得不考虑再三。”徐子耿平静道。
我快速反问:“难道先帝圣旨有假?要考虑什么?莫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便不再听从先帝诏令?”
徐子耿脸色发红,显是血气上涌:“老臣忠心耿耿,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老臣必当誓死跟随!”
“好,是个忠臣!”我豪气高声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是先帝遗命,各位大人何不遵命?”
徐子耿一震,随即亦豪气干天:“老臣听从先帝遗诏,愿大皇子封晋王!”说罢,哈哈大笑走向含元殿的角落。
“臣也有疑问请教瑞安长公主。”刚才的礼部尚书斜窜出来,离我三丈之远。
这个就不及方才的徐子耿磊落,并不敢与我直视。
“请说,”我略摆手。
礼部尚书颇有得意道:“吾朝以孝治天下,百世孝为先。可大皇子在先皇驾崩之时却不侍奉先帝左右,甚至不曾为先帝守灵一夜,此等大不孝之人,如何有德行能分封晋王,做天下楷模?”说得激|情四溢,末了顿了顿继续道:“臣斗胆猜测先帝心意,怕也是没有料到大皇子会这般不孝,方才下了这道遗诏。”
果然是个好借口,我颦眉问道:“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