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瑶华(完+番外)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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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华(完+番外) 作者:rouwenwu

    上被拖出去砍头才怪!”

    我被他说的也自一笑道:“这倒是,那你现在叫什么?”

    “淼越。 ”他血色的唇里微露洁白到阴森的牙齿,忽然让我生出死神正在预言死亡的感觉:“张淼越。三个水的淼,清越的越,越与月同音,意思就是水中月。”

    “怎么起这么古怪的名字?”我心里突然涌起不安的想法:水中月从来看得见、摸不着,到头终成空。

    “哪里古怪?这可是我请人帮我改的呢!那人说我命里缺水,改成这样肯定一帆风顺,升官发财。”

    “你才在这里呆了几年,怎么这么迷信?”我皱眉问道:“而且我记得你就会算命测字,这种事还要别人替你算。”

    “反正是不花钱算来的,有什么大不了。再说,我这么努力又是为了谁?某人居然还不识好人心。”他耍宝般的做出捶胸顿足样,让我看的不由莞尔,这才找到些他原来的影子,心变得稍稍安稳。

    一顿饭吃下来,他说自己生意做的不错,至于到底做什么却总含糊其词。接着,他又说自己最近正在努力和外商搭关系,希望把生意做到国外去。

    “现在时日尚浅,我还需要更多时间。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履行当年和你的约定,也好安你的心,让你知道我不是没信用的小人。”饭后他抿着茶总结。

    “你慢慢来,我这里不急,总之以稳妥为紧。以后如遇大事,你留下记号告诉我。要是一切顺利,希望你康熙五十六年到五十七年间再来见我,我想知道你那时的成果。”我边说边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被低垂的碎云遮住,从窗外飘进的风明显带了几分湿气。我忽然想到宫中白热化的党争,还有明年的二废太子,不禁感叹道:“这两年你最好不要来找我,马上又要有大动静了,京城的天变得很快呢!”

    张明德似乎想掩盖什么的微眯起眼,但对我的话却全无追问的兴趣,点头道:“好的,没问题。”

    看着他结帐后离去的身影,我心里涌上惆怅。他应该是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所以才能走得这样轻松潇洒。

    曾经那个在我府前徘徊,执著于和我一起回忆现代时光,被我推了一把后,才磨蹭着离开的少年原来已经死了。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吗?

    康熙五十年十月,胤禩府中的晚宴严肃到让人透不过气,良妃的身体越来越差,宫中太医束手无措,偏偏这时还有人火上浇油。

    九阿哥胤禟坐在一侧,肃然道:“他们想先发制人,《南山集》一事可大可小……”

    我若有所思地轻摇着水晶杯里西洋进贡的红酒,有几滴酒飞溅在桌布上,暗红色的酒液迅速蔓延,犹如干枯的血渍洇入一片雪白,似乎正预示了不久后的腥风血雨。

    《南山集》案,康熙朝有名的文字狱之一,由左都御使赵申乔参奏新科编修戴名世恃才放荡,所著《南山集》语多悖逆。其目的是转移康熙对太子党人托合齐结党会饮案的注意力。

    占据太子之位多年的胤礽绝不会任人宰割,即使倒台也必将声势浩大,拉下无数的陪葬才肯甘心。而胤禩老师何焯的至交戴名世不过是党争中无辜的牺牲品,因为《南山集》案并不能让已经对胤礽隐忍到极限的康熙放弃对太子党的清理。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康熙处理太子党人雷厉风行的手段所吸引时,良妃静静的离开了人世。

    那天的天空湛蓝如水晶,仅有的几朵白云被太阳的光芒勾勒出金边,弥漫在整个天地间的气息高雅而端庄,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这样的天气让我想起十八阿哥胤祄逝去的那个清晨,一样的蓝天,一样的风和日丽,以及一样让人无能为力的痛苦。

    胤禩接到消息时,神色平静的向外走去。我慌忙拉住他,失声道:“你要去哪?”

    刚才他的一个转身仿佛永别,无端让我涌上不祥之感。

    “去见额娘。”他淡笑着安慰我,眼中仿佛有光,却照不到任何东西,又仿佛有火,却燃不起一丝火苗,让我更生恐惧。

    “胤禩,额娘她死了。”我紧紧的抱住他,感受他不再温暖的怀抱。想着优雅而寂寞的良妃,心痛得像已经裂开,却分不清这份痛为了谁?是胤禩?还是良妃?

    泪,滑下,为他也为她。

    雨,落下,无关乎天气。

    胤禩身体一震,泛白的手指拽住我的衣服,默默地拥着我在他怀中哭泣,把他哭不出的痛与苦一并哭出。

    很多年以后,我对那天的记忆只剩下雨,瓢泼大雨洗刷着一切的痛苦,那是心中的雨。

    金色的阳光透窗而入,犹如上天突然的微笑,照在我脸上,使我朦胧的眼中看到更多的迷离之光。

    “瑶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他牢牢抱住想躲避阳光照射的我。

    “我一直陪着你,还有弘旺,我们一直陪着你。”

    久久的,胤禩开始回忆往事,语气平淡的像在讲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可我却能感觉到埋在他心底深入骨髓的痛苦:“额娘身份太低,那些奴才根本不把她当主子,我知道皇阿玛心里从来没有她。小时候,我连见额娘一面都很难,有限的几次见面,额娘总是笑着说她一切都好,让我保重身体。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全知道却偏要装作不知道。那时候我就发誓,等我长大了,要让额娘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终至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喜福探头进屋,迟疑的道:“格格……宫里的人催……”她的话止于胤禩凌厉的眼神下,喜福脸色惨白的向外退去。

    胤禩似乎被她的话彻底唤醒,冷笑地望着落荒而逃的喜福,眼中光芒不住闪动。半晌后,他转头对我淡淡的道:“叫春莲来服侍你吧,喜福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也该休息休息了。”

    我心头颤动,知道他终于无法隐忍如定时炸弹般的喜福再留在身边。可是如果任由他把喜福带走,他会不会杀了她,而且喜福真的是叛徒吗?

    我求救般的望向胤禩,希望他给我答案,但他只是摇头:“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忍受我的亲人受到丝毫伤害。瑶儿,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件事不行。”

    “我……先陪你进宫吧!有很多事需要料理,不是吗?这件事等回来再说,好吗?”我近乎哀求的道,仿佛喜福的事只要逃避就可以天下大吉。

    他沉默的握着我的手,又一次包容了我的任性。

    我从宫里回来时夜已深,深蓝的夜空一如白昼的晴好,寥寥几片白云幻化出河川,晶莹的星星如盛开的花朵般点缀在云河边。月亮仿佛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在河里、岸上一边无忧无虑的嬉戏,一边把它的清辉撒在人间。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美好到不真实。

    我疲惫的回到屋中,一头栽倒在床上,肉体的疲劳加上心中的麻木让我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根。

    胤禩留在宫中处理良妃的身后事,他见我疲乏得厉害,便把我劝了回来。我一是真的很累,另外喜福的事挂在心上,压得我难受,所以就先回了府。

    也许是到该摊牌的时候了,我盯着从我回来就忙前忙后的喜福,眼中神色不住变换。自从喜福被胤禩逼供,我知道她可能是四阿哥胤禛的卧底后,我们的距离一下拉远到不能再远。回想初见她时,那个飞扑到我床边惊喜的望着我,兴奋的喊:“格格,您终于醒啦!”的少女,和之后在宫里陪我度过每一个孤寂日子、互相关照鼓励、被我当作朋友看待的喜福,总觉得她是这世上最不应该背叛我的人。

    趁着胤禩无暇他顾时和她谈清楚,好过胤禩亲自过问。隐约中我感觉如果把她交到胤禩手上,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毕竟没人会在意贝勒府里一个侍女的消失,特别是当府中主人也不在意时。

    在喜福的忙碌下,香炉燃起香雾,偏爱的香气钻入鼻中,让我觉得放松。

    “格格,您先喝杯茶暖暖身体,奴婢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喜福恭敬的垂首举杯站立。

    我漫不经心的接过茶杯,茶水的香气弥漫,轻抿一口后发现是我平时最喜欢的茶香,心不住颤动,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她也许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

    我叹道:“喜福!”

    “啊!”她下意识的应着,抬头望来。

    “告诉我,你有没有背叛我?”我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些字,每个字都像是凝固的,仿佛要把这些字镶嵌到她眼睛里去。

    她因我的话而惊讶地睁大双眼,似乎非常意外我会这么问她。

    但她的吃惊只是一瞬,很快那层惊讶之色便如退潮般在眼里消失,她忽然笑了,从唇上、到脸上、以及全身都散发着使人荡漾的笑。她眼里的笑意一层层增厚,最后成为妩媚的微笑,显得她的眼睛越发的美丽。第一次,我发现她那张只能算清秀的脸上竟然也可以勾勒出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没有,格格,奴婢从来没有背叛您。”她的声音清亮圆润,隐约还带着抹天真。

    我静静的看着她,耐心等待她把话说完,一只手无意识的抚摩着茶杯,杯上的热气灼烫着我冰凉的手,甚至还有一股热气透过手传入同样冰凉的心中。

    在和我对视半晌后,她像是不耐烦的转开视线,悠然道:“格格,您认为背叛的含义是什么?”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直直的盯着我道:“奴婢认为背叛就是指出卖、背离你最亲近的人。”

    “我明白了。”和她对视良久,我叹道:“你可以走了。”

    喜福恍惚的看着我,像是完全不能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我说……”我轻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感觉那里裂开般的痛。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刚喝过茶?我咬着唇吐出剩下的几个字:“你可以走了,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为什么?”她神色复杂、近乎神经质的问:“你为什么要放过我?你知道我曾经把多少关于你的事泄露出去吗?你知道我在多少事上故意和你对着干吗?你一定是不知道,所以才会这么宽宏大量。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一定会恨不得杀了我。”

    我稳稳的把茶杯放到桌上,感觉心里也忽然变得像落在桌上的杯子一样踏实:“你也说了,所谓背叛,是对自己最亲近人的出卖。既然你认为对我所做的事并不在这个范围里,就是说咱们本也不算亲近之人,那我又何苦为了一个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的奴才动气?”

    喜福因我的话脸色有一瞬的苍白,但在接触到我带了些不屑和轻蔑的眼神后她的神色又飞快的恢复正常,温柔笑道:“格格的话真是字字诛心,奴婢原就是下贱之人,在您眼里恐怕比尘土还不如,又怎么能让您动怒呢?是奴婢不自量,反惹您笑话了。”

    我扯了扯嘴角,已经麻木的心隐隐透出股痛,原来她竟是这么认为的,嘴上只淡淡道:“其实我还是有些奇怪,如果你不承认,我也拿你没办法,你又何必这么容易就承认?通常像你这样的暗棋不是应该放到最后,才会体现出最大的利用价值吗?”

    “奴婢这步暗棋从八贝勒考问的那天开始已经成了明棋,那么留与不留又有什么分别?尤其当格格您身边的人不能再容忍危险离您如此之近时,奴婢存在的意义也就失去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低头看着杯里几根浮沉的茶叶,视线渐渐模糊,茶叶在茶杯里飞速旋转,从一变成二,又从二变成四……强自定定神,我深吸口气问:“他到底给你什么好处?”

    喜福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像是猎人看见猎物坠入网中却无力挣扎:“不是您想的那样,格格,我知道您和八贝勒把我当成了谁的人,可惜您和他都想错了,不过这正是奴婢需要的。”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朦胧,我使劲握了一下手,刺痛让我的神志清醒,想开口大声说话,才发现舌头已经麻木的无法转动。

    “你给我吃了什么?”与其说是厉声质问,倒不如说我在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明明茶里没毒,室内熏香也是最常使用的一种,为什么还会着了她的道?

    喜福走到灯台前,揭开灯罩,从容的挑着灯芯,一缕轻烟从黄|色的灯火中飘出,似乎有什么正被点燃。她浅笑的望向我,苦涩的道:“为什么人们总会注意他们认为应该注意的东西,却忽略很多其他的东西呢?”

    我无暇研究她话中的深意,只是更加使劲的握住手,警告自己绝对不能昏过去,可手中的刺通竟然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

    一只如玉般温润的手抓住我紧握成拳的那只手,轻柔但坚定的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等到手掌平摊后看见那已埋如掌心、只剩半截在外闪着亮光的东西时,我似乎听到了身边人的抽气声。

    “格格,您就算信不过奴婢,要用银针在杯里试毒,也不用把整根针都插到手里去呀!您这样,不知有多少人要心痛呢!要是……”喜福的话声越来越模糊,她后面都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到,只能无奈的想:这一次,真是栽了。

    要是巴尔还在就好了,可惜他已经返乡,看来我是在劫难逃。

    “不是您想的那样,格格,我知道您和八贝勒把我当成了谁的人,可惜您和他都想错了,不过这正是奴婢需要的。”喜福的话又一次划过我已经混乱的大脑,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却被一阵阵晕眩感强压了回去。

    随后,一只手强拖着我沉入黑暗。

    第十章 棋局(修改)

    恍惚中,有人牵着我向远方游弋,陌生里透着熟悉,一点一滴勾起我久远的记忆,仿佛曾经也有个人这样牵着我默默前行——冰冷的手紧握着我滚烫的手,一寸寸把寒冷带入我的骨髓,默默等待我的手变成一样冰冷。

    “不是你想的那样,格格……”喜福的话像镂刻在了脑海里,清晰的把我渐渐在脑中成形的阴谋者彻底打碎。

    不是他吗?喜福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真的不是他吗?

    窃窃丝语在耳边回荡,但我的耳朵却像堵上了棉花,什么都听不真切。

    啪……啪……啪……

    附近传来有节奏的响声,把其他声音彻底掩埋。刚才四周的声音还微弱到像是蚊子叫,现在的“啪啪”声却仿佛是被放大了好几百倍。清晰而又规律之极,无端的让人心烦意乱。

    别吵!我在心里大喊,却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四周的光线不太充足,我此时正躺在一张大床上,透过飘逸的纱帐看到的是陈设精美的屋子,各种官窑瓷器把房间装点得高雅美丽,屋角挂着的正方型琉璃宫灯此时还没有点亮,整间房子隐约中有些眼熟。浑身轻飘飘的我一时间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了,我是被喜福下药,我苦笑着暗想,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一个跟随自己多年,如果按言情小说定律应该称为心腹的人出卖了。此时的我是不是应该努力逃出“虎口”,然后把敌人全灭。哦,这种方法是言情中无敌女主角的专利,要是换上个柔弱型的应该是等待白马王子来搭救。

    我忽然想笑,忽然觉得一切都像场闹剧。

    可笑出来的时候,心口却凉凉的。微眯的眼睛转动间看到窗边桌旁竟然坐着一人,淡淡的阳光从他身后窗子的缝隙里射入,却实在少的可怜,根本无法替室内增加多少光亮,反而使窗边人的身影因逆光显得越发朦胧。

    “你醒了。”异常熟悉的声音让我打个哆嗦,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下翻身下床,三两步走到他近前。

    “啪!”他手一抬,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而我也终于看见了让我在梦中都不得安宁的元凶——围棋。

    一颗如羊脂白玉般的棋子此时正拈在一只同样白净的手中,而这只手的主人——太子胤礽白皙的脸颊上则是一幅少有的高深莫测的表情。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高傲的胤礽、愤怒的胤礽、悲伤的胤礽、疯狂的胤礽,这些我都见过,也知道该如何面对,却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眼前的胤礽,因为此时他的神情我从来也没见过。

    原来他的城府竟如此之深,我一直看错他了。

    “你醒的很是时候,如果再过一会儿等这盘棋下完,我就要走了。”他边说边若无其事的把手中的白子放到桌上已经密密麻麻摆满棋子的棋盘上。

    “啪!”棋子打在棋盘上的声音异常洪亮,几乎要把我的心也震出来了。

    原来喜福效忠的对象不是胤禛,而是一直被众人忽略的太子胤礽,他这样算不算扮猪吃老虎?我深吸口气,压下有些浮躁的心绪,平静的注视胤礽,警告自己不要在他面前慌乱,那样只会使事情更糟。

    “过来坐呀!看看我打的谱怎么样?”胤礽热心的提出邀请,就好像我是他的客人。

    我一言不发的在桌子另一边坐下,这时候又觉得双腿隐隐有些无力了,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再看对面的胤礽,他只是一心一意的盯着桌上的棋局,似乎在努力思考下一步该走哪里。

    桌上的棋子黑白交错,混乱不堪,根本看不出是哪一方站上风,而且明显黑白双方都有失误,白白放过了很多大好机会,这样的漏洞就连我这个不入流的棋手都可以看出来,但胤礽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只是一会儿落下颗白子,一会儿又落下颗黑子,每一下都要思考一段时间。

    我皱眉看向专心下棋的胤礽,不明白他到底搞什么鬼,明明记得他棋力不错,怎么这会下的棋竟然比我这个有名的赖棋大王都不如。

    我正盯着他使劲研究他脸上的表情时,他忽然问:“有没有觉得这里很眼熟?”

    被他一说,我呆了呆,再次抬眼向四周打量,越看越觉得这房子的摆设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目光飘到雕花木门上停了一停,我心中一动,忽然脸色大变的问:“你疯了吗?”

    木门的样式终于唤醒我久远的记忆,这里竟然是毓庆宫的后殿小室,当初我因索额图事件被囚禁的地方。那时一心想逃跑的自己把刚才看见的假门误做了真门,在胤礽面前出丑,也因此在后来被囚禁的日子里,我对那扇门耿耿于怀,总是不时的给予关注。

    说什么也没想到我还会回到这间曾经囚禁自己的屋子,而且竟然仍旧是以肉票的身份来此。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太芓宫,如果被人发现我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此地,无论是我,还是胤礽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我到时指控是太子把我绑架来的,但这种皇家丑闻也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如果康熙要处理这件事,我一定会受到牵连。

    从我打量房间到脸色大变的质问,胤礽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笑盈盈的望着我。我却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强作镇定道:“你现在就放我出去,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你看我这盘棋下的怎么样?”胤礽不答反问,感觉这次谈话的主动权一直牢牢把握在他手里。

    我疑惑的对上他闪动着期待之光的眼睛,那是一双不太漆黑的眼,有些浑浊,显得不够尖锐,但是却有种朦朦胧胧的柔和透出,使人感觉深不可测。

    看着他的眼睛,我本因胤礽奇怪的举动而慌乱的心竟然彻底冷静了下来。我现在要搞清楚他绑架我的目的,并且找到离开的办法。目光转向棋盘,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我漫不经心的回答:“差劲之极。”

    “是呀!的确挺差的一盘棋,走到现在,双方所犯的错误都太多,而且每一次都几乎致命。”胤礽略微点了下头,手拂过棋子,指着棋盘一角,像是自语又像是讲解:“这次失误差点让黑子彻底丢掉这盘棋,幸亏之后白子犯了轻敌的毛病,没能把握大好机会,我想那次白子一定懊悔得要命。”说着,他向我望来:“你说依现在的形势,谁会赢?”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这个局外人。”我冷冷的回答,感觉自己正在不停的被他愚弄。什么棋局,不过是用来比喻他和胤禩等人的较量,黑子是他自己,而白子则是胤禩他们,最后的胜利者自然为的就是高挂在心中的那抹明黄。

    胤礽笑着摇头:“我什么答案都没有,因为我在赌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压上的最后一赌。而你也不是局外人,你是这盘棋的关键,是会至一方于死地的关键。你说,老八如果发现你不见了,他最先会想到什么?”

    四阿哥胤禛,我的脑中先略过他的身影,如果连我都这么想的话,胤禩他们又会怎么想呢?

    他说完后,我们久久对视,然后我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真是个疯子。”

    “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他无奈的叹息:“你知道吗?因为上次你的事情,他们已经暂时联手,纠住托合齐的事情不放,压得我喘不过气。但现在不同了,没人会想到老四突然来这么一手。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如果最后我被从你宫中找出,你知道这对你又意味着什么吗?”

    “我已经做好准备。”他的笑容非常轻松,像是真的对此毫不在意,接着又冲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走完这盘棋?你一定也希望知道最后胜的是哪方?”

    “不用走我也知道。”我定定的直视他。

    “哦。”他的手似乎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我想,你一定是希望白子胜的,对吗?”

    “没人能胜,这根本是两败俱伤之局。”我生气的挥手扫落桌上那些让人看着心烦的棋子,鹤蚌相争渔翁得利,难道他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突然,剧烈的疼痛透过手掌直钻入我心里,我一下冒出了冷汗。

    一只手急忙抚上我疼痛的手,温温的、暖暖的,像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手上的伤还没好,是不能用力的。”胤礽的手握着我的手,力量很轻,只要轻轻一挣,就可以挣脱。但被他那只温热的手一握,我心里却有片刻恍惚。脑中只是反复的想着:这只手是温的……这只手是温的。

    胤礽见我既不挣开,也不再说话反驳,脸上神情不觉更是柔和,轻握着我的手道:“你放心,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然后我会遵守我的承诺的。”

    “哐啷!”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传来,竟大得像是一声惊雷,直直打在我心上的同时,也终于让我从迷雾般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我转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那里的地上散落着无数陶瓷碎片,在碎片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多岁,岁月在她脸上似乎只留下了优雅的气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郁郁的端庄神气弥漫着她的整个身姿,如神佛般高高在上俯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她脚下一地的凌乱和她毫无关系,就如她踏足之处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我和她目光相遇的刹那,她的眼中似乎闪过比地上散落的碎片更凌乱的神色,但一眨眼,她的眼里只剩下冰冷与漠不关心。

    胤礽缓缓放下握着我的手,脸色铁青的望着来人,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我呆楞了片刻,才终于想起眼前这个女人是太子妃石氏,因为以前只在宫中的几次宴会上照过面,石氏平常又深居简出,所以猛一见她,我没认出来。听说这位太子妃平时除了管理太芓宫中的事物外,唯一的爱好只有诵经念佛,整日躲在佛堂中不肯出来。

    石氏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胤礽的话,目光只在我身上来回游移。看见我在这里,她却毫无意外之色,依旧平静。胤礽因她的无视,脸色变得更加铁青难看,手不自觉的攥紧,似乎随时准备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我有些惊疑的望着石氏,不知道她准备干什么,刚才我和胤礽的样子在外人眼里实在太容易被误会,而身为太子妃的石氏更是最容易误会的人。我稍稍垂下眼敛,心里开始打起算盘,如果这时候再接再厉的刺激太子妃一把,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告到康熙面前,进而解除我被困在太芓宫中的局面。但如果这样做的话,无疑是鱼死网破之局,太子固然颜面扫地,我和胤禩也势必成为众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不守妇道,这对清朝的女性来说,简直无疑为死刑判决书。

    也许我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说动石氏,就算胤礽要发疯,难道石氏也疯了不成?

    我略微犹豫的抬起头,实在不愿意把自己和胤礽一起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石氏的声音正好于此时响起,温婉中却有着掩藏不住的漠然与冷淡:“爷,安海满处也找不着您,说是有急事,我想您肯定是来这边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听了她的话,胤礽努力压抑了一下怒气后,点头道:“我这就过去,你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许再踏入这里一步,听到没有?”

    石氏沉默的点头,半晌后才道:“是。”

    “没事你就走吧!”胤礽不耐烦的挥手,像在驱赶烦人的苍蝇,让我彻底看傻了眼,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也太奇怪了吧!

    石氏毫不犹豫的转身准备离开,却让我看得大急,她要是走了,我的逃离大计又找谁去?而且听胤礽的口气,我以后再想见她都难。

    “哎哟!”我低头抱住肚子轻轻呻吟,声音的大小足够屋中另外两人都听个清楚明白。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胤礽一扫刚才的不耐与冷漠,语气紧张的俯身问道。

    “我……好象……我……”我使劲把脸憋得通红,望着他语无伦次的说着。边说边偷眼观瞧另一边已经停住的石氏,她脸上依旧缺少表情,只是淡漠的望着我和胤礽,就像是在观看一场戏剧。望着这样的她,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莫名的涌上一股奇寒,也许想从她这里找出离去的办法根本是不切实际。

    “来,先到床上歇歇,再告诉我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一瞬的慌张后,胤礽略定了定神,就准备毫不避忌的扶我上床休息。

    我急忙向旁边躲了躲,仍旧做出痛苦的样子道:“多谢太子好意,可是能不能让太子妃帮帮我……这事太子不方便……我身上不太干净……”我咬牙小声说着,不管如何先争取和石氏的独处机会再说,希望他们能听得懂我的暗示。

    一阵沉默后,石氏开口道:“爷,安海还在等您,八弟妹的事我来处理吧!”

    太子犹豫的望了我一眼,见我也正两颊通红的望着他,便迟疑着道:“不如……我叫喜福……”他显然也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知道我是因为月事来了,才会肚子痛。

    “我不要见她!!”我忽然拔高嗓音,装出一幅歇斯底里的样子,似乎完全无法忍受听到这个名字。

    “爷,还是我来吧!”石氏平静的说。

    “好吧!”胤礽说这两个字时,眼中精光射向石氏,似乎在警告她什么。

    胤礽离开后,屋中的气氛有些尴尬,石氏沉默不语,我则在侧耳倾听的同时,心里不住打着算盘,希望能找到说动石氏放我离开的理由。

    “你不用听了,就算是比刚才大十倍的声音也不会惊动这里的任何人。”石氏的嘴一张一合,话声却像是慢了半拍才传入我耳朵里,过了半天我终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望着迟钝的我,唇竟稍稍向上翘了翘,似乎是在愉快的笑着,又似乎在嘲讽我的无能。

    看着这样的她,我的嘴张了又张,最后只是静静的闭上。

    “你想的,我知道,可惜我无能为力。”石氏漠然的转头,眼睛盯着地上的棋子,久久的出神。

    我沉默着俯身把棋子一颗颗捡起,心里暗叹,笑自己幼稚,居然去奢望胤礽妻子的帮助,试问一个妻子又怎么会和丈夫对着干呢?

    “有用吗?”石氏突然的问题如天外飞来一笔,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见我不解的望向她,又补充道:“我是问你一直这样挣扎反抗有用吗?就好象你手中的这些棋子,现在你把它们捡起来,然后呢?不过是让他再摆一局罢了。”

    我望向手中下意识握紧的棋子,心里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疲惫,索性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抬头直视她道:“难道因为知道无用,就不挣扎?那样的我也就不是我了。”

    石氏看着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的我,一向淡然的眼中闪过抹惊讶,对我突然的举动显然非常意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微笑着看她诧异,感觉面对胤礽夫妇时一直处于下风的自己终于稍稍扳回了一局,干脆热情的好像在招待客人般道:“太子妃别客气,坐呀!”边说边伸手胡乱一比,手指在椅子和地面之间游移,开始期待端庄的太子妃的选择。

    应该是椅子吧!那么优雅的人……我正想得出神时,石氏已经平静的坐在了我的身边。这回换我惊讶了,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身边的贵妇,侧头正好看到石氏耳边拖垂着的长长耳坠,越发映衬出她脖颈的纤细美丽。她优雅而高傲的坐着,空气、光线以及身边的一切都围绕着她旋转,仿佛她就是这里的主宰,而地毯正是王座所在。

    “我听说过很多有关你的事。”她漫不经心的捡拾脚边的棋子,而我则沉默的听着她的叙述:“从以前到现在,我听了很多。直到上一刻,也就是你装病时,对你,我仍旧是不以为然。你以为他看不出你在骗他吗?他只是不想你难看,或者说他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和你撕破脸,所以才配合你把戏演下去。”

    “这么说,在你们眼里,我一直都是戏中的丑角了。”我牵动嘴角,嘴中满是苦涩。

    “不,演戏是这里每一个人的本能,只不过有的人演得好,有的人演得不好,有的人演着演着连自己也认为戏里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石氏的声音飘忽不定,她明明就坐在我旁边,但给我的感觉却是隔着一个宇宙那么遥远。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双手抱膝,几乎把整个脸埋入膝盖里,闷闷的问。

    “别吵、别闹、别问,静静的看,一切都会有结果。”石氏低声的念着,声音小到我要竖起耳朵才能听见全部:“我们……原就是他们的附属品。”

    “你让一个被绑架者去积极的配合绑匪,不觉得很奇怪吗?”我猛的抬起头,冷笑道:“而且,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谁的附属品。”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石氏喃喃的念着,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她心中属于佛法的世界。

    我冲天翻个白眼,如果她希望能用这些虚无缥缈的话来感召我的话,肯定会大失所望,这绝对是比对牛弹琴更差劲的方法。

    “你以为我不想把你这个瘟神送走吗?”她忽然语带嘲讽的说:“知道他刚才为什么对我脸色那么差?别以为我们平常就是这样,以前他虽然不喜欢我,但起码面上还是过得去的。这次会弄成这样全是因为我在你被送来时,曾自不量力的想把你再悄悄送回去。可惜,失败了。”她的语气淡淡的,一点也听不出里面有惋惜的成分。反是本来在她说我是“瘟神”时,还想抗议一下的我,在听了她后面的话后,震惊到忘记了抗议。

    她说她努力想把我送回去,她为什么要帮我?还是这只是说来哄我的?

    “不相信他会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我?”石氏显然误会了我的表情,解释道:“他的确不会告诉我,可我有我的方法,只要是太芓宫中的事我都会知道。”

    “既然你也想我离开,那我们合作吧!”我满怀希望的看着她。

    可她只是无动于衷的摇头:“迟了,如果你还没醒,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送你离开,但现在不行。所以,我希望你能静静的在这里住一段日子,为了所有人好。”

    我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牙齿无意识的在下唇上狠狠的咬着。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警告我不要乱动,因为她要维护她的家族利益。

    “我也有需要用心保护的,就和你一样。为了他,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在她准备结束对话,起身离去时,我低声自语。

    她的眼神闪了闪,然后冷静的道:“那么我在这里祝你好运吧!不过我奉劝你,不要以为什么人都会围绕你旋转,如果当初万岁宠爱的是另一位格格,你又能算什么?宫中的这些皇子,他们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去看比他们低贱的人,所以他们的眼中都只能看到你,但也同样是因他们的骄傲总有一天会彻底毁了你。”

    “在那之前,也许有人的毁灭比我来临的更快,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礼貌的笑着:“另外,太子妃,能不能麻烦你去替我拿一套干净点的衣服,因为刚才我并不是装病呢!”

    第一章 求存(修改)

    康熙五十一年正月

    鞭炮声声,天地间洋溢着一片喜气。佳节刚过,应是亲人团聚之时,我却只能坐在椅上,冷冷的盯着对面微笑的胤礽,他今天心情格外好,嘴角勾勒出完美的浅弧,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因他的欢愉而躁动着。

    他又在独自摆棋,不过今天这局却非常完美,正如他的微笑一样,无论攻守都条理分明。

    每天傍晚时分,他总爱来这里独自下棋,我则安分的作壁上观。被绑架的日子,我一直非常配合,反正永远上锁的房门与若隐若现的监视视线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要像往常一样生活就行了。可惜,这么长时间以来,感觉胤礽对我的提防一刻也没放松。

    示敌以弱,戒急噪,我不断提醒自己。

    “我很高兴。”胤礽放下白子的时候这样对我说,似乎在期待我的追问。

    可我只是爱搭不理的轻应了一声,让他唇角的微笑有一瞬的僵滞。

    “今天,八弟他们对四弟可真是不留情面!”他放黑子时,笑容又变得自然,热切的眼光似乎已经穿透棋盘,看到一些对他来说万分美好的事:“不过也难怪,你都失踪这么多天了,他们要还沉得住气,我就真要佩服了。”

    我故做没兴趣的低头研究棋局,心里隐隐不安,似乎哪里出了错,偏我却一点也查不出来。

    胤礽丰润白皙的手又放到棋盘上,甲尖柔圆而带珠泽,光是看着这样一只手,就能感觉到上面散发出的热量。我恍惚的想起梦中那只冰冷的手,冷到连人心都能冻结,也许那时我在做梦吧!

    “在这之前,他们总是不停的盯着我,连我手下普通的宴会都能让他们挑出无数错误。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胤礽依旧边下棋边自说自话,其实我回不回答对他来说毫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吐的对象而已。忽然他的眉毛拧起,语带猜疑的说:“可是,今天皇阿码忽然问起你,当时我、三弟、四弟、八弟、九弟都在场,你说他为什么又想起你?”

    我眼前晃过康熙老谋深算的表情:“他问了关于我的什么事?”

    胤礽神思恍惚,似乎在极力追寻记忆的片段。直到我追问时,他才浑身一震的清醒,眼睛轻眯成缝,眼光不住的在那条缝里来回旋转,隐隐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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