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衣香鬓影三部曲第2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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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香鬓影三部曲 作者:肉肉屋

    他的脾气越来越像仲亨,在如今的官场自是格格不入。想着当年那个率真的年轻副官,而今已是独当一方的大将,仲亨若是还在,想必会笑着骂一声“这混小子”……念卿将脸侧向车窗外,看着不断掠后的树影,过了良久才淡淡道,“听晋铭说,缅甸那边情势越来越坏,9月越南失陷,日本人在东南亚半岛横行无忌,英国人想要保住缅甸,只怕艰难。”

    “是,滇越线已经中断了,现在只剩缅甸最后这条血线……听说上面已经在和英国人商量共同防御,保卫滇缅,我们的军队迟早也会入缅参战。”蕙殊忧心忡忡,挂虑着许峥的去向,既盼望他平安留在后方,又希望他能在前线尽到一个军人誓死护国的职责。

    车子缓慢沿崎岖盘山公路而上,停在道路尽头。

    两人徒步爬上石阶,望见隐匿在山峦松林间的青瓦灰墙,隐约听得孩子们朗朗读书的声音传来。原先有个教员在这里教习孩子们读书,后来因事回了乡下,一直没有找到新教员,平日都是霖霖间或来教一教。

    蕙殊惊喜看向念卿,“太好了,终于找来了新的老师?”

    念卿却驻足侧耳,静听屋里传来的读书声。

    那诵读声,抑扬顿挫,念的却是岳飞的《满江红》。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孩童整齐稚嫩的语声,念着含含糊糊,并不知其深意的句子。

    一个有着低低磁性的男子语声,随后念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孩子们齐声复诵。

    阳光斜斜照着他眼底久违的温煦,教她有刹那失神。

    念卿悄然站在门外,微笑看着,不愿打断。

    他去蓦然转头,瞧见了门口的她与蕙殊,一时间四目相对,各自忘言。

    屋里孩子们见到离开好久的蕙殊阿姨,早已喜出望外,争先恐后拥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小七。”薛晋铭瞧见蕙殊,扬一扬眉梢,依然唤她||乳|名,“总算舍得回来了?”

    蕙殊唤他一声“四哥”,笑眉弯弯,“我道是谁呢,今日你这大忙人怎会有闲情跑来教书?”薛晋铭笑而不答,念卿替他说,“他是贪新鲜,喜欢山上清净,最近常来同小孩子一起打发时间。”

    “这可难得,看来四哥真是高升了,有闲有暇有雅兴。”蕙殊一面打趣他,一面被孩子们缠得应接不暇。薛晋铭摇头笑,留她在那里与一屋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缠,转身与念卿步出屋子,并肩走到外面檐下。

    “又遇着烦心的事?”念卿低垂目光,微微含笑。

    她是知道的,每每烦心的时候,他便来这山上独自静一静,有时也不知会她,只身而来,与孩子们呆上半日,便又悄然而去。

    薛晋铭驻足檐下,望着远处起伏松涛,似漫不经心笑道,“人海阔,何日不见波。”

    念卿侧眸看他,“这句子,看怎么解,念得通透也可作豁达讲。”

    “通透?”薛晋铭笑了一笑,“我是俗人,只愿混沌,要那么通透做什么。”

    想来他是倦极了,厌极了,才会有这样的话。

    若能真的混沌糊涂,倒是更仁慈——在他这样的位置,这样的处境,每日不知有多少烦恼龌龊事,偏偏落在他这么个玻璃心肝似的明白人身上。

    有些话,有些事,即便在她面前,他也不能倾吐。

    唯有在这些干净得来不及沾染尘俗的孩子们中间,他才能放下杀戮与阴晦,忘掉世间的至残酷与至丑恶,觅得片刻安宁清净。

    念卿不再说话,静静陪着他站在檐下看那山峦远岚,看谷间松林被风吹得起伏。

    “冷么?”他将风氅披在他肩上。

    “累么?”他回眸笑。

    山间的风自然是冷的。

    世间的事自然是累的。

    只在这一刻,在彼此间,都不足道了。

    第十九章

    「19995茗谷废宅」

    正午阳光照在窗前弧度优雅的半月形阳台,雕栏上涡形刻纹留存着只属于大半个世纪前的风情韵致,那一种含蓄入股的细腻,欲语还休的眷恋,重现在明灿灿的五月阳光下,形存神去,似是而非。

    遐想当日曾是谁在这露台凭栏而立,有曾是谁在远处徘徊相望。到如今只剩得人去楼空,纵是楼阁依旧,草木重芳,流年早已暗换。站在初露真容的副楼阶前,启安恍惚,心思浮浮沉沉,到此刻竟不知自己做这一切是否真有意义。

    历经数十年风雨的废宅,沉默在天空下,不曾言语,不动喜悲,却冥冥中引导她来到他的身边——启安侧首看艾默,目光却凝住。

    他在流泪,泪痕闪闪划过脸庞。

    仰首望着刚刚完成框架修复的副楼,艾默哽咽,殷殷目光不像是看着一栋冰冷的房屋,倒像越过砖瓦木石看见血脉相连的亲人,看见朝夕思慕的故乡——这样的神色,他是见过的,不在艾默脸上,而在少年时那个牵着他的手,指他遥望关山的那个人脸上。

    启安动容,痴痴望着艾默,迷堕在她纳米一样的目光里。

    她察觉到他的注视,低头擦去脸上泪痕。

    只听他低声笑,“傻丫头,完成一座副楼就这样激动,到大功告成那天难道要嚎啕大哭?”

    艾默转眸看过来,笑里犹带泪光,“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真能看见这房子的本来面目。”

    ——虽然主楼的修复还未开始,整个工程只进行到五分之一,初步清理出来的开阔前庭与框架修复完成的左翼副楼,已给艾默和启安带来巨大鼓舞。

    整个茗谷留存最完整的就是左翼这两层副楼,当年只销毁了局部,基底架子大多完好,经过重建修复,从外观看上去已恢复了七八分旧貌。剩下内部仍是空空如也,细节修复与不止仍是难题多多。

    推门走进空荡荡的长廊和大厅,重新搭建的木楼梯刚上好漆,光线从楼上天窗照进,投下一线光柱在幽暗的扶梯上,将拾阶而上的艾默笼在光晕里。

    扶梯下的启安不经意仰头,眼前有刹那错觉闪过,仿佛时光闪回,竟是谁款款回身。

    “霍……”

    一个字,脱口而出,余音却断在唇间。

    启安怔怔张着口,被自己的错觉镇住。

    艾默并未听清,回首看他,“嗯?”

    “或,或许……”启安支吾道,“或许我们应该庆祝一下这成果。”

    “开香槟?”艾默笑盈盈,扬眉谑问,“一醉方休?”

    “好。”启安笑着欠身,“但凭吩咐。”

    午后小歇,艾默打算去一趟城里的原石巷,本想拉上启安一道,他却推说走不开。

    前日里在那寻到一间古董家俬店,里头有些真格的老货,是别处淘不到的。

    这一去便是半天,不但将那间店翻了个遍,还从巷子里老家俬店一间间寻过去,五月阳光晒得艾默脸颊发红,汗湿双鬓。

    有间老字号旗袍店外伸出遮阳篷,搁了两把古色古香的藤编摇椅在店外,沉沉檀香从店里熏出来,令艾默不觉驻足,被那幽眇香气吸引,轻轻推开了挂着湘妃竹帘的店门。

    一抬头,便瞧见正面玻璃衣橱中,挂着件珊瑚色珠绣罩蝉纱的半袖旗袍。

    光线斜照在珠绣与丝绸上,光泽流转如无声言语。

    这是原石巷里最有名的裁缝老店,店主人自夸如今没几个人能做出这样的手艺。

    艾默试上旗袍,妥帖曼妙犹如量身剪裁。

    头发花白的店主人望着艾默连连点头,惋叹如今不但会做旗袍的少了,会穿的更是少之又少。艾默只是笑,店主以为他不信,端起脸色,滔滔不绝说起自家祖传的手艺,那是从清末传到现在,过去给大督军府上也裁过衣裳的——话入耳中,镜前的艾默怔怔转身,手指顿在领口盘扣,满目震动。

    丝绸凉生生贴在肌肤上,骤然,就像有了温度;蝉翼纱下粼粼浮凸的珠绣,触摸在指尖,一颗一粒都像活了过来,藏在织物经纬间的秘密嘈嘈切切……这一身衣裳再不舍得脱下。

    艾默就那么穿了出来,穿一袭不合适宜的华衣,走在黄昏时分的原石巷里,走过那些不说话的老式房子,走过留存了多少年的石板路面,在路人惊艳侧目的目光里,穿过喧哗闹市,走过烟火市井街头,搭上车子回到被遗忘在时光之外的海滨,回到灯光温暖的旅馆。

    然而启安却不在。

    老板娘说他留了话,在山上废宅等她。

    提到废宅艾默心头一紧,唯恐出什么差错,顾不上换下衣服掉头就奔出去,隐隐听老板娘在身后嚷,“小艾,下午有你电话……”

    初入夜,月色还淡,一弯如眉,斜挂梢头。

    艾默推开茗谷废园外虚掩的铁花门,穿过门前笼郁树荫,驻足碎石路面,仰头一声“启安”还未叫出声,却已瞧见了小楼半月形露台上幽幽的烛光。

    他翩翩侧身,从那露台上望向他。

    入夜的海风拂衣生两,她穿着蝉翼纱旗袍,像从画片里亭亭走出,站在如水月华里,旗袍下摆披风撩起一角。路上走的急,头发有些散了,仰头间有几丝鬓发挂落耳际。她从楼下静静仰望他,眼里映出月亮轻柔光辉,一步步踏着木楼梯走上来,穿过空落落的房间,足音仿佛惊醒房子里沉睡的时光。

    露台上搭起简单的小方桌,雪白桌布,雕花烛台,杯中红酒被烛光一照,变作流动的琥珀,馥郁醉人。

    他微笑拉开椅子,引她落座。

    她噙一丝笑,目光微垂,睫毛阴影弯成两扇蝶翼。

    眉弯似的月亮从树梢移到中天,照着清寂的庄园,天幕下犹是沉睡的废墟,环绕的花树却已重新绽出新蕾,年年岁岁,花开花落,总有更新鲜的春色。

    夜里露水渐渐蓄起枝叶。

    樽渐空,烛半尽。

    艾默已醺然,一手支颐,一手将酒杯悠悠托了,任凭艳色的酒在杯中晃着……她眯起眼睛看他,在他瞳孔里看见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启安拿走她的杯子。

    “别再喝,你醉了。”他的笑容在月色烛光里看来格外温柔。

    艾默笑着摇头,起身绕过小方桌,来到他跟前,俯身细细看他。

    “启安,为什么你是严启安?”她离他咫尺之距,近得可以闻到她皮肤上温暖的香气。

    启安喉结微动,薄唇抿了一抿。

    她逼近他,似笑非笑,肌肤上暖香袭人,“知道么,我真希望你是……”

    她咬唇顿住语声,幽幽看他。

    “希望我是谁?”他背抵了椅背,目光与她相接,无处可隐匿。

    四目间流光碎影,他的手攀上她腰肢,将她环入臂弯。

    她仰起脸,气息急促,目光闪乱。

    他嘴唇贴了她耳畔,“你是一个谜,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开始猜的谜。”

    她低低笑,“猜到什么?”

    他也笑,挺秀鼻尖抵着她脸颊,“你说呢?”

    唇与唇,若即若离,肌肤相贴,气息纠缠。

    这双眼睛如此好看,眼尾有优美上挑的弧度,瞳孔幽深的可以将人融化……艾默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看清楚这究竟是谁的容颜,却越来越觉模糊遥远。

    有个执拗的力量压制在胸口,如同一次次在困惑与渴求间的挣扎。

    严启安,不可捉摸的严启安,藏着太多秘密的严启安。

    艾默目光迷离,抬起指尖拨开他微乱的额发,痴痴笑,“没有谜底,什么都没有……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是在痴人说梦,说一个不合适宜的梦……或许某天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回到我现在该在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把这些真的假的有的没的,统统……忘记……”

    话音渐底,她的手垂下,就这么倚在他肩头,径自沉入甜醉乡。

    启安一动不动凝望他面容,凝望她醉后殷红的脸颊,眼底有怅然亦有悸动。

    “你骗不了我。”他指尖迟疑地触上她的脸,抚过眉目轮廓,“艾默,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对不对?”

    宿醉醒来,身在旅馆房间舒适的床上。

    艾默睁眼,怔怔躺了片刻,昨夜记忆如零星电影片段闪回脑中,刹那如有电流用过全身。艾默坐起,揉着太阳|岤,回想起醉酒后的模糊片段,从耳根到脸颊都开始发烫。

    冲了热水澡出来,回复些清醒,艾默呆坐在床边,极力回想醉后究竟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却一团混沌……笃笃,有人敲门,艾默慌乱拢了拢头发,红着脸将门推开。

    却是老板娘端着热腾腾的白粥,一面数落她喝太多酒,一面将粥搁在桌上,嘱咐她趁热吃。

    艾默红着脸问起启安,不敢看老板娘的笑脸。

    “一早出去了,昨晚还是人家抱你回来的,你不知道你那个醉样!”老板娘嘴上唠叨,满眼都是慈爱,将艾默只当自家后辈一样喜欢。艾默闻言只恨不得将脸埋进粥碗里,冷不丁老板娘一拍桌子,惊得她一口粥险些呛住,“哎,对了,昨天有个电话找你,今早你还没醒又打来,好像找得急,叫你尽快回话呢!我想想是姓什么的……”

    “姓方。”艾默笑着应道,心知是编辑兼好友的方苗苗,只有她知道这个旅馆的电话,旁人大概不知苏艾跑到哪里躲起来逍遥了。

    方苗苗找来自然是为了书的事情,上回说社里三审都过了,只等封面定稿就出片付印,不知还能有什么事这样急着找她。艾默慢条斯理吃完早饭,拨通方苗苗电话,那边接起来一反常态地没有传来方苗苗女士的招牌大笑声。

    “苏艾。”电话里方苗苗语声低落,“有坏消息,很坏的消息。”

    “怎么了,你又拖欠房租,还是又挨老板骂?”艾默笑着哼一声,“还有,说了一万次,不要老叫我苏艾苏艾的,这名字太文艺了,听得我背脊发凉。”

    “是真的坏消息。”那端的方苗苗低声说,“社里终审没有过,书不让出了。”

    艾默愣神地“哦”了一声,似乎没反应过来。

    “你听明白了么,我是说,你的新书被撤离,社里决定不出了。”方苗苗提高语声,“苏艾,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明白,好端端过了三审的稿子怎么说撤就撤,你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我?”艾默怔怔拿着电话,“我不知道,稿子不是给你了么,你知道我和社里一向没有接触,有什么事都是通过你。”

    “这不可能!”方苗苗急了,“问题肯定出在你这儿,我是你编辑我还能不清楚么,这稿子翻来覆去申了也没任何问题,最后关头来一个撤搞,我问了主任和副主编也都一头雾水,社长那儿倒是滴水不漏,就一句话,不出了!”

    艾默不出声。

    “喂,你倒是说话呀!”方苗苗憋了两天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你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背着我把稿子给了别家?有人挖墙角是不是?哪个社?”

    艾默缓声说,“稿子写完之后,只给了你一个人,没别家编辑看过。”

    方苗苗迟疑半晌,“那是为什么,社里平白无故撤稿,连个理由也不给我!如果说是上面审查的压力,前几次审查早就通不过了,怎么会平白无故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难?”

    “如果不是我,也不是社里的原因,就是说另有第三方的因素,让这本书被压下来,不能出版是么?”艾默自茫然里理清头绪,一句话却问的方苗苗愣了神。

    “会有什么第三方,这本书又不是涉及商业机密,只是本小说而已。”方苗苗大惑不解,“我只以为是你这边出了问题,千怕万怕就怕你悔约跳槽,苏艾你说实话,真的没骗我么?”

    艾默抿唇半晌,“苗苗,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

    说完这话,再没有一个字解释,落手挂上电话。

    第二十章(上)

    「一九四零年 十二月 陪都重庆」

    楼下的唱片机一转一转,飘送着欢沁舒缓的乐曲声,在薄暮初降的冬夜听来,仿佛勾起旧日暖意。分明是这平安夜里最最应景的调子,从楼上房间里听来,乐声飘飘,忽远忽近,隐隐觉得刺耳,好似从未听过的陌生。

    是唱片机太过老旧,还是自己孤僻太久。

    念卿抬起目光,问身后的蕙殊,“你听这曲子,是不是调子有些高了?”

    “哪有。”蕙殊拿一柄长尖尾梳子,笑着将她浓密乌黑长发梳成高鬓髻,两髻略挑松些,缀满黑色细碎珠片的发网以一弯象牙雕梳卡住,亮出齐整鬓角、光洁前额与修长颈项。

    玫瑰发油润过的青丝,闪动光泽,耳后颈间肌肤似也透出一抹玫瑰的沁红。

    镜子里的容颜宛如坚玉,找不出一丝岁月的瑕疵——只有在明亮灯光底下定睛细看,才决出眼角一转而没的浅痕,像鱼尾划过幽深水面。

    蕙殊看的发怔。

    念卿却抬手理了理鬓角,想将发髻压低。

    “哎,别弄坏了头发。”蕙殊嗔道,“费了半天劲才梳起来,这是时兴的贵妃髻,你梳了最最好看,千万别给弄散了。”

    说着又拈起粉扑往她脸颊多补了些胭脂。

    念卿侧首避开笑道,“涂得一脸火烧云怎么见人。”

    蕙殊佯作嗔怒,“不是说好了,今晚怎么打扮由我说了算,你也答应霖霖要换一换行头,常年素着脸穿那一身黑,我都替你看厌了。”

    念卿一笑,并不去驳她,低头从首饰匣里找了对珍珠耳坠出来,自己侧首戴上。

    “这身衣服怎么好戴珍珠。”蕙殊拧起眉头,“快丢开你这些白的黑的,可别辜负了霖霖千挑万选为你挑来的这身衣服。”

    一袭绛色长礼服,缎带束腰,颜色郁郁浓浓,裙摆缀满刺绣,是霖霖亲自选来的,她还记得母亲从前穿这样的颜色最是好看。

    望着镜中自己一身绛紫里透出醉红,仿佛从素日黑衣里脱胎换骨,一时间念卿目光恍惚,记起初到重庆时,也曾在春日里见到满山红红白白的茶花,其中百山茶并不多,及不上茗谷那片雪海似的白茶,红山茶却开得极美——每每开到末时,褪去艳烈戾气,转为浓郁得化不开的绛色,仿佛将艳阳与暗夜都吸纳在其中。

    妆匣静静在眼前,念卿修长手指抚上,缓慢抽出最下一层。

    丝绒垫上,躺着一副闪闪发亮的鸽血红宝石耳坠。

    泪滴似的宝石久藏在不见天日的匣中,骤然遇上光亮,一时璀然生辉,令人神为之夺。

    念卿托起耳坠,定定凝视,目光隐在半垂的睫毛下。

    红宝石流光潋滟,躺在皙白手心似一泓红泪。

    她像是看痴了,良久不语不动。

    忽的却是一笑,拈起鸽子血一样的耳坠,比到腮边,看那两滴红泪悠悠晃着。

    “好看么?”她从镜子里问蕙殊。

    蕙殊颔首,话语梗在喉头,只目不转睛看着她,看她终于将耳坠戴上,从妆台前站起,徐徐转过身来。

    门外噔噔传来急促脚步声。

    “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来的是女佣周妈,还在门边就急忙说话,一脸古怪神色,抬眼见了念卿妆容一新的打扮,却被艳光逼得窒了一窒,才又吃吃开口,“夫人您快下去瞧瞧,大小姐她,她竟带了个高鼻子洋人来!”

    蕙殊挑眉,“是么,霖霖邀了新朋友来?”

    周妈连身说,“可不是,可不是,那洋人还挽着咱们大小姐的胳膊,真不像话!”

    “今儿彦儿和高夫人都在呢,霖霖她这是……”蕙殊看向念卿,却见她并没有不悦神色,似乎早已知道霖霖有“新朋友”要来。

    “她跟我提过。”念卿一笑,朝周妈淡淡看了眼,待她识趣地退出门外之后,才低声开口,“听说是个极有意思的英国记者,他和霖霖未必是你担心的那样,我瞧霖霖对彦飞倒是很有心思的。只是彦飞这孩子,自小夹在霖霖很敏言两个之间,我看他如今越发有些迷糊混沌起来……”念卿顿住话,没有说下去,只悠悠叹了口气。

    蕙殊错愕半饷,迟疑着摆弄手中梳子,缓缓道,“我倒从未觉得敏言会对彦飞有意,这个孩子十分早慧,原先我不明白她为何对燕绮有那样大的敌意,而今看着燕绮与四哥分开了,看着敏言寸步不离腻着四哥……我也婉劝过四哥,叫他将敏言留在重庆,别让她一个女孩子老跟在父亲身边,敏言这么大,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四哥却笑我想多了,在他眼里,总还当敏言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若不是这次敏言闯出祸事,只怕他还不舍得放她在重庆。”

    念卿叹息,“敏言是该离开晋铭的羽翼了,这个孩子心思纤敏,说她聪明也聪明,说她糊涂也胡特,说到底还是年少,看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放着什么。”

    蕙殊恍惚一笑,“是,年少的时候谁没荒唐过呢,总有一日会醒过来便是了。”

    两人一时相对静默,耳听着楼下乐声飘飘。

    “走吧,我们该下去了。”念卿滢滢而笑,信手将一领狐裘披肩围上,拿起别针锁扣。

    灯光照着镶别针的细碎钻石,光芒折射眼底——“夫人?”

    蕙殊看见她蓦地怔住,手凝在胸前,似有所震动。

    念卿手撑了妆台,目光垂下,“我想抽支烟,你先去陪一陪高夫人,我这就来。”

    她分明早已不抽烟了。

    蕙殊从镜子里望着她,看不清她表情,只觉华服盛妆下的背影被灯光照的薄如纸裁。

    “也好,我先下楼了。”蕙殊不知可以说什么,默然推出去,将房门带上。

    耳听着脚步声离去,撑着妆台边的手腕一软,念卿身子斜斜倚上镜框。

    胸前狐裘上,闪烁这钻石别针燿燿光芒。

    仿佛和他元帅礼服上赫赫勋章的光芒一样,一样。

    那时的宴会总有那么多,繁多得叫人分身乏术,夜夜的笙歌乐舞,鬓影衣香。

    次次换新妆,他都有耐心等在一旁,含笑着看她卸妆首饰、补胭脂、理头发……这样琐碎的脂粉事,他也看得专注欣赏。待她都收拾好了,她笑着伸出手臂,挽起她走下楼梯,披上他的黑呢风氅,勋章和佩剑燿燿生光,带白铜刺的马靴踏得步步响亮,老远的卫兵就知道督军来了,齐刷刷立正行礼,将靴跟叩得齐整划一。

    一阵风吹来,吹得鬓角发丝纷飞。

    是蕙殊出去时没有关严的房门,被走廊窗外的寒风吹开。

    风里从来寒夜的冷清,念卿恍惚目光一颤,仿佛从遥远之处收回,目不转睛看着镜中,缓缓抬腕,将耳畔那对光艳的鸽血红宝石耳坠重又摘了下来。「sybol33手

    第二十章(中)

    旅居中国这几年,ralph出入北平、金陵与沪上,因使馆友人的关系,与富商显贵多有结交,对中国权贵们的奢华宴会毫不陌生,哪怕是在物资匮乏的战时,中国人古老相传的礼仪排场也是绝不可废除的。对这种虚礼浮华,ralph并不感到欣赏。

    然而今夜的邀请来自沈霖,这惊喜出乎意料,令他期待无比。

    几次难忘的见面给ralph留下三分敬畏印象,猜想沈霖的家世必不寻常。

    一路随车转入半山,远远望见掩映在暮色林荫中的灰瓦小楼,看上去毫不显眼,在市区随处可见这样的居处,却想不到沈家公馆竟是这样普通。

    “到了,这就是我家。”一身洋红大衣的沈霖轻松跳下车,大大方方挽起ralph步入门厅。

    扑面而来的柔和灯光与融融暖意,令ralph恍惚有归家的错觉。

    大厅里壁炉烧的格外暖和,隐隐萦绕着松枝的香气,空气里沁透了白兰地的芬芳,音乐从唱片机里悠悠传出,并不宽敞的方厅里容纳着不多的宾客,华服优雅的男女正谈笑风生,一个个举止从容,被灯光照映得美不胜收。

    穿行其间的仆佣满面笑容,仿佛连空气都透出甜香。

    再煊赫的豪门盛宴又能算得什么,在这硝烟纷飞的战时,如此恬美温暖,仿若锦绣画中不褪色的风流,才是异乡游子梦寐以求的奢侈。

    霖霖与男伴的到来,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灯光仿佛也为之汇聚。

    ralph今夜风采焕然,一改往日不羁,深褐色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灰蓝色眼睛被灯光照得深遂闪亮,西方人的挺拔身形穿起晚礼服来分外好看,翩翩地站在霖霖身边,不同的肤色发色虽显突兀,却衬得一身洋红大衣的霖霖越发生气勃勃,有一种英气而明朗的美。

    正自楼梯走下的蕙殊,一抬眼瞧见这两个相携而立,竟被这异样的光彩吸引,忘了抬步。

    恰在梯边与慧行玩闹的小英洛跑上来,一头扎进她怀抱。

    慧行也扯着蕙殊袖子,兴奋地指着霖霖与ralph,直嚷着问那是谁。

    迎着周遭探究惊讶目光,霖霖却是旁若无人的挽着ralph穿过大厅,来到楼梯下的钢琴边。

    穿粉绿色长礼裙的敏言今晚格外美丽,宛然林间仙子,端坐琴凳正要弹奏。

    一身戎装礼服的高彦飞,负手站在钢琴旁,微笑低头同她说话。

    远远看去,两人一如芝兰,一如玉树。

    ralph觉得臂弯间挽着的手紧了一下,侧头看沈霖,见她微扬下巴,挺秀鲜明的轮廓显出东方少女罕有的风情,目光好像并没落在那青年军官身上,唇角依然勾着淡淡笑意。

    青年军官抬起头来,看见他俩的一刹那,笑容僵住,英俊脸庞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弹琴少女也错愕抬眼,手指顿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这位是rque”沈霖微微一笑,为双方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敏言,和我们的好友高彦飞先生。”

    ralph向敏言欠身致意,含笑与高彦飞握手。

    高彦飞目不转睛看着霖霖,仍未从她那一句话中回过神来,怔了一怔才伸手与ralph相握。

    两人的手掌同样宽大有力,高彦飞的目光锐利逼人,ralph却有刹那闪神,觉察到另一道目光的注视,注意力不由从高彦飞身上移开,投向壁炉前的沙发,看见了那个人——正是初见沈霖那天,从车里走下来的那个黑衣人,只要见过一次就再不会忘记。

    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像藏在丝绸下的刀锋,优美而危险。

    此刻他闲闲坐在对面长沙发中,手托高脚酒杯,穿一身黑色晚礼服,陪在身旁的两名军官神态谦卑,看服色都是不低的军阶。

    他淡淡看向这边,笑容温文,目光平和。

    ralph却突然有种透不过气的压迫,这压迫感不同于眼前年青军官表露出的敌意,却令他周身都像浸在冷水里。以至高彦飞和他说了什么,全都未留意,直待沈霖“咦”的一声,才听见她说,“薛叔叔已经到了?他不是说有事要迟些赶来?”

    不待高彦飞回答,她笑着将ralph一挽,“来,去见一见我uncle,你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敏言在一旁瞧着,发觉霖霖自始至终就没理会高彦飞的目光。

    高彦飞抿紧嘴唇,脸色映着身后深青丝绒窗帘,越发暗了几分。

    看着霖霖将“新朋友”引荐给她的薛叔叔,陪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径自上楼去换衣服,将那位rque单独丢在这里——这显得他们是十分亲近的朋友,否则不会如此失礼。敏言从钢琴旁站起身,瞧着兀自呆立的高彦飞,悠悠一笑,“怎么,有人醋意大发了?”

    高彦飞脸色微变,“敏敏,别乱说笑。”

    “怎么说笑了,我方才陪高伯母说话,听她的意思,很是盼着霖霖姐早日下嫁给你呢。”敏言似笑非笑倚着钢琴,“你这个呆子可要争些才好,莫叫伯母失望了。”

    高彦飞尴尬恼怒,却又发作不得,无奈之下瞪向敏言,见她别过头去一笑,幽幽叹口气,重又在钢琴前坐下,“我刚才说要弹什么曲子来着,是了,是弹我们从前一起跳舞的那段。”低缓的钢琴声代替了唱片机的声音,一段悱恻曲调萦回在远近角落,如静夜里少女的低诉,满怀眷恋柔肠,欲语还休……高彦飞被这琴声镇住,定定望着钢琴前的敏言,紧绷的面容松缓下来,目光也变得柔软。然而曲调渐渐低回,越来越忧郁,本该是温柔的小夜曲,却隐约流露出一种颓然无望的哀伤。

    这琴声像一缕冷泉注入暖流,与此刻家宴的温暖氛围极不协调。

    与ralph寒暄着的薛晋铭闻声侧首,淡淡看向那边,斜扬入鬃的双眉不着痕迹地一拢。

    蕙殊在一旁,也听出琴声里的颓废意味,不禁诧异。

    正侃侃而谈的ralph顿住语声,并未留意到琴声的异样,却以为是自己言语不妥。

    薛晋铭回过头来,不以为意地笑笑,示意他继续方才的话题。

    起初ralph言谈风趣自如,说起早年在北平期间见闻,令薛晋铭颇有好感;听闻他曾到过缅甸与印度,蕙殊也觉意外又亲近。然而谈及近期中央日报的一些社论时,冷不丁被薛晋铭问到,身为境外记者怎么看待政府对新闻言论的管制。ralph愣了愣,猜想是沈霖曾向这位薛先生提起过他追访报道的政府贪污事件。

    灯光下,ralph只觉薛晋铭的目光深不见底,直觉隐隐告诉他,眼前不是一个普通人物。在如今政府的专制作风下,也许一言不慎,可能招致不可料想的后果。

    楼上房间里,刚换好一袭玫瑰色薄纱礼服的霖霖坐在椅上,长发梳到一侧,任念卿替她戴上那副光艳无伦的鸽血红宝石耳坠,转身撒娇地搂住母亲,“妈妈,为什么我不像你这么好看?”

    “又说傻话,你哪里不好看了。”念卿笑着替她掠起鬓发,瞧着她耳畔漾漾欲滴的耳坠子,“这样出挑的颜色,你戴着才合适。”

    “戴再美再多的宝石也没有用。”霖霖将脸埋在母亲怀中,半真半假笑道,“像你、殊姨、敏敏……你们才是美人,我这么长手长脚,浓眉大眼,活像个女张飞,模样全随了爸爸!”

    念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霖霖撇嘴对她扮个鬼脸。

    母女俩正笑着,楼下钢琴声悠悠传来,念卿侧耳听去,不由皱眉,“这是谁在弹琴,是敏敏么,好好的曲子怎么弹得这样低落?”

    本该是缠绵婉转的曲调,此刻听来竟断续低回,越发蓄满哀伤。

    真的是敏言在弹。

    “敏敏,她真可怜。”

    霖霖喃喃说着,脸上笑容褪去,眼底浮起悲悯疼惜神色。

    念卿闻言凝眸,“为何这样说?”

    霖霖一惊,“我是说,她自幼失去亲生母亲,只有薛叔叔这么一个亲人,也着实可怜。”

    母亲明亮目光,令霖霖慌忙低头回避,静了片刻,才又缓缓说,“我所拥有的,原比她多了许多,比起敏敏我已足够幸运。”

    全未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念卿一时悸动,藏在深心里最不愿勾起的记忆重又浮出——永远沉睡在月季花下的容颜,再不会记恨她的念乔,仿佛又活生生站在眼前。

    “妈妈,我——”心中一股冲动,令霖霖抬头冲口说道,“我不想和高彦飞在一起了。”

    念卿惊诧扬眉。

    霖霖咬了咬唇,索性硬起心肠一口气说下去,“我知道今天高彦飞的母亲也在,你请了她来,想要商议我们订婚的事情……可是,可是我现在,已不喜欢高彦飞了!”

    念卿定定看她良久,缓声问,“这就是你带了新朋友来的目的?”

    霖霖咬着嘴唇,只是摇头,却不回答。

    “胡闹!”念卿有些动怒,起身将椅子重重推开,“那英国人与你结识才几天?”

    “我没有胡闹。”霖霖倔强抬眼,“这也不关ralph什么事,只不过关乎我的自尊!我不允许一个男子在我和别人之间摇摆不定,要么他就一心一意,要么我就索性不要!”

    灯光照在女儿年轻鲜妍的脸庞,照着那副决绝无顾的神色,骤然像是见到从前的自己——念卿震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恍惚只望着霖霖,良久伸手抚上她脸颊,怅然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真是傻气。”

    楼下传来的琴声如薄冰下潺缓流淌的溪水,听在耳中,勾人恻然。

    一连串宛转音符之后,琴声却陡地止歇了。

    琴键上的纤细手指顿住,敏言抬头,手腕被高彦飞捉住。他将她从琴凳上拽起,识趣的仆佣立即给唱片机换上新的曲子,大厅里重又流淌着平安夜欢悦的乐曲。

    “为什么不让我弹完?”敏言咬唇,想要挣脱高彦飞紧扣的手。

    高彦飞将她带到角落小沙发里,倒了一杯酒递给她,低低地说,“你怎么了,今晚难得的好日子,为何要弹那样的曲子?”

    “噢,我倒忘了,今晚真是一个好日子。”敏言仰面一笑,“难得高伯母也在,趁这佳节良辰,说不定夫人一高兴,就订下你与霖霖的锦绣佳缘。”

    高彦飞红了耳根,一句话也说不出,直直地望着她,看她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仰在沙发上看着自己,一面笑一面说,“彦飞哥哥,我这儿提早跟你说声恭喜。”

    她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往日的她,时而冷淡,时而忧郁,待他喜怒无常,高兴起来叫他彦飞哥哥,不高兴时叫他高呆子。他却总是拿她没有办法,看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有对幼妹般的怜惜,又没有霖霖那样的敬慕。他向来舍不得惹她生气,总揣摩着她阴晴无常的小性子,设法逗她开心。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拿捏住他的软肋,总能一个眼神就令他坐立不安。

    此刻她却在他面前说着这样的话,高彦飞只觉手脚无措,心里乱麻麻搅成一团。

    敏言笑了一阵,仰头靠着沙发脊上,似喃喃自语,“彦飞哥哥,如果日后我做了什么没头没脑的傻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高彦飞怔怔问,“你要做什么?”

    “傻事呀。”敏言低笑,“傻丫头总是做傻事的,以前父亲叫我傻丫头,我还跟他生气……原来我真是这世上最傻的人,长到这样大,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连旁人为什么待我好,为什么待我不好,也都蒙在鼓里……早知道是这样的,我也就不怨了。”

    高彦飞听得皱紧浓眉,“敏敏,你在说些什么?”

    敏言依然笑着,侧了侧头,流露一丝轻顽神气“高彦飞,你说,假如我和霖霖是真的姐妹,生在一样家庭,你会不会喜欢我多一些?”

    高彦飞呆望她,从脸颊到耳根都红透,一时竟又结巴起来,“你,你这是什,什么傻话……”

    “真呆!”敏言扑哧一笑,“得了,不逗你了。”

    她咬唇看了他半晌,柔柔叹口气,竟拉起他的手,“彦飞哥哥,真对不起,我往日待你不好,待霖霖也十分任性,有时候我是故意气她,见到你们所有人都那么疼她宠她,我就自己跟自己生气,也跟她生气。其实在我心里,除了父亲,最喜欢的便是她,只是我自己性子古怪……总之,往后你好好待她罢,你们是最般配的一对璧人呢!”

    敏言一瞬不瞬望着他身后的楼梯,笑容渐泅,“真的,你们真是般配。”

    在那梯上,长裙曳地的念卿款款走下,光华如夜幕中皎皎月轮,耀亮每个人的眼睛。

    在她身旁的霖霖,则如夏日玫瑰一般明媚不可方物。

    第二十章(下)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成都重庆」

    背朝楼梯而立的ralph正思索着如何回答薛晋铭隐有深意的提问。

    薛晋铭深邃目光停在ralph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一手负在身后,一首执了酒杯就唇啜饮。迎着他的目光,ralph喉咙有些发干,诧异于自己失常的表现,却并不知道,能平静承受眼前这人的审视,已是鲜有的勇敢。

    “事实上,我认为政府在尊重新闻自由方面存有许多弊端……”ralph沉吟半晌,抬起深湛的蓝灰眼睛,清了清嗓子正要回答,却察觉周遭瞬时安静了。眼前的薛先生也变了神情,目光静静投向某处,夜空一样深邃的黑眼睛像被海风吹来的迷雾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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