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第19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写信,秋白看到信的内容,不觉有点意外,只在心下欢喜,知是大爷的一片心意,便也先不向主子提起。
翌日,是柯弘安前往兵部上任的首日,容迎初早早起了,送相公出门。与相公携手行至前院时,柯老太太也在秦妈妈的搀扶下缓步前来,柯弘安和容迎初忙上前去扶了老祖宗,道:“晨起天寒,祖母您身子不好,原不必出来这一趟。”
柯老太太握住长孙的手,慈爱地凝视他片刻,道:“如今我孙儿有了出头之日,虽说往后的路祸福难料,可终究是跟以往不一样了。我这个老婆子没什么可以做的,便在你出门上任之前来看一看你了。”她的手微微颤抖,“安儿,无论如何,你万事得当心。”
柯弘安的目光也透出一丝意味深长,他轻轻点头:“祖母放心。”
目送他离去后,柯老太太转身对容迎初道:“刚才你们还说晨起天寒,这外边风大露浓的,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可得当心点儿。我跟你一块回院子里,咱们说说话。”
容迎初看老祖宗的神情略带一点凝重之意,心知必是有话要说,也不再多言其他,与秦妈妈一同搀着老人家往万熙苑返回。
回到东院的内堂中,二人分别落座后,柯老太太吩咐秦妈妈道:“你回去取了那血燕过来,到小厨房去吩咐他们炖上,热热地为安大奶奶送过来。”
容迎初慌地站起来道:“这可使不得!这般上等的血燕是老祖宗补身子用的,迎初万万当不起!”
“你当得绰绰有余!”柯老太太挥手让秦妈妈去了,缓声道,“在这府里经过了好些事了,你倒是知进退了不少。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我说,你若能在这府里活下来,我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如今是真真正正地活下来了,我也会做到我答应你的。”
容迎初心下已微有知觉,才想要说话,便听柯老太太波澜不惊道:“府中主中馈的重任,也是时候交给你了。”
老人的话音轻轻飘飘,落入耳中却是千斤的分量,一下将她的心神给震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刻使得她不知如何反应为妥,惊讶过后,心头荡起的却也并非得获大权的喜悦,只感觉有不知内里深浅的惶惑与凝重。
她慢慢地重新落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沉如水的老祖宗,始知这个时刻她什么都不需要说,只需要顺从地倾听。
于是便平下了心绪,只垂下眼睑静静地听老祖宗把话说下去。
柯老太太轻轻地叹息了一下,抬眼望向孙媳妇:“为了此事,昨夜我和安儿好好地说了一阵,他并不赞同你来掌握这个当家主母的大权。”她顿了一顿,语带试探,“我倒是想知道,今日的你可还是一如当初的义无反顾?”
容迎初闻言先是略感意外,后又定下了神来,沉吟片刻方道:“承蒙老太太看重,不嫌弃迎初愚钝,把主中馈之权交给迎初,这是莫大的荣幸与机会。”她微微迟疑,“只是,相公这边……”
柯老太太端详着她沉静的脸庞,似笑非笑道:“你果然变了。你是把我的话记在了心里,在这个家中,不要争朝夕的长短,而是要把相公好好儿地放在心里。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以相公为先,这就是你必须谨守的。你是个明白人,可知道到了如今这一步,该怎么做了?”
容迎初低下头,敛下心头的感念,一字一句道:“迎初谨遵老祖宗教诲。府中主中馈一事,迎初责无旁贷。”
柯老太太面上微微露出了笑意:“我知道你不会负我所望。不过你眼下有喜在身,太医也说了你身体底子弱,需要好生调养和休息,原是不该多伤神操心的。在这个时候让你担起当家主母的重任,也确是难为你了。”她的语意一下添了几分耐人寻味,“细算下来,弘安与你如今都是府中的有福之人,他得皇上赐官,你又有了喜,要是再坐上了当家人的位子,你们俩可是大不同于以往了。”
老人家的话语平和依旧,可是听在容迎初耳中却是愈发惊心,只消往深处细加思量,便能明白背后潜藏的意味。她压一压骤起的惊惶,平静道:“不同于以往,亦是众矢之的。”
柯老太太缓缓颔首:“你会不会怪我这老婆子心太狠?”
容迎初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但凡有可转圜的余地,我相信老祖宗也不至于让迎初走上这一步。相公已经等了这些年了,许多事已是迫在眉睫,等无可等。迎初晓得老祖宗的用心良苦。”
柯老太太注视着她,浑浊的眼内竟泛起了浅浅的泪光:“孩子,有你,是咱们柯家之福。”
容迎初心底一酸,道:“相公这条路不好走,我只是陪着他罢了。”
柯老太太转头吩咐念珍道:“你去,把大太太、韦奶奶、三爷和三奶奶还有五爷、八姑娘他们请到万熙苑里来。等一等,你把二太太他们那一房人也给请过来,只说老太太有要紧事吩咐他们,不管他们是病着还是忙着,都给我在一炷香之内来到大奶奶的东院里,不来的或是晚来的,只管看着家规领罚!”
容迎初心知老祖宗这是要把让她当家一事交代下去,虽说已是心中有数,但仍然禁不住惶恐,遂道:“让两房的长辈到我这小院子里来真是折煞我了,我不如还是到昌荣大厅里候着他们吧?”
“你什么都不必说,哪儿也不用去,就在这儿等他们上门来!”柯老太太靠着石青金钱蟒引枕歪在了炕上,闭上眼睛不知是要稍事休整一下,还是别有思虑,也不再跟容迎初说话,竟是已然笃定了念头。
过得半炷香工夫,人陆陆续续地前来,首先到达的是柯弘昕和戚如南夫妇,随后而到的是柯弘靖和柯菱柔,紧接着是二房的陶夫人、柯弘山和马灵语夫妇、柯菱姗。再过一会儿韦宛秋也从南院过来了。众人乌压压地坐了一屋子,连同随身伺候的一干媳妇、妈妈和丫头,直把素来门庭冷清的万熙苑东院大门、回廊处挤得几近水泄不通。可是虽然人多,但上下无不噤若寒蝉,无人敢出言惊扰了内堂中的老祖宗。
苗夫人是姗姗来迟的一位,亦是最后到达的一位。
她由着巧凝和周元家的扶进了东院的内堂中,发髻蓬松,只随意地用一条翠玉抹额束了,脑仁两旁贴着膏药,脸色惨白,整个儿益显憔悴不堪,就连向老祖宗行礼也是有气无力的浅浅一福。
柯老太太也不在意,只淡淡对苗夫人道:“瞅你这模样儿,病得不轻吧,大夫来瞧过了吗?”
苗夫人眼皮也不抬,轻声道:“病根子一直在那儿,药石也不过是缓一时之症。”
柯老太太依旧含着一缕浅淡笑意,道:“你说得是,你为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操心了这些年,不辞辛劳,如今把身子给累垮了,可当真是让我这个老婆子汗颜。”她停一停,又缓声道,“既然如此,日后你便与我一般,安心休养生息,静静心心地把身子调理好,方为妥当。这些个府里的杂事,只管交给小辈们去操心便可。迎初是个细致人儿,又有长媳的身份在,正好可以替你分担了主中馈的重担。你们都仔细了,从今日起,府里往日需要大太太操心的大大小小事宜,都不要再去劳烦大太太,现放着有大奶奶呢。你们凡事只管先问准了大奶奶的主意,她自会替大伙做主;若有拿捏不住的,她也自然会来问我,你们只管听从便是。”
众人闻言,均为之变色,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容迎初身上,神情各异。
容迎初只安之若素,纹丝不动地端坐在原位,于静默中透出一股坚执的气魄来。
戚如南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异之色,她转首看向苗夫人,只见婆婆仍旧是那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似乎心思全不在此处,已然安于老太太的安排一般。
柯老太太看了戚如南一眼,又道:“如南以往曾帮着大太太做月钱的账,是吗?你手底下可是还管着这些下人的进出买卖?还有这公里库房的钥匙,也都在你手里,是不是?”
戚如南怔了一怔,平日深居简出的老祖宗,竟对自己日常掌管之事如此了然,心头惊讶之余,又多了几分大势于前的清明。她敛了敛神,站起身恭恭敬敬回道:“老祖宗所说的这些事,确是由如南在打点掌管。”
柯老太太点了点头,道:“以后还是交到你大嫂的手底下去,你看就在这几天内把这些个账本钥匙的该清点的清点,该移交的移交。你大嫂如今有着身子,你亲自把一应物事送到你大嫂院子里来便是。”等戚如南应了,她方转向身旁的秦妈妈和念珍道,“大奶奶初掌一府之事,事务难免吃重,我瞅着她手底下人原是不够的,这阵子你们俩便先到大奶奶身边伺候吧。”
秦妈妈和念珍忙欠身领命。
容迎初适时地起来施施然向老祖宗行了拜谢大礼,道:“多谢老祖宗为迎初安排得如此周全,迎初日后定当竭尽全力将府中事务打点妥当。”
苗夫人由始至终一言未发,待得听到容迎初说话时,只轻轻扬一扬眉,目内的狠辣转瞬即逝。
柯老太太朝孙媳妇颔首,眼光一一掠过在座众人,悠悠道:“迎初如今身怀柯家血脉,今非昔比,你们有何事便自往她院子里来,不好叫她太奔波操劳,主意拿定了,便也不要再给她添烦扰。更不要以为她是年轻媳妇初管事,就欺她,你们底下在做什么自然有人替我看着,不要教我老婆子亲自来给你们教训,大家面子上过不去。你们可都给听明白了?”
众人心下各自揣测,面上却都恭敬顺从地回应了老祖宗的问话。容迎初正身置注目之处,不是不能察觉自某个方向投落在她身上的锐利目光,但她只微笑着端坐依旧。
从她答应老祖宗要夺过一府的当家权开始,无论前路是否比以往更要崎岖,她亦要以最为圆满的姿态坚持走下去,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戚如南一刻也没有延误地将手中的账本和钥匙都送到了万熙苑中,容迎初细细听着弟妹向自己解释账目,眼光总不时地落定在弟妹平静无澜的脸上,似想要透过那一张薄薄的面皮,看穿那潜藏于心的不平。
然而一如既往的得体大方恰到好处地掩盖了端倪,可是那全无抵抗的依顺却又更教人觉着这并非只是平静,而是欲盖弥彰的伪装。
面上的客气似乎没有改变,长久以来,她们之间都是客气而亲近的。
容迎初把账本掩起,稳稳地放在了桌上,抬眼看向戚如南,道:“弟妹,这些事你一直打点得妥妥的,若论细心,恐怕再无人能与你相比。不如我去跟老祖宗商量一下,这部分事务仍由弟妹你来掌管?”
戚如南垂眸,道:“没有人比大嫂更清楚,在这个时候,单凭一份细心是不能够把府中事务梳理清楚的。”她似稍有犹豫,片刻,方又道,“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嫂早已不是我认识的大嫂了。”
容迎初淡淡一笑:“弟妹素来是个聪明人,可曾想过我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局势而已。”
戚如南苦笑了一声,道:“还记得上一回到大嫂院子里来,是因为要替小嫂布置新院子,我暗里担心,过来安慰大嫂。后来看到大嫂在成亲礼上对娘步步进逼直到最后定下名分,我便开始觉得,兴许大嫂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安慰。再经过小嫂进门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我更觉得我的想法没有错。”她抬头凝视着已然真真正正高出自己一头的大嫂,“只是大嫂对待如南总是一如当初,让如南以为大嫂不过是为势所迫,总也命自己多替大嫂着想。直至芷姐儿的婚事上,我才明明白白地知晓,长久以来大嫂并没有对我隐瞒,只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总以为自己看得通透而已。”
容迎初目内添了一丝诚挚:“弟妹愿意向我坦白心中的想法,我便知道弟妹待我并不如寻常人。过去我举步维艰,与弟妹的境遇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弟妹并没有嫌弃更没有轻贱于我,我已将此视作大恩。今日虽时移势易,可是我觉得与当日并无大的不同,一样地小心做人,当心行事。弟妹,如果你也不能明白我背后的难处,那咱们往日的交情,也真的只是笑话一场了。”
戚如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嫂的不易我当然是看在眼里。所以老祖宗命我交出手中的事务,虽然娘这边并没有向我示下,可我也没有耽搁。”她将那一串钥匙往容迎初跟前挪了挪,“大嫂日后要费心的时候便多了,正如大嫂所言,小心做人,当心行事。若有需要如南的地方……”她停了一停,再道,“在如南的能力所及之内,必定会相助大嫂。”
如此一日之内,容迎初在府中的地位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戚如南行事向来井井有条,一应账本、库物均记录整理得条理分明,清晰明了,倒也方便了容迎初的查看和接管。
至傍晚时分,柯弘安回府中得知妻子竟然接掌了当家之权,脸色大变,他僵冷着面孔,转身就要往外走。容迎初忙一把拉住他,道:“晚膳快好了,相公还要上哪儿去?”
柯弘安回头看着妻子,沉声道:“我去找祖母说个明白,我昨夜已经跟她说过不让你在这个时候当家,她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容迎初低低道:“相公不必去了,老祖宗并非一意孤行,这也是迎初自己的主意。”
他心下痛急交错,双手放在她的肩头,焦灼道:“迎初,眼下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让你来主一府中馈固然是好事,可现下还不是时候。你才刚有喜,已是招人嫉恨,我要命人好生护着你尚且来不及,如今你再夺了旁人之权,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
她仰起头,抬手为夫君正一正衣襟,柔声道:“相公此次终可为官,暗中使了多少力,已是无法回头了,将来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更是未知之数。可是我们都知道,不能再等了,你有你的筹谋,而我和老祖宗也有我们的担忧。老爷和苗氏二人心思难测,我们若能替你稳住内宅这边的事,便也可以让你少一分后顾之忧。我夺了她的当家权,不仅可以趁此机会替相公扳回局势,即便他们要想法子给我使绊,也是冲着我来,也省得他们只盯着相公的举动。”
柯弘安把她拥进了怀里,心疼得无以复加:“我要做什么那也是我的事,怎么能让你为我处在风口浪尖上!”
她握住了夫君发凉的手掌,焐在怀中为他传递一点暖意:“你我夫妻,又何须分什么你的事我的事?弘安,相信我,也相信老祖宗,我会事事小心,老祖宗也会好好护着我。”
他仍旧是心有不安,眉头紧蹙,拥抱她的力道又稍稍加重了,似是恨不得要将她一刻不离地护在自己身边,再不愿放开手去。
她禁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柯弘安方稍松了一松,急忙将她扶到椅上坐下,痛怜道:“迎初,都是我不好。”
她凝视他的目光带着无限眷恋:“这条路本就是两个人一起走,少了你,少了我,都是不该的。你向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在这个时候,更应该当机立断。”
他闭了闭眼睛,止不住眼角泫然欲滴的泪水,一手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流连深吻,哽声道:“不论结果成败……有迎初吾妻相伴同行,已是毕生之幸……”
次日午后,容迎初服过了安胎药汤,正在内堂中与秦妈妈商量筹备府中迎新年诸事,外头便传来了崔妈妈的通传声:“大奶奶,西府的山二奶奶和马家唐夫人来了。”
容迎初闻声忙道:“快请她们进来!”一边从炕上下来,亲自迎出了门去。
马灵语和唐姨娘一进门,看到她走出来,唐姨娘连忙扶住了她的臂膀,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乱走动,快回去好生歇着。”
容迎初笑道:“义娘这也太紧张了些,哪能这么金贵了,没的让人看笑话呢!”
唐姨娘瞪了她一眼,先不说话,只扶着她往堂里走去,待让她在炕上坐下后,方道:“我听语儿说了,你前儿曾昏了过去,惊得章老太君连太医都请到了府里来是吗?他们自然是没在你跟前多说什么,可我是知道的,你要不是身子骨太弱,在这初孕之时用神太过,又怎至昏迷?”她瞥了一眼炕几上的药碗,又道,“你若不是有精血亏虚之症,又何须每日喝这桑寄生、菟丝子的安胎药?眼下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容迎初虽然确是总觉得晨起时头脑眩晕,偶在思虑太重的时候心胸翳闷得发慌,却也从来没有往深处想过,此时听义娘如此一说,心底禁不住些微的忧心,皱眉问道:“那可会带累我腹中的胎儿?”
唐姨娘道:“放宽心怀,思虑不能太过,可以不操心的事一概不要理会。你只管好生调养身子。”
容迎初苦笑摇头:“义娘又说笑了。这不,迎初好不容易才有出头的机会呢。”
马灵语向来明朗的眼眸中也添了一丝愁绪,轻轻对她道:“我原也该替义姐姐欢喜才是。可是那日我和相公他们在场,听到老太太说从此让义姐姐你来主中馈,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旁人眼里那神色,倒似要将义姐姐千刀万剐一般……”
唐姨娘嘴角一垂,转过头去命人奉上了一个锦盒,亲自打开了盒盖,放到容迎初的跟前。只见里面是一双文犀细箸,在明灿灿的午后阳光底下,泛起了莹莹的光泽。
“这是文犀辟毒箸,远比寻常银箸要管用得多。”唐姨娘意味深长道,“语儿给我来信告诉我说你不仅有了身孕,还做了这个当家人。我先也是高兴,后来细细一想,才觉得不对。这些事若放在寻常人家、寻常媳妇身上,确是喜事,可你们这府里……你又是怎样走过来的,义娘心知肚明。迎初,我打心底里替你心疼!从今往后,你要小心的地方可多了,这辟毒箸,恐怕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容迎初抿着唇不语,马灵语已经煞白了脸庞,拉一拉母亲道:“娘,你怎么跟义姐姐说这么吓人的话。”
唐姨娘叹了一口气,道:“我这还不是替你义姐姐担心吗?”她看着容迎初,“看样子你已经铁了心要接这烫手山芋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要你自己晓得凡事多留一个心眼,防范在先便行。”
容迎初感激道:“义娘和妹妹心系于我,让我无以为报,只能是保重自身,不负你们的一片心。”她的神色间笼上了一丝无奈,怅然道,“从前总觉得要事事争先,机关算尽都只为一个得到。可是如今才知道,得不到未必是不好,得到了,也未必就是好。”
唐姨娘亦不觉动容,叹道:“可不就是这个理么。这阵子大姊愈不见好了,原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没想到斜刺里又生了变故……”言及此处,她自知失言,只定一定神,强笑着岔开了话题,“总也有一件好事,你们的爹最近一番奔忙总算没有白费,终于把语儿的老爷,也就是你和安大爷的二叔父顺利调回了京中,这几天内他应该会抵达京城了。”
容迎初闻言不由想起当初陶夫人竭尽全力要与马家联姻的情境,微笑道:“那婶娘可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马灵语道:“所以娘这些天都是精神爽利的,也不冲下人们发火了,只顾着张罗收拾老爷的屋子呢。”
唐姨娘轻拍容迎初的手背,道:“你们的二叔父回来,对语儿的这一房人来说,自然是好事。不过,恐怕也是需要你操心的时候了。”
容迎初明白义娘所指,只道:“义娘不必担心,哪些事应该由我来把握,哪些事可以先撂一撂,我自有分寸。”
唐姨娘看她模样笃定,也不在这上头多说了,接着便又絮絮嘱咐了她许多初孕的忌讳和调养之法,过不多时便告辞离去不提。
三日过后,二房老爷柯怀祖果然返至了柯府之中。
柯怀祖抵达后,立即便率了妻儿一同前来向柯老太太请安。彼时柯怀远和苗夫人二人也在旁相候,下首一溜椅子上坐的是柯弘安和容迎初夫妇、柯弘昕和戚如南夫妇。
柯怀远原比柯怀祖年长五岁,可此次柯怀祖回府,模样比去年时更显沧桑风霜之态,错眼看下,竟比兄长苍老了不少。柯老太太终得与久别的次子重逢,止不住老泪纵横,只抱着柯怀祖泣不成声。哭过一阵,方在儿子的劝慰下稍稍停歇,只一手抚上儿子的脸庞,满目凄怆,颤声道:“可怜见的,孤身在外这许多年……日子不好过吧?算算也有差不多八年了,是了,没错,足足八年哪!”
柯怀祖在偏远之地为官多年,宦海无情,几经风雨沉浮,饱尝世情冷暖,早已磨砺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与城府来,当下他只替老母拭去泪水,微笑道:“怀祖已经回来了,不管是八年也好,十年也罢,都已经过去了。娘,咱们往后还有许多个八年和十年。”
柯老太太越发觉得伤心:“哪来的许多个八年和十年?这一生当中,你最宝贵的八年都已经没有了,无可弥补,无可弥补啊!”
柯怀远听着弟弟和母亲的话,一时只觉得心胸间如翻江倒海般难平,别过脸去时又惊觉柯弘安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面上不由一搐,连眼神间亦带上了几分狰狞。
这时,柯怀祖突然转身来到柯怀远跟前,福一福道:“大哥,咱们兄弟俩不见多时,不要怪怀祖礼数不周。”
众人不由都凝住了神色,知情人都知道二老爷当年对大老爷的怨恨有多深,过去二老爷每次返家探视老母,对兄长都是冷冷淡淡、不瞅不睬的,鲜有主动行礼问好的时候。此次竟然有了这般转变,一时在场诸人都沉默起来,暗自揣测。
柯怀远冷眼瞅着弟弟,淡淡道:“言重了,我看你倒是礼数周到得很。”
陶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大伯受这礼自是理所当然,只苦了我家老爷,要不是托了亲家老爷马大人的洪福,我家老爷这个时候还在宜州那苦寒之地受苦呢!又何能在此处向您礼数周到?”
柯怀远脸色一沉,却没有言语。苗夫人咳嗽了一阵,哑声道:“莹弟妹,二叔得以调返京中,原是好事。可你何必在老太太跟前讲这些有的没的,不怕伤人的心吗?”
陶夫人忍不住嗤笑出声,不屑地睨了苗夫人两眼:“这会子你倒口口声声说什么怕伤人心了?你以为你前儿干的那些好事,咱们统统都是瞎的聋的,看不到听不到?倒没见你怕伤了老人家的心呢!”
容迎初看到柯老太太容神间益显灰冷,遂开口道:“二老爷返京是宗喜事,眼看又快到除夕了,正好可以一家团圆。我听秦妈妈说过,过去咱们年夜家宴,都分了东西两府各自张罗。如今既然二老爷回来了,我寻思着今年除夕家宴还是两府在一块儿办了吧?热热闹闹的才有过年的喜庆呢,老太太您看如此可使得?”
柯老太太颔首道:“这主意好。”
陶夫人看向容迎初,亦笑道:“老祖宗让迎初当家确是有道理,我也觉着这主意甚好!”
苗夫人取了手帕掩唇低低咳嗽着,眼神悄悄在陶夫人和容迎初二人身上逡巡。
过不多时,柯老太太面上难掩倦色,众子孙知意,便都告辞了出来。
一行人先后从寿昌苑走出,迤逦穿过回廊。走在最前的是柯怀远夫妇,后头紧接着柯怀祖和陶夫人。柯弘安则拥着容迎初的腰身随在二叔夫妇的身后。
行出不多远,柯怀远回一回头,问道:“怀祖这次返京,可有确定京中的官职?”
柯怀祖道:“此次我是平调,仍是从四品的品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柯怀远转过了脸,正好掩饰下面上的疑忌,语气平和:“看来你一切都安排就绪了,不过真巧,怎的也是在翰林院?”
声音顺着风势传进了柯弘安耳中,他与容迎初相视了一眼。
柯怀祖看着兄长的背影,淡笑道:“也是?难道大哥有故人也曾调到翰林院任职吗?”
柯怀远眉心一跳,转脸看了苗夫人一眼,苗夫人脸色也变得苍白,只咬着下唇隐忍不语。
陶夫人拢一拢罩在身上的貂皮斗篷,对丈夫道:“你此次安排何止是就绪,还妥妥当当、不劳我操心呢!就连你那位……宠妾……”
柯怀远和苗夫人忽耳闻“宠妾”二字,均为之一震,惊得一同回过了头来,眼光凌厉地注视着柯怀祖。
陶夫人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夫妻二人的神色,只讥诮一笑,接着往下道:“你新纳的宠妾柳鸳儿妹妹,也安置在东门外的西街胡同里了,是吗?”
柯怀祖露出几分讪讪来:“夫人多虑了,我可不敢私纳宠妾,我虽然把她带回京来,也是想让你和娘先过目,要是你们都觉得不喜,我自会打发她离去。”
陶夫人斜斜地往前瞄了一眼,冷笑道:“我自是晓得老爷心里有我。前儿曾听闻宋家的老爷竟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来,眼看着宋家的大好名声就这么毁于一旦,我心里也着实担忧了许久。”
柯怀远和苗夫人留心地听着他们的言语,不由为之大惊失色。因依旧是背对着众人,只极力将那溢于表面的惊疑与阴冷慢慢收敛于心。
隔了两日,陶夫人便带了许多补养之物前来寻容迎初。一进屋门,二话不说便让陈妈妈她们放下了成盒的燕窝、阿胶和人参,并一个瓷包银的捧盒,打开内里,是一块晶莹通透的碧玉。
陶夫人亲自把碧玉取出,递到容迎初跟前笑吟吟道:“这是你二叔从宜州带回来的上等好玉,我看着是比京城的要圆润些,你如今有了身子,又要操心府里的事,正好戴了这玉定一定神气。”
容迎初心下暗奇她异于平常的殷勤,面上只客气推让道:“婶娘这礼也太重了,还有这许多的东西,迎初可真是受之有愧。”
陶夫人微有不悦:“我给你的,你只管收下便是。难不成你还看不上了?”
容迎初已经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露出一点谦卑之意来:“婶娘这是哪儿的话,迎初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而已。”
陶夫人扬一扬手,示意随侍的陈妈妈领了丫头们出去后,方道:“比起你如今在府中的地位,这些个东西算得上什么?迎初,你已经今非昔比了。”她眼光在容迎初身上逡巡着,缓声道,“我原便觉得你是个聪慧人儿,日后必是能成事的。果不出我所料。也不枉我当初在亲家老爷夫人跟前费尽唇舌,就为帮你谋得一个义女的身份。”
容迎初对她重提往日旧事已有准备,只淡淡笑道:“婶娘之恩迎初莫敢忘。只是如今二叔得以顺利返京,我义父也出了不少力。回想起当日咱们为了二爷和语儿的亲事,也费了许多工夫。”
陶夫人牵了牵嘴角,道:“是,我原便该谢你才是。正因为想要谢你,所以我今日才跑这一趟,给你提一个醒。”她也不等容迎初说话,自顾自道,“弘安如今已经为官,看他如今的模样,也是大有进益了。我寻思着,弘安可是正正经经的长房嫡长子,不知你们对往后的路是不是另有打算?如今虽说老祖宗已经把当家的权给了你,可毕竟上头还有这么个人,后头又紧跟着老三和老五呢,你们也并非一劳永逸。”
容迎初细细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她的用心非同寻常,遂道:“然则婶娘有何高见?”
陶夫人捧起茶盅啜了一口六安茶,不徐不疾道:“我今日来给你说这些,便是把你当做了自己人,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苗氏跟弘安之间的恩怨,我是多少知道一些。弘安活过来了,而且还活得好好的,苗氏是不能就此罢手的。要知道,柯家这些年来在外头置田产、开新铺子,一年涨比一年的进项,你才接手管家,兴许还没有数,我管着我们二房底下的账目,可是明白得很,想想便可知了。我是瞧不上苗氏那下作模样,可也不得不佩服她持家有道。要说这些年柯家势头好,她倒是功臣。”说到此处,她放下茶盅,语意愈发耐人寻味,“要是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你说你愿不愿意把苦心经营得来的东西拱手相让?”
容迎初想了想,一边拿起紫砂茶壶替婶娘添茶,一边道:“我不过是尽着媳妇的本分打点家务事罢了,远远不到让她拱手相让的地步。”
“谁跟你说这些琐琐碎碎的家务事了!我还道你是个明白人,原来也是个糊涂的!”陶夫人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沉下气来又道,“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如今在长房里,真正的柯家长子嫡孙只有弘安一人而已!苗氏辛苦打点了这么些年,她能为人作嫁吗?现放着她的老三呢!老三是她做姨娘的时候生的,说穿了也就是个庶子,可自从她扶正以后,哪一处不是把老三视作嫡子?还让他去考功名,不就是为了以后打算吗?”
容迎初边听着,边在心里暗自思量,刚才陶氏说她知道相公与苗氏之间的恩怨,原还以为她对相公的身世之疑也有知情,所以才来旁敲侧击。可是听她细说下去,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可见陶氏只是得悉苗氏容不下相公了,现又提起相公是长子嫡孙的事,想必她确是不知道当年的隐秘。
念头一转,不禁又有所了然,要是陶氏早知弘安身世成疑,想来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极力游说自己,早就趁此机会对付长房,谋夺柯家家财了。
如此念头落定,容迎初更多添了几分小心,只故作懵懂道:“婶娘是言之有理,不过迎初愚笨,不知婶娘究竟想说什么?既然我相公是长子嫡孙,将来继承家业,不是顺理成章吗?”
陶夫人冷笑道:“有苗氏在,弘安想要顺理成章,恐怕并非易事!我可不就是生恐你们吃亏,所以才来跟你商量吗?要想日后免于苗氏母子的谋算,只有与我们联手向老祖宗提出分家一途!老祖宗一直偏疼弘安,不喜苗氏,趁着她老人家尚且健在,能替弘安主持公道,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容迎初面上一惊,只是迟疑着没有作声。
陶夫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犹疑不定的脸庞,道:“当年我家老爷分明有留京的机会,是咱们尊贵的大老爷从中作梗,才致令我家老爷远赴宜州!还是我家老爷有远见,让我和山儿不要跟随他一同远迁,仍旧留在府中,就为了守住属于咱们二房的一切!如今老爷既然回来了,咱们也不稀罕再与那样的人同一屋檐下,唯有分家,才是对咱们最有利的。”
容迎初深吸了一口气,道:“婶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可这终究是件大事,我一人可也不敢拿主意,还是要等相公回来,好好商量才是……”说着,不由蹙起了眉头,一边拿着手帕掩口,一副害喜不适的样子。
陶夫人自觉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面子上关心了容迎初几句,再嘱她尽快给予答复,方起身告辞离去。
至入夜时分,待得柯弘安回来,容迎初遂将陶氏的话一字不漏地悉数告知。他静静地听完,拉着妻子的手道:“刚才进来时听秋白说起你今天食不下咽?怎生如此?身上很不好受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容迎初不意相公竟会说起这个,讷讷道:“哪有秋白说的厉害,就是吃得不多罢了,并没有什么不适,就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柯弘安心疼地抚着她的脸颊:“我总觉得你脸色不好。迎初,以后这些人和事你都不要再操心了,我自有我的打算,什么分家不分家的,都还没到时候。你不必理会,她若再找你,你只管让她自己来跟我说便是,我自会回她。”
容迎初了然地点了点头,一时只觉头脑晕沉,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揽过她的肩膀,边思量着边道:“我已经和表舅见过面了,他明日便会动身回我娘的老家业州,把当年被苗氏请来见爹的那几个妇人找到。我这边也会加紧去把当年伺候在娘身边的雪真姑姑找回来,只等万事俱备,咱们就可以行事了。”
她不由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道:“还记得二老爷回来的那天,我们听着婶娘提起什么‘宠妾灭妻’的,似乎是意有所指。相公,我怎么觉得今日婶娘找我说分家一事,跟这个有点关系呢?”
他若有所思,回想起过往的一些零星片段,止不住冷笑了一声,道:“他们有他们的盘算,我们管不着。”
她思来想去,坐直了身子,把秋白唤了进来,指着桌子上的瓷包银捧盒道:“这是今日二太太落下的东西,你现下给她送还回去。顺道替我向她传个话,只说我近来事忙身子弱,未能到二太太跟前尽心,请她多多包涵,我要有何打算,自会亲自跟她说个明白,切勿轻举妄动。”
秋白答应着,捧了瓷包银捧盒便去了。
柯弘安道:“我不是说了让你不必操心吗?”
“我听了相公刚才所说的,咱们既然已经别有安排,那么只希望不要再出旁的岔子。要是不想个法子稳住二老爷他们,我担心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相公的事。”
他又是无奈又是感念,将她拥进怀中,轻轻道:“迎初,只等事成了,我必不会再让你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第四章 爱怨无间
容迎初与她怒目相对,
须臾,
声音凛冽而决绝道:『韦宛秋,你既然铁了心要与我过不去,
那我乐意奉陪!
你尽管不择手段,
我也决不会让你好过!』
秋白把瓷包银捧盒送还至陶夫人跟前,一并将主子的话清晰无遗地转告于她。陶夫人听后略略沉吟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了一句:“明白了。”便让她退下了。
夜幕低垂,她提着灯笼缓步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路经西府的后花园,放眼望去,此处并不似东府的形制壮丽,但透过朦胧的月色,仍可看到此处树木繁茂,花草茏葱,山石嶙峋,也自有一番自然清雅的景致。
秋白今日穿一袭浅粉色暗纹缕花的对襟长衣,长长青丝只挑了一撮绾成双髻,采一株鲜润清丽的金盏菊簪于发髻旁,其余发丝只整齐地散于脑后,风过处,青丝飘逸于肩背后,袅袅婷婷。
正要穿过花园往西府外走去,忽听闻一串“辘辘”声响,一件物事冲到了脚边,她吓得一惊,低头看去,却见是一只红木陀螺。她略一迟疑,蹲下拾起陀螺,抬头环视着四周,并无旁人,心中不觉奇怪,哪来的陀螺呢?
一时起了玩心,便把陀螺放在地上,就力一转,陀螺“嗡嗡”地旋转起来,她蹲在那里,托腮盯着陀螺看,夜风轻拂,扬起青丝数缕,飘逸地垂在脸颊旁,她恍若未觉,兀自专注在陀螺上。
有人悄声无息地靠近,被风扬起的长袍一角,映入了她的眼帘,她蓦地回过了神来,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名年轻朗然的男子,他穿着一袭海蓝色提方格纹茧绸长袍,一双澄明的双目如寒夜中闪烁于空的熠熠星辉。
秋白怔住了,他亦有些微的失神。
二人相视间只愕然无语,半晌,那男子方缓声道:“这个陀螺,是我的。”
秋白略定了定神后,忙俯身把陀螺拾起,递还给他。
他稍有迟疑,注视着她递过来的手片刻,方慢慢地从她手中接过陀螺,脸上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潮。他把陀螺攥在手心,低下头小声道:“你也喜欢玩陀螺?”
秋白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道:“小时候喜欢。”
他的笑容显出几分腼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