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第22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是?”
“从来就没有可供我选择的余地。 ”秋白难掩悲戚,“顺从你,是对不起我自己;背叛你,是我不仁不义。怎么做都是错。既然都是错,为什么我不能走一条对自己有利的路?”
容迎初冷嘲的一笑:“没想到我们主仆俩还会有这么一天。是我的错,没有想到六爷对你竟是这么重要。今日的事,要是让相公知道了,他必定不会放过你。念在咱们这些年的情分,我不会告诉他真相,只跟他说你不如以往得力,如今既然有了亦绿她们,便放你出去吧。”
秋白的泪水无声淌下:“你说得对,我已经没有继续留在你身边的资格。只是我在你身边这些年,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我对你尽过心,你也对我有过眷护之恩。我今日顶着这个错出去,你不罚我,就是此生都要背负着对你的亏欠,我担当不起……”
容迎初两眼湿润,哽声道:“你动手的时候,倒不曾想过会亏欠我?既已成事实,我罚不罚你,还重要吗?”她咽了咽,只觉心头揪痛,也不欲再多说,转过身背对着秋白道,“你下去吧,收拾好你的东西,不用来向我拜别。”
秋白擦去泪水,道:“我不想这件事成为我一生的负担,在临走之前,请你容我尽最后一点心……你既然不想看到我,我会跪在苑门外头,从现在开始到明日的这个时候,整整一天。这期间不需要为我送吃的喝的,便算是对我这次的惩罚吧。”说完,也不等容迎初说话,径自往外走去,一直来到万熙苑的仪门外,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如此一跪,便是大半天。她跪得笔直,目不斜视,不管身边有谁走过,不理会周遭有谁侧目,犹自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处。
至晚,寒夜森凉,冷风带着冬末初春之际的料峭萧瑟,阵阵从她身上刮过。夜愈深,风势愈尖厉凛冽,她只身着一件浅青色对襟长袄,抵不住寒意,唯得用手紧紧抱着自己,咬紧忍不住瑟瑟发抖的牙关。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耳闻不远处屋檐头“滴滴答答”的声响,寒凉的水湿细细密密地洒落于头脸之上,将已然昏昏于饥寒交迫的她浇至清醒。睁开眼睛,她再度挺直了腰杆,雨势渐大,身上的衣衫已濡湿了泰半。
大雨如注,雨水毫不留情地倾盆打落于她身上,她仍旧是纹丝未动。
有人悄然无声地来到她身后,为她撑起油纸伞,挡下了一小片无雨的天地。
她茫茫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他明朗清癯的脸庞。
“六爷……”她有气无力地一唤,眼中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与满脸的雨水融混在一起。
柯弘轩在她身旁蹲下,伸手用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水湿,眼眶竟有些微泛红:“我听过来向大嫂回话的妈妈们说你被罚跪在万熙苑门前,心里就很担心。我想看你又怕大嫂怪罪你,这一天都在后头亭子里远远看着……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跪着?究竟为了何事?”
秋白忍一忍泪,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他的眼光满是毋庸置疑,想也不想便颔首道:“我相信你。”
她笑得欣慰,含泪凝视他的脸庞:“那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去多想,只要记得今天你说过的话就好。”
他虽有不解,却知此时不宜多问,只担心道:“雨这么大,你不要再跪下去了,我怕你身子会熬不住。”
雨势滂沱,源源不绝地倾洒于单薄的油纸伞上,他们二人瑟缩于伞下,却似无从躲避,仍旧被雨滴打得遍身水湿。忽然觉得天大地大,他们的角落渺小如斯,连带他们心内的情意,亦是微不足道得尴尬而无力。
秋白任由冰凉的水珠淌于脸上,轻轻推一推他,道:“你回去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
柯弘轩却紧紧握住伞柄,一径儿地往她身上遮挡,全然不顾自己:“我让人去求大嫂,求她饶过你这一回,你不要再跪了!”
“没有用的,六爷。如果你是为我好,请你由着我。”她每说一句话,寒苦的水珠便丝丝缕缕地渗进口中,到最后,便连舌尖亦是苦涩得心颤,“世间有许多事,你看到的也许是假的,而真的你却不一定能看到。我知道你不想看我受苦,可是你不会知道我背后所做过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你,现在就当我求你……求你离开,求你离开。”
柯弘轩再忍不住流下泪来,不知为何,只觉得近在咫尺的她,在这一刻竟似相隔万重山,怎么也无法靠近,无从看真。心不自觉地紧揪得生疼。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人蹲得久了,脚下颤巍巍的,益发添了几分孤清伶仃的寥落。
纷纷蒙蒙的雨雾中,一个娇小的纤纤身影渐行渐近。
身罩着秋香色刻丝八团羽缎披风的容轻眉一步一步走出苑门,油纸伞下,她清丽的容颜上隐隐地泛着一抹凄惘,沉静的眸光在秋白身上扫过,又落定在了柯弘轩身上。
秋白看到她出来,垂下了眼帘,不再对柯弘轩言语半句。
容轻眉来到秋白跟前,道:“姐姐让你不要再跪下去了,你走吧。”
秋白面无表情,一动没动。
柯弘轩有些微明了她的心意,也不再劝解,只把伞塞进了她的手中,轻轻道:“我会在后头远远地陪着你。”
容轻眉注视着他与她,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眉宇间不知不觉地笼上了一层伤怀,茫茫开口道:“六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柯弘轩的目光依旧盘旋在秋白身上,片刻,方朝容轻眉点了点头。
二人到了不远处的小亭阁内,雨依旧连绵不绝,似是萦绕于心头不散的重重心事。
“轻眉心里有两个疑问,想在今夜向六爷求一个明白。”她眼光幽幽远远,似是沉浸在过往某段的记忆中,“当年轻眉落水,幸得六爷相救,那日轻眉醒来,六爷已经离去无踪。轻眉一直耿耿于怀未能亲身向六爷言谢。后来在去年秋末时分,你前来我家田地里监割,我方得再见你一面。那时我问你,还记不记得曾救我一命,你却是一脸茫然。你说,隐约记得曾经救过一位姑娘,但至于那位姑娘是谁,你却记不清了。”她看向他的目光隐带一抹迫切,“我想六爷给我一个答案,你是真的忘记了当日所救的人是我吗?”
柯弘轩并无半点迟疑,简短而又肯定地回应:“是。”
容轻眉神色一黯,停顿片刻,又道:“当日六爷与我言笑,你曾经说过,我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我再三问你是谁,你只不愿告知。如今,我想再问六爷,那个人究竟是谁?”
柯弘轩的眸光如被风吹扑的火苗,飞快地一闪,很快便又收敛了面上的意绪,却只犹豫着没有言语。
容轻眉留心地端详着他的神情,已有几分明白,眼内更添了失落,转首望着秋白跪坐在雨中的身影,静静道:“是不是她?”
他的目光轻轻飘向秋白所在的方向,只不过一瞬,便又无声无息地收敛住了。却仍旧是沉默不语,似是不言而喻的答案。
她捕捉到他眉眼间的端倪,神色益发黯淡,只是眼内又有一缕明悉于心的知晓,淡淡道:“时至如今,你仍是不愿亲口给我回答,我便知……”她苦笑了一声,终究没有说出口,只不愿再看他,转身便走出了亭阁。
一路趟过涟漪荡漾的水洼来到秋白身旁,容轻眉站住了脚步,垂首冷声道:“你赢了。”
秋白眉毛一挑,冰寒彻骨的水珠骨碌碌地滚落脸庞,冷得连牙关也战抖不止。
容轻眉往前迈出了一步,踱到她面前,道:“当我知道你在姐姐药里下麝香仁的时候,我心里就恨你,突然间就想起了咱们仨以前在田地里织小草蜢的情景。你说过,无论姐姐将来在哪里,你都会替我陪伴在姐姐身边,我待姐姐的心,就如同你待姐姐的心!这些话,你都忘记了吗?”
秋白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忘记。”
容轻眉想了想,慢慢地蹲了下来,一双清盈的妙目深深地注视着她:“姐姐告诉我说,他心里的人是你。我以为并不是真话,姐姐担心我们会为此受苦,难免会想方设法让我们断了念头。直到刚才看到他和你……”她的叹息幽浅若无,“我以为我会更恨你,可是我更惦记着姐姐跟我所说的话。”
秋白有点惊疑莫定:“奶奶都跟你说什么了?”
容轻眉却没有直接回答,只垂下眼帘轻轻道:“秋白,咱们姐妹三人,就只剩下我和姐姐了,你变了,我不能变。姐姐在这府里的不易,我都看在了眼里,我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听姐姐的话。”
当日坐上了柯家的马车前来,何尝不是满心的期盼?一路的艳阳高照,隔着窗纱看那明媚的风光,总似是好兆头。于是心内那遥不可触的希冀,随之愈渐真实地缠绕于心,以为是上天眷顾,以为,总是以为。
不是没有留心到秋白对他的心意,也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对秋白的眷恋。但倘若他心中曾经有她——长久以来的微小心愿,便是希望他没有忘记她。只愿他可以记起自己,只愿他与她不会成为两不相认的陌路人。与他近在咫尺时,方发觉自己卑微得不敢再奢求。
只差一点点,自己险些就此殒命。在剧痛中昏迷的一瞬间,隐约听到他的声音,她心内顿时涌起极大的恐惧与悲痛,也许这一生也不会得到,如果他们最终的结果便是阴阳相隔,不复相见,那么此次她的前来便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她此生终究是在失去中湮逝。
可能再也不会得到了,她在迷迷糊糊间对姐姐吐露了心声,亦是因着以为,以为将命绝于此。
再度醒来时,只感觉已然重新为人,一些人与事,均已是面目全非。而姐姐,总是最为沉着的一个,在遭逢背叛后,还能平静如故地向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姐姐说:“眉儿,我和娘疼你,是因为我们心里有你,不因为你乖巧,不因为你勤快,不因为你聪慧,只因为你是你,你是我的好妹妹,是娘的好女儿。眉儿,我多么希望,将来你也不需要因为你的出身、你的门楣而去费心、费力地讨好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
姐姐说:“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这么一个人,如若这人的心意与你相同,那么姐姐愿意赴汤蹈火、拼尽所有,为你玉成好事。但是咱们容家的女儿,向来是有争气的勇气与胆量,却并非强求的愚昧与无知。不是咱们的东西,心里没有我们的人,我们就不去纠缠不放。咱们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连尊严也丢了。”
姐姐又说:“他心里有谁,这个已经不需要我再跟你明言。我只想告诉你,我心里有你,姐姐身边的这只小草蜢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织它的时候是欢欢喜喜的,我也但愿你日后一直是欢欢喜喜的,不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变了模样。”
不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变了模样。何尝不是如此呢?
雨仍然在下,淅淅沥沥地打在伞上,细密绵长。
秋白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次我对奶奶所做的已是无法弥补,我也没有资格劝你不让奶奶操心,只望你是真的放宽心。”
容轻眉笑得凄微,款款站起身来,道:“我明日便会离开柯府。”
秋白闻言,不觉一怔。
容轻眉转过身往苑门走了两步,又驻足回首,道:“我不知道你这样做背后有什么用意,姐姐一心要放过你,我也无法不原谅你。”她轻轻咬了一咬下唇,方道,“你们往后的日子还长,如果……如果你们真的能在一起,那么……替我好好待他。”言及此处,她双颊不由得绯红,旋即又笼上了一抹伤怀。
秋白却止不住目中的愧疚之色,抬头看向她,认认真真道:“轻眉,对不起。”
容轻眉不再看她,踽踽地往苑门内走去。
秋白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鼻中虽是酸涩无比,眼内却是干涸一片,竟是欲哭无泪。
雨彻底停下的时候,已是天光乍现之时。
她在不知不觉中跪伏在地上昏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方缓缓醒转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发麻,稍动弹一下,手和腿的关节处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这样的疼痛,一下接一下的,却始终是敌不过纠缠于心胸间的那份翳痛。
算来已过了足足一天了,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要站起来,脚下一阵发软,不由狼狈地跌落在地。
这时,身旁的光线一暗,眼角余光中是那一抹绮丽高雅的彩霞暗纹裙袂,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柔语喁喁:“我的好妹妹,可辛苦你这一夜了呢。”
秋白抬头看向韦宛秋那妆容精致的脸庞,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头晕乎乎的,仍强自向她绽出了一个笑颜,弱声道:“事没有成……你还要认我这个妹妹吗?”
韦宛秋扬了扬下巴,书双和丹烟二人适时地上前来搀起了秋白。
“你是没有成事,不过,至少你让我看到了你的诚意。而且……”韦宛秋脱下了身上的貂皮大裘,往秋白身上披去,温言道,“而且咱俩日后可以互相扶持的时候可多了。”她凑近秋白耳畔,“我来的时候,看到六爷就站在后头的亭子里,不知是不是一夜都没离去……你们的事,我一定会替你好好安排。”
秋白苍白如纸的面上隐隐地泛起一抹不自在,她回头望了空空如也的亭阁一眼,复又看向韦宛秋,轻轻道:“我……求之不得……日后,有劳姐姐了。”
容轻眉离去的那天,天色尤其阴沉,漫天的阴霾,一如姐妹二人心头难纾的郁结。容轻眉在马车启程前,含着一缕轻盈的笑意对姐姐道:“我这就去了,姐姐保重。”
看到妹妹眼中那抹淡淡的沉郁,容迎初挽着她的手良久,方道:“眉儿,你也要保重,保重身子,保重心绪。”
容轻眉心领神会,含泪点头。
时日渐逝,转眼已过了半月余。这日清晨,柯弘安在出门前拉着容迎初的手道:“今日他恐怕就会找我,幸亏我们早已得了信儿,我有了应对之法,你就不必担心了。”
哪里能不担心呢?可是不愿在他面前露出忧色来,只得沉稳道:“一切小心。”胸中犹有千言万语,但是深知此时多说一句便是为他多添一分负担,只有无声相信,只有静心等待。
送了相公离去后,容迎初换了一身宽松的蔷薇粉原锦边琵琶襟妆缎的长袄,依旧到前厅去主理家务事。进了屋里,便见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的炕上,临东边的板壁边放了两个秋香色金钱蟒靠背,她不觉怔了一怔。一边在炕上坐了,一边把那靠背拿在了手里,轻轻一捏,果然是内里加了双重的棉絮,厚实而柔软。可不就是秋白在得知她有孕,久坐会觉腰背酸软后说要替她另做的靠背吗?
亦绿在旁看到她的神情,小心道:“奶奶,可要换一换?”
容迎初摇了摇头,仍旧把那靠背放在了身后。一手正要取过炕几上的账本,瞥眼看见了海棠花式雕漆碟子上盛着的姜丝梅,不禁拈起了一枚吃下,轻轻道:“还是这个味儿。”
亦绿和念珍相视了一眼,这也是因着主子孕时害喜呕吐,却吃不惯府里的糖山楂,秋白特意从外头寻来的姜丝梅。亦绿到底藏不住话,开口道:“奶奶,昨儿我听南院里的念桃说,秋白从东院出去后,便一直留在南院里。却也并不是为奴做婢,竟是与韦奶奶姐妹相称。”
容迎初面上也没有显出特别的意绪来,只拿起账本翻开,道:“是吗?”
亦绿看主子样子淡淡的,一时也不好再多说,便噤了声。
容迎初一边细阅账本上的条目,一边问秦妈妈道:“怎的咱们手上这本子里记载的田庄、房舍、地亩,没有对应的地契和房契?还有,咱们看以往的往来账目,也是有来自这些田庄的供给,可也不齐全,怎的没看到房舍和地亩这一年的供给之费?你瞧瞧,这本子里的好些账目都不清不楚,又有好些地方曾被篡改过。”
秦妈妈敛眉道:“回奶奶的话,这账本原是最初记载的本子,后来掌管的人因着数目和入项与以往不一样,该是已经另立账册了。”
容迎初听了,把那账本往楠木小几上一搁,道:“既然如此,那新的账本在何人之处,咱们也该向何人问个明白才是。只不过,过去掌管这些账目的人毕竟也是我的长辈,而且见识也比我广些,我虽是现任的管事,可多有不解之处,该好生向长辈请教方妥。妈妈,您是府里的老人,也比这些年轻的知道这些产业的来龙去脉,如今便有劳您往那边跑一趟,替我向她问明这些账目的来往明细了。”
秦妈妈知意,当即便去了。
容迎初心内隐隐地担忧着相公这边的境况,可又知多想无用,每到忧念起时,便强压下去,敛着心神扑在这些事务之上。
老太太当日把主中馈的大权交到她手中,苗氏只不声不响,皆因柯家名下所置田庄、房舍、地亩的地契和房契都没有交到公里,若不是这几细查往日的旧账目,也不一定能察觉当中的端倪。
以她眼下的根基,要名正言顺地让苗氏交出这些契约和进项明细,显然是以卵击石。无妨,老太太让她来当这个家,原便不是要她在短短时日内把握大局,只是想扰乱一些人的视线罢了。今日相公是如临大敌之时,她也不能让那始作俑者心安理得地坐山观虎斗。
这大半日的辰光,她都用在向苗氏询问各处产业的诸般事宜上,不时地派了秦妈妈和念珍到华央苑中,问的无非是“祖茔附近那一带的庄园去年秋末收成的进项如何?”“东郊的房舍可是前年置办的?”“为何旧账本上记载的地亩数目与二房所载的不一致?”诸如此类的细务。因前去请教的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苗氏纵然是百般不愿,亦不会对秦妈妈她们太过怠慢,少不得频频设法应对。
到得将近酉时三刻,秦妈妈从华央苑回来时,身后竟跟着周元家的。容迎初抬头看到她,不觉笑道:“今日吹的什么风,周嫂子怎的来了?”
周元家的嘴角牵了一牵,勉强地向她行过礼后,道:“大太太身子不适,大夫才来为她诊过脉,病又重了些。大夫叮嘱大太太要好生休养生息,可大奶奶这一日不停地过来问事,大太太又惦记着,奈何精神气不爽,终是撑不住歇下了。为着生怕大奶奶这边还有事,大太太便遣我过来,让大奶奶有事只管问我,往日我也曾帮着大太太打点账目,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容迎初客气道:“既是大太太派来的,那请周嫂子赶紧到我这边来,亦绿,看茶。”
周元家的不知端的,依言来到了容迎初的炕前。
容迎初把那账本递到她跟前,微笑道:“周嫂子倒是替我瞧瞧,这本子里有多少账目是不对的,哪些是大太太往日记下的,哪些又不是。再有这本子里的地契房契公里并没有,可是我一时看漏了,周嫂子心思澄明,必定能替我料理周全。”
周元家的脸色一变,嗫嚅道:“这个……可怎么使得。”
容迎初笑里带了一丝讥诮:“怎么使不得?大太太信赖周嫂子,让你打点账目,又让你过来为我解惑,我敬你还来不及!这点小事,想必也难不倒周嫂子你吧?”
正好这时亦绿递了茶来,周元家的也不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片刻才道:“大太太只让我过来回大奶奶,有些事大奶奶可以问,但有些事大奶奶还不是时候接过去,大奶奶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原不必把话说白了才是。”
容迎初面沉如水,道:“那敢情好,我且问你,这些以柯府之名置下的产业,当年可是定下了各房按年掌管地亩、银粮、祭祀、供给之事?按这个旧本子来看,大太太掌管已有数年之余,这又是何缘故呢?”
周元家的早知她会发难,只强作镇定道:“各房如何掌管产业,这些都是在老太太跟前定下的,前年昕三爷成亲后,原是想要按年分配各房掌管,可是老太太只说大爷尚未能掌事,便又暂且搁下了,还是由大太太管着。”
容迎初唇边泛起一抹笑意,道:“有劳周嫂子跑这一趟了,既然大太太身子不适,那我今日便不再派人前去叨扰。但有些话还烦请周嫂子带给大太太:当日如何定的规矩,今日也该如何遵守,家中产业需要费神之处颇多,娘身体欠佳,我这个做媳妇的原该替娘分忧,事关重大,请娘三思。”
周元家的闻言脸色愈发难看,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草草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外头崔妈妈进来问亦绿可要给主子送来晚膳,容迎初听到堂前她们的声音,着实没有心思进食,便扬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现下我还不饿,待我想吃了再唤你们。”
秦妈妈担心地看着她道:“奶奶,你午时就没吃什么,这也是时候用晚膳了。”
亦绿也劝道:“今日特地吩咐小厨房里做得清淡些,再没有那些油腻腻的东西让奶奶倒胃口。”
容迎初正想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个清清柔柔的声音:“大嫂不爱吃那些,可以尝尝别的!”
容迎初闻声一喜,忙站起身来道:“芷儿来了?”
果见一身锦茜红如意锦纹对襟长衣的柯菱芷从门外进来,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眼内难掩殷切之色,三步两步地来到容迎初跟前道:“大嫂,韦将军果然约了哥哥到韦府去,相公已经前去接应了。娘和我都生怕你这边不知怎样,所以我回来看看你。”边说边扶着嫂子坐了起来。
容迎初不由蹙紧了眉头,道:“相公到韦府去有多久了?”
柯菱芷握住她发凉的手,温声道:“大嫂不要担心,我相公是将近酉时的时候接到大哥的信的,该也没有多长辰光。我相公是和兵部员外郎吴大人一起过去的,想来那韦将军也不敢对大哥怎么样。”她看嫂子并没有半分展颜,便也不在这上头多说,只微笑道,“我今儿陪大嫂一块用晚膳吧?娘可是深知你此时没有胃口进食,便教了我一道糯米山药粥的做法,我这就跟他们说去,让他们马上做了让你尝尝?”
容迎初不忍拂她一片好意,遂强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姑嫂二人便相伴着说说话,一起度过焦灼难耐的等待时光。
夜色渐深沉,容迎初坐在灯下心乱如麻,总不见有相公回来的动静,暗自焦急得无以复加,已然没有了与柯菱芷言笑的心绪。左右无事,便胡乱拿起那绷架来刺绣,拈针的手指止不住微微颤抖,一不留神,只觉左手指尖一阵刺痛,她惊得扔下针线,但见那指尖已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柯菱芷见状,急忙上前去检视嫂子的伤处。容迎初心下只觉不祥,敛一敛神,自行将那血珠抹去,道:“不打紧。”
过不多时,亦绿匆匆进来道:“奶奶、四姑娘,大爷和四姑爷一起回来了!”
容迎初心下一松,忙与柯菱芷一同迎出了门外,只见柯弘安和冯淮二人并肩从廊上走来,一边在说着什么。容迎初站定在原处,凝神注视着他,昏黄的灯笼光影下,他的面容仍如出门前那般泰然自若,似乎这一日中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也没有经过骇然的风浪,他始终是他,是她心心念念、只愿他平安归来的夫君。
柯菱芷快步来到冯淮跟前,冯淮看到妻子,目光益发柔和起来,一手拉住了她。她语气温柔中又带着急切:“那韦将军可有为难你们?”冯淮替她拢了拢大裘斗篷,道:“有惊无险。”
柯弘安看到门前的容迎初,面上泛起了一丝宁和的微笑,缓步走向她,只平平常常地道了一声:“我回来了。”
容迎初眼眶一阵发热,鼻子酸得要紧,喉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晓得倒在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他也拥紧了她,一手抚着她的额发,柔声道:“不要害怕,我不会有事。”
她在他怀中拭去眼泪,方站直身子,不好意思地看了冯淮夫妇一眼,平下意绪道:“瞧我这是怎么了,怪失礼的。咱们快进屋里去吧。”
于是他们四人一同进入了内堂中,屏退一众下人,掩闭门窗后,容迎初方问柯弘安道:“韦将军究竟想怎样?”
柯弘安喝了一口浓茶,道:“皇上已经准了他退守青州边境的奏请,他今日找我,就是想让我履行当日的承诺,和宛秋一起跟随他前往青州。”
容迎初虽然心知有此一节,但亲耳听闻时仍旧禁不住一惊,面上兀自僵冷一片。
柯弘安带着安抚意味地轻拍她的手背,轻声道:“他虽步步进逼,可是我也明确告知他,我决不会跟随他离去。”
决意在眉,在韦府中的那场会晤,如同是不见刀光的一战。
韦英冷峻道:“旁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那兵部主事之衔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当真是两府公侯之殁使皇上感念往昔辅助的功臣吗?若不是我以往日的交情让辅国公上疏,借着宁瑞公和定国公仙逝一事,提起尚有柯家平原侯与二公并列为开国功臣之后,皇上又如何会赐你官职?你在兵部习学已有一段时日,也是时候跟随我退守边关了。”
柯弘安面色平静如水,不温不火道:“依着咱们当日的约定,我本该对将军感恩戴德、俯首听命才是。可是,将军也不要忘记,我当日之所以答应你的条件,也是因为你答应我的事,你说过不仅帮我设法把贺逸大人调返京城,还要助我查出真相。但事实上呢?据我所知,贺大人能回京,并非你从中斡旋的结果,而是他费尽心思求王提督大人相助,方得以回京。”他停了一停,冷笑道,“至于助我查出真相,你家千金若不给我添乱,已算万幸!”
韦英目光冷冽如要噬人一般:“你胡说!贺逸是通过王提督的关系回京没错,可是若没有我替他从中牵线,他又如何能见到王提督?”他逼视着柯弘安,“你口口声声喊我将军,连一声岳父也不屑提起了吗?你心里根本就没有秋儿,从一开始,你就想好了要利用我达到你的目的,然后翻脸不认账!”
第六章 欺人不自欺
柯弘安提着八角风灯,
与容迎初牵手往庭院外走去。
容迎初心头止不住一阵阵发紧,
她挨近相公身侧,
低低道:『当真是前有毒蛇,
后有猛虎。』
韦英话音落下,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僵持的死静。时近初春,天仍旧寒冷,并已入夜,隐约听得窗外风声呼呼,掀得紧闭的窗板亦微微颤动。柯弘安望着堂门外那阴沉的天色,嘴角一牵,似笑非笑道:“论说强词夺理,我是半点也及不上将军父女。而且我今日过来,并非要与将军商讨是否该跟你退守青州,而是要告知将军,我势必只能留在京城,不仅因为主事之衔乃皇上所赐,更因为我已获上峰准许,参考开春的会试!”
韦英眉头一跳,诧异道:“什么参考开春的会试?”
“如今我有官职在身,不必再经过乡试,直接便可以考进士。”柯弘安语气四平八稳。
韦英面上怒意骤现:“原来你当初恳求我为你打通关节入仕,只是为了要考进士!你可别忘了,你进入兵部,只是为日后要调至青州铺路,并非真的让你坐享其成!”
柯弘安喝了一口热茶,气定神闲道:“考进士之举,对弘安而言也是有风险的,我若能考中了,自然是不赐科第,止令迁官,可若然我没有考中,那不中者则停现任。”他放下茶盏,悠悠然道,“我若能蒙皇恩眷顾考中进士,届时升迁官位,不管是不是仍留在兵部,都该竭力报效朝廷,自然是不能远赴青州;若弘安才疏学浅,落了榜,那也就是连现任的官职也丢了。既然没有了兵部的差事,弘安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如何能伴随将军左右,戍守边疆要塞?”
韦英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竖子!你处心积虑欺骗我和宛秋,我绝不能轻易饶过你!你给我听清了,从你娶了宛秋那天开始,你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什么考进士不考进士,我一概管不着!”他恶狠狠地瞪着柯弘安,“我明日便会向皇上请旨,言明我韦家兵誓死保卫边境的决心,你身为我韦家女婿,责无旁贷,亦必身先士卒,与我一同保家卫国!皇上必定会感念咱们一门忠烈,下旨让你跟随我同赴青州!”
柯弘安不慌不忙,站起身来道:“将军非得强人所难,弘安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有些事,恐怕也不如将军所想的那般理所当然。”他作势请辞,“我要告知将军的话已经全无遗漏,将军的打算我亦清楚知悉,时候不早,弘安先行告辞。”
韦英目内幽幽闪过一抹杀气,冷声道:“慢着,我早已让人收拾好了西苑的客房,预备让你住下来,咱们翁婿二人可好好商议远赴青州之事!”
柯弘安才走了两步,冷不丁从堂门外闪身进来数名持刀从役,凶神恶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眼见此状,转首冷眼看向韦英,道:“难不成将军是想把弘安强行关押在将军府里吗?”
韦英正想说话,便见大管家徐正疾步奔了进来,禀报道:“将军,兵部员外郎吴大人和翰林院修撰冯大人正在府门外,说有要事访见将军。”
韦英一愕,疑忌地看了柯弘安一眼,思虑片刻方道:“请他们进来。”
冯淮和吴钟麟二人进来,一眼瞥见了廊外守着的几位腰间悬刀的从役,冯淮定一定神,一边与吴钟麟一同向韦英行了见礼。
那吴钟麟与韦英素有往来,一番寒暄过后便说起要与其到外面把酒谈风月去,韦英面色僵冷道:“吴老弟,今夜我尚有要事,恕不能奉陪了,改日吧!”
“什么要紧的事?能比咱们搜罗宝器更要紧吗?”吴钟麟笑嘻嘻道,“将军月前跟我提起甚是喜欢瑞郡王府中收藏的那把豹尾枪,正巧今夜瑞郡王便在集贤斋中设宴,特命我等过来请将军过去,一同欣赏他新搜罗来的宝器呢!将军同我走这一趟,说不定能想个法子让瑞郡王割爱?”
柯弘安心思敏捷,即刻向韦英作揖道:“既然岳丈有要事,那小婿便先行告辞了!”
韦英当着外客的面也不好着意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容迎初细细听了柯弘安和冯淮二人的讲述,额上渗出涔涔冷汗。她面色青白交加,指尖冰凉,一手反握住相公的手,颤声道:“险些,相公今夜便不能回来了……”
柯弘安当即命人为妻子送来人参热汤,又为她披上了大裘,方道:“我们早就得了消息他会今日寻我,所以也就早有准备,请得妹夫来相助。所以既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冯淮道:“本来我是打算和爹一起到将军府去,可是在签押处时正好碰到吴大人,听他说起瑞郡王今夜在集贤斋设宴,我顺势就问他瑞郡王可是与韦将军一般,极爱搜罗传世宝器。那吴大人便想起了韦将军曾提过瑞郡王府中的豹尾枪,我说正好我有要事寻姻兄柯主事,他此时便在将军府中,横竖我要过去一趟,不如咱们一同到将军府,你也顺道把韦将军请到集贤斋去。如此方可顺理成章。”
柯弘安感激道:“今夜之事,着实是有劳妹夫了。”容迎初亦道:“若不是妹夫及时赶到将军府接应相公,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冯淮忙朝兄嫂二人摆了摆手,柯菱芷殷殷道:“先莫说当日芷儿身陷困境,哥哥和嫂嫂你们二人的鼎力相助,就是没有当日之恩,你们也是我的亲哥哥亲嫂子,哥哥出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岂能袖手旁观?相公此次也是举手之劳,哥哥和大嫂快不要说谢了。”
冯淮想了想,半带忧虑道:“大哥,今夜的事虽说是过去了,可是我瞅着那韦将军的神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日后你还是要万事小心。”
柯弘安点了点头,因是不想让容迎初太过忧心,便避重就轻道:“你们只管放心,今后我也不会再单独与他碰面,天子脚下,他再强硬也不能越过法理去!”
接着柯菱芷又跟容迎初说了几句放宽心静养胎的话,方与冯淮告辞离去。
容迎初一直留心着相公的容神,虽然他不对自己明说,可是仍然从他的眉眼之间捕捉到凝重忧思之色,心中的忧虑更甚。但他既不愿对自己多言,想必也是不想自己太过操心,所以也不去多问,只是安静地一如往昔地陪伴在他身边。
伺候他用过晚膳后,夫妻二人并肩坐在床榻上,他将她搂在怀中,语气中带着心疼:“迎初,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担心,是我不好,无法让你安下心来。”
她拉过他的手,将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部上,她的手便温柔地覆在他手背,柔声道:“今日我似乎感觉到了孩儿的心跳,一下接一下的,那时我就这样把手放在这里一动不动。我悄悄在心里对孩儿说,咱们一起等爹爹回来,爹爹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眼圈一红,更拥紧她的肩膀:“我一定会平安走过这一关。”
她倚在他怀中,不让他看到自己面上的浓浓愁云,故作轻松道:“是,一定会过去的。咱们并不是孤立无援,还有亲家冯老爷和妹夫他们呢。”
他心下暗自叹息,温言道:“迎初,答应我,不管有没有胃口,都要注意进食,多少吃一点,好生照顾自己。”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彼此不再言语,拉下了帐帘,将一切忧惧暂且抛诸脑后。
次日一早,待柯弘安走后,容迎初便命人将马灵语请了过来,只说听闻唐姨娘近日为马大夫人病重之事心焦,因而放心不下,欲前往马府探视。于是二人分别派了轿出柯府,往马家而去。
到得马府,马灵语和容迎初先到翠拢阁等候,过得半炷香工夫,唐姨娘方从外头进来,脸上难掩倦色,一看到容迎初,忙道:“你大腹便便的,怎的说来就来了?要有何事,只管让灵语来跟我说了,我自会去寻你。你可得当心着点儿才是!”
容迎初压不下眼角眉梢间的愁绪,道:“是迎初不好,明知道义娘最近正值事忙之时,还过来叨扰,可若不是事情迫在眉睫,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给义娘和义父添麻烦。”
唐姨娘忙让心腹侍婢掩上了门窗,方问容迎初道:“你快别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究竟是何事?瞧你急得这脸色,可是柯府里出大事了?”
容迎初摇了摇头,沉声道:“韦将军要相公跟他退守青州,昨夜他们会面,若非冯家三爷出手相助,恐怕相公就回不来了!相公一心要参考开春的会试,亲家冯大人是堂堂右都御史,有他出面保着相公,韦将军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相公,可是我心里仍是觉得瘆得慌!我想着,义父正好是兵部郎官,倘若那韦将军有何异动,不知义父可否助相公一把,无论如何都要把相公留在兵部,好让他得以顺顺当当参加会试?”
唐姨娘闻言亦是大惊,错愕道:“那韦将军竟打的这个主意?让安大爷跟他走?定是想着要安大爷和那韦氏在一块,可是你才是安大爷的元配夫人哪!”她咬一咬牙,又道,“你是咱们马家的义女,我们断断不能眼睁睁看你受这样的欺辱!我回头自会跟老爷言明这一切,让他务必要保住安大爷京都的官职。”
容迎初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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