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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车队正从廊春坊门前经过,林荆璞独身在二楼雅座喝酒,闻见丧乐望向楼下时,眉头不由轻拧起来。
这几日他未能及时得到宫里的消息,以至此时才知道燕鸿是今日出殡。他稍犹豫了?一番,料想恐怕是等不到人了?,便暂且搁下了?手中的那杯太禧白,欲起身下楼。
不想却在楼梯上迎面撞见了?魏绎。
魏绎穿着一袭玄黑长袍,连同衣祍上的短绒都是黑的,冠上的玉却白得发亮,剔透得不像寻常翡翠,倒是与此时街上十?分应景。
他见到林荆璞,并不惊奇,像是有备而来:“小官人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喝闷酒,又怎么不喝完,便急着要?走,还?记得这家的酒得?十?贯一壶,可不便宜啊。”
魏绎说着,抬腿又往上走了几阶,负手将上身往前倾,拉近了?些?距离。
林荆璞本想绕开走,可魏绎偏去堵他,责问道:“国丧之期,朝廷已明令禁止廊春坊等宴乐场所开张,你是怎么跑上来喝酒的?”
周旋磨蹭之际,两人的气息撞在了一起。
林荆璞无?路可走,也不后退,面上寡淡,那双眼眸里却勾着不明的笑意:“那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魏绎轻嗤,将他逼入了墙角:“朕是皇帝,国土境内,想去哪里都成。”
“哦?”林荆璞面色不改,淡漠说:“那我便是跟皇帝心有灵犀了?。”
魏绎周身的强势之气顿时因他的这句“心有灵犀”而消散了大半,心头又不觉掠过一丝烦闷,抓过了?林荆璞的手腕,将他强行带回了?楼上雅座。
“人生苦短,知己难觅。既是心有灵犀,便留下再陪朕喝一杯。”
魏绎力气生猛,林荆璞几乎是跌撞着入座。
魏绎环顾了眼四周的金碧辉煌,冷笑说:“朕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这家廊春坊是你们前朝的产业。青楼的确是个好地方,每日多少?达官贵人在这进进出出,快活之余少?不了?要?在枕边跟姑娘吹嘘几句朝廷里的事,逗弄她们开心,伺候的好还有下次。廊春坊的税收每年又是邺京酒家中交得最多最齐的,用钱打点好了?上下关系,没人敢往这楼里查。你是好手段。”
“廊春坊的生意一直都是由申屠先生帮忙打理的,不久这楼便会转手卖出,你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提防,”林荆璞气息还略有不平,接过酒杯,又故作淡然:“朝中可无事了?,你今日倒是得闲。”
“六部的文书如今都发往了?澜昭殿,那帮臣子又各怀鬼胎,时不时便要?拿燕鸿在时的旧制要挟朕,怎会不忙。”
魏绎闷了一口酒下肚,瞥了眼楼下送葬的车队,又收回目光,望向了?林荆璞:“朕只是想来送送故人。”
林荆璞对上他的视线,很快又垂落到了杯中:“你送的是死别之人,还?是生离之人?”
魏绎笑意不明,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新折扇给他,“死人有什么可送的。这临别赠礼,自然是给你的。”
他喉结极隐秘地滚动了一下,不等林荆璞接过,就匆匆撒开了?手,将扇子随意丢弃在了酒桌上,又若无其事道:“你这两日抓紧动身,应还?能赶上除夕回家,与你的臣民亲人团聚。”
林荆璞目色稍淡,缓缓伸手去取过了?那把扇子,只说了?句“多谢”。他思忖了?半晌,欲言又止。
魏绎已把着酒壶站了?起来,倚栏远眺:“林荆璞,这局势早就被你料到了。燕鸿身后留下的烂摊子还?多着,正因为启朝没有可以辅佐皇权的世家大族,寒士又不愿信任朝廷,许多规制礼度都亟待要?重整,人心不齐,朕如今是分|身乏术,没空与三郡缠斗,所以必得?放你回去稳定局势,以免内忧外患。何况再在留你身边,也只是玩火自焚。”
林荆璞望着魏绎如刀的侧脸,冷风拂动他的衣袂,将迎面扑来的肃杀寒气瓦解殆尽。
“我生怕是自己失算了?一招。”林荆璞说。
“不必妄自菲薄,林荆璞,你是长着颗七巧玲珑心的玉人,怎会失算。”
魏绎回头称许他,幽幽笑了?一声,又道:“只是有一句,朕必得?奉劝你。有些?事情,你便是算到了,也别深究,更别插手,对你半点好处都没有。你且安心回去做你的殷帝,待到来日,再与朕好好厮杀一场。”
林荆璞凝起眸子:“可倘若你的本意是不想让我插手,又何须要对宁宅中的人赶尽杀绝?魏绎,你明知道那里面关着什么人。”
魏绎没再答话,有太监上抱来了黑色大氅。
他披上大氅,一口灌下了?剩下的酒,弯腰去将玉壶搁置在林荆璞面前,凑近看了?林荆璞的面皮一眼,便没再留恋,转身疾步下了?楼。
雾霭蔽日,人渐渐行远了?。
林荆璞切断了自己心肠,连魏绎的背影都没张望一下,也只是悠悠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独自坐至天色暗了?,才想起那柄折扇,打开一看,扇上没有画,唯有两行小诗,正是魏绎的手笔: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1]
一回到宫中,各部大臣便已在殿外等候。魏绎忙起来便忘了?用膳,宫人催促过了?几次皆不劝不进,直至深夜,他饿过了?头,反倒是不吃不下了?。
不久后,刑部又有官员前来复命。魏绎批了几份奏报后,想到了什么,叫住了?那官员问:“宁为钧何日行刑?”
“回皇上,本是设在后日,可这几日撞上国丧之期,一并都往后推迟了?十?天。”
魏绎忙昏了头,竟忘了?这茬。按律,国丧期间朝中不但停办所有宴请享乐之事,战事与刑杀也一并得耽搁。早知如此,他便该晚些?给燕鸿办丧。
“此事不容再拖,”魏绎顿了?顿笔,眉头深拧:“大牢本就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今夜你在狱中随便找个由头,将他们处死便是。”
官员略有犯难:“皇上,这案子本就备受朝野上下的瞩目,若一家三十?多口人在行刑前无?故暴毙,到时必会引得?朝堂非议,恐有言官不满。倒不妨再等上几日——”
“等不了?那么久了?。朕安分守己,他们也未必就见得?会对朕有多满意,还?不是百般挑剔,”魏绎露出狠戾之色:“明早,朕便要听到死讯,宁为钧一家老小,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那官员一个激灵,不觉冒了?一身冷汗,忙俯身道:“是……!”
殿内官员皆退下后,魏绎才稍得?了?空闲。
一太监捧着一盘柿饼,斗胆劝说:“皇上,这柿饼放了有两日了,是郭赛从宫外带回来的。您那日说要?先留着,可再不吃,这便得坏了。”
魏绎望向那几个柿饼,失神一怔,便说:“都扔出去吧。”
那太监一愣,忙弯腰应声,正准备将那盘柿饼端了出去,又折回来说:“皇上,内府掌管人事的曲公公午后便来问过话,郭赛和云裳二人,究竟要?如何处置?是绞杀赐死,还?是发配放逐,全凭皇上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