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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泉认出了汪濡,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涌出来,张开嘴啊地叫了一声,汪濡这才发现他的舌头似乎被药麻住了。
蛇人一叫,尾音婉转,场内更兴奋,有个懒懒的声音直接开出了千金之价,汪濡心下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跟着加了一条。
那人毫不犹豫,又往上加。
来回两次,场子里彻底静下来,不少人回头看,汪濡捏着汗,大概明白自己已经坏了规矩。
黑市里有些人开价,你不能跟。
有人认出了他,笑着叫了一句“汪老板”。
是警告。
前头那懒懒的声音问:“还加么?”
身后已经围上来人,腰间挂着刀,刀出鞘半寸,刀光寒亮。
汪濡眯起眼,问:“加如何?不加如何?”
“加,我就让给你。”那人呵呵地笑,语气骤然森冷:“看你这么喜欢这小玩意儿,应该不想拿到手,发现是个死的吧?”
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嘶叫,汪濡猛地抬头,看见司泉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带血槽的弯刀。
一锤定音。
说到这里,汪濡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已经在颤抖,于是沈渊也明白了。
“……最后也没救出来。”
汪濡点点头。
潮冷的风透进衣服里,吹得人骨头疼,不远处灾后重修的闹市灯火繁华,十里街废墟旁湖柳摇摇,画舫划开水面,扬州还是那个扬州,又已经不是那个扬州。
“成交之后我立刻离场,但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红木、红缦、红烛,炭炉上跃跃的红光,红色的人血。
树梢鸦鸣后,穿过地面的,男人凄厉的惨叫。
在洞天之下,地下魔窟三层,重重保护下最深的那个房间。
汪濡喘着粗气撞开房门,看见一条碗口粗细的花斑蛇,盘在血泊和碎肢里,腹部鼓鼓,正张开嘴吞噬一具赤裸的人体,那人还是活的,小腿正抽搐,一口下去没了动静。
它旁边已经扔着好几只血淋淋的手脚。
第39章
远眺楼阁之外,东海浩瀚,渺不可观,层云浓布,绵延至视线尽头,而天色黑沉无涯,只有风在飘摇,水在喧闹。
沈渊面风而立,平视前方,久久未语。
汪濡叹了口气,神情悲凉,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气般虚弱地说:“从一开始指引他下山入世时便是我错了,后来带他去坟海、又请你出面相护,原是想补救,却没想到越救越错,终究还是酿出新祸。”
沈渊摇头:“此事错不在你。”
“可我没办法不怪我自己。”汪濡苦笑道。
朔风透骨寒,沈渊思忖片刻,后退两步,离开那个偌大的豁口,背过身,看向破损坍塌的走廊,那股腐败衰颓的腥气重新席卷上来,绕着鼻尖打转,催人欲呕。
他面色平静,问出的话却锋芒毕露:“那时候在坟海死掉的两条蛇,是不是和你也有关系?”
当时司泉化蛟前,两条蛇妖无缘无故相斗死在坟海,引来妖类注目,沈渊身为蛟王不得不北上主持大局,诸事浮出冰山一角。
他怀疑过司泉,但以花斑蛇区区三百年的修为,尚不足伤动那两条资历不浅的妖,如果不是自相残杀导致两败俱伤,如今看来,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但沈渊希望,不是这个可能。
汪濡抬头望天,黑夜长长,人间灯火不尽,映照十方世界。
“是我。”他承认道。
沈渊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脸上表情未变,可衣袖下的手却在那一瞬间攥紧,指甲戳进掌心皮肉里,凿开一道血痕。
“为什么?”沈渊沉声问,“你明知道残害同类,罪加一等。”
“我本无意伤害他们。”汪濡垂眼道,“只是……他们动了邪念。”
沈渊沉默,偏过头,余光瞥见汪濡那一角被风吹得乱飞的月白衣衫,心下透彻,已明白了八九分。
“他们见司泉人身幼弱,又处在化蛟前夕,妖力微薄,便想趁我离开时痛下毒手。”汪濡顿了顿,说:“……是我一人所为,司泉并不知道这件事。”
沈渊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半晌,道:“有时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心太软,还是太硬。”
汪濡闻言轻轻一笑,淡然道:“我生于粗野,不过冷血畜生而已,本不识人间情欲,何来心软心硬一说。若当年不是偶然遇到你,得以悬崖勒马,现在我恐怕早已堕入魔道了吧。”
这一番话看似轻描淡写,却也触及一段彼此不敢忘的惊险,沈渊不免想起多年前初遇,彼时的汪濡还是一条修为尚浅的蛇。那年北方闹饥荒,城中流民数万,开春冬雪解冻,山林被猎尽,遍地不见走兽,无数生灵活活饿死,他途经侯城,遇到一只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蛇妖,站在城东一座门扉半开的小院外,直勾勾地盯着里面走动的人。
时值饥年,城中街道空荡荡,路旁只有乞丐与死人,周身散发恶臭,更显得院外这个衣着尚整洁的年轻人十分突兀。但沈渊记得汪濡当时的眼神,那是饿疯了的野兽才会有的、绿莹莹阴恻恻的眼神。
那时沈渊离化蛟只差半步,拦下蛇妖,一起带往坟海。
蛇皮蜕去,黑蛟潜入冰冷湖水之下,再次跃出时,北溟刮来数道刺骨寒风,空中水花瞬间凝结成冰凌,扑簌簌坠破湖面,而金眸黑蛟背对北风,低眉看向岸边坐着的少年。
汪濡也看着他,手掌撑地,想要站,周围却似有无形重压,压得他站不起来。
“你……”汪濡皱着眉,“修炼了多少年?”
沈渊回道:“五百多年。”
汪濡听后叹道:“太长了。”
“长吗?”沈渊淡淡道,“多久才算短?”
“我若吃下那间小院里所有人,”汪濡的脸上显出几分阴鸷之色,“只消一日,我便可追赶上你。”
“汲取人之精阳抵消修为,终究是邪魔外道,不可取。”
汪濡嗤笑:“邪魔外道?”
“天地无情,而佛祖慈悲。既得鸿蒙开化,生出一点灵识,便该秉承正道,不再做茹毛饮血之事,否则与野兽饿鬼何异。”
“你倒是豁达。”汪濡嘲道,兵锋尖锐:“那我问你,凭什么?凭什么人可以吃兽、可以吃妖,而妖却不能吃人?”
黑蛟真身与毒蛇人形隔水而望,一个不见悲喜嗔怒,一个愤然不予退让,相峙之下,黑蛟叹出一口长气,四下水雾横生。
“因为,这人间终究是人的人间……”
你我不过,是外物窃得了一丝天缘。
回忆的长河在此戛然断流,浊水远去,汪濡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拖回现世:“我之前说过,若司泉出事,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不会累及他人。”
“你知他不能活。”沈渊说。